“這裡的火葬爐是網架式的,靈柩就放在火架上,用重油爐燒,因為架子和下面的托盤間有空氣進入,所以可以很快燃燒。而且,歷任的經理都很注重環境的問題,還用燈油讓煙塵燃燒,完全氧化後,連煤灰都不會產生……”
閒得發慌的火葬主任克魯斯站在用遮板封起來的火葬爐前,不放過這個可以自我吹噓的機會,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他對面的崔西不但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還站在那裡洗耳恭聽。
煩惱的警官之所以又跑來調查是有原因的。他正在求證自己對此棘手案件的見解是否正確。為了證實自己的看法是對的,崔西現在獨自一人在微笑墓園查案。這是一次哈斯博士和部下們都不知道的單獨行動,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需要什麼協助了。不,其實是他再也無法忍受被愚蠢的伙伴扯後腿了。崔西決定不讓任何人打擾他的求證計劃。火葬爐的講解課程是不錯啦!但差不多也該言歸正傳了吧?
崔西拿出掉在'黃金寢宮'的三張火葬申請書。
“關於這個,我想請問一下——”
克魯斯接了過來大略看了一下,就立刻回答道:“這是火葬的申請書嘛!它本來收在墓園事務室的檔案夾裡,是約翰經理調出來的。”
“你知道這件事?”
“嗯,因為他問了我很多這方面的問題呢!經理懷疑有人偷偷使用火葬爐,這三張火葬申請書不知道是由誰來執行的。”
“不知道由誰執行……除了你之外,還有人會使用火葬爐嗎?”
克魯斯邊笑邊說:“如果不在意火候的話,管爐火的工作其實沒什麼複雜。不用說,詹姆士先生和威廉先生是一定會的,至於其他殯儀館的員工,只要看過都可以照著做呀!”
“我在殯儀館做了番調查,沒有一個符合這三張申請書上的內容。”
克魯斯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怎麼說呢?午夜十二點以後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也許就有人偽造了申請書,隨意使用了鍋爐也不一定……”
“使用火葬爐一定要申請書嗎?”
“是呀!使用火葬爐,櫃檯是一定要登記的。這是為了核對燃料費的關係,約翰經理對這個盯得很嚴,所以如果沒有申請書就使用的話,恐怕會更早被發現吧?”
“約翰調查這個是什麼時候的事?”
“嗯,我記得是在一個月以前。”
“之後,這種偽造的申請書就出現了?”
“對呀!經理才說過要多注意,結果前些日子就發生了。”
“是什麼時候的申請書?”
“呃,是十一月一日那天的。”
“哦,是萬聖節隔天呀!”崔西滿意地點了點頭。
調查完火葬爐這邊的情況後,崔西接著去找負責派車的山姆·尼爾遜。
令人驚訝的是,約翰也搶在他之前,連這裡都先調查過了。不過崔西不以為意,他一心只想求證自己的想法,這是他來這兒的唯一目的。
“我想要靈車的派車紀錄,要三個月之內的。從今天開始算起,就是十月三十一日之後的紀錄。”
崔西接過尼爾遜拿來的派車單,當場仔細核對了起來,掌握到可以證實自己推論的重要事實後,他的臉上再度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崔西的狀況超好,昨天中午以前還覺得自己像活死人的鬱悶心情已經一掃而空,他亢奮得就像是一路領先的馬拉松選手,到處去調查。問完負責派車的人後,他又抓住沃特斯問話。然後又跑進“升天閣”裡。在殯儀館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崔西查案的身影。
不過,崔西最後還進行了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看見的搜查行動。那是見不得光的違法搜查,他非法入侵大理石鎮某戶人家的住處,尋找目標證物。雖然這會兒他的胃不痛,精神狀況也不錯,但或許是潛藏在體內的那份偏執驅使他做出這樣的行為。總之,就如同他在柯林斯醫生面前所講的:只要能破案,不管是強姦還是殺人我都乾!他發揮了自己為求破案不擇手段的辦案精神。
逐漸西沉的夕陽開始為複活的死者們染上漸層層的色彩。死者輪廓上的陰影跟著加深了,讓那令人生厭的姿態顯得更加醒目。
此刻,葛林佇立在墓園附屬教堂的西廂正門前,抬頭仰望建築物入口上方被夕陽染了色的半圓形浮雕。教堂的正門之所以面西,是因為坐向相反的內部祭壇要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也就是東方。不過,也因為這個緣故才能讓恐怖的浮雕在夕陽的照射下,呈現出想要的戲劇效果。
浮雕的主題跟大部分天主教教堂的雷同,是以最後的審判為中心。耶穌懸在空中,用它格外壯碩的四肢警示種種可怕的刑罰。一旁的聖母以充滿悲憫的表情俯視著地面。地上,復活的死者從棺木中爬起,仰望著天。有人得到天使的救贖,也有人被惡魔操控的怪獸拉回地獄。
這當中讓葛林覺得有趣的是骷髏們的模樣,它們一臉茫然地看著從棺木小甦醒的死者。骷髏——也就是死神,之前不斷奪走無數人的生命,然而在未日到來的時候,死人卻一一複活了。換言之,它們之前做的全都白費了。
白費了——葛林在心中苦笑。他想起不久前沃特斯曾說過的話。他說死人都活過來了,沒有人會想去殺人或調查命案了。的確如此,偵查工作變得不再有意義。可是,對殺人犯而冒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殺了人的兇手說不定也和浮雕上的骷髏一樣覺得自己白做工了。在死人會復活的世界裡殺人,還有什麼意義?
葛林再次覺得自己的行為很無謂。
——自己都已經死了。就算逮到殺死自己的兇手也來不及了,光這樣就已經夠慘的,沒想到在這之前,連殺人這件事都失去了意義。
……可是——
就在這時,葛林的思緒被打斷了。赤夏正朝他走來,她剛剛鑽進教堂旁的灌木叢裡,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幹嘛,但現在她的手裡竟抱著一隻又醜又肥的貓。
“要是你以為這只是約翰心愛的笑笑,那就錯了。”
“哪來的貓?”
“這只肥貓,你看,是十字路口咖啡館的那隻喲!啊。等一下!”
貓咪不愛待在赤夏的臂彎裡,縱身一跳,又逃進了茂密的灌木叢中。葛林見狀說道:“雖然你的綽號叫赤夏,但你好像不得貓咪的緣哦!倒是中年大叔很喜歡你,這樣也不錯啦!”
赤夏露出嫌惡的表情。
“就是說啊!真想不到我會在兩天內看了兩位中年大叔的肥肚子。”
她說的當然是諾曼和詹姆士的肚子。詹姆士為遺體刮完胡碴後,就老老實實地掀起衣服讓赤夏檢查,證明自己肚臍旁邊沒有傑森的胎記。於是,赤夏的推理——詹姆士即傑森的假設再度瓦解。
“誰教你就會捕風捉影。餵!結果詹姆士還是沒說出過去的事吧?”
赤夏十分懊悔地說:“真可惜。枉費我用了這麼高明的心理戰術,他的嘴還是緊得跟蚌殼似的。”
葛林心想:高不高明是你在說的。不過,這種話他可不敢說出口。赤夏隨即打起精神,繼續說道:“不過我這次說的準沒錯!詹姆士是傑森的說法就不要再追究了。我想,心理有病的傑森的確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可是他並沒有完全死掉。在這死人復活的荒唐世界裡,他也醒過來了。而且又開始殺女孩子,還殺了她憎恨的約翰——”
說到這裡,赤夏為求效果,以誇張的姿勢指著教堂的門。
“……最後,復活的殺人魔跑到這裡面,藏了起來。”
葛林再度仰望著教堂。這棟氣勢不輸給歐洲名教堂的歌德式教堂,打從墓園成立之前就存在了,莫妮卡看它又破又舊,要史邁利捐一大筆錢幫牠重建。聽說裝有傑森遺體的靈柩就擺在裡面。彷彿要貫穿夜幕的尖塔,如怪鳥展翅的小巧飛簷——葛林一邊欣賞眼前的建築,一邊忍不住譏刺道:“哪有人死了二十年後才復活的……”
赤夏聽了,反駁說:“那你有其他的解釋嗎?不要淨挑人家的毛病,你也說說你的看法呀!”
“嗯,我還不是很明白,但我把這件事想成是和遺產繼承有關的連續殺人案。首先是史邁利被殺,然後是約翰被殺——哪,約翰不是還收到寫著'第二名死者就是你'的恐嚇信嗎?”
葛林推理的原點當然是茶會被下毒一事,不過對這件事他一向謹慎,不曾提及。瞧赤夏的表情,就知道她壓根沒想到那個地方去。
“哦!遺產繼承、恐嚇信——是有這麼回事。你說的恐嚇信,就是放在經理辦公室桌上的那封吧?”葛林吃了一驚,不假思索地抓住赤夏的手臂。 “餵!你見過那東西?怎麼沒告訴我?”
“很痛耶!又沒有人來問我。”於是,赤夏道出歐布萊恩下葬前守靈那一晚,她在經理辦公室裡看到恐嚇信的經過。
葛林聽了之後陷入沉思。赤夏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隱形人,不免焦躁地說:“餵,如果你認為這起事件和遺產有關,那就更應該弄清楚傑森的事才對。”
“為什麼?”
“因為傑森是史邁利爺爺的兒子對吧?試想,如果是複活的傑森想要謀奪遺產呢?我記得很清楚——”
“什麼?”
“為了宣布遺囑修改的事,他們兄弟起了口角。之後,莫妮卡奶奶還說傑森的那份要怎麼辦。也許她當時不是在胡言亂語,而是真的知道傑森已經復活了。而且——”
赤夏的灰色腦細胞開始做出半年一次的大貢獻。
“……而且,對、沒錯,也許史邁利爺爺也知道傑森復活的事。於是他聽從莫妮卡的請求,把遺囑修改過來,也留了一份給傑森。為此煩惱不已的約翰……呃……後面的事亂七八糟,我不清楚啦!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進去裡面搜一下棺材,確認傑森有沒有復活,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赤夏固執起來簡直無人能及。葛林還想仔細拼湊一下自己腦中的拼圖,卻在赤夏的催促下,硬著頭皮走進教堂裡。
教堂裡一個人也沒有。到哪兒都喜歡亂搞的赤夏開心得像個小孩,馬上就朝聖水盤走去,熱切地往裡頭瞧。
葛林則走進了陰森、沒有半點人氣的中殿。排列在兩旁的圓柱是一根根細石柱,筆直地往上延伸,如同壯碩樹木支撐起圓形的屋頂,一靠近這一帶,感覺就好像迷失在蛇發魔女凝視後變成石頭的橡樹或櫸樹林裡。如此一比喻,透過彩繪玻璃射進來的色光,就好像從樹葉縫隙裡篩下來的陽光。早晨日照充是倒還好,但現在因為是日落時分,這種光線只會讓人更覺得石森林的陰暗。
葛林突然有種想要逃出去的衝動。小時候玩昏了頭,過了晚餐時間,獨白一人被留在公園的那種不安再度襲上心頭。他放覺到喚醒這分不安的東西正藏身在教堂的某處。
過了講道壇,往祭壇方向,就可以看到傑森的墓。明明不是基督教徒卻在教堂舉行婚禮的日本人大概不曉得,其實教堂本身就是一座大墳墓。在古老教堂的地下墓室或祭壇的後面,一向安放著神職人員或教會捐助者的遺體。
傑森身穿祭服的雕像,安安穩穩地橫臥在大理石的石棺上——這就是傑森的墓。這種墓通常只用於德高望重的聖人,但巴利科恩家對教會的捐獻甚鉅,自然能夠得到特別的通融。日落時分,教堂裡光線昏暗,傑森的雕像十指緊扣地祈禱永恆一天的到來。葛林一邊看著雕像一邊想:傑森到底是得到了赦免,獲得了永遠的生命,還是再次承受死亡的恥辱,墜入地獄呢?
這時,葛林腦中的拼圖又喀的一聲,拼上了一小塊。
另一方面,面對石棺的赤夏,突然覺得一股新的不安湧上了心頭。她想起小時候讀過的里有一篇《棺木中的女王和哨兵》的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
在一個國家裡誕生了一位被惡魔附身的公主,她全身漆黑,叫聲像野獸一樣。這個公主一過了十二歲生日,就命人在教堂祭壇後方建造自己的墳墓,睡在棺材裡。每天晚上,她都會命令六名哨兵幫她看守墳墓,隔天早上打開教堂的門一看,總會看到哨兵們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赤夏一直記得每天晚上公主從棺材裡爬出來殺人的可怕畫面,但她就是想不起來這故事是否有個美滿的結局。
現在,在赤夏眼前就有一具不折不扣的教堂棺木。也許這棺木里就藏著和黑暗公主一樣的可怕東西。一想到這裡,赤夏的膝蓋開始抖個不停。
“赤夏,我想問你一件事。”
葛林出其不意的叫喚讓赤夏驚跳起來。
“幹嘛啦!你不要嚇我!”然而,葛林的表情是很認真的。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想整件事的經過。好像只差一步就可以看出拼圖的全貌,卻有幾個碎片兜不起來。赤夏,還有沒有像剛才那樣的情況——還有沒有什麼是你沒跟我說清楚的?”
赤夏不滿地說:“什麼事說清楚了,什麼事沒有說。你不問我,我哪知呀?”
“我想問的是舉行茶會的那天早上。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有喝那杯牛奶嗎?”
赤夏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那……那個,嗯……”赤夏嘆了一口氣,坦白招認。
“我沒有喝啦!大家都嘲笑我,要我減肥,我才會裝出一副非喝下去不可的樣子。其實我從窗戶倒到外而去了……”
葛林仰天長嘆。
“原來如此。確定了這點……”
赤夏知道葛林之所以這麼沮喪,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於是她立刻出招,想辦法轉移葛林的注意力,把這場面掩飾過去。
“餵!葛林,廢話少說,你還是趕快打開棺材來看吧!如此一來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赤夏把剛才的恐懼全都忘光了,她跨越祭壇後方的柵欄,跳到石棺的旁邊,作勢要去掀石棺的蓋子。葛林連忙出聲阻止她。
“餵!住手,不要亂來。”
“放心,包在我身上。”
赤夏蹲好馬步,使出吃奶的力氣把棺蓋往上抬,可是蓋子上有沉重的雕像,不太好搬動。
“都跟你說不要動它了。”
葛林終於忍不住,也跟著跨越柵欄,打算把赤夏拉回來。只是,他一隻腳才剛跨過柵欄,就這麼定住不動了。因為他看到棺蓋突然往上舉了起來。那似乎不是赤夏抬起來的,比較像是裡面有一股力量正在往上推。
然而,閉上眼睛努力奮戰的赤夏並沒有察覺,她認定是靠自己的力量搬動了棺蓋。
“你看、你看——只要赤夏小姐出馬,這根本不算……”
赤夏邊說邊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這一幕的她發出有如動物的喘息聲,反射性地跳開來。葛林則依舊維持跨坐在欄杆上的姿勢,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棺蓋繼續慢慢地往上推升。陰暗中,隱約可見有個像手的東西從裡面把棺蓋往上舉。緊接著,這隻手突然以驚人的力道將棺蓋推開。連著雕像的棺蓋從石棺上方掉落下來,軟癱在一旁的赤夏正好抱住棺蓋的正面,整個人仰倒在地上。裡面那人從石棺中跳出,以驚人之勢撲向葛林。教堂內一片昏暗,無法確認這身影是誰。跨著柵欄無法轉身的葛林閃躲不及,被撞倒在地。當他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時候,只聽到聖桌右側彩繪玻璃碎裂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堂。從石棺中蹦出的身影仿彿被吸進窗外的黑夜裡,就此消失了。
葛林爬起身來,跨過了柵欄,先跑向赤夏。
“沒事吧?赤夏!”
赤夏依舊抱著重重的棺蓋仰躺在地上,嘴唇直打哆嗦。蓬亂的頭髮搭配這場景,就像是漫畫裡被嚇到毛髮倒豎的人物。葛林把棺蓋推開,扶她站起來。幸好只有膝蓋破皮,沒有什麼大礙。赤夏等心情稍稍平復後,開口問道:“剛、剛才那個……你有看到嗎?”
“沒有,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是誰。”
兩人面面相覷,就在這個時候,面向中殿的門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餵!你們兩個在那裡做什麼?”
說這話的人是馬利阿諾神父。看到神父走近頓感心安的赤夏帶著鼻音哭訴道:“神父,不好了,殺人魔傑森從那口棺材中醒過來了……”
“傑森?醒了?”
不明就裡的馬利阿諾神父呆呆地站在石棺前。於是,葛林和赤夏把自己懷疑傑森復活、進來教堂裡查看的經過從頭說了一遍,聽完這些的神父立即否定了他們的推論。 “你們在說什麼蠢話呀?什麼傑森醒了,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可、可是,剛剛他從石棺裡跳出來,還逃走了。”赤夏非常堅持。 “二十年前他被葬在這裡,如今他復活了……”馬利阿諾神父稍微定下心後,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那個人不是傑森。不,應該說就算這世上所有的死人都復活了,傑森也不可能醒來,從這裡逃出去的。”
“怎麼說?”葛林問。
馬利阿諾神父指著蓋子被移開的空棺說道:“因為傑森在這裡面。”
葛林和赤夏訝異地朝石棺裡窺探。黑暗中,隱約可見棺木里有一隻白色的陶罐。馬利阿諾神父在他倆身後低語道:“傑森就在這裡面,他已經化為美麗的灰燼了。”
福克斯踏入了'升天閣'。有點不知所措,上司打電話召他過來,但他來了之後卻看不到人。現在他所在的位置是停柩室。裡面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一口從案發後就一直擺在那裡的空棺材。
福克斯心裡有點發毛。不光是因為現場很明顯的詭譎氛圍,崔西今天早上的言行舉止也讓人感到有些害怕。他那位精神有病的上司從中午過後就突然變了個人,不但心情超好,還瞞著哈斯博士和部屬,獨自展開行動。崔西不在的這段時間,被撇下的部屬議論紛紛說長官該不會想不開,跑去自殺了吧?然而,就在傍晚時分,崔西突然來電,命福克斯到墓園來。福克斯猶豫了一下,但因為自己也有事要向崔西報告,只好硬著頭皮朝墓園出發了。
結果一來就是現在這種情況。福克斯的心惴惴不安。電話那頭的崔西,態度異常地開朗。福克斯想起之前也有一位郵差,同樣用如此興高采烈的語氣打電話給警察,掛上電話後,他就用霰彈槍射殺了自己的妻子。
就在這時,突然響超的聲音打斷了福克斯的思緒,嚇了一跳的他東張西望,隨即察覺到聲音的出處。眼前那口棺材的蓋子被稍稍推開了。
福克斯的腹部一陣翻攪,感覺腎上腺素一下子竄逼全身。真碰到緊急情況,他也喊不出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吞口水,按住胸前槍套裡的槍。不過,福克斯不愧是貪生怕死的警察代表,他一邊拔槍,一邊慢慢地往後退,準備隨時逃跑。
就在福克斯的後腳跟碰到門檻之際,棺材的蓋子碰的一聲打開了,露出躺在裡面的人。福克斯看到那人,忍不住叫道:
“——哇,長官,你不要嚇我嘛!”
福克斯暫時鬆了口氣,但接下來的瞬間,他的不安卻更勝之前數倍。在棺材裡坐起上半身的崔西面帶笑容,手上還握著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捲尺,捲尺的一端垂落至他的膝蓋。
崔西的臉上依舊掛著詭異的笑容。 “哎呀,福克斯老弟,你怎麼這麼慢才來?心情好不好呀?”
“啊?”被問候的福克斯嚇了一跳,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問你的心情好不好啦!”
——不妙,這種時候,還是順著對方的話說會比較好——福克斯心想。
“呃,嗯……還不錯。好得很。”
崔西滿意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太好了。”他邊說邊從棺材裡爬出來。接著,他走到福克斯身邊,親密地用手搭著他的肩膀說:“今天呢。是人快人心的破案日,所以我才把你叫來。這封日後的工作有幫助,等一下你就好好見習專業警官怎麼破案吧!”
福克斯愣頭愣腦地直盯著上司瞧,崔西依舊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
“不過呀,我還想再找一個觀眾。對了、對了,就找那個滿口玄學的大博士吧——餵,你幹嘛?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啦?我們現在就去找哈斯博士……然後,精彩大結局就要開演了。”
黑暗中,死者從剛剛就一直焦躁不安,他開始覺悟到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
而且,他還非常憤慨。因為他的褲子前面完全濕透了。有人在他藏身的地方放進了酒瓶和喝了一半的酒杯,雖然他是死人,身體不會覺得冷,但他的心理和活著的時候沒有兩樣,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的羞辱——這世界果然是活人的天下,死人只能對活人唯命是從,任憑活人擺佈……
不過,也不能老是讓活人這麼為所欲為。他覺得該是自己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從他死之前、到死之後,都一直抱持著的想法再度抬頭了。那也可以說是一種使命。
反正,如果這件事不解決,他是無法安心腐朽、無法得到真正的安息的。
死人決定要採取行動了,就在今夜。而他鎖定的目標,毫無疑問的,就是——莫妮卡·巴利科恩這個人。
赤夏緩緩地走在從教堂通往巴利科恩大宅的路上,心情變得很不安。馬利阿諾種父說完後,葛林就丟下還無法動彈的赤夏,一個人先往巴利科恩大宅去了,雖然葛林說:“我好像快要看到事件的全貌了。”但對赤夏而言,什麼是什麼她還是搞不清楚。赤夏決定不再去想無情的葛林。她一邊走,一邊把馬利阿諾神父講的話重新回想一遍。
傑森果然是不存在的。據馬利阿諾神父所言,二十年前在山里發現傑森時,他的屍體已經爛得一塌糊凃,所以史邁利爺爺只好違背天主教徒的傳統習俗,將他火葬。然後,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心靈受到重創的莫妮卡變得不太正常。她到現在仍堅信傑森沒被火化,屍體還完好如初地躺住教堂的石棺裡,有時甚至妄想傑森還活在這世上。
赤夏當著神父的面,把傑森、詹姆士兩人互換身份的論調又講了一遍,不過立刻就被推翻了。二十年前找到腐爛屍體的時候,曾和牙醫的治療紀錄做過比對,所以可以確定那具屍體就是傑森。赤夏聽到這些真是大失所望。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至少,她從馬利阿諾神父口中證實了閣樓房間裡那本札記上記載的,三十三年前發生在萬聖節當天的事。神父吞吞吐吐地說出傑森和詹姆士這對雙胞胎兄弟小時候遭遇的不幸事件,讓葛林和赤夏聽得很尷尬。尤其是赤夏,對這種事,她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不過,她很確定那是一場悲劇。得知此事的赤夏在心裡盤算著,還是再去試探一下詹姆士好了。
突然,路旁的灌木叢裡有聲音響起。
赤夏整顆心揪在一起,連忙往旁邊跳開。她完全忘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從教堂棺木里跳出來的人如果不是傑森,那到底會是誰呢?赤夏挺直了身子,盯著灌木叢看。
——從棺木里跑出來的死人,也許還在這附近徘徊打轉……
草叢發出沙沙的聲音,突然她看到了兩顆金色的圓珠子,接著一個黑影跳了出來。赤夏忍不住大聲尖叫,不過對方並沒有要攻擊赤夏的意思,只是喵嗚一聲就抜腿跑開了。
“什麼嘛!是剛剛那隻肥貓。真是的,嚇了我一跳……”
赤夏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赤夏緩緩地轉過頭去。
——站在那兒的,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