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活屍之死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抬錯棺事件

活屍之死 山口雅也 9026 2018-03-15
柯林斯醫生偏執地撣去躺椅上不存在的灰塵,腦子裡一直想著剛離開的病人。這已經是他第四次來診所看病了,而且昨天、今天還連續兩天都來,這實在令人擔心。看病次數頻繁,代表著病人的病情正在惡化——如今回想起他今天說的話,確實也…… 想到這裡,柯林斯醫生想到了另一個令他擔心的病人。 那個病人——崔西警官也是,昨天、今天,連續兩天都打電話來預約。看樣子,今天到中午以前,還要再受一次罪了。電話那頭的崔西嚷嚷著:“一個死人不見了,然後另一個死人又出現了,兩個活人失踪了,在那之前還有父子兩人的屍體一起不見的……醫師,今天早上我太太問我說,死人都陸續復活了,調查殺人案還有意義嗎?——我真的不行了,這應該叫作……認同危機吧?”柯林斯停下撣著躺椅灰塵的手,看了看手錶。差不多到了崔西預約的時間了……

還沒叫號,崔西本人就進來了,他張大眼睛,手不停揮舞著。看到他那副德行的柯林斯醫生有點害怕。他的病人很明顯地處於亢奮狀態——這是不好的跡象。 崔西一進門就逼向柯林斯醫生。柯林斯忍不住向後退,跌進躺椅裡,結果變成是他自己坐在躺椅上,崔西盯著他的臉說道:“剛剛那傢伙——” “啊?” “剛剛從這裡走出去的病人,我出電梯的時候看見他從這家診所走出去,我刻意避開他,重新確認了一次,果然是——”崔西直截了當地叫出那個人的名字。可是柯林斯醫生還在裝傻,顧左右而言他。 “這個嘛……你說呢?幹嘛問我這種問題?我沒有義務要回答——”崔西更逼近一步,這讓柯林斯醫生的上半身整個往後倒。 “別裝蒜,我都看見了。他來這里幹嘛?他有什麼困擾?他說他犯了什麼罪?”柯林斯身為醫生的職業道德終於抬頭了,他奮力回擊。

“我都說我沒有義務要回答你了。我是醫生耶!是不可以跟人討論病患的隱私的。” 崔西的執著並沒有因此而動搖。 “你是醫生,但我是警官,我必須執行我的任務。只要他有可能和殺人事件扯上關係,我就要問。” 柯林斯醫生的兩隻手撐在躺椅上,勉強維持上半身坐起的姿勢。他固執地搖了搖頭,崔西見狀馬上改成請求的語氣。 “唉,拜託啦!你的立場我很清楚。可是,我也是病人啊!我的腦袋好像又有點怪怪的了。你當醫生的不是肩負著醫好病人的崇高使命嗎?對我來說,最好的治療就是讓這件瘋狂殺人案落幕。所以拜託你啦,給我情報……” “不行!”柯林斯冷漠地說。 崔西的精神雖然有點問題,但好歹他也是位專業的警官。向口風緊實的傢伙逼問口供的經驗,他已經多到數不清了。突然間,他一把揪住柯林斯的領口,將他整個人壓制在躺椅上,附在他的耳邊說道:

“醫生,你還有勇氣離第三次婚嗎?” “啊?”柯林斯醫生張大了嘴巴。 “我聽說你因為付贍養費都快窮得脫褲子了——你還記得月桂街的咪咪吧?” 柯林斯醫生嚇得身體僵硬。 “前些日子,我們警方在掃黃時有逮捕到這個咪咪,她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同事,她是怎麼在這張躺椅上付你診療費的——聽說是很特別的收費方式哦!如果這話傳到你老婆的耳朵裡……”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崔西想破案的熱忱已經不是一般的程度。 “威脅也好,強姦也罷,只要能把這個殺人案給破了,要我殺人都行!” 柯林斯醫生嘆了口氣。如果這次再離婚,他的贍養費可能到下個世紀都付不完。 “我知道了。這些話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哦!的確,你說的那個男的是我的病人。他來過我的診所四次。第一次是在三個月前。”

“萬聖節前後嗎?” “我記得是在萬聖節過後。接著是這個月的月初——二號。然後就是昨天和今天,突然來得很頻繁。” “他在煩惱什麼?” “這個嘛,療程才剛開始,還沒到病患完全卸下心防的階段……”柯林斯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你的經驗不是很豐富嗎?”崔西的語氣強硬了起來。 “你不是四十五分鐘就要收費八十美元嗎?就算療程只進行了一小段,你還是可以嗅出一些端倪的。如果不是的話,你八十美元的診療費也未免收得太不合理了。” 自尊心受到刺激的柯林頓醫生髮火了。 “那傢伙可不是一般的病人。自己有怎樣的精神困擾,他根本就不講清楚。雖然他來這裡告訴我他的煩惱和痛苦,但只要我一逼近問題的核心,他就巧妙地避開。雖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大多心思縝密,但他卻特別難纏。不過,像我這種經驗豐富的專家,就算只是無關緊要的閒聊,對方的心理,還是可以窺知一二的。”

“我倒想听看看。”崔西探出身子。 “嗯……他對他的兄弟懷有強烈的自卑感。他母親好像一直偏愛著他兄弟,他的心病就是由此而來的吧?還有,雖然我還不確定這是否也是原因之一啦,不過他在性方面也有自卑感……” “性方面的自卑感?” “嗯,他告訴我說他是個性無能,簡直就和活死人沒有兩樣。” “活死人……你想他是用什麼方法來發洩這種自卑感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淨說些每個人的心裡都有'死的衝動'這類無稽的話。不過依我看,他不是那種兇殘的男人。反正問題一定與他的過去有關。有時他會給點暗示,但真正做了什麼卻不明講。他好像一直把這些壓抑在內心深處,只要再多花點時間,我一定可以問出來的……”

“我可沒有時間。” 崔西說完這句話後,迅速地往門口移動。被撇下的柯林斯醫生愣住了,過了半天才開口向崔西的背問道:“啊,你這就要走啦?” 崔西轉過身來,顯得有點不耐煩。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柯林斯整個人往躺椅倒去,雙手交握住胸前。然後他熱淚盈眶地說: “呃,你可不可以聽我講一下我太太對我說了多麼過分的話,還有這對我的性生活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我正考慮把這兒的工作辭了,到別的地方去。”沃特斯在葛林和赤夏面前啪啪的翻著殯葬業專屬雜誌《喪葬之友》,如此說道。 葛林和赤夏讀完了閣樓房間裡的札記後,就來到地下防腐處理室的遺體保存區找詹姆士。不過那兒並沒有詹姆士的身影,只有沃特斯獨自坐在疊滿一整面牆的遺體保存櫃的前面。

“大家現在都害怕這座墓園,員工也走了好幾個。” 沃特斯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握住背後遺體保存櫃的把手。遺體保存櫃像是放大版的銀行保險箱,遺體就放置在長條型的抽屜裡,櫃子經過特殊設計可以維持在一定的溫度,讓遺體得以冷卻、保存。不過,沃特斯從抽屜裡拿出來的不是屍體,而是冰到透心涼的美味白酒。他向葛林和赤夏晃了晃手裡的酒瓶,繼續說道:“《喪葬之友》的求職欄上有刊登孟菲斯市一家以得來速方式經營的殯儀館在徵人耶!應該還不錯哦?” 葛林的臉皺了起來。 “不用下車,直接隔著一塊玻璃看遺體的葬儀社?那個就別考慮了。那種工作就像汽車旅館的櫃檯一樣,超無聊的。而且——” “而且?” “聽說他們會在十字架上裝飾藍色的燈泡,一年到頭都像在過聖誕節似的閃呀閃的。”

“啊……”沃特斯的臉色暗了下來。 “那我還是回去當搖滾樂團的化妝師好了……” “你心裡已經有譜了嗎?” “妖嬌樂團有我認識的人……” “跟死之華樂團到處去旅行也很好玩啊!”沃特斯聳了聳肩,喝了口酒,落寞地說:“那你們呢?” 赤夏把玩著酒杯,想了半天才喃喃地說道:“我和葛林想到溫暖的南方去,忘掉一切,好好地玩,等這件事情告一段落……” 沃特斯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是不是在學偵探辦案?” 兩人點了點頭。 “我還以為在這種死人陸續復活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去殺人,也沒有人會去調查命案了呢!不過,你們還是小心啦!我很替你們擔心。” 聽到這些話的葛林心想:隔著一段距離看,他和赤夏的行動的確是瘋狂且詭異的。另一方面,赤夏則是一臉誠懇地握住沃特斯的雙手。

“要和你分開,我真的好難過哦!每次電視在播德古拉的片子時,我一看到吸血伯爵從棺材裡爬出來,就一定會想到你。” 沃特斯也是個多愁善感的同性戀。 “我也是耶!和你交換內褲的事我不會忘記的——”他拿起手帕拭了拭眼角。 “不過,你上禮拜向我借的耳環還是要還我哦!” 正當赤夏和沃特斯三三八八的在話別時,諾曼出現了。他來到三個人的面前,一副做錯事的表情。 “詹姆士在哪兒?”他問。 沃特斯湊在葛林耳邊偷偷講:“你看,大概是太多人離職、人手不夠吧?連諾曼都被叫來殯儀館幫忙了。” 葛林回說:“其實我們也在找詹姆士……”話才剛講完,詹姆士本人就出現了。 詹姆士環視眾人,趾高氣揚地說:“幹嘛?都這麼忙了,你們四個還湊在一起,準備玩大富翁啊?”

詹姆士的嚴厲讓諾曼更畏縮了,不過他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了出來:“沒、沒有,詹姆士先生,客人在'睡蓮閣'的告別式要開始了,但棺材還沒有送到,他們正在大發雷霆。還有,火葬主任說她那邊的棺材也沒來。” 聽到這些話的詹姆斯怒氣倍增。 “你是豬啊!到底是怎麼聯絡的?遺體老早就處理好,是早班的人經手的。你看,兩具遺體都在電梯口不是?” 大家一同看向詹姆士手指的方向果然,兩具棺木就放在裝著腳輪的棺架上,停放在門口方向的電梯前。 詹姆士立刻發號施令,“法蘭西斯和沃特斯幫忙把靈柩送上去,我還得再完成一具遺體的防腐處理才行。” 葛林因為不熟悉棺木的搬運流程,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可是,哪個要送去哪裡……” 詹姆士不習慣指使他人做事,顯得很不耐煩,他怒喝道:“諾曼,你昨天寫的卡片還在吧?教葛林怎麼看那個卡片,動作快!別慢吞吞的!” 諾曼連忙從房間的角落的檔案箱裡抽出兩張卡片,和葛林他們一起走向棺材停放的地方。 “嗯……這個桃花心木的兩截式棺材送'睡蓮閣',柚木材質的送火葬場。” 葛林和沃特斯各自接過了卡片,葛林往'睡蓮閣'。沃特斯往火葬場,分頭進行。兩人趁詹姆士怒火還未爆發之前,趕緊將棺材推進電梯裡。就連電梯門已經關上,都還可以聽到詹姆士在外頭對諾曼罵道:“真是的,為什麼我非得用你這個笨蛋不可呢?” 另一方面,被單獨留在遺體保存區的赤夏怕詹姆士看到沃特斯留下的酒瓶和酒杯,連忙把它們藏進底層最角落的冰櫃裡。不過,因為她的手在背後動作,沒往裡面看。所以完全沒注意到櫃子裡多了一具屍體——殯儀館裡沒有一個人知道這裡擺了一具屍體。 “在十字路口咖啡館現場發現的頭蓋骨、左右二根前腕骨,以及與其相連的手骨,據推算,年齡大約在六十至六十五歲之間。這比約翰的年齡要大許多。而且牙齒的比對結果也不一樣。看來那的確不是約翰的骨頭。”說完這些話後,福克斯一臉迷惘,就此陷入了沉默。 從診所回到警署後,等待崔西的就是上述的新情報。在崔西身旁聽到這些的哈斯博士喃喃自語道:“哦,不是約翰的骨頭……”一邊向崔西使了個眼色。崔西無奈,只好向福克斯問道:“其他還有什麼要報告的嗎?” “還有就是今天早上受理的那張詹姆士是第三名死者的恐嚇信。它剛轉到鑑識科那邊,那邊的同事說了很奇怪的話。” “是什麼?” “他們說約翰收到的恐嚇信是用同一台機器打的……” “你在說什麼啊?給約翰的恐嚇信是用打字機打的,而詹姆士那張則是文字處理機做的,這個連門外漢都看得出來。” “不,不是啦,他們說的是約翰收到的恐嚇信和史邁利的遺書是用同一口打字機打的。” “史邁利……”崔西無言。 “嗯。之前史邁利服毒自殺時也有進行驗屍和偵訊,看過那封遺書的鑑識人員說,他很確定那是用史邁利房裡那台世紀牌的舊式打字機打的。好像每個H字的中間都少了一條橫槓,結果,因為其他案件送來的約翰的恐嚇信,又出現同樣特徵的字,讓他嚇了一跳。” 崔西看向哈斯博士,問道:“你怎麼看?” 哈斯博士露出了然於胸的表情:“果然像我想的一樣。史邁利房裡的打字機,只要是家裡的人都可以自由進出使用,不過,如果這兩封信都是史邁利親手打的,那就有趣了,也就是說,我現在認為約翰就是史邁利,他們兩人在某個時候對調了身份——” ——隨你愛怎麼掰去!崔西在心裡嘲笑道。現在的他已經不指望這個只會說好聽話的玄學博士了。更何況,他手上握有的還是博士不知道的消息。 崔西故意打斷哈斯博士的話。 “博士,你的高論我待會兒再洗耳恭聽,我這邊也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哦!” 崔西說完,拿出兩張照片。其一是萬聖節遇害的高中女生在失踪前拍攝的那張,另一張則像是局部放大圖。 “照片有拍到高中女生背後的磚造廢墟。一樓的窗戶那邊,玻璃是不是有反射出什麼東西?沒有入鏡的物體有映射在玻璃上哦!——你看,把這邊放大就看得很清楚了。映在上面的是停在拖車對面的汽車側影,車身上好像畫有圖案呢!博士對這個圖案應該很熟悉吧?” 哈斯博士把照片湊近眼前,不過他馬上抬起頭來,字斟句酌地說道:“嗯,輪廓不是很清楚,不過仔細看的話……嗯,是有幾分像微笑墓園的標誌——棺材加上微笑……” 崔西聳了聳肩。 “這張照片的電腦分析比較慢,我也是剛剛才拿到這張放大圖。話說回來了,最近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我自己都把最初去拜訪博士的目的忘了。其實,前天夜裡我就是為了請教這個案子才去墓園的。此外,我還在無意間聽到另一條相關的訊息。” “什麼訊息?” “關於高中女生失踪那晚的萬聖節裝扮,雖然照片裡看不清楚面具的樣子,不過,聽說她扮的是恐怖片裡戴著曲棍球防護面罩的殺人魔呢!” 站在解剖台前的詹姆士正忙著處理躺在上面的遺體,在一旁看的赤夏則思索著該用什麼戰術向他進攻。 赤夏和葛林到殯儀館地下室,其實就是為了要刺探詹姆士。赤夏讀完閣樓房間裡的札記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二十年前,在山里被發現的腐爛屍體其實不是傑森,而是詹姆士。寫下恐怖記事、患有精神疾病的傑森變身成他的孿生兄弟詹姆士。而在二十年後,他對“死的衝動”又被喚醒了——赤夏做了以上這番推理。 於是她慫恿葛林,提議向詹姆士進行心理戰。如果適當地施以壓力,說不定可以從詹姆士口中套出什麼,證實她所提出的“詹姆士即傑森”的假設。 然而,可靠的葛林被派去搬棺材了。赤夏不知自己一個人能否完成這項艱鉅的調查任務,開始覺得忐忑不安。再次看向詹姆士,他已經完成將棉花球塞入遺體雙頰和眼皮的程序,開始里里外外地調整眼睛閉合的狀況。教人遺體化妝的書上有寫到:“讓上眼瞼正確覆蓋住眼球的三分之二。”這是個十分精細的作業。赤夏認為現在正是時候。趁詹姆士面對貨真價實的屍體時,念出札記上記載的、在越南處理屍體的悲慘經歷,給他心靈一記痛擊。赤夏閉起眼睛回想剛背下的札記內容,清了清喉嚨後,開始念出聲: “——屍、屍體真美……”詹姆士停下正在工作的手,緩緩地轉頭看赤夏。 “你在說什麼呀?” “屍體真美。”赤夏又說了一次。 詹姆士看著赤夏,露出“這小妞有病嗎?”的表情,隨即移開視線,繼續做他的工作。這次他專心替遺體塗上預防干燥的凡士林。赤夏沒有因為自己被漠視而退縮,她繼續引述稍長一點的句子。 “……我甚至覺得這種可怕的東西是一種美。我就像是被傑克遜……呃……那個……”札記上寫的畫家名字就是想不起來。赤夏急了。 “啊,傑克遜……麥克·傑克遜的動作給迷惑了的學生,一直盯著看……” 詹姆士當作沒聽到。赤夏背得亂七八糟,於是,她乾脆從口袋裡拿出小抄照本宣科。 “那個,約伯曾說:'神只不過是把他賜予的東西再要回去……'”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詹姆士保持背對著赤夏的姿勢,說道:“我想要回來的,是這具遺體的顏色。餵,去幫我拿染色劑過來,好像放在那個架子的右邊。” “啊?哦,好。請問要'桃娘之靨'還是'青春之花'?” “青春之花。” 赤夏被反將了一軍。不過,她鼓起不屈不撓的鬥志,繼續奮戰。遞上染色劑後,她又開始照著小抄念。 “那個,神已經不存在……強烈的'死亡思想'佔據我整個腦袋,取代了神的位置……” 終於,詹姆士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他從遺體上方抬起頭來,瞪著赤夏說道:“餵,你也開始兼差賣《聖經》了嗎?從剛才就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不想幫忙的話,就趕快出去。對了,我順便問一下,你媽打算一輩子賴在巴利科恩家不走嗎?約翰都已經失踪了,她遲早要搬出去。” 此話一出,反倒是赤夏被激怒了,怒髮衝冠、七竅生煙的赤夏說:“什麼嘛。你心眼真壞!雖然約翰也是個惹人厭的傢伙,不過,你跟他是半斤八兩。就是這樣,你才會沒有女人緣。安妮塔·摩根才會把你給甩了——” 赤夏的腦袋一片混亂,別說進行細膩的心理戰了,就連自己懷疑眼前的男人是傑森的事都忘光光了。 “……我是不知道萬聖節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你的個性——” 口不擇舌的赤夏猛然驚覺到詹姆士的表情,立刻把嘴巴閉上。對方不再像剛剛那樣把赤夏當作笨蛋,而是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然後,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知道以前的事?” 赤夏心想糟了,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快放棄的她決定豁出去,把話挑明了。 “對!我們做了一番調查,我懷疑你就是傑森。” 是不想自己的心思被別人看穿嗎?始終面無表清的詹姆士瞇起眼睛看著赤夏,然後,一抹淺笑在他的臉上慢慢化開。 “這樣呀,業餘偵探到處在找線索啊?我是傑森?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怎樣,我說得對不對?你回答呀!” 赤夏壓住開始發抖的膝蓋,努力鼓起勇氣。詹姆士看到赤夏的反應,提出從容不迫的態度,說道:“沒問題,不管我是傑森還是阿貓阿狗,全都告訴你吧!不過呢,我現在正忙著處理這具遺體,得等我忙完再說。你看,遺體的下巴還看得見胡碴呢!我得把它刮乾淨才行……” 詹姆士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把亮晃晃的剃刀。 葛林穿著拘謹又彆扭的黑色禮服,恭恭敬敬地跪坐在送進'睡蓮閣'的棺木旁。 接下來,棺木的蓋子將被打開,告別式也將正式開始。葛林一邊等,一邊看了一眼剛剛諾曼交給他的卡片。上面寫著遺體的姓名、身高、體重、指定的棺木類型等等。姓名欄上寫的是查爾斯·蘇格拉底·史都華·古特·皇家……什麼什麼……三世,這名字還真是冗長到不行。一定是將城堡賣給東洋富商,舉家搬遷到這裡的英國落魄貴族。葛林抬起頭來環顧參禮者,室內流洩著法國作曲家佛瑞(Gabriel Faure)所作、動人的安魂彌撒曲,畫在牆上的一朵朵睡蓮營造出舒適、微醺的氛圍,放眼望去果然都是衣著講究、儀態優雅的上流人士。 葛林眺望著那些似乎等得很心焦的參禮者,突然想到:為什麼美國這個國家要搞什麼遺體化妝呢? 美國人之所以那麼細心地幫死者化妝,不可能只是為了造福遠道而來的賓客吧?說穿了,其實他們是害怕死亡的污穢,想將它掩藏起來。不過,也有可能正好相反,這麼做是為了死者著想,希望他一路好走。或許其中還隱含了堅信肉體終將復活的基督教教義也說不定。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因素,任何東西都可以加以包裝、變成商品的美國產業,想必摸透了這些美國人的心理,主宰著這一切。 葛林覺得不寒而栗,自己已死的事實如果曝光的話,周遭的人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會被化上滑稽的死人妝,塞進棺材裡做成美美的展示品,陳列在店裡。 站在參禮者最前排那位戴著黑色面紗的老婦人說話了,打斷了葛林的思緒。 “你這是什麼樣子呀?你真的是員工嗎?戴這什麼奇怪的墨鏡,頭上還包著奇怪的頭巾。真是成何體統!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打開蓋子啊?大家不是都等在這兒了嗎?快點開始吧!” 葛林急急忙忙將棺蓋推了上去。當棺木中的遺體呈現在眾人眼前時,通常都會響起一片讚歎的嘩然聲。這次也不例外。不過不知為何,這片嘩然與其說是感嘆,反而比較像是在宣洩不滿。葛林連忙往棺材裡面瞧去——也難怪他們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了。棺蓋的右側用絞鏈固定住,是由左邊開啟的,所以遺體的頭部理所當然要面向左邊,否則參加葬禮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遺體的臉。然而,現在遺體完全歪向另外一邊。不僅如此,遺體上遺有一件被單蒙頭蓋住,所以從參禮者的角度看,只能看見埋在枕頭里、蓄著枯黃白髮的頭頂。看來早班的化妝師應該是剛被錄用的新手吧? 老婦人撩開面紗,探出她的大鼻頭,開始抗議。葛林慌了,將手伸入遺體的頭和枕頭中間,想把他的臉轉過來。 ——這樣一來,就可以挽回墓園的聲譽了吧?看到只有微笑墓園才做得出的完美遺體化妝。參禮者的抗議也會馬上變成讚美吧…… 可是,葛林的如意算盤完全打錯了。 當遺體的頭轉向參禮者這邊時,室內抗議的喧鬧聲確實是平息了。可是,接下來的瞬間,這股騷動卻演變成震驚和憤怒的可怕漩渦。 轉向這邊的遺體生得垂耳長鼻,鬆弛的長舌頭垂在咧開的大嘴外。這不是貴族的老紳士,而是百分之一百的狗——是大型阿富汗獵犬的屍骸。 正當大家亂成一團之際,面紗老婦人遵循維多利亞時代的禮節,緩緩地朝地板倒去。 “這是我們墓園開業以來出過最大的醜!” 詹姆士在自己成為新主人的經理辦公室裡,著手審理這起事件。他坐在大理石書桌的後方,整個人靠在椅背上,一邊把玩著參照微笑墓園標誌做成的棺材紙鎮,拿它當議事槌,一邊斜眼看著面前的三個男人。沃特斯窺探著新老闆的臉色,率先分辯道:“可是就算再怎麼忙,也不能夠讓不熟悉流程的諾曼來常接待人員嘛!” 有沃特斯壯膽的諾曼開始道出事情的原委。 “那個,我在寫棺材申請卡——” 詹姆士立刻糾正他。 “不是棺材,要說靈柩。遣詞用字不注意的話是無法成為禮儀師的。” 墓園自有一套婉轉的說法:葬禮稱為後事,屍體叫做往生者。 受詹姆士喝斥而縮成一團的諾曼繼續解釋。 “是、是。我在寫那個靈柩申請書的時候搞錯了。一位是什麼什麼三世,另一位則是A·獵犬,後面那位一定是送火葬了……” 在新英格蘭這片土地上,罕見地以天主教徒居多,因此微笑墓園的葬禮有百分之九十九採用土葬,唯一使用火葬爐的場合,就是專為寵物舉行的動物葬禮,諾曼把兩者搞混了。 葛林站出來為意志消沉的諾曼說話:“可是,詹姆士,我想諾曼會搞錯也不是沒有理由的。A·獵犬是Arthur Hound先生,而那個什麼什麼三世的則是名字比人還氣派、附有血統證明書的犬大爺,這沒有人會知道吧?” 詹姆士瞇起無框眼鏡後面那雙有點腫的眼睛說道:“餵,龐克小子,別說得那麼理直氣壯。不管怎麼樣,卡片為了避免混淆都有用顏色做區分,注意事項也都寫在上頭了,沒有確實核對清楚就是你們不對!” 詹姆士說的話確實也有道理。送火葬爐的卡片上方有加代表火焰的紅色邊線,右下方則用小字註明了“請再次確認靈柩內部”。送往其他靈安室的卡片,像“黃金寢宮”是黃色,“睡蓮閣”是綠色,“守護天使閣”是藍色,每間房都會用卡片上方的色線來做區分,所以一目了然。結果,諾曼在將家屬送來的委託書謄寫到申請卡時弄混了,新來的遺體化妝師也就照單全收,然後葛林和沃特斯又沒有作最後的確認——重重的失誤造成了今天這場鳥籠。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的詹姆士看著沃特斯,問道:“那現在獵犬先生怎麼樣了?” 沃特斯沒料到矛頭突然指向自己,慌慌張張地說:“啊,是,那個……我剛好去晚了一步……” “什麼!已經送進火葬爐了?” “是呀!無情的飼主沒來參加火葬。結果就沒有人去確認裡面的內容。不過,經理,我立刻要他們撤出來了,因為火爐還沒有燒旺,所以屍體是半熟狀態……” 最後這話又犯了詹姆土的大忌。他咚的一聲把紙鎮放在辦公桌上,作出判決。 “諾曼調離殯儀館的工作,回去挖墓。沃特斯扣週薪百分之五十。法蘭西斯記嚴重警告。” 沃特斯仰天長嘆:“那我決定要去孟菲斯市了。” 諾曼似乎很自責,低著頭不發一語。 葛林怔怔地想著赤夏到哪裡去了,同時他也發覺到,自己腦海中的拼圖碎片又在那裡兜來兜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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