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活屍之死

第14章 第十二章被馴服的死

活屍之死 山口雅也 8201 2018-03-15
“為了主宰自己的死亡,接下來,我想在這裡舉行臨終的儀式——” 一等葛林和赤夏進入房間,史邁利馬上宣讀起他的遺言。負責去叫他們的瑪莎在講到“宣布”這兩個字的時候,還刻意提高了音調。也對啦!在這之前,史邁利已經“宣布”了兩次,可是偏偏他的命很長,怎麼樣都死不了,所以連同這次在內,同樣的戲碼已經演了三次。昨天的茶會也是,還有更早之前的遺囑修改也是,很明顯地,史邁利在和死亡玩遊戲。他所說的主宰死亡,指的是把死亡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是看起來,他簡直就是在整身邊的親人嘛! 正因為如此,當時在場的人中,有幾個露出了不耐煩地表情。雖說面對親人的死不應該這樣,但他們實在控制不了自己。首先,是從飯店被緊急召回來的約翰。他一個人孤獨地站在窗邊,葛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他,一邊在心裡猜想:他站那麼遠,是不想史邁利看到他的表情嗎?

還有,不站在約翰旁邊,卻和威廉黏在一起的伊莎貝拉;隔著威廉,正好站在另外一邊的海倫;海倫的旁邊,強忍住呵欠的詹姆士,以及一直抱歉來遲了的潔西卡和弗雷德夫婦——這些人的表情簡直就像是被邀請來參加家庭電影試映會的賓客,一點都沒有面對親人死亡時的那份緊張感。 這裡面,只要坐輪椅的莫妮卡來到丈夫的床邊,表情安詳地閉上眼睛。她的膝頭擺著《聖經》。當然,她的隨從諾曼就站在輪椅後面,像一堵牆似的守護著她。 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馬利阿諾神父。他以白色法醫外罩披肩的正式打扮,盡忠職守地靜靜候在一旁。在他身邊有一張放了十字架、蠟燭、聖油等物品的小桌子。 這些人的樣子,史邁利好像完全沒有看見,他神色自若地繼續發表演說。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想跟中世紀史詩裡的英雄或騎士故事裡的主角一樣,馴服自己的死亡。當醫生宣布我罹患癌症的時候,誠如大家所知道的,我完全亂了方寸,深受恐懼所苦。從以前到現在,什麼事都按照自己的意思,一路披荊斬棘、克服種種困難的我,碰到這世界上唯一不叫你稱心如意的死亡,會感到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呢,都到了這份上,我總算也比較釋懷了。反正早晚都要死,就學自己心中的偶像——中世紀的詩人騎士一樣,死得漂漂亮亮吧……” 這時,史邁利突然輕咳了起來。莫妮卡一臉擔心地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史邁利虛弱地笑了笑,算是安慰她。 “嗯,大概有點發燒吧!你的手感覺好舒服,只是比起自己的身體,我更關心的是你的情況。這個家的人好像都很忙,很少有人會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吧?”史邁利語帶諷刺地說完後,又繼續剛才的話題。

“——話說,要馴服自己的死亡、成為它的主宰,首先必須死在自己家中最喜歡的房間裡面。醫院可不行,呆在那種地方,等於是把死交付在別人手上。因為對醫生還有護士來說,用科學方面延續人的生命,要比有尊嚴的死亡來得更重要。在被硬戴上氧氣罩、自己什麼時候會死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哪有可能發表什麼感性的辭世宣言?” 史邁利的話讓葛林忍不住點頭。自己在日本的外婆死的時候,臉上也是罩著人工呼吸器,導致他根本聽不清楚她想講的話。 “醫院裡面,因為有精準的科學儀器,使得死亡的瞬間被拖得很長,還被細分成好幾個階段。在那些被細分的階段裡,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死亡,又有誰知道?難道自己死掉這種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事,就只是'停止看護'這麼簡單嗎?”

史邁利的目光在眾人身邊逡巡,這時他看到認真聽講的葛林—— “哦,法蘭西斯,你也來了?很好。我就是想讓你這樣的年輕人親眼目睹人類是怎麼死的。要是死在別的地方,子孫們就看不到了。”說到這裡,史邁利虛弱地眨了眨眼睛。 “現在的年輕人對死亡的認知太貧乏了。雖然他們很清楚人不是從高麗菜裡頭蹦出來的,卻一點也不了解死亡的意義。就像文森所講的,親人死掉的時候,他們不會在旁邊看,每天只能從電視這個潘多拉的盒子裡吸收安全無害的死亡知識,還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這可不行,要活出真正的人生就必須見識要真正的死亡。” 可是——葛林在心中吶喊道——已經太遲了!因為我已經死掉了,我不但知道人不是從高麗菜裡頭蹦出來的,還很清楚死亡不是在演戲,不是這邊演一演,換一套衣服,三十分鐘後又在另一個節目出現……

只是,葛林的心事史邁利哪會知道呢?他繼續發表自己的高論。 “說到高麗菜,我就想到,人是無法選擇出生——也就是人生的入口的,我生在經營殯儀館的家庭,並不是我的選擇。人類終其一生,都得像這樣背負著與自己意願無關的入口。可是為了證明我有堅強的意志,足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我決定至少出口要由我自己來選擇。因此,與其讓冰冷僵化的科學來搗亂,我寧願學古代的騎士那樣,在親人的環繞下,安詳地迎接死亡……” 這次的談話比起以往那幾次都真摯了許多。如此一來,就算有一、兩個人被感動了吧?雖然他們完全看不出來有半分難過不捨得樣子——葛林心想。 就在這時,史邁利突然話鋒一轉,從浪漫主義跳到了現實主義。 “對了,關於財產分配的事——”

此話一出,眾人不約而同地全都轉緊身上的發條,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這件事,我看還是等我死了之後,再請哈定律師代為說明吧!我已經把遺囑交給他了,啊!我不會叫大家失望的,就請拭目以待吧!” 好不容易轉緊的發條這下子又全鬆了。很明顯地,史邁利不只在跟死亡玩遊戲,還在捉弄身邊的人。十字路口咖啡館老闆說的話又在葛林的腦袋裡響起了。 ——“他們家現在正在為了遺產鬧得不可開交。哼!史邁利那傢伙哪天被人家毒死了……” ——在我們之中,如果有人這麼想的話…… 史邁利似乎看透了葛林的疑慮,他望著眾人說道: “我不擔心你們起內訌。自從我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之後,我掛念的都是我的分身——這整個家族的前途。如果你們笨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話,我就算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史邁利審視過眾人的表情后,儀式進入了下一個階段。有了遺產這個東西當誘餌,至少表面上,認真聽史邁利講話的人變多了,葛林心想。史邁利輕咳了幾聲後再度開口說道: “我要在這裡請求神保佑留在世上的人……巴利科恩一族,微笑墓園,還有接納我的美麗國度美國,願神永遠與你們同在……” 史邁利的聲音洪亮到讓人懷疑這個病人怎麼還有這麼大的力氣。這次的史邁利可真是卯足了全力在演,眾人全被纏綿病榻、即將邁向死亡的偉大墓園主人感動了。 ——然而,就在這之後,史邁利準備了好大一個震撼彈。 “我很清楚,大家聽了三次的臨終宣言,已經覺得厭煩了。不過請再忍耐一下,這次絕對是真的,我也該走了——” 這時,史邁利看向馬利阿諾神父。

“來吧!神父,該是藉你手一用的時候了。請你聆聽我的告解。” 之前的臨終場面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橋段,史邁利的提議讓眾人開始騷動了起來,有人倒抽口氣,有人低聲呻吟。然而,史邁利似乎已經看不到周遭人的反應了,他只顧專心在自己的臨終儀式上。 “……神啊!求你慈愛地饒恕我的罪,我真心地懺悔……” 房間內,眾人屏息以待,就在這個時候,炸彈扔下來了。 “……勞拉會結束自己的生命,都是我的錯。我明明已經有妻子了,還去招惹莫妮卡……勞拉因為受不了才會……哦!請赦免我的罪。” 莫妮卡在史邁利的枕頭邊驚恐地喘氣。其他人則面面相覷,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大家都覺得很尷尬,不知該作何反應。活人們完全被垂死之人牽著鼻子走。然而,這裡面總算有一個人保持著冷靜——約翰走到莫妮卡的身邊,向諾曼指示,要他把精神開始錯亂的老太婆帶出去。

“我沒有罪,你現在這樣……” 坐在輪椅上被諾曼推出去的莫妮卡,一路上還口齒不清地叨唸著。勞拉生的三個小孩冷眼目送著後母離去的背影。這時葛林終於知道,原來前妻的小孩對這個後母一直心懷芥蒂,是因為礙於史邁利的威嚴才不敢表現出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緊張,要讓著混亂的場面重新恢復秩序,唯一方法就是讓儀式繼續進行下去。於是,馬利阿諾神父連忙從小桌子上切了塊麵包下來,塞入史邁利的口中,施行聖體領受之禮。是自己多心嗎?怎麼葛林覺得神父這樣做,是為了讓史邁利別再開口講話呢?接下來神父取來聖油,塗抹在史邁利的額頭上,進行臨終的抹油禮。然後,他開始禱告了。 “藉此神聖膏油,願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

至於史邁利則進入完全無我的恍惚狀態,他雙眼朦朧地瞪著天花板,不斷地喃喃自語: “……從不食言的我的真父啊!你曾從死人堆裡把拉撒路喚醒,從獅子嘴裡把但以理救出來,也請你讓我的靈魂脫離所有的苦業吧……” 說到這裡,史邁利呻吟了一聲,閉上眼睛。垂死者與神父肅穆的祈禱聲讓眾人的情緒平復了,屋內又恢復了原有的秩序。不,還不只是這樣。垂死者的恍惚傳染給周遭的人,大家好像著魔似的盯著史邁利看。緊接著,神父的祝禱開始了。 “我現在以宗座所授之權,給你全大赦,並赦免你的一切罪過。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阿門。” ——赦免你的一切罪過。 史邁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神吹在泥人身上的那一口氣——靈魂正離開老人的軀體。房間裡的人簡直就像商量好似的,同時驚呼一聲,全都圍到床邊去。 就這樣,嚴肅的氣氛達到最高潮,但在這個時候,另一顆誰都料想不到的炸彈竟然爆了——還爆得真不是時候。 房間裡本來鴉雀無聲的,就在大家正要放聲大哭,高喊“你別走、別丟下我們”的時候,類似喇叭破掉的刺耳噪音陡然響起。 一時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麼聲音的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可是,他們馬上明白那百分之百是放屁的聲音。情勢大變。不是我!有人連忙搖頭,也有人用狐疑的目光瞪著隔壁的人……不過,當他們知道無法找出代罪羔羊的時候,又把目光移回床上。 在這之前,一向慘白的史邁利的臉竟然泛起了紅潮。 ……然後,應該已經斷氣的老人睜開了眼睛。 看樣子,史邁利的靈魂不但征服了死亡,還順便和死亡講和了,諷刺的是,連他的肉體都違背了他的意志,拒絕去死。碰到這麼扯的事,即使身在無比嚴肅的氣氛當中,也會忍不住想笑吧!站在葛林身旁,早旁人一步看出端倪的赤夏捂著嘴,肩膀不住地抖動。當然,她的眼裡沒有淚水。 “哼!抱歉,看來我不只意志,連肉體都很堅強哪!” 史邁利仰望著天花闆說道。他說話的語氣就像一路領先跑了八十碼,眼看球就要觸地得分卻臨時跌倒的笨橄欖球員一樣,充滿了不甘心。 “葛林,我昨天也說了。臨床上你算是已經死亡了。” 哈斯博士以好像是在討論扁桃腺炎的輕鬆語氣打開了話題。就在史邁利的臨終宣言荒唐落幕之後,葛林來到哈斯博士位在巴利科恩家的房間,聽取他昨天說要告訴他的另一種假設。老博士似乎覺得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繼續輕描淡寫地說了下去。 “與你身體有關的重要生命跡象全消失了。中樞神經的功能停止,心臟也不會跳動,當然,也沒有血液循環了。因此,需要用到氧氣的肌肉運動、消化、發燒等等都不會再發生了。然而,此刻在我面前的你卻會思考、會動、會說話,這麼大的矛盾該作何解釋?……我只能說,你的人格,即使在臨床死亡之後,依舊存在——” “人格依舊存在?” “是的。你之所以成為'你'的那個部分在肉體死後依舊存在著。雖說人格的產生是建立在生物學的基礎上,可是,我們不妨把這抽象的存在和肉體分開來想,看看會怎麼樣。到時——葛林,你現在的感覺,有沒有哪裡是和生前不一樣的?” “……雖然我跟活著的時候一樣,可以思考、動作,但總覺得……有種隔閡感,好像在看電影,又好像在做夢……” “哦,你說做夢嗎?……”哈斯博士的臉都亮了。 “這可有趣了。睡覺和死亡是兄弟——自古以來就有這樣的說法……此刻的你因為已經臨床死亡了,所以照理說,感覺器官是無法把從外界受到的刺激傳達給腦的。同樣的,我們在夢裡意識到的經驗,也不需要透過感覺器官來補足刺激,就可以達到內在的一致性——” “等、等一下,那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就算肉體沒有切身體驗過,我們在夢裡,還是可以感受到色彩、聲音、溫度、香還是臭、苦還是辣、痛還是舒服——就像我們醒著的時候一樣,可以運用四肢抓取東西,跑步。我們在夢中,感覺無比真實地做出各種行為,愛撫,殺人……” “殺人……” “沒錯。”哈斯博士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此外,我們也會在夢中創造一個陌生的角色,跟他展開高深、知性的對談,有時甚至還會發揮超出實力的能力。” “……這麼說的話,我現在是在做夢囉?”葛林腦袋一片混亂,開始問起笨問題。 “不、不是這樣。” 哈斯博士突然打了自己一記耳光。 “雖然我剛才說了,在夢裡也是有痛覺的,但是看在我臉頰非常痛的分上,就請你接受你已經死掉的事實吧!否則我們就講不下去了。” 然後是一陣詭異的笑聲。 “啊!抱歉、抱歉,好像讓你更加混亂了……不過呢,從做夢這樣的經驗,我們可以推論人格實際上是和肉體、生理分開,是獨立存在的。如果可以證明這點的話——哎呀!你不就是證明嗎?我們就可以相信,即使在臨床死亡之後,與肉體分離的人格、人性是可以完整存在的。” “可是……” “怎麼,你連自己的狀況都沒有辦法掌握嗎?唉!身為一個嚴正的生物學者,我也有我的困擾。這存續下來的人格是怎麼讓已經死亡的肉體動起來的?關於這點,恐怕只能藉助尚未得到證實的超心理學才有辦法解釋了。” “超心理學?” “是的。超能力,一種擺脫一切的精神力量。不靠血液輸送氧氣,手腳卻能活動;明明感覺器官已經死了,耳朵卻聽得到,這些都只能歸功於念力或心電感應的力量吧?” “可是,如果真有所謂的精神力量,那這種力量的發源地——我的腦髓也已經死了,這樣就會有矛盾產生了。” “嗯,確實如此。所以我在想,所謂的超能力,跟肉體、生理應該也是分開的。如果精神力量得依附肉體才能存在的話,那你要動一下腳,就得先把構成腳的基本粒子視覺化,再去分析讓腳和地板緊緊相連的重力和慣性的平衡狀態,這樣搞下去不精神錯亂才怪。人類的中樞神經沒那麼大本事。因此,超能力這玩意兒應該不是源自大腦本身。誠如某位偉大的日本科學家所說的,認為人類的腦髓在這個時候扮演的角色不過就像是電話的撥接系統。所以不管是剛剛說的人格也好,超能力也罷,要讓它們繼續存在、發揮作用,應該還有一個有別於肉體的系統,這就是我的假設。” “你說另一個系統?” “嗯。等等,在解釋這點之前,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在死亡那瞬間看到光,是吧?” 葛林想起當時的情況,點了點頭。死亡的世界確實充滿了光。 “這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你知道松果體這個器官嗎?” “松果體……以前在書本上曾經讀到過,我記得好像是中樞的退化器官。” “不,它才不是退化的器官。早在很久以前,就發現松果體是一種會分泌褪黑激素的腺體,由於大腦的發達,現在它半隱藏在前腦的中心深處,如果皮膚是透明的話,你就會在這裡看到它。” 哈斯博士指著自己的額頭說道。 “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第三隻眼。” “第三隻眼……” “嗯。在印度教的世界裡,又叫做'智慧之眼'。你有一半東方人的血統,應該聽得懂吧?自古以來,要開智慧得先有感應光的眼睛。瑜伽行者的冥想,就是去感受很強的光,而頑固的形式主義者保羅之所以皈依基督教,也是因為在前往大馬士革的途中被光打到。所以囉,有人主張,以進化的角度來看,由眼睛演變而來的松果體可以感應到肉眼看不到的神秘之光,是掌管智慧的部位。再者,從精神可以超越肉體的事實來看,超能力可能就是源自於此。” 葛林沒料到會講到這個,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好意思,容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在倫敦應該有染上毒癮吧?比方說曾經嗑藥什麼的?” 葛林勉強點了點頭。一想到死後還得管這些狗皮倒灶的事就覺得自己很可悲。 “哦,果然如我所料。剛才說的松果體所分泌的褪黑激素,後來已經證實是由一種叫做血清素的物質製造出來的。這個名為血清素的東西被發現的地方也非常有趣,比方說野生的無花果樹,在非洲,那就是被許多種族視為聖物的猴麵包樹;在印度,則是佛陀坐在底下悟道的菩提樹了。還有一個地方,在某種由人類合成的恐怖物質裡,也可以找到類似的血清素分子……” “你是說迷幻藥……” “沒錯。在強力藥效的作用下,身處幻覺中的人,即使感官沒有受到任何刺激,還是可以看到、感覺到強烈的光火各種東西。我在想,這應該是迷幻藥改變血清素的濃度所引發的現象——” 葛林再也受不了了,出聲抗議。 “等一下。你從剛才就松果體、超能力的,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難道我是拜迷幻藥之賜才有了超能力的嗎?不管怎麼說,我的腦髓已經死掉了,那個叫松果體的也已經死掉了,你所說的那種能力,它根本就發揮不了好不好?” 然而,哈斯博士依舊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我說你啊!都已經死了,沒必要這麼性急吧?” “請你有話快說。”葛林發火了。 “……總而言之,根據我的假設——” “你可不可以直接講你的假設?” “哦。我想說的是,總而言之,除了肉體以外,還有第二個系統存在。剛才提到的人格、超能力或是所謂的智慧,都隸屬於這抽象的第二系統。松果體只不過是這第二系統暫時的居所。也有可能鬆果體是一個分界點,主要在區別存在於不同次元的肉體和第二系統。如此一來,松果體就和死亡沒有關聯了。只要第二系統還存在的一天,臨床已經死亡的人依舊可以爬起來、思考,行動。” 葛林盯著哈斯博士的臉看,一瞬間他以為這個老學者是不是瘋了。可是,如果他說的話不可信的話,那已經死掉的自己可以這樣思考、行動的現像不是更不可思議嗎?葛林抱著頭。 哈斯博士完全不管葛林的反應,繼續口沫橫飛地說下去。 “你所敘述的瀕死經驗,聽起來跟誕生的過程非常相似。在死亡的世界打盹,就像是胎兒在母親的子宮裡睡覺,而通往那個世界的狹窄、幽暗的隧道就等同於產道。” “……沒錯,然後再度醒來的瞬間,也像是通過你所說的產道,誕生到這個世界的感覺……那個時候,來自於外界的強烈光線,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對,光線!”老博士的眼睛閃閃發光。 “沒錯,智慧的光、皈依的光,松果體——第三之眼感覺到的特別之光……這不是很有趣嗎?瀕死和誕生兩個過程都充滿了光!”說到這裡,他像偏執狂似的頻頻點頭。 “——然後,變成活死人的你,有種好像在做夢的隔閡感,而在平常的夢境裡,性格可以脫離肉體而獨自存在……把這些事情全部聯想在一起,你有沒有得到什麼啟示?” 葛林的腦袋一片混亂,根本回答不出來。 “我認為,誕生和瀕死時都會看到充滿光、宛如夢境的風景,是因為這兩者其實都是讓某件事情發生的契機。” “契機?什麼契機?” “就是讓第一系統——所謂的肉體——與第二系統融合和分離的契機啊!誕生是讓第一系統和第二系統融合的契機,瀕死時讓第一系統和第二系統分離的契機。如此一來,人類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在夢中體驗到的人格獨立於肉體之外的奇妙經歷,就可以把它解釋為是小規模的第一系統和第二系統的分離。” “不會吧……”葛林一時語塞。 “照你這麼說,那人類在睡眠中做夢的時候,不就是在練習'小小的死亡'嗎?” “很有可能。就像希臘人所說的,'睡眠和死亡是親兄弟',不是嗎?” “那稱為活死人的我現在所面臨的狀況,像在做夢般地隔閡感,全都是因為你所說的第二系統脫離死掉的肉體後,依舊存在並發揮功能所造成的嗎?” “你大可這樣想。再進一步講,一般人做夢的時候,第二系統通常被所在肉體裡面,可是活死人的情況卻恰好相反——也就是說,活死人的第二系統不但跑到死掉的肉體外面,還把它整個包覆起來……唉,這種事用物理的概念加以說明是否適當還有待商榷,可是——” 這時,博士頭一次皺起了眉頭。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這個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我在想,肯定跟光有關係。因為誕生和瀕死的過程中,神秘的光一直都存在著。你有可能是天賦異禀,也有可能是拜迷幻藥所賜,反正,你就是擁有可以感應這種光的能力,所以你才可以清楚看到死亡的景象,現在才可以變成像這樣的活死人,訴說你的體驗……” 葛林一邊聽著哈斯博士的解釋,一邊想該是直探問題核心的時候了。 “那個,你所說的'第二系統'到底是什麼?” “嗯。自古以來,許多偉人用了各種不同的方式來稱呼它。當然,有些也不太精準,不過呢……我想姑且可以用'靈魂'這個詞來替換它。” “靈魂……” “沒錯。就是蘇格拉底說的Psyche(德語,魂魄),《新約聖經》的'聖靈',而沒有自信的科學家保守稱之為'生命原理'的東西。還有、還有,笛卡爾認為松果體是靈魂的居所……哎呀,它的名稱可多了,如果你希望的話……” “如果我希望的話?” “也可稱之為——神。” 那天晚上,葛林發現就算用手指去壓腿上的屍斑,顏色也不會褪掉了。血液開始腐敗了。屍體僵硬的現像開始解除,冬天的話,大概到了第三天,深色的腐敗血液就會充滿血管,呈樹枝狀噴張的腐敗網將會佈滿全身。 在葬禮社打工的葛林非常清楚這一點。雖然靈魂還活著,雖然好比神的東西操縱著自己,然而親眼見到自己的肉體的腐壞還是很難過。不,在查明自己死亡的真相之前,他決不能就這麼輕易爛掉。 當機立斷,葛林馬上跑去找哈斯博士。 他請博士把自己體內的血全抽出來,注入防腐劑。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