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這樣下去會餓死人的。”
對葛林而言,赤夏丟出的這句話真是再諷刺也不過了,卻也因此讓他下定決心要出去走走。
十一月二號星期天早上——這是葛林死亡的隔天早上,也難怪他會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了。
葛林的憂鬱不全是因為心情不好。一個晚上過去了,他感覺到身體的明顯變化。天亮之後,他的腳出現了粉紅色的斑點。漸漸地,那斑點變成帶紫的紅色,還開始擴大範圍。雖說用手一按顏色就會變淡,但那無疑是人們稱為“屍斑”的噁心東西。血液循環停止了,血都集中到了身體的底層,葛林忍不住打起哆嗦。明明精神狀態與活著的時候幾乎沒有差別,然而肉體卻已開始死亡。
葛林從床上跳下來,走進浴室,端詳起自己的臉。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正回望著他。不知是不是死後的肌肉僵硬狀態已經解除了,手腳竟然可以自由活動。不過,感覺還是有點不太一樣,好像自己變成了木頭人。聽說當屍體不再僵硬的時候,臉頰的肌肉會放鬆,變得好像在笑,不過,原本他的臉沒事就掛著一抹冷笑,所以這一點倒不特別明顯。總之,葛林這下真的成了“象牙色的Grin”。
葛林開始化妝,藉以遮掩難看的臉色。龐克小子就算上了妝,周圍的人也只會想“又來了”,不會特別起什麼疑心吧!只有這種時候,葛林才會感謝自己的愚蠢笑臉和龐克打扮。
化完妝後,他發現眼睛由於乾燥開始變得有點混濁。於是他點了眼藥水,學早期的路·李德那樣,戴上又薄又貼的廣角墨鏡。如此一來,就不怕別人看出他是死人了。他們會以為他是個迷戀龐克到無可救藥的瘋子,主動把視線挪開。
折騰了半天,葛林覺得鏡中的自己總算是合格了。就在這時,赤夏突然闖了進來,提議去外面找吃的。在巴利科恩家,一向被視為神出鬼沒的赤夏和葛林,即使吃飯時間到了,也沒有人會來叫他們。
“OK,走吧!”
葛林接受了赤夏的提議。哈斯博士一早就去大理石鎮的醫院看昨天的分析報告了,不在家。而自己就這樣一直關在房間裡,等著天塌下來也不是辦法。不過要小心,千萬不能讓赤夏摸到。如今體溫已經降到十度以下,想必手冰得像大理石雕像一樣吧?
坐進粉紅色的靈車裡,握住方向盤,葛林不禁露出苦笑。
——這輛靈車也真夠衰的,被哈林區的小混混偷走,漆成一身粉紅還不夠,如今連原本應該躺在後面的死人都大搖大擺地霸占了駕駛座。
用這種角度去想事情,可以更客觀地看待自己,心情總算是輕鬆多了。
車子正要開走的時候,葛林透過後照鏡,看到停車場的奔馳。約翰抱著裝了貓的籃子正要坐進去。
赤夏看見約翰,出言譏諷道:“討人厭的傢伙。他對那隻上個禮拜買來的肥貓比對我還好。如果媽再生下寶寶的話,我鐵定會變成灰姑娘,成天穿著破爛衣服、被罰刷地板。”
葛林想藉由講話來轉移注意力,也就盡量跟她扯。
“這個可能性很大哦!對了,約翰要去哪裡?”
“聽說他要去大理石鎮住旅館,思索他的改造計劃。還交代說爺爺要是有什麼事再通知他。對那個人來說,自己的父親還比不上賺錢重要。”
“昨天他不是已經挑明了嗎?這就是他的人生觀。”
“我真搞不懂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從昨天開始就避著媽媽,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害得媽也跟著心神不寧。”
“你媽是不是也在擔心著什麼?”
“嗯,應該吧!她雖然沒講出來,不過我是她女兒,多少感覺得到……啊!不講這個了,吃飯、吃飯,我快餓扁了。”
一二三號公路往大理石鎮的方向,沿路有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前面有一家叫“十字路口咖啡館”的店,加油站兼賣簡餐、飲料,這種店在美國很常見。葛林和赤夏不曾光顧過,今早卻決定進去試試。
一過十字路口,就看到豎立著一排彷彿染血墓碑的紅色加油機。葛林不經意地想起“十字路口是枉死冤魂的聚集徘徊地”的迷信。這家店還真適合現在的自己,他心想。
兩人下了車,走進店裡。這家店不只外觀普通,連里面也很普通。一進門的右手邊就是吧台,吧台後面,紅鼻子大叔正把漢堡肉叩到鐵板上。牆上掛的是三年前新推出的冷飲海報,角落裡擺放的點唱機,裡面的流行歌曲也都有五年曆史了吧?
吧台邊坐著兩名男子,其中一人把T恤的袖子捲到肩膀上,是個滿臉痘子的青少年。他一邊喝啤酒,一邊跟老闆聊著低級笑話。另外一人穿著運動外套,給人與世無爭的感覺,刻意坐得遠遠的,啜飲著咖啡。店門口停著兩輛車,一輛是灰色的保時捷,另一輛則是漆著噁心紫色的老式龐蒂克。那兩輛是誰的車,就算分不清楚保險桿和引擎蓋的老婆婆也猜得出來吧!
當門鈐在葛林和赤夏的背後響起時,老闆和豆花臉同時轉過頭來。他們好像不太歡迎正走進來的龐克情侶,本來還有說有笑的,一下子換了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連店後面長得特醜的貓都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們。葛林和赤夏是覺得不太舒服,但情況又沒嚴重到得掉頭走人,只好硬著頭皮坐下。老闆默默地把背轉了過去,又開始煎起了漢堡。兩人就對著他的背,各自點了餐點。
“我要吉士漢堡和香蕉奶昔。”赤夏說。
“給我啤酒。”葛林說。他一點食慾都沒有,連水都不想喝。
老闆依舊背對著他們,點了點頭。坐在葛林隔壁的豆花臉好像想說什麼,露出一聲輕笑。在鄉下經常會碰到這種人,葛林並不想惹是生非,但按照過去的經驗法則,還是先作好心理準備。
就在等餐送上來的空檔,豆花臉說話了。
“那輛蠢到不行的車是你們兩位的嗎?”果然來了,葛林心想。
“蠢到不行的車——你是指停在外面的紫色廢鐵嗎?”
豆花臉不知道人家在揶揄他,一時愣住了,這時紅鼻子老闆連忙插話進來。
“加斯說的是那輛顏色詭異的靈車啦,開著那種車到處跑,不怕引來鄰居側目嗎?”
豆花臉加斯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樣,趁勝追擊地說道:“對啊!比爾說得對。這裡可不是紐約的後街小巷,不是鼻子抹粉的傢伙該來的地方?還是——”
老闆接著講了下去,“還是,你是來拐女人的?”
至今為止,葛林和赤夏因為自己的外表已經遭受過各種委屈。像葛林,就曾被誣賴偷了伊麗莎白女王的便桶。只是,平白無故被說成人口販子,實在是太過分了。憤慨不平的赤夏展開反擊。
“別開玩笑了,我們才不是——”
“等等。”葛林阻止赤夏說下去。這三個月以來有三名年輕女性從大理石鎮失踪的事,他也知道,於是他問老闆:
“又有女人失踪了嗎?”
“嗯,前天的事,就在萬聖節晚上。天黑了,還是有很多小孩在外面閒晃。鎮上的人也都繃緊了神經,結果還是出事了,是一個住在葡萄樹街的高中女生,可憐哪!死狀淒慘……”
“已經找到了嗎?”
“只有左手。”
赤夏吃到一半的薯條就這麼哽在喉嚨裡。老闆不理她,繼續說下去。
“今天一大早,去墓碑村蓋圖書館的木匠發現的。在諾克斯山的山毛櫸樹林裡,離春田瀑布沒有多遠。雖然只有一隻手,但從戴在手指上的戒指知道是那名高中女生。看來又有一場大騷動了。大家都在傳說那傢伙回來了……”
“那傢伙是指……?”
“就是傑森啊!”
這次換葛林吃驚了。不過,老闆並沒有註意到他的表情。
“傑森·巴利科恩啊!那傢伙的事,在本地可是個禁忌……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少說也有二十年了。那個時候,約翰遜和尼克松送了越南一大堆炸彈當禮物,爭做世界第一強權。也就是現在這個季節吧,這附近共有四個女人失踪了。”
“那件事,我也聽老爸說了。”加斯講話的語氣好像在談論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 “當年也是在諾克斯山的深山里,發現女人七零八落的屍塊,對吧?”
比爾沉重地點了點頭。
“嗯,那景像也很嚇人。女人的身體好像被電鋸什麼的切開了。”
“兇手抓到了嗎?”赤夏戰戰兢兢地問。
“沒有。下過有鎖定目標。有人看到萬聖節那天、命案發生之前,跟最後一名被害者在一起的男子。就是——”
“沒錯,那傢伙是史邁利·巴利科恩的兒子,微笑墓園就是他家開的。當年他以神父的身份跟著軍隊去越南,不過好像在那裡發瘋了,退伍後就一直在家休養。”
比爾似乎不知道葛林他們是巴利科恩家的人。
“確定是傑森做的嗎?”
比爾露出困惑的表情,回答道:“呀,這個嘛……八成是他做的。因為被指認出來之後,他馬上就逃跑了。警方展開大規模的搜索行動,還跑到山里去找,但就是不見傑森人影。等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逮到他了嗎?”
“嗯,不過是屍體。在諾克斯山的山洞裡,發現了已經腐爛的屍體。然後一切就結束了,事件就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不了了之。不過,鎮上的人都相信傑森就是兇手。偏偏這個時候,又發生了同樣的事,大家都在傳說那傢伙復活了。萬聖節的傑森復活了——”
赤夏拉拉葛林的袖子,吞吞吐吐地問道:“餵,他說的傑森是莫妮卡奶奶經常在講的那個傑森嗎?”
比爾沒漏聽這句話。
“餵,你們跟巴利科恩家很熟嗎?”
赤夏搞不清楚狀況。葛林還來不及阻止,她就已經得意洋洋地說道:
“沒錯。跟你們這些窮光蛋不一樣,坐在這裡的葛林先生可是大財主巴利科恩家的少爺。”
比爾聽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道:
“哦!真是失敬了。沒想到史邁利·巴利科恩也有這種流氓孫子。哼,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反正他們家不只賺死人的錢,還會接二連三地製造出死人,不只是傑森……”
“這話怎麼說?”葛林問。
“法蘭克也被你們逼死了。”
“法蘭克?”
“是的,法蘭克·歐布萊恩,墓碑村的資深房仲業者,跟我是拜把之交。可是就在昨天晚上,他車禍去世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是巴利科恩家害的?”
“沒錯,車子從春田瀑布附近的斷崖掉了下去,大家都說那是一場意外,不過,他等於是被約翰·巴利科恩殺死的。法蘭克從史邁利那一代起就跟墓園簽了約,負責處理墳墓的用地,可是自從史邁利的兒子約翰繼承家業後,雙方的關係就一直處得不好。前陣子也是,約翰不跟法蘭克續約,反而找上了鬼頭鬼腦的日本人。我想法蘭克一定很沮喪,因為墓園的生意對他來說是隻金母雞。他會開著車直接從懸崖衝下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哎呀,你這樣說就不公平了。”赤夏代葛林反駁,“是那個叫法蘭克的人自己辦事不牢,才讓合約跑了吧?”
“不,我從以前就超討厭巴利科恩家的那一夥人。史邁利和約翰超像的,昧著良心、想盡辦法從死人身上撈錢不說,連活著的女人也不放過。史邁利的前妻勞拉就是因為受不了丈夫成天在外面招花惹草才自殺的,這你們知道吧?”
這件事是曾經聽約翰說過,約翰也好、詹姆士也罷,到現在心底都還留有陰影。葛林突然想到自己的父親之所以離家出走,不會也是因為祖母的自殺吧?然而,過去的事怎樣都無所謂了,他心想。自己已經沒有將來了,既然自己已經沒有了人生,就算過去再怎麼樣,都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了。
葛林此刻的想法,比爾是不可能會知道的,他繼續尖酸刻薄地說下去:
“他們家的兒子都是一個樣。老大約翰也學他老爸,把素行不良的過氣女演員當寶,喜孜孜地把她迎進家門。詹姆士生存的唯一意義就是替死人化妝,是個超級大怪人。至於威廉呢,則是砸大錢贊助爛戲的浪蕩子。不光是兒子,史邁利的第二任老婆莫妮卡還是個為教會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狂熱天主教徒呢!我聽說他們家現在正為了遺產鬧得不可開交。哼,史邁利那傢伙哪天被人家毒死了,我都不覺得奇怪——”
“你有完沒完?!”赤夏比葛林先發飆了。 “這家店除了賣比貓肉還難吃的漢堡外,難道還賣三姑六婆的爛舌頭嗎?還有啊,你剛才說的什麼素行不良的過氣女演員正是我媽!”
赤夏的氣勢唬住了比爾,讓他立即住了嘴,但是另一邊的加斯卻站了起來,狠狠地瞪著他們。然而就在一瞬間,那凶狠的表情變了,就好像我們經常在漫畫裡看到的,赤夏把塗滿芥末醬和西紅柿醬的吉士漢堡整個扣在加斯臉上,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推。加斯踉蹌地直往後退,後腦勺撞上牆邊的點唱機,一屁股坐到地上。
“請你們離開。”比爾下逐客令了。
比爾心想得趁加斯爬起來之前,趕快把這對可恨的龐克情侶請出去。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這兩派人馬一定會在店裡打起來,到時難保他的店不會像是被炸彈轟炸過一樣。
就算沒有他的提醒,龐克打扮的兩人也打算這麼做。他們快速閃人。坐進靈車之前,赤夏還不忘用硬幣在紫色的龐蒂克身上畫出優美的線條。
另一方面,坐在店內吧台角落、穿著運動夾克的男子在心裡偷偷咋舌。
——來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了,沒想到在這鳥不生蛋的鄉下咖啡館裡,也會撞見小混混和龐克族吵架? !
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角落裡,男子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類似的衝突上演,他已經看到不想再看了。
不過,他也不是對他們的爭執完全不感興趣。怎麼說呢?男子大老遠地跑來這裡,就是為了去他們所講的微笑墓園,參加三天后即將舉行的葬禮。
——葬禮?與其說是葬禮,還不如說是鬧劇比較恰當。總之,自己種的因結出了意想不到的果。我還真是異想天開啊!算了,無所謂,這整個過程總有一天會被刊登在報章雜誌上。搞不好還會變成書正式出版呢!若真是這樣的話,也不枉我大老遠地跑到這鄉下地方來了。咖啡館老闆口中的多事墓園,就讓它成為故事的舞台吧,說不定讀者會覺得比較有趣……
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偷偷地笑了。怒氣沖衝跑出去的葛林他們,如果在這個時間點跟這個男人接觸,並得知他的身份和目的的話,或許一連串發生在微笑墓園的詭異事件就可以早點解決了。然而,葛林他們不可能有這樣的先見之明,偏偏那個男的又倒霉到了極點,搞到最後他還是沒有踏入微笑墓園。
男子心想是時候該走人了。結賬的時候,他順便問比爾:
“那個微笑墓園什麼的,就在這附近嗎?”
比爾的氣好像還沒消,他瞪大眼睛說道:
“怎麼,你也要去墓園嗎?從這裡過去,大概還有兩英里吧!”接著他壓低音量,“不過呢,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大理石鎮的居民都在傳說失踪的女人之所以找不到,是因為死人從那天殺的墓園裡爬了出來,把她們拖進了自己的墳墓……”
“查出來了,是愚者之毒。”哈斯博士聳著肩說道。
“愚者之毒?”這陌生的字眼讓葛林聽得一頭霧水。
外出回來的葛林急著找哈斯博士。為了了解事情的後續發展,他跟哈斯士士一起進入殯儀館的資料室。
“嗯,從你的嘔吐物裡驗出了砒霜——某種砷化物,以前常被當作殺鼠劑或農藥使用。更早之前。在中世紀的歐洲,它是最方便、最好用的毒藥,到了十七世紀左右,還被製成化妝水販售,取名為'德法娜水'。女性偏好此毒,像是家喻戶曉的布蘭維利埃侯爵夫人,或是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都——”
葛林連忙打斷他。
“你是說那個什麼愚者之毒的在我的體內?”——現在不是聽你講毒殺歷史的時候。
“哦,砒霜——之所以被稱為愚者之毒,那是因為它很容易被驗出來。一旦殘留在毛髮裡,就很容易被發現。所以囉,現在幾乎沒有用它來殺人的笨蛋了。如果不是你自己吞下的,就是有人下的毒……”
葛林嚇了一跳,他才不可能服毒自盡呢!也就是說,有人想害死他?
“我說過,昨天我沒吃早餐,回到房間後只吃了兩顆巧克力。”
“嗯。昨天你是這麼說的,所以我也分析了剩下的巧克力,可是什麼都沒驗出來。一盒巧克力共有十二個,我檢查了剩下的十個,全都沒有砒霜殘留的現象。”
“不過,也有可能我吃掉的那兩個正好是被摻了砒霜的?”
這麼說的同時,葛林的腦海突然想起剛剛在咖啡館,那個老闆說的話。
——為了爭奪財產,就算被毒死也不稀奇……
“那你說,會是誰把毒加進那兩顆巧克力裡面呢?”
哈斯博士探出身子。
“裝巧克力的罐子,外面的玻璃紙可有什麼異樣?”
“我不知道。看來不像是有人動了手腳,況且,也沒有人一開始就懷疑到那上面去吧?”
“嗯,你說得也對。我記得那是約翰帶來的?”
“嗯,他還一直叫史邁利吃……”葛林心一橫,把話說了出來。 “我剛才在十字路口對面的咖啡館才聽人說了,你想會不會是約翰為了遺產——”
“這個嘛,你說呢……”哈斯博士沒想到會談到這個,皺起了眉頭。 “約翰似乎是很缺錢。啊!這麼說雖然很不禮貌,可是只要再等一會兒,遺產就是他的了。更何況,他對遺產的分配,好像還挺滿意的。”
“可是律師不是說遺囑可能會修改嗎?”
“哦,是這樣沒錯。所以他著急了?不過這也太奇怪了,那傢伙好歹也是個醫生,不會笨到用砒霜這種東西吧?況且,就算那兩顆巧克力是他動的手腳。要讓史邁利確實吃下那特定的兩顆也很困難吧?在茶會上,根本看不出來他有那樣的意圖——除非他想到更高明的花招,那就另當別論了。”
“砒霜是怎樣的東西?”
“無臭、無味的白色粉末,在冷水里不容易溶解,遇到溫水就化開了。”
葛林突然想到。
“白色粉末……那不是跟砂糖長得很像嗎?”
“混在一起的話。”
“巧克力上撒了糖粉。還有,紅茶裡面也有放糖……對了,我還喝了紅茶。”
哈斯博士沉思道:“紅茶嗎?……是有可能。讓我們一步一步來。首先,茶壺裡的茶是一樣的,大家各自倒進自己的杯子裡。順序是……”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好像沒有什麼順序,至少沒有人主張要按照順序,就連杯子也是誰拿到就是誰的,沒有人來分配。”
“好像是這樣。那麼加牛奶的情況呢?”
“我沒有加牛奶。”
“那這個就排除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砂糖了?”
“我記得當時它離我最近,所以我先加了,然後遞給了約翰。”
哈斯博士在記憶裡搜尋。 “約翰確實有加糖,然後是莫妮卡,接著是——”
“赤夏存心賭氣似的加了好幾匙,母女倆提到了減肥,伊莎貝拉就沒加了,其餘的人也都說不需要,所以我就把砂糖罐又放回自己的手邊。”
“沒錯,確實是如此。我說我不需要糖,接下來的詹姆士,諾曼還有史邁利也都是這樣。我在想,有沒有可能誰幫你在杯子裡加了糖?”
“不可能,都是我自己加的。你為什麼這麼問……”
“那我就想不通了。約翰也好、莫妮卡也罷,昨天下午完全看不出來有中毒的跡象。莫妮卡吃中飯的時候,我們有見到面,窩在辦公室的約翰,我下午也有看到他,就連加了一大堆糖的赤夏也都生龍活虎的。”
“別說中毒了,那傢伙吃的反而比平常多。”
“這麼說的話,砒霜摻在砂糖裡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飲料呢?確定大家都喝了吧?”
“嗯,我有看到瑪莎把空杯子迭在一起。大家應該都喝了。”
“這麼說,問題果然出在你單獨吃下的巧克力上。不過這也太奇了,不管兇手是怎麼下的毒,只要你不中計、不把東西吃下去,他的犯罪計劃就泡湯了。”
葛林想了一下說道:“不過前提是,他一開始鎖定的目標必須是我才行。那些巧克力本來是要給史邁利吃的,而且約翰還把它住身邊放了一整天。”
“原來如此,那好,我們總算釐清了約翰——巧克力——史邁利這條線。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總之,連同其他的可能性,我們都一併仔細地調查看看吧?或許可以找警察幫忙——”
葛林急忙打斷他。
“絕對不行!這樣我死掉的事就會曝光了。我寧可自己去查,這是我自己的事。”
自從雙親死了之後,葛林就學會不再依賴別人,凡事都自己來。此刻肉體雖然死了,但精神卻好像還是活著的,所以這樣的想法並沒有改變。但另一方面,他又擔心一切都太晚了。就算有其他的可能性好了,茶會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就算去查,茶杯之類的也都洗乾淨了吧?
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什麼好方法,葛林只好先去廚房找瑪莎。
廚房裡,瑪莎正跟沸騰的鍋爐奮戰,葛林走到瑪莎的旁邊,猶豫著怎麼問她。抬頭一看,果然,昨天的茶具已經洗好了,正放在架子上晾乾。葛林鼓起勇氣,開門見山地問:
“昨天早上你在準備茶點的時候,約翰有來過這裡嗎?”
瑪莎回過頭來,瞪著葛林說道:“你沒看我正在忙嗎?問那什麼問題!不管是約翰·巴利科恩、施洗者約翰,這是已經翹辮子的約翰·肯尼迪都沒有來過這裡!”
葛林被瑪莎的惡劣態度嚇了一跳。偵探的工作一點都不輕鬆,對手不合作就算了,而且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小說中的名偵探都是怎麼辦案的? ……如果瑪莎是下毒者的話——葛林試著朝這方面去想。記得在史邁利的遺囑裡,連瑪莎都有分到儲藏室的銀製餐具不是嗎?然而,葛林很快就否定這種想法。這個在廚房忙得不可開交的歐巴桑,嘴巴壞雖壞,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打死都她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葛林領悟到自己不是當名偵探的料,正打算放棄,離開廚房之際,赤夏竟然出現了,她一進來就直接打開冰箱的門,拿出棒冰來舔。於是,葛林也試著向她求證昨天的事。
“赤夏,昨天的茶會上,你有把牛奶都喝光嗎?”
赤夏舔棒冰的動作突然停止了,她用像瑪莎一樣的凶狠眼神瞪著他。
“怎麼連你都這麼囉嗦?是啊!我是喝了、喝了、喝了!因為我不管喝什麼、吃什麼,就是不會胖!”
又被兇了。葛林在心中偷偷地嘆氣——我都已經被殺死了,你們還這樣對我。哪有主角這麼淒慘的?我果然不是什麼男主角……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