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花花飯

第33章 第三話

花花飯 朱川湊人 2944 2018-03-15
來說說我遇見美羽時的事情吧。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她名字的確切寫法。最開始聯想到的其實是“美和”,但從頭一次見面起,我就覺得應該是美麗的羽翼,也就是美羽。 不過,我不能否定,這可能是我在心中捏造出來的記憶。對於我來說,美羽和擁有美麗翅膀的蝴蝶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所以說,我們暫且叫她美羽吧。 我頭一次碰見美羽,是小學二年級的秋天。那時,十月已過了大半。 那天是星期三,地點是大阪市營的M陵園。 那座市營陵園在當地被人稱做A野墓地,地處市區,面積相當大,呈標準的長方形,寬兩百米,長四五百米。面朝馬路的一側圍著鐵絲網,而面朝住宅區的一側則是磚頭砌的牆。 這一天,我和平時一樣,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路上。我的父母都在工作,其實待在家裡也未嘗不可,但我很討厭在不是雨天的日子把自己關在家中。追求陽光與風,一定是小孩子的本能。

我會走到A野墓地,是個純粹的偶然。不知不覺地,在尋覓不曾涉足的去處的途中,我走到了墓地近旁的路上。 越過鐵絲網朝里面看了一會兒,我突然想進去看看,接著便立刻付諸了行動。也許有人奇怪,連“鐵橋人”都會害怕,為什麼會……不過事實上,只要親自前往,恐怕任誰都會動念入內一窺真面目的。再說那天天氣又好,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 我走進陵園,裡面大大小小的墓碑好像未來城市的縮影般,排列得整整齊齊。雖然不知道數量多少,但在孩童的眼中看來,墳墓彷彿綿亙不絕,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在大阪下町,建築之間的距離都很近,總有一種密密麻麻的感覺,墓地也彷彿受其影響,密度很高。 那座陵園的廣闊,讓幼小的我吃驚不已。從熱鬧非凡的通天閣步行五分鐘之處,竟然會有這樣的“亡者之國”。我從沒見過這麼多的墓碑,而且在一處安靜的住宅區旁邊,實在不可思議。

後來我才知道,A野墓地原本位於南邊千日前(現在那地方人來人往,但過去是刑場),從明治時代開始,逐漸遷移到現在的地方。的確,認真觀察墓地的話,可以看見不少古老的墓碑。 我懷著探險般的心情在陵園裡走。 陵園裡幾乎沒有樹,只有獻在墓前的花朵,給這個灰色空間塗上了一抹色彩。有些墓碑尖尖的,像火箭一樣,有些裝飾著如同神轎一樣的屋頂。在墓區裡,很容易就能分辨出窮人與富人的墓來。有些狹窄的地方硬塞著許多很小的墓,有的墓卻獨霸著能容納二十個窮人墓的大片空地。 墓地的盡頭,是幾座鐵絲網圍起來的大石碑,其中一座是警察的墓,似乎是殉職的人,或者是地位高的人,不過我不是特別清楚詳情。 在其旁邊,是一個奇妙的細長石碑,上面雕刻著“無緣佛”三個字。然而,那時候的我,完全不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餵!” 就在我抬頭看著石碑時,有人突然從後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下手的力道完全不像打招呼,重得讓人覺得很痛。我嚇得一躥三尺高。 “哎呀哎呀,嚇著你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回過頭,只見一個高中生年紀的女孩正衝著我高興地笑。 她穿著一件白色上衣,外面披著淡櫻花色的薄外套,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的裙子。頭髮剛過肩膀,左右梳成兩條辮子。膚色被太陽曬得黑黑的,呈現出健康的色澤。 “小弟弟,你知道這座大墳墓是什麼嗎?” 她的語氣好像確定我知道一樣。我抬頭望著石碑,腦海中一片混亂。 “這個墓叫無緣佛,是為那些死後沒人知道來歷、身份的人修的。”女人用如同導遊般的語調說。 她說起話來帶有一點關西腔,但對於我這樣的本地人來說,卻顯得頗為刺耳,聽起來有些不協調。一聽便知,這是來自外地的人,生硬地說著剛剛學來的關西話。

“不過說什麼'無緣',你不覺得太刻薄嗎?人生在世,怎麼可能跟誰都沒緣呢?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說法了嗎?” “這個……的確是啊。” 我有些緊張。因為這女人和當時很受歡迎的某長發年輕女歌手長得很神似。要是她鬆開辮子,再穿上條連衣裙,恐怕我會分辨不出來吧。 “你是來掃墓的嗎?”女人將手插進薄外套的口袋,略帶羞澀地問。 “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才進來的,“我隨便進來看看。” “是嗎……站著說話多累,要坐嗎?” 我照她說的,在無緣佛石碑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女人也坐到我身邊。 “小弟弟你長得真可愛,幾年級啦?” “二年級。” “是嗎?個子挺高的嘛!我還以為你四年級呢……要吃糖嗎?”

女人從裙子口袋裡摸出大顆圓形糖果,分給我一顆。糖被女人捂得暖暖的。 “姐姐是來掃墓的嗎?” “不,我也不是……怎麼說呢,我覺得待在這里挺舒服的。”女人這麼說著,衝著我微微一笑,“對了,剛才真是不好意思,把你給嚇壞了吧?” “那是當然啊,在墓地裡頭遭人猛拍一下肩膀,換誰都會嚇到啊。” 那一瞬間,自己大概驚叫了一聲吧。這麼想著,我突然覺得很害臊。就算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也會產生這種想法。 “其實,你的背影和我弟弟很像,所以我忍不住……”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嗯,所以說,你不要生氣哦。” 她說的關西話在我聽來,仍是十分怪異。 後來,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美羽,不是高中生,而是附近一家咖啡館裡的打工女。我也告訴她自己叫道雄,有個哥哥。

“嗯,你叫道雄啊……那,我可以喊你小道嗎?” 聽到美羽這麼說,我突然感到有些傷心。因為管我叫小道的,只有正浩和他姐姐。 “行啊,我的朋友也都這麼喊我。”緊張感逐漸消散後,我改用極為普通的口氣回答道。 “那麼小道,你跟我說說學校裡的事情吧。” “學校裡的事情?” “沒錯……今天在學校裡發生了什麼,或者你朋友的事情。” 我不明白美羽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但她那雙大眼睛裡充滿了期待,我覺得不應該拒絕。 老實說,這問題讓我很苦惱。自從正浩不再跟我玩後,對我來說,學校就不再是一個快樂的場所了。 沒有人欺負我,也不是完全沒人肯搭理我。如果我主動開口,班上也有同學會跟我交談。所以從表面上看,我並沒有遭到孤立。

但實際上,我卻很孤獨。感覺到處都沒我的容身之所,光是待在教室裡都覺得痛苦。那時候,我的心境簡直就跟“鐵橋人”一模一樣。 換作現在,孩子以此為理由拒絕上學,倒也不是什麼怪事。但在那個年代,如果沒生大病,是絕對不會產生不去學校的念頭的,更不要說小毛病了……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這麼認為,所以學我還是去上的。 被美羽這麼一問,我發現沒有什麼內容可以分享給她。就算說那些班裡發生的事,那故事之中也沒有我的參與。 “你班上有好玩的同學嗎?” “有啊,有一個叫良助君的……” 我想起有趣的事情,說那個經常逗全班同學大笑的良助君。我跟他同一個幼兒園畢業,所以關於我的過去,他知道得很詳細。雖然小學進了同一個班,我們兩人之間卻幾乎沒有說過話。

然而,在跟美羽講起他的事情時,不知何故我卻更改了事實,給自己分派了一個與他是要好朋友的角色。我也不明白為何如此。也許這麼講比較容易吧?又或者說,自己在內心深處真的這麼希望? “那個孩子挺有意思的,不過小道也很有意思哦。” 美羽高興地聽著我的故事。被她表揚後,我越發高興,開始一件又一件地講起學校裡發生的事。把那些自己旁觀的見聞,都當作自己的真實體驗說了出來。 很快,西邊的天空燃起了火燒雲。 “馬上就要天黑啦,小道你也得趕快回家咯。” 美羽提醒了一下不知道何時起開始喋喋不休的我。這就要和這個姐姐告別了嗎?我想著,心裡有些難過。 “小道說的事情都好有意思,下回再說給我聽。”隨後,美羽給了我一件我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下個星期三,也到這兒來聊天好不好?”

我毫不猶豫地猛點頭。那時候的我,最盼望得到的東西,就是下次和我一起玩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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