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咖啡館推理事件簿1·下次見面時,請讓我品嚐你煮的咖啡
當著眾人的面被異性以投技攻擊,也無法在對方主動提議的約會中拉近彼此的距離,但如此笨拙的我,其實還是交過女朋友。 那是在我定居京都還不到三個月時發生的事。我從百萬遍十字路口往南走,來到名字很有文藝復興風格的學生合作社餐廳,品嚐了人生第一次的京都特產鯡魚蕎麥麵。在春天時,學生餐廳每到中午就會大爆滿,連座位都很難搶,但到了現在,不乖乖去上課的學生似乎開始增加,餐廳的空位也多了起來,連我也可以自在地坐下來用餐。 我挑了位於長桌角落的座位,呼嚕呼嚕地吃著就特產來說有點樸素的蕎麥麵。雖然人潮擁擠的程度已經緩和,但中午時的學生仍舊很多,即便對面的位子有名女性坐了下來,我也完全不以為意。 “你已經決定好要參加哪個社團了嗎?”

如果不是她跟我說話,我或許連對面有人坐下來也沒發現。 “……咦?我嗎?”當我停下筷子回答她時,已經過了整整三十秒。 “不然還有其他人嗎?你還沒決定要參加什麼社團吧?” “嗯,與其說是還沒決定,應該說現在的確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才對。” “我想也是,看你的臉色那麼差就知道。” 女性指著我哈哈哈地笑道。她笑的時候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五官給人一種相當活潑的印象。 “不過沒關係,只要你加入我們社團,這種問題很快就能治好了。” “治好……又不是什麼毛病。”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來到餐廳卻毫無用餐意願的她把一疊厚厚的傳單豪邁地放在桌上。 “難道是所謂的迎新?” “沒錯,正確來說是歡迎新生的活動。總之,我的身份是歡迎新生的人,而不是新生。至於你呢,則是今年四月才搬到京都生活的人。我說錯了嗎?”

她沒得說錯,我點了點頭。 “看你畏畏縮縮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新生。你憑什麼用平輩的口氣跟我這個學姊說話呢?你今年幾歲啊?” 我當時的臉色應該很難看吧!不是因為察覺到自己講話有失禮貌,而是她糾正我的樣子不僅沒有生氣,看起來還樂在其中。我自乾渴的喉嚨擠出聲音。 “我今年二十歲。” 令我驚訝的是她聽到回答後立刻露出覺得無趣的表情。 “原來是重考生啊!也就是說你和我其實同年囉。” 接著她把一張傳單扔給我。 “只要參加我們社團,你那頹喪的臉也會變得愈來愈有自信噢。” 我拿起傳單看了一眼。男女綜合柔道社“剛道(GOH—DOH)” 是取“綜合”這個字的諧音來命名啊。不過,現在不是對社團名字感到莫名佩服的時候。

“可能是我從小就開始學柔道了吧!一直找同性練習總是挺沒勁的。”她碎念了一句後又說:“底下是我的聯絡方式。” 只見“負責人二年級虎谷”這行字後面寫了一串電話號碼。 “是虎谷學姊嗎?” “叫我真實就行了啦。明明是女生卻叫虎,感覺也不太可愛。” 不知道為什麼,我倒是覺得很適合,但我當然沒說出口。 “如果有興趣的話就打電話給我。應該說就算沒興趣也打來吧!我們約好囉,敢違約就把你摔出去。啊,不過就算守約,我大概還是會把你摔出去。” 我搞不懂這兩個“摔出去”究竟有何差別,疑惑地歪著頭,她離去時對我眨眨眼,拋下了一句話。 “我很期待你來噢。因為我很看好你。” 她的表情的確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我思考後的結論是至少第一個“摔出去”應該帶有暴力之意。

我對未曾體會過的疼痛感到恐懼,之後聽話地聯絡了她。雖然沒有真的加入社團,但一回過神來,卻發現我早就被她當成男朋友對待了。我身上似乎有某種特質,刺激了她就算練柔道也無法紓緩的過動傾向。比起吃醋,她好像更樂於懲罰我,總因芝麻小事便懷疑我劈腿,或是故意刁難,把我耍得團團轉,但在個性有點消極的我眼中,她能夠不在意他人目光,恣意妄為,充滿自信的態度和自由奔放的個性,看起來是多麼迷人啊。 如果只是行為粗暴的話,是不可能跟她交往長達兩年的。我到現在還是發自內心地感謝她帶給我一段相當快樂的時光,在我只有黑咖啡的人生中加入了牛奶、砂糖和許多調味料。 只有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但這和現在的情況不能混為一談。我心想,身子在吧台前盡可能地往後仰。

“找到你了!”如果這是偶然,也未免太湊巧了。既然如此,該怎麼稱呼它呢? “竟然能在這裡再遇到你,果然是命運,對吧?” 真是讓人傻眼的一句話。明明之前交往時老把分手掛在嘴上。 她站在距離我只有一步的地方,臉上露出熟悉的欣喜笑容。既然她無論如何都想把這當成命運,那接下來能說的就只有一句話——“複合”了。當她再次開口時我便無計可施,而現在還以慢速播放的形式逐漸化為現實。 一切都完了。當我腦中閃過此一念頭的瞬間,伴隨著清脆的鈴聲,一道刻意拉長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我回來了——” 就是現在! 我在情急之下繞到提著白色塑料袋返回店內的美星咖啡師背後——儘管取笑我吧!現在已經不是顧慮面子的時候了——然後兩手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到虎谷真實面前,說:“我、我來介紹一下。這個人是我的新女友。”

現場的空氣瞬間凝結。後方的門關上時發出的鈴聲聽來格外響亮。 不妙、很不妙、非常不妙。但繼續沉默下去只會更加不妙。我帶著豁出去的表情,心懷必死覺悟地催促道:“餵,美星,你這傢伙也說點什麼啦。” “咦?呃、那個……”拜託了,咖啡師。我以眼神懇求回頭看著我的她。 “啊……是啊。” 呃,美星小姐,現在不是害羞臉紅的時候啊! 雖然對咖啡師感到萬分歉疚,但我也不是想都沒想就採取這種衝動行為的。虎谷真實既然知道塔列蘭,就代表戶部奈美子很有可能如之前所說的,把在店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當然,也包括我和咖啡師關係密切一事。我才想到可以反過來將計就計。 “事情就是這樣,對不起,我已經沒辦法再和你交往了。”

聽起來果然很奇怪吧?明明是對方主動向我提出分手的,為什麼非得道歉不可呢?不過現在我只希望能讓眼前的局面和平落幕就好。 她走上前來,以稍微無視個人空間觀念的距離,上下打量美星咖啡師一番,然後說了一句話: “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啊。” 接著她的視線越過感到害怕的咖啡師,刻意和我四目相對後說:“我無法接受這種結局,你不要以為我會就此罷休!” 我驚訝得愣住了。她雙眼濕潤,看起來像在強忍淚水。我從來沒看過她露出這種表情。虎谷真實曾把淚水噹成武器,卻不是會壓抑自己情緒的女性。既然如此,她現在的反應究竟是出自何種心情呢? 她從我們身旁擦身而過,離開了塔列蘭。被粗暴打開的店門沒有自動關上,即使數分鐘後呆站在原地的我回過神來,轉頭往後一看,門還是空蕩盪地敞開著,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搞不懂啊。” 虎谷真實離去後,店裡只剩下我和咖啡師。硬要說的話,還有一隻,查爾斯彷彿想討好坐在吧台座位上的我,在我的腳邊蜷縮成一團,在剛才那陣騷動中,似乎機靈地躲到哪避難了。 咖啡師替我送上我沒點的冰咖啡後,便鑽進吧台後方,忙於工作的手毫不間斷地移動著。塔列蘭的冰咖啡名為冰滴咖啡,是使用一種叫冰滴咖啡壺——上半部放水、中間放咖啡粉、下方再加裝咖啡壺的長型玻璃器具——花費數小時一滴滴萃取而成。據說是為了讓苦味較重的豆子也能變成美味咖啡而發明的衝煮方法,萃取時不需加熱,可以壓抑苦味並引出咖啡的餘韻,讓萃取出的咖啡不易酸化,利於保存。要加熱之後喝也行,但多半是直接喝冰的。 想必我假裝自言自語的攀談聽起來十分令人生厭吧!咖啡師看也不看我一眼,輕聲反問。 “搞不懂什麼?”

她的口氣一反常態,相當冷淡。 “呃,咖啡師,你該不會是在生氣吧?” 我這麼一說,她才終於轉頭看我,帶著滿面笑容答道:“那還用說嗎?” ……也是。我沮喪地垂下頭。 “無論是誰都會生氣吧!不分青紅皂白地被捲進別人的麻煩事、身體被當成擋箭牌,甚至還被對方說是自己的女友。” 咖啡師收起臉上的笑容。 “青山先生。” “是。”我不由自主地挺起背脊。 “我認識青山先生的時間並不長。但經過三個月的相處,我以自己的方式,透過各種事情,確認了您究竟是否值得我信賴。現在我知道,不,應該說我相信青山先生擁有一顆溫柔的心。” 我感到坐立難安,含住冰咖啡的吸管。 “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也是因為您想在不傷害前女友的前提下讓她知難而退,才不得不採取的行動吧。我其實很樂意助您一臂之力,即便為此而遭人誤解也不會困擾。”

嗯?我好像愈來愈猜不透她接下來想說什麼了。 “但是呢,青山先生。只有一點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您方才稱呼我為'這傢伙',對吧?” 嗯嗯? “那句話讓我非常生氣。我氣得簡直要怒髮衝冠了。” 嗯嗯嗯? 別再“嗯嗯嗯”了。我搖搖頭。無論基於何種理由,我的言行的確讓她感到不快。即便身為男女朋友,還是有人討厭對方直呼自己“這傢伙”。我雖然為了表現出親密的樣子而故意這麼喊她,但我們兩人從一開始就不是男女朋友。咖啡師之所以如此氣憤難平,不是因為我和她對這件事的觀感不同。我到底在“嗯嗯嗯”什麼啊?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誠懇地低頭致歉,“我不會只是說句道歉就敷衍了事,以後一定會以其他方式來彌補我的失言。” 原本閉目擦拭著玻璃杯的她,聽到我的話後睜開了一隻眼睛。 “用什麼方式彌補呢?” “這個嘛,呃……像是禮物之類的。” 我覺得自己的回答聽起來就像笨蛋,咖啡師卻輕笑了一下。 “我會好好期待的。” 我愈深思愈覺得頭皮發麻。 “呃,你的態度是不是轉換得有點快?” “您已經向我道歉了,不是嗎?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如果我還一直耿耿於懷,感覺好像換成我多欠了您人情一樣。在青山先生答應要彌補我的時候,這件事就已經解決了。” 如果能如此乾脆地收場,大家都輕鬆多了。我帶著傻眼大於佩服的心情把玻璃杯還給她,示意她再替我倒一杯。 “那麼,您究竟搞不懂什麼呢?” 咖啡師一面從冰箱拿出咖啡壺,一面問道。 “我想不透她為什麼能料中我會逃到這裡來。” “您說的料中是……” 對噢,咖啡師還不知道她撞見我們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簡單扼要地向她說明我從北白川的住家出門後行經的道路和花費的時間。 “你想想,我衝進店里後到被她發現,這之間頂多只經過五分鐘左右。那她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從丸太町橋抵達這間店呢?” “我想最短的路線是沿著丸太町通往西走,然後在富小路通轉彎。距離約一公里,一般來說大概要走十五分鐘吧?” “她看起來不像用跑的呢!如果用跑的,應該會很喘,服裝也沒那麼整齊才對。” “我記得她穿著細跟涼鞋,別說正常跑步了,連腳踏車也沒辦法騎吧?” 不愧是女性,注意的細節跟我不同。 “也就是說,如果把離開丸太町橋後我漫無目的地逃跑的十五分鐘算進去,她的確有可能只慢了我五分鐘就抵達這間店,也代表她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在街上尋找逃跑的我。換言之,她所採取的行動很明顯地已經預測出我會逃往何處了。” “那就當作是您所推測的這樣吧!” 哎呀,如此乾脆的答案真不符合咖啡師的作風。 “那麼,你認為她是湊巧猜中的囉?” “雖然她是第一次光顧,卻可以很自然地聯想到她是從朋友口中得知本店的吧?她看到青山先生以自己的雙腿逃跑,心想再怎麼跑也跑不遠,於是先從這附近你有可能躲藏的地方一個個找起,我覺得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呀。” “我覺得不是……啊,我覺得完全不是這樣!”我早就想學她說一次看看了。 “我剛才沒說明到一件事,她曾經在我逃跑的途中打了電話給我。那時我正在京都市政府前車站,她在電話另一頭說'我聽到市營地下鐵的鈴聲了'。但是,她把我的所在地誤認為三條京阪車站。一般來說,她應該會以為我要搭電車逃跑才對吧?根本不可能猜到我只搭一站就下車,然後前往咖啡店嘛。” 語畢,我還對送上第二杯咖啡的咖啡師問:“你懂嗎?” “我想破頭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能夠正確預測出我會逃向哪裡,而且就算在途中接到電話也毫不改變她的判斷。如果無法得知其中巧妙,我以後可能也沒辦法安心來塔列蘭了。因為會一直提心吊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又追過來。”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搞不懂呢。” 咖啡師嘟起下唇,陷入思考,接著拿出手搖式磨豆機,將豆子倒進儲豆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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