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四節
“……你覺得這本書寫得怎麼樣?”我“吧嗒”一聲合上了書,問了一句給我端來咖啡的美星咖啡師。
她很有禮貌地苦笑著:“很遺憾,不能說寫得有多好。”
“我也有同感。這個人真的對咖啡了解到了能寫出這麼一部作品的地步嗎?”
我咚咚地用指尖敲著封面上印著的筆名——梶井文江。
“我平時也留意過,為了防止咖啡豆氧化,咖啡豆袋子上的開口開得都特別地小。我的疑問在於,開這麼小的口子的工具,能有捅一下就把人殺死的殺傷力嗎?”
“不過我倒是覺得,要是紮在要害部位的話,並不能說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那書裡強調過蕾拉特別鍾愛咖啡,卻還讓老闆把豆子磨好,這點又怎麼解釋?誰都知道,咖啡豆現磨,煮出來的咖啡會比較好喝。況且,要是能馬上放入冰箱裡冷藏或冷凍保存的話,那倒還好,可是她準備提著咖啡在炎炎夏日里去約會,這怎麼說都會對咖啡的香味造成一些影響吧?”
咖啡師對這一點表示贊同,並繼續指出自己發現的問題。
“假設真的有汽油桶那麼大的木桶的話,用烘焙好的咖啡豆不可能遮蓋得住裡面的屍體。而且不可能一次性炒出那麼多咖啡豆放著。”
“也許他只是把炒好的豆子放在了眼睛能看得到的表面,塞在那下面的有可能是生豆,或者是其他別的東西。”
“這個解釋勉勉強強還說得過去。那老闆把蕾拉迎進了店裡,這點又該作何解釋?一個人剛剛殺完人,雖說藏起來了,可屍體就在自己的身邊。這種情況下,隨便找個理由把客人打發掉,這才是正常人最應該有的心理吧。”
這一點可深奧了。我指出的幾個問題點都基於的是咖啡的相關知識;而美星則批評的是這本書作為推理小說的邏輯合理程度。
喝著美星為我泡好的咖啡,我萌生出了對作家的同情之心。
“梶井文江在剽竊風波之後怎麼樣了?”
“具體情況不太清楚,”她以此為開場白說道:
“被貼上了剽竊作家的標籤成了他的致命傷,好像後來就從第一線作家的行列裡退下來了。本來在這部作品出事之前他一直在走上坡路的,後來就被媒體揶揄為'蕾拉的零落'。”
我已無話可說。美星咖啡師看到對話已經結束,就回身繼續收拾吧台了。
我不想把沉默持續得太久,於是仰著下巴沒話找話。
“那東西平時營業時也要用嗎?”
咖啡師拿著剛才那個土耳其咖啡壺擺了擺手,笑道:“你是說ジャズベ嗎?不用的,只是因為美空無論如何都要看看,所以我就放在了這裡。不過,好像由於沒怎麼好好地保管,很多地方都生鏽了。”
“哦,那就沒辦法用了吧。”
“其實這ジャズベ,我都想把它扔掉了。”
“——哎,要把爵士貝斯扔掉?!”
聲音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我驚訝地轉過頭去。
那位記者看起來終於從大叔喋喋不休的吹噓中得到了解脫,他正要把記事本收起來,聽到美星的話後一下子停住了。把藏在灰暗的鏡片後面的雙眼,瞪得圓圓的。
“嗯,這東西也值不了幾萬日元……”
記者對看上去很為難的美星咖啡師連珠炮似的說:
“是嗎,不過還真是可惜啊。我估計應該還能用,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不如交給我吧,但是白拿畢竟還是有些不太合適。”
他話音剛落,我竟產生了一種感覺:他和美星的交涉並不會就此結束。因為美星的聲音和表情發生了某種變化——她好像心裡有什麼算計似的講出了下面的台詞:
“請拿走吧,這ジャズベ我已經不需要了。”
咖啡師將雙手舉至胸前,記者很高興地說:
“真的嗎,你可真大方。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
這一瞬間,我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只見記者向店裡面走去,從琴架上抱起了剛買來的爵士貝斯,準備離開。
這時我和藻川大叔都無法再保持沉默了。可是,美星用目光示意,制止了我們,像是在說:什麼都別說,這事交給我。
記者抱著琴,拿起自己的包,向收銀台走去。美星追過去,兩個人面對面,中間隔著一個短短的收銀台。
既然美星有自己的打算,再盯著他們看或許會妨礙到她的計劃。於是,我打開了手頭的書,嘩啦嘩啦地翻閱起來。結果發現最後一頁的地方好像夾著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 ——我背對著收銀台把那張紙拿出來打開。是一份舊報紙中的一頁。
看到中間刊載的大篇幅報導,我釋然了。這是一篇梶井文江反駁剽竊質疑的採訪。上面的日期是22年前,與這本書的出版年份相符。
我輕輕地把梶井文江的這篇報導朝里面折疊好,偷偷地放進了口袋裡。報紙的背面好像是地區方面的新聞,因石油暖爐的故障發生火災造成了一對老年夫婦雙亡、男子因救助溺水的兩歲女兒而死亡等,刊載著幾則短小的新聞報導。
在我專注於報紙的時候,好像記者已經結完賬了。美星一邊找給他錢,一邊用突然想起來了的語氣問道:
“您需要發票是吧?抬頭怎麼寫呢?”
“啊,就寫'フカミ'吧,'深深的水'的那個'深水'。”
不應該是小淵嗎?不過記者也應該會用筆名的吧。我想起漂浮在中美洲加勒比海上出產咖啡豆的國家——洪都拉斯的國名,就來源於表示“深處”的一個詞語。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裡看見過諸如“如國名所示,咖啡的味道也一樣地深厚……”等的無聊介紹。
美星用緩慢的動作寫好發票後,遞給了記者。我還以為她得說點什麼,可是看起來她並沒有這種打算,僅僅是臉上一邊浮現出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笑容,一邊低下頭說了句“謝謝”。收到這句話的記者向入口的大門方面走去。
再這樣下去,他就真的要離開了。就在沉不住氣的藻川大叔剛要站起來叫住記者的時候,“——等一下!”
也許美星咖啡師是在開玩笑吧,剛剛還在小說中看到過這句台詞——順便說一句,從上個月開始算起,我已經目擊過三次她叫住差一點兒就要從塔列蘭離開的人的場景了。
記者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站在門前回過頭來:“怎麼了?”
同樣的情景體驗了三次,我多少也有些膩了。只不過,美星咖啡師接下來放出的話,在這三次之中對我的衝擊最大。
“你和美空是什麼關係,梶井文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