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戀愛曲線

第13章 死之接吻

戀愛曲線 小酒井不木 9008 2018-03-15
那一年格外的熱。有人說那是六十年來最熱的一年,也有人說那是六百年來最熱的一年,可是沒有人說那是六萬年來最熱的一年。根據中央氣象台的預報,某一天的最高氣溫竟然達到了華氏一百二十度,幸虧不是攝氏。研究信天翁生殖器的某大學窮教授這樣諷刺說:“中央氣象台的天氣預報絕對不能相信,只有溫度計的度數才是可以相信的。” 東京市民包括那些留著把耳朵遮起來的時髦髮型的女人們都默默無語。每天因日射病而死亡的人數超過了三十人。如果每天減少的人口按四十人算的話,對大日本帝國來說,根本沒有多大影響,關鍵是人們的心情都很壞。因為沒有一點兒雨,連水管裡的水都乾了。日本人只顧眼前,根本就沒把這麼熱的時候考慮進去,這樣設計的水管當然會是這種結果了。此時的水變得異常珍貴。當然這不僅僅是因為某大報紙的宣傳。冰的價格也扶搖直上,甚至N製冰公司的社長興奮過度,因腦溢血而猝死了。即便是這樣,這種暑熱也絲毫不減。人們經常認為遭遇異常現象就預示著一些不祥的事情會發生。所以某書呆子實業家一邊注射生殖腺荷爾蒙,一邊就今年的暑熱對記者說:“這是老天為了讓日本人從長夢中覺醒而發出的警告。”而他自己則每天晚上開車去小妾家,貪圖美夢。由井正雪要是活著的話,他肯定會駕駛海軍飛機沖向品川,唱著八木節求雨的。可現在的人們都是些享樂屯金之輩,根本不會為他人的利益而著想,他們誰也不會為求雨而大費周折的。因為長時間沒有下雨,人類的血液日漸濃厚黏稠,吵架和殺人的事件猛增。而某法醫學者發現,消滅犯罪的一大原則就是降低人類的血液黏稠度。總之,人們個個都顯得狂躁不已。

此時又突然傳來上海爆發劇毒性霍亂的消息。霍亂的消息和郭松齡之死的消息不同,就連內務省的官員都極為震驚,命令各地加強傳播和檢疫工作。在醫學技術發展的同時,細菌也會隨之進化。霍亂病菌最近也迅速變異,趁檢疫官們眼花繚亂之際,輕而易舉地就從長崎登陸,一下子在城市裡蔓延開來。只要在長崎登陸,霍亂病菌在日本全國的蔓延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於是對中國人之死漠不關心的日本人也極度恐慌了起來。可是,細菌一點兒也不害怕人類,再加上各府縣的檢疫人員均抱有隻要霍亂病菌不蔓延到自己所在的府縣,蔓延不蔓延到其他府縣都和自己無關這樣奇妙的心理。特別是橫濱和神戶,因為這些地方會直接從上海引入病菌,所以其檢疫人員責任非常重大,甚至有位檢疫官在他妻子即將臨盆時受命出差,竟然一直沒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遺憾的是,檢疫人員的所有努力均奏效不大,霍亂病菌終於侵入大東京圈內。要是在平時的話,最先感染的應該是往京橋一帶運送木炭的船家女人,可這一次最先感染的卻是住在淺草六區K館的一個名叫T的演說活動家。他在解說Harold1ioyd的題為《防疫官》這齣喜劇時發生嘔吐了。當真正確認他為霍亂病菌感染者時,當時密集的觀眾已經散佈到東京各處了。承擔檢疫責任的當局人士緊張得臉色煞白,但已經來不及了。 疫病如破竹之勢在東京各地肆虐著。因其毒性極強,一次兩次的預防針都沒什麼效果,人們於是開始極度恐慌起來。五十人以上的工廠無一例外地都出現了感染者,不得不暫時關門。因悶熱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冒險喝了不該喝的冰水的人很多,這些傢伙們一個一個都相繼死去了。更讓人感到可笑的是,感染病菌的人當中,醫師反而居多。平素被這些醫師索取高額藥價的肺病患者們,都暫時忘記自身的病痛,個個歡喜不已。不久就要面臨死亡的人,在聽說自己認識的人的死訊時,都表現得相當愉快。

任何一個醫院都兼作傳染病醫院,並且頃刻間就爆滿了。火葬場有點兒吃不消了,墓地也不夠用了。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辦喪事的人家。站在日本橋的橋下,可以看到穿橋而過運送棺材的船不計其數。無所事事、只靠積蓄度日的勞動者數不勝數。 恐慌波及大東京的各個角落。有人因為恐慌喪失了生存的勇氣而自殺,也有人因恐慌發狂而殺死了自己的妻小。精神比較正常的人卻因種種幻覺而苦惱,因為即便是在大白天,他們仍然動不動就會碰見吊死在街道兩旁積滿灰塵的大樹上的死人身影。上野和淺草的梵鐘有氣無力地響著。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貓頭鷹的叫聲不絕於耳。人們甚至對橫亙天空的銀河都有一種恐怖感。也會對一閃一閃一瞬問就消失的流星感到心寒。吹到人身上的微風,滿是血腥味兒,就像死神的呼吸一樣。

如果疫病用“猖獗”這個字眼來修飾的話,當然應該是“家家門戶緊閉,街道空無一人”才對。可事實恰好相反,現在的人們畢竟都是現代人,他們都喜歡冒著危險外出,因此街頭相當擁擠。一到晚上,家中熱得像蒸籠一樣,只得去溫度稍微低點的戶外了。這是人們外出的理由之一,但最主要的理由是現代人近乎絕望的、宿命論的心理。他們雖然憎恨恐慌,但又不由得想接近恐慌,這一心理乃現代人的一大特徵。他們就像被吸引一樣頻頻外出。不過,外出是外出,其實他們的心理比包圍他們的夜晚更黑暗。平時用作武器的自然科學也沒有讓他們的心情輕鬆起來,所以他們抱著明日未卜的心理,借助酒精來消除一時的苦悶。因此酒吧、西餐廳等地的生意異常火暴。他們唱歌,但他們的歌聲會讓路人心寒,就像古代倫敦鼠疫猖獗的時候,雲集在棺材店的搬運工和藥劑師們,為慶祝生意興隆而唱的歌一樣淒慘。

人們心里共同的不安,把每個人的苦惱都擴大化了。疫病的恐慌未能減輕人們藉款的重負,也沒能去除人們的公憤和私憤。因為對疫病的恐慌,人們抱有的公憤和私憤反倒更加強烈了。因此,因暑熱激增的犯罪事件,自從霍亂爆發以後更是快速地成倍增加。 本文主人公雉本靜也因為失戀,本來下定決心要自殺的,後來突然改變了心意,最後卻殺了人。這一變化其實也是這種環境造成的。 靜也從東京市M大學政治系畢業後蝸居於高等公寓的一室,全靠家人寄錢生活。一整天無所事事、渾渾噩噩地度日,是現代社會特有的頹廢派。在美國有很多靠行為藝術度日的頹廢派,他也和這些人一樣,通常要用大半天時間來收拾頭髮和穿戴洋裝。任何工作從第三天起就會讓他頭痛,所以每份工作他都不會持續一周。他很佩服黑社會老大,總覺得人家比自己要聰明得多。另外他做任何事情馬上就會厭倦,有時會沉溺於烈酒和香煙,有時又對攝影感興趣,有時對麻將和填字遊戲著迷,有時又陶醉於驚世駭俗的偵探小說之中,但沒有一件事能夠長久。對這種沒有長久性的性格,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理解,他甚至認為自己天生膽小怕事的性格也和這種性格有關。

現在的頹廢派分為兩種,第一種人膽子極大,就像屍體上的麻蠅一樣對事物很執著。第二種人,膽子極小,就像膠水不足的郵票一樣缺乏黏性。不用說,靜也屬於第二種人。他甚至和酒吧、咖啡館的女郎說話時都會感到害羞,所以至今他一次都沒有戀愛過。對他來說戀愛就是一種冒險,儘管他心裡面很想冒險,可他膽小怕事的性格總不允許他這樣做。還有他瘦弱的身體也很不適合做這種冒險。 不過命運還是給了他戀愛的機會,他終於經歷了生平第一次的戀愛。然而令人發笑的是,他喜歡的女人卻是他朋友的妻子。這雖然有點可笑,但對他來說其實很不幸。不光對他很不幸,對他的朋友來說也是很不幸的,因為他的朋友因此成了他的刀下之鬼。古往今來,因為妻子美麗而招致意外之死的男人並不少,但像靜也的朋友佐佐木京助這樣在不明不白中死去的男人其實並不多見。

佐佐木京助的妻子叫敏子,是一位新時代女性。新時代女性的一個共同特點是兼有幾分男性的性格,比較擅長理性思考。她容貌漂亮,態度嚴謹,她的這種性格自然就比較吸引稍有女性性格的靜也了。靜也每一次拜訪京助都會被敏子所吸引。 京助和靜也是同學,今年春天剛和敏子結婚,住在郊外的文化公寓裡。其實京助只是一個沒有任何特長的平凡男人,他具有平凡人的共性:胖胖的,鼻子下面留著八字胡。可就是這種平凡的男人卻讓新時代女性很是滿意。可實際上,如果不是京助這樣平凡的男人,那是很難侍奉新時代女性的。就像有位天才音樂家剛娶了一位新時代女性為妻,不久就在帝國劇場指揮管弦樂隊時猝然倒下。醫生從死者的口袋裡發現一個藥瓶,上面寫著一次一片,由此可以確認那人猝死的原因係藥物所致。另外還有一位議員,因和“八百萬日元事件”相關聯而被議會調查。他在眾議院的講台上痛苦地大喊:“八百萬日元是空穴來風啊!”就在那晚他就不幸身患流感。因此,要娶新時代女性為妻的話,就要有丟家棄命的心理準備。

京助有無這樣的心理準備不得而知,但看起來他的體力和財力都能讓敏子滿意,兩人的感情也很好。但敏子天生嫵媚,在招待丈夫朋友的時候讓靜也漸漸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情。靜也不知道如何對待這種奇妙的感情。他如果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或許會直接向敏子告白的,然而他是一個膽小懦弱之人,他一想到告白後出現的可怕後果就怎麼也張不開口,因此只能一個人在心里幹著急。 可這漸漸膨脹的愛戀到最後總要爆炸。靜也反复考慮如何讓這份愛戀之心爆炸出來,但最終也沒能想出好的辦法來,最後決定乾脆通過寫信來解決。可他寫的字又難看,文章寫得又不好,另外考慮到書信這種東西有時會殘留於世,成為後人永遠的笑柄,於是便放棄了。阿倍仲麻呂僅僅作了一首和歌,可就這唯一的一首和歌還被患有疝氣的定家奪走,成為後世的紙牌遊戲,至今被黃毛小丫頭們掛在嘴上,成為永久的笑柄。還有因為書信,一國的宰相被起了個綽號叫“珍品”,害得他得了腎炎。想到這些,靜也就不敢寫信了。

在靜也飽受相思之痛時,霍亂突襲了京城。於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膽小怕事的靜也突然膽大起來,他決定直接向敏子告白。戀愛和霍亂之間的關係至今還未被人進行過科學研究,要是有人想研究的話,靜也絕對是個最合適的研究材料。 在恐慌情緒蔓延的大東京,某一天在京助上班不在家的時候,靜也來見敏子了。靜也就像不會演講的人在掌聲中登上講台時的心情一樣,暈暈乎乎地向敏子告白了。因為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的戀愛苦澀,已經讓他感到如果不說出來就活不下去了。那一天的天氣依然非常熱,因為熱汗,還有因害羞而出的冷汗過多,以至於讓靜也流失了過多的水分,告白到最後他的聲音都嘶啞了,就像臨死前的老太婆在如來佛前念佛時的聲音一樣,非常纖細。

敏子就像女王在傾聽臣子訴說哀怨一樣,靜靜地聽著靜也的告白。靜也說完用手絹擦拭脖子的時候,她用手裡的蒲扇輕輕打了靜也一下,大聲說道:“哈哈哈哈,你說什麼呢?真討厭!哈哈哈哈……” 靜也的心情就像沒帶降落傘的飛行員從三千尺的高空掉下來一樣,那天晚上他回到住所後就下決心準備自殺。犯罪學家認為高溫暑熱是自殺的原因之一,可他下決心自殺的動機卻是和霍亂是分不開的。在周圍的人頻頻死去的時候,如果遭遇不順心的事情,性格懦弱的人就會想到自殺。 靜也雖然下決心自殺,可對用什麼樣的手段自殺卻感到很迷茫。他不願意因自殺而被後人羞辱,想盡量用別人看不出來的自殺方法自殺。想著想著突然他想起了以前在藥局二樓住的時候得到過的一瓶亞砷酸。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聽說的,說人吃了亞砷酸之後,皮膚就會變漂亮,所以通過藥局的人弄到了這東西。可此後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不再吃了,好像剩下的還裝在瓶子裡,放在桌子抽屜的一角呢。幾乎所有人一旦弄到毒藥後,都會覺得它危險就不捨得扔掉它,最終導致各種悲劇的發生。靜也無意間暗藏了亞砷酸,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 靜也拉開抽屜,拿出裝有亞砷酸的小瓶子。看到那白色粉末的一瞬間,他全身的肌肉競有些僵硬。那時他有些躊躇,甚至想到吃了它自殺算了。他也不知道吃了亞砷酸會怎樣死去,要是死得太痛苦就不好了,而且最好死後被認為是自殺的。最後,他決定去圖書館先查查亞砷酸的作用再說。 儘管正值霍亂流行期,上野的圖書館里人還是很多。好像從古時候起就有這種說法,在死神橫行的時候,人們讀書的慾望反而會更加高漲。他要求借閱有關毒藥的書籍時,令他吃驚的是,日語版的醫學書籍竟然已經全部被借走了。他一邊想人們到底還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啊,一邊對自己為了自殺而來查閱醫書的行為而苦笑不已。沒辦法,他只能藉了英語版的藥理學書,憑藉笨拙的外語能力勉強找到了“亞砷酸”這個詞條。 令他吃驚的是,書上寫著吃了亞砷酸的症狀竟然和霍亂的症狀極為相似。讀到這裡,他為自己這個不一般的發現而驚喜不己。總之,吃了亞砷酸自殺的話,在這個霍亂流行的非常時期肯定會被認為是感染了霍亂病毒的。因此即使自己吃了自殺也不會被人認為是自殺的。醫生其實是為了誤診,才被老天派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因此,吃亞砷酸死亡肯定會被認為是因霍亂而死的。想到這兒,靜也真想通過吃亞砷酸自殺,來愚弄愚弄現代醫學。 可是讀著讀著,當他看到亞砷酸會引起激烈的疝痛時,他的心就涼了下來。書上寫到,霍亂病毒和亞砷酸中毒的主要區別是有無疝痛。亞砷酸中毒看似霍亂,但因霍亂而死卻總讓人覺得有點太過平庸了。那討厭的強烈疝痛最終還是讓他放棄了吃亞砷酸自殺的念頭。漸漸地他不光是討厭疝痛,甚至都有些討厭自殺了。 從圖書館出來,他走在公園裡,四周白色的灰塵有兩三寸厚,天氣熱得讓人難以呼吸。他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突然一個有趣的想法浮現了出來。 “與其自殺,還不如找個人替自己死呢!” 他這樣想道。這是一個多麼棒的想法啊!此時他已經徹底放棄自殺的念頭了,而且覺得自己想要自殺的念頭是多麼的荒唐。他突然有了很想殺個人試試看的想法。讓他高興的是,用亞砷酸殺人的話,按照前面的理由,醫生往往會判斷為霍亂,肯定不會被懷疑是他殺的。這樣與其通過自殺來愚弄醫學還不如自己活著愚弄醫學更令人興奮呢。想到這兒,靜也高興得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回到住處以後,就開始考慮該殺誰了。首先浮現在眼前的是房東太太的那張油膩膩的肥臉。他長得很瘦,所以看見胖人就感到不順眼,所以首先就把矛頭指向了房東太太,可轉念又一想,殺那樣的人沒有什麼價值的。 想著想著,他突然想到為什麼不殺自己的朋友佐佐木京助呢?他對京助的肥胖身體一直就看不慣,特別是京助的那張臉,就不該在這個世上存在嘛。所以犧牲京助是再合適不過的了,這也算是他對敏子的一種報復吧。作為被她當場拒絕的一種報復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樣決定以後,他突然變得非常珍惜起自己的生命來。一般來說,殺人者比普通人更加眷戀生命。對某人曾經說過的這句話此刻他才慢慢理解了。他覺得在製訂殺人計劃的時候,自己對生命就如此眷戀了,不知道在殺完人後自己對生命會有多麼強烈的珍惜啊!之所以自己良心上會有點過意不去,只不過是自己對生的眷戀罷了。反正他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殺人並不像自殺那麼簡單。該如何毒殺京助呢?這真的很讓他頭痛。不過,一想到京助的性格,這個問題就變得很簡單了。他認為,京助是一個平凡的男人,而用最普通的方法殺死一個平凡的男人最合適不過了。 首先,從公司裡把京助叫出來,兩個人一起去西餐廳吃牛排。京助喜歡往肉上撒燒鹽,所以只要在燒鹽中加上亞砷酸就可以了。事先從料理店買來裝燒鹽的瓶子,裝入燒鹽和亞砷酸,再把它帶到飯店去。一坐到飯桌前,就把它和飯店裡的燒鹽瓶子換掉。 ……如此簡單地就解決掉這個傢伙了。 要是在平時,亞砷酸中毒立刻就會被發現,然而此時卻比較特殊,絕對不會被發現的。他相信醫生的水平。對平素殺人習以為常的醫生們來說,只有這個時候才是救人的絕好機會。這樣說的話,他還是醫生的恩人呢。這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情呀。他想著想著,竟飄飄然起來,慢慢進入了殺人前的陶醉狀態。 在決定殺人後的第十天,靜也懷裡揣著混有亞砷酸的燒鹽瓶子來到了京助的公司,沒費甚麼事就把京助叫了出來。之前靜也還一直擔心敏子會不會已經把上次那件事告訴京助了,可見了京助之後覺得好像沒有一點兒那樣的跡象。在靜也提出一起去吃西餐時,京助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普通人的特點就是不善於懷疑周圍的事物。再說他也不是那種喜歡疑神疑鬼的瘦人。他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害,若無其事地跟著靜也就走了。 靜也沒有帶他去常去的那家餐廳,因為在熟悉的地方殺人不太好,京助對此也毫不在意。很快他倆就坐到了鋪著雪白桌布的餐桌前,開始吃起牛排來。趁京助去洗手間的間隙,靜也迅速地換掉了桌子上的燒鹽瓶。京助回來後極其自然地拿起那個瓶子往肉上撒了很多燒鹽,接著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吃了兩三片後,京助好像因為肚子不舒服而蹙了蹙眉,靜也不由心緊了一下。不過之後好像又沒什麼事了。他倆順利地吃完了那頓飯。迅速結完賬起身離開的時候,趁京助不注意,靜也又把那個燒鹽瓶子換了回來。兩人出來後不久,京助突然一臉痛苦的表情跪在地上直不起腰來。靜也讓京助待在原地別動,趕緊去街上叫了輛出租車,把京助送回了家。 告別京助,回到家的靜也感到既興奮又疲勞。在餐廳的時候,他緊張地看著京助的一舉一動,覺得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連心臟跳動都不太規則了。回到家裡,他還心有餘悸。他沉沉地躺在榻榻米上,心頭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醫生真的會診斷為霍亂嗎? 此前,事情的前前後後都是自己打點的;可此後,就要全部由別人來決定了。萬一醫生不小心作出正確診斷的話,那可就要出大事了。想到這兒他無法平靜,一下子站了起來,在榻榻米上走來走去,可事到如今已無計可施了。 之前,天氣再怎麼熱,他也從沒失眠過,可是這晚他卻覺得出奇地熱,到天亮時都還沒睡著。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外面的太陽已炙烤著大地了。一吃完早飯,他就飛奔到郊外京助家的門前。果然京助家大門緊鎖,貼著告示。他向鄰居打聽後,得知京助昨夜因霍亂暴斃,他的太太和女僕都被隔離了。可誰都不知道敏子和女僕被隔離在哪裡。 靜也放下心來,知道自己對醫生的信任是對的,心裡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感覺人世間比想像的要美好多了,他對生命越來越眷戀了。在眷戀生命的同時,他對敏子的愛戀又強烈了起來。他急切地想見到敏子。他想見到她之後祈求她能再次接受他。他對死去的京助沒有絲毫同情之心,他只是想既然京助已經死了,敏子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對他沒興趣了,所以他想儘早見到敏子。 可是誰也不知道敏予到底在哪裡。他也不敢過於深入地打聽,只好每天都來看看敏子回來沒有。 過了五天、七天,敏子家的門一直鎖著。他覺得越見不著她的時候反而越思念她。在第二週的時候他終於知道敏子回來了。白天他感覺有些害怕,所以一直焦急地等到夜幕降臨,這才按響了那曾經很熟悉的門鈴,站在門口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狂跳不已。 “哎呀,是雉本先生呀,您來得太好了。我想你肯定會來的。” 敏子來到玄關前迎接他,高興地說。她的臉有點兒消瘦,但看起來反而更加美麗了。 靜也本來想著她會哭得兩眼紅腫的,對她的這句話頗感意外,竟不知如何應答。 “今晚,女僕不在家,您可以盡情地玩。快進來吧。” 說完她拽著他來到了燈光明亮的客廳裡。靜也在藤椅上坐下來,用手絹擦著汗說:“有時……” 他剛想說下去就被她打斷了。 “您要說弔唁的話嗎?多謝了。可是人的命運誰都說不清楚的。佐佐木那天晚上和你一起去西餐廳,吃的同樣的東西,可您卻一點兒事都沒有……” 敏子一直盯著靜也,靜也很驚慌,他有一種眩暈的感覺。敏子接著說:“佐佐木那天晚上一回到家,就開始劇烈地嘔吐,不到三小時他就死去了,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靜也剛剛能說出話來。 “其實那天過後的第二天,我因放心不下,正要到您家來時,卻聽說佐佐木君去世了,非常吃驚。想來探望探望您,也不知您的行踪,之後每天都來這裡等待的。兩週時間可真不短呀!” “是呀,我在醫院打預防針呢。您打了嗎?” “沒有。聽說打一次兩次沒什麼用,我覺得太麻煩了就沒打。” 敏子聽了這話,好像想起了什麼,眼睛突然一亮。 “一回兩回不起作用,但是打上十回,就會消滅細菌,身體就無大礙了吧。所以我每天打一次,總共打了十次暱。恐怕您也不願像佐佐木那樣死掉吧?” “我聽說佐佐木君去世,突然一點兒也不想死了。” 靜也這樣說著,用別有意味的眼神看著敏子。 “這麼說,您以前一直想死?” 不知何故,靜也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餵,說話呀!” 靜也的喘息粗了起來。 “說實話,自從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想自殺。” “為什麼呀?” “我很失望。” “失望什麼呀?” “怎麼說你才明白呀?” 這樣說著,他就像小學生抬頭看自己的老師一樣,很膽怯地看著敏子。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敏子低下頭,用手絹捂著嘴不說話。 “你怎麼了?是為佐佐木君之死而悲傷嗎?” 敏子突然抬起了頭,死死盯著靜也,眼裡冒著火一樣的熱情。 “我有些害羞。”說完,她又低著頭,壓低聲音說道,“之前,我對您說的話並非我的本意……” 靜也心頭一驚。 “這麼說敏子你……” “我有點兒對不起佐佐木……” 聽了這話,靜也就像發燒的病人一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敏子的椅子靠去。 “敏子,這是真的嗎?” 說著,他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一種女性身體的質感,刺激著他全身的神經。 “請您關掉燈吧!” 敏子難為情地說道。 靜也搖搖晃晃地朝客廳口的開關走了過去,“啪”的一聲關了燈。 黑暗包圍了兩人。之後,響起了接吻聲。 誰都知道,互訴衷腸在黑暗的時候最好。 熱烘烘的空氣從大敞著的窗戶吹了進來。兩人覺得都很熱。 接吻之後……男人按捺不住了。 女人說:“那就等四小時之後吧!” “四小時!為什麼呀?” 這四小時對靜也來說,像是“永遠”。 然後,漫長的四小時過去了,夏天的夜色越來越濃了。 突然,男人在黑暗中奇怪地叫了一聲,那完全不是那種場合的聲音。 “哇!哇!” 那是嘔吐的聲音。 “嘔!嘔!” 還是嘔吐的聲音。 “哈哈哈哈!”女人響亮的笑聲在黑暗中迴盪。 “你膽敢毒死佐佐木?你這膽小鬼。你以為我不知道就大錯特錯了。我告訴你,佐佐木打過好多次預防針了……” 又是一陣肚子“哇!哇!”響動的聲音。 那還是嘔吐聲。 “因此我馬上就發覺了。可憐佐佐木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毒死了。我想不能打攪已故之人,所以對醫生的誤診就緘口不言。我就權當佐佐木打了預防針沒起效果而感染霍亂病毒死去了……” 又是一陣嘔吐聲。 “而且,我也不想把你交給警察。因為即便交給警察,我也不知道能否判你死刑。我想盡快靠自己報仇。因此,我到昨天為止一直都在打預防針,直到我吃了活性細菌也不會致病的程度。剛才,趁你去關燈的間隙,我把從醫院偷偷帶回來的試管裡的活性細菌吞入了口中。接著,咱倆接吻了。你明白了嗎?” 接下來是一陣嘔吐聲,還有呻吟聲。 “你看起來很痛苦啊,你肯定會痛苦的。醫生說了,今年的霍亂病菌毒性很強,四小時後就會發病。現在你知道'四小時'的含義了吧!接著,你會痛苦難忍,最後死去。你想打開燈嗎?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不開燈?因為我都討厭看見你。你死了之後,我會把你送到警察局的。即使你的屍體被解剖,也絕不會被人認為是他殺的。哈哈哈哈!” 接著又是一陣嘔吐聲,還有呻吟聲。 死亡的對話在黑暗中最好,只怕任誰都知道這道理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