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雀語

第6章 第六章

雀語 孙了红 5818 2018-03-15
可是在這一剎那間,那位探長先生,整顆的心,已完全被驚奇的意緒所佔據,暗自驚奇道:這人竟是霍桑嗎?真想不到,但他為何不早說?探長走進來時,原也聽得那匪徒的驚喊,但他以為是聽錯的,此刻見這小孩,也認識這中年,喊他“霍桑”,方始確信無疑。一時他的心頭,頓又發生許多想法。他想:偵探名家的舉動到底是特別的,怪不得這肉票能夠安全出險,原非偶然僥倖的事。他們認識這樣一位大人物,果然名下無虛,幾名毛賊簡直不夠他帶。我們也算幸運,跟這大人物得了一個現成功勞,那注豐厚的報酬,是穩固了。我不解的,那孩子說什麼那副牌不牌,而這些毛賊,何以也認識他是霍桑?偵探長迅速地亂想,也不暇繼續深究,一雙充滿驚奇的眼,倏而變成滿含欽佩之意,立即搶上前來,向這中年的深深一鞠躬,高聲道:

“哦,先生就是霍桑先生嗎?久仰之至,佩服之至!” 他忙著說,又忙著伸過一雙手來,中年的明白他的用意,連說:“不敢,不敢”,立即也伸手和他握了一握。 世間無可形容的事件很多,眼前的事也算一件。當這偵探長先生,和這所謂霍桑握手之際,他感覺渾身的骨節,輕爽異於常日,許多汗毛孔內,似乎鑽出許多聲音,齊說“不勝榮幸,不勝榮幸”。這個霍桑,見這怪腔,不禁暗笑,趁勢湊近他的耳朵,低低說道: “請你吩咐那位巡長先生和弟兄們先走一步,因為……因為我知道,這裡還藏著許多黑老。” 此時,這位偵探長對於這位中國唯一私家大偵探的命令,本已不敢違拗,經不起最後一語,又是從他耳官直達心窩的話,連忙回身說道:

“曹巡長,請你帶弟兄們,押著那八名男女毛賊,先回署中報告吧!因為……因為我想審審這裡油坊主人,是否有通匪嫌疑。” 那個嚇人模樣的人,依然呆呆地守著。巡長等一徑走到先前停車的所在,四面尋那汽車,卻已無影無踪,以為那青年等不及,故已先駛回去,於是只能押著那些匪徒,安步當車,慢吞吞取道回署。 這裡油坊樓上,只剩下二人。霍桑見眾人走後,估量他們已走得遠了,舉目望著偵探長手內一支簇新的六寸手槍,徐徐問道: “你這槍,是幾響,是哪國製造的?” 偵探長見問,忙不迭把槍遞過來,連說: “這是兄弟新買的……這是兄弟自備的……九響九響……” 霍桑接槍在手,獨自玩弄了一回,也不開口,大有安閒無事的神色。偵探長有點耐不得,賠著笑臉問道:

“霍先生,你不是說這裡有……” 霍桑猛然抬頭,發為極嚴冷的聲吻道: “對不起,先生,對於兄弟的名稱,可否改一改?兄弟覺得'霍先生'三字,怪刺耳的!先生所熱望的大偵探家,終有見面的一日,但是現在不必著急。” 這霍桑說時,繼續玩弄著那槍,目光咄咄逼人,神威凜然,好像一座金甲的天神。這種突如其來的怪語,使這偵探長,一時如進倫敦的霧陣,完全不解。他只覺眼前說話的人,神色有異,完全已像換了一人似的,他的心房不禁起了一種微妙的盪動,顫聲囁嚅道: “你……你……你……你。” 前面的人,立刻很頑皮地學著他的話聲,接口道: “我……我……我……我,我姓魯……魯——平——就——是——我。”

最後的一語,真有非常的力量。話方出口,偵探長的身子,只覺騰雲一般,逐漸飄浮起來。小樓上的樓板,塵封門窗椅桌,一切都在眼前旋轉,同時,身軀便搖搖欲倒。自稱魯平的中年漢,含笑上前扶著他道: “探長先生,不用害怕,這裡並無吃人的'矮胡',清醒些,叫魂是件麻煩的事。” 這樣說著,偵探長的雙目依然直瞠,嘴皮微微欠動,做出說話的姿勢,終於說不出話來。魯平又含笑說道: “鎮定些吧,偵探先生,兄弟還有事拜託。這裡有一封信,費神乘便交給那老牌霍先生。再者,我們方才曾許一種報酬,魯平很重信用,這裡另有大洋一元,敬煩轉致我們幾個臨時的忠實黨員,聊表一點微意。” 魯平說完,果然取出一封信,和一張破爛不堪的紙幣,強行塞進偵探長的手內,末了,又將那支九響手槍,送在他的另一手內,說道:

“這是原璧,敬謹歸趙。” 手槍既歸原主,偵探長覺得適間外出旅行的全部勇氣,有一半已回了軀殼。勇氣來了,怒氣也來了,最使他憤懣的,卻是“這裡還有黑老”的一句話,無端累他空喜了半日,還說什麼豐厚的報酬,結果卻是很“闊綽”的大洋一元。越想越恨,他明欺這可怕可恨的敵人,兩手空空,不及取出袋內的小手槍,意欲揀中他的要害,加以冷不防的襲擊。不料一眼瞥見魯平一隻手內,正把許多小小的東西,一起一落,在那裡拋擲作耍,手法熟嫻而曼妙,像是江湖賣藝人的技術。一經凝眸細看,剛回府的那股勇氣,頓又上了火車。原來這一起一落的東西,恰是幾顆小小的槍彈,不知何時從自己槍內卸了去的。偵探長顫巍巍握著那支等於零的空槍,只聽魯平一陣狂噱道:

“無用的黑心先生,算了吧,留些精神,回署好哭訴咧!我覺得我們見面頗不容易,留一點紀念物,也是應該的!對不起,這些小寶物,兄弟拜領了!” 魯平說罷,把那九顆槍彈,就向懷裡一塞,頷首道聲“再見”,連下哼起“我本是散淡的人”的浪漫京調,一路踱著瀟灑的方步,揚長走了出去。 這裡孤零零留下了偵探長,眼看這怪物消滅以後,足足呆了三五分鐘之久,他用學撥琵琶般的手指,捉起那封信來,看時,只見函面寫著兩行: 裡面兩張八行箋,一筆飛舞的行楷,絕不依照普通信件的格式,寫滿文言白話間雜的語句,寫的是: 這信的末後,另有“模模糊糊的一日書”幾個小字,偵探長看完這信,看看手裡一張破爛了的紙幣,看看那柄不爭氣的手槍,再看看這空洞的小樓之四周,遲鈍的神經上,真有點模模糊糊,渾如做了一場離奇的大夢。

很拉雜的,記述到這裡,這件因許多誤會而發生變化的新綁票案,已到了結束時期。所該補記的,不料這案情的後半節,另外還有一個可笑的誤會:原來那位珠鑽商會會長王玉亭先生,對這案子,始終並未委託過霍桑。只因他家在慌亂失措中,來了兩個難得來的朋友,這兩人恰巧穿的是西裝,恰巧內中有一個,也帶著眼鏡。他們問起這案,無意中提及霍桑,說: “這事情倘能交給這偵探名家去辦理,必得滿意的結果。” 兩位朋友,原不過輕輕隨口一句話,不防傳入那位有膽做而沒膽當的阿六先生耳內,一時心虛見鬼,錯認說話的人就是那中國唯一的私家大偵探,冒冒失失,頓引起了自嚇自的恐慌,直至於嚇的腳下淌出油來。可憐他所通同的匪徒,偏偏也是一群綁票速成學院中的冒失鬼,彼此冒失,搭進了一個戲班,遂致演成許多冒失而纏夾的戲劇。更滑稽的,害我們那位精明的老友,跟著他們誤會而誤會,也上了一個小小的當兒,竟向霍大偵探,亂投了一封滑稽的書信。料想那霍桑如有機會得見這信,一定瞠目結舌,等於批閱卓勿靈的詩集,這其間,不知還要惹出什麼新鮮的誤會來。像這種含有傳染性的誤會症,四處蔓延開去,不知其所趨,豈非絕對可笑的笑話?尤其有趣的,魯平那日,帶了那個新進的部下,同到錫壽裡去,原是別有事,不期竟逢這種奇事,也可說是巧不可階!至於這肉票清官,自從讓渡給魯平以後,對那豪富的王玉亭,最初本是預備獅子張口,重重敲他五十萬。因為豪富者的金礦中,大半帶些不純不粹的雜質,敲他一下,原非一件罪過的事。但他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大慷他人之慨,自願打個倒九折,便放清官回去。於是軒然大波就此告了結束。

一星期後,魯平和一個青年黨員,在他們辦公室中閒談。青年眼內含著問句,魯平因問道: “吳六,你對那麻雀的談話,不是還沒有了解嗎?好,好得今天有暇,你且坐下,聽我說。” 魯平捧著一個特製的水煙袋,在“撲嚕”聲裡,便說道: “這不是什麼難解的事。我一見桌子正中那些三五成組而又'筒''索''萬'相間雜的雀牌,就知其中包含一種密號。但想,這是何種的密號呢?最初,我以為是利用雀牌一至九的數目,代替九個阿拉伯數字,列成那種中國電報符號的式樣。但是不對,因為尋常的人們絕不會把電報符號,一一記清楚在肚裡。而且我們中國普通的電符,照例都是四字一組,每組相等的,而這桌上的牌,卻是三三五五,多寡不一。於是我又因著這牌的多寡不等,便想到裡面所暗藏的,或竟是英文。因為英文在近今社會上,最為普遍些,且有一個顯明的證據,你不見那牌內的四個'九萬',都已揀了出來,雜在桌角那些不用的'東''南''西''北'等牌內嗎?全副的雀牌,揀去'東''南''西''北''中''發''白'等七樣,餘下筒、索、萬三種,便剩下二十七樣,再揀去九萬一樣,不是恰剩下二十六樣了嗎?於此更可決定,這二十六樣的雀牌,一定代的是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但是怎樣的代法呢?當時我推想,布這密號的人,所以這樣佈著,一定是知道有人來救他,而這密號,卻是布給救他的人看。勢必存有一種僥倖的心理,希望救他的人,入目就能了解,但是用什麼方法,能使救他的人容易了解呢?我想,除非一個方法,就是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等的數目,順著那二十六個字母的次序,一一依次代替。依如,一等於愛,二等於皮,三等於西,四等於地……這樣順序類推。然而又有一個小小的疑難來了,因為那筒、索、萬三種牌,數目都只到九為止,雖然三種合併起來,也盡夠二十六樣,但是哪樣在先,哪樣在後呢?費了我好幾秒鍾思索,不免又自笑太笨,因為那桌上的另一部分,明明另有三行牌,橫列成一個三字形。第一行筒子,第二行索子,第三行是萬子,明明這是用來表示先後次序的,而且常人說起雀牌的種類來,總說是筒……索……萬,絕對不聽見說索、筒、萬,萬、索、筒,或是什麼萬、筒、索的。如此再不明了,真正的也成為一個飯桶叔咧!”

吳六靜靜聽到此處,陡憶自己曾一度充當那孩子的冒牌叔父,而對那筒索萬,萬筒索的問題,直到今日,不經解釋,還覺得始終不會明白。這樣一看,豈非像首領所說,真正的也成了一個飯桶叔了嗎?他那樣想著,忍不住噴出笑聲來了。 魯平繼續說道: “依照上面所說的方法,於是我便把一至九的九個筒子,依次代著A至I的前面,九個英文字母,其次把一至九的九個索子,接續下去,代著J至R的九個字母,復次又把一至八的八個萬子,代著那S至Z的最後八個字母。你看,這裡是一張表,表的後方,便是把那雀牌之謎,照表譯成的英文。” 魯平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張紙來,如下方: 表的式樣 一筒=A 二筒=B 三筒=C 四筒=D

五筒=E 六筒=F 七筒=G 八筒=H 九筒=I 一索=J 二索=K 三索=L 四索=M 五索=N 六索=O 七索=P 八索=Q 九索=R 一萬=S 二萬=T 三萬=U 四萬=V 五萬=W 六萬=X 七萬=Y 八萬=Z 譯成的英文 第一行:dear mr huo sang 第二行:kindly save me in a oilmill 第三行:no 268 fu chi road 吳六拿著這紙細看時,魯平又道: “因為這孩子,是個小學生,所以這文字中幾種譯音,須照國語的聲音讀去才對。全文非常簡略,只有一個稱呼,一句說話,和一個最著重的地名,拿來譯成中文,僅說'親愛的霍桑先生,慈悲地在一家油坊內救我,第二百八十六號富澤路'如此而已。只是第三行第二組的三個萬子,原本應該譯作txz三個字母,但這三個字母,合著沒有意義。既是位置於No一字之後,且這三個牌,又有意倒置著,更不用懷疑,當然直接指著門牌號數了。至於原文中的'路'字和'號'字等,都用簡寫,也是大家知道的。” 魯平抽絲剝繭,一層又一層,無微不至地解釋著。解釋完了,又是一陣噗嚕嚕地把那水煙吸了個痛快,連下欣然望著吳六道: “至於此外的事,你也是戲劇中的一名要角,大約再不需要說明書了吧!” 此時,吳六一一心領神會,傾倒達於極點。他默念:我們的首領,比較古代的公冶長,本領更大!公冶長只能懂得活鳥的話,而他卻連死雀子的語言,也能領會!他想時,連帶對那聰敏的清官,也十分心折。只是他有一種慚愧的感念,覺得自己這樣一個人,竟不如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豈不可恥?因而他的面皮微泛紅色,只把那張紙頭顛倒翻弄著,打算找出一個破綻,以示自己的腦力不弱。一時他忽想起,那第二匪窟,是在那家小麻油坊內,而這秘碼中只說“油坊”二字,這是一種粗心,並且這全文,也覺太……他那思想的馬達,還只發動,突被魯平的語聲所打斷,只聽魯平冷然說道: “唉!吳六,你也太糊塗咧!你以為這文字,太簡略,太不完備嗎?須知這不是一種英文專家平心靜氣所作的文章,而是一個弱小心靈中的呼救聲,文法是談不到的。你要諒解孩子當時所處的環境,還得想想他的年齡!最困難的,英文中那A、E、I、O、U五個有音字母,在每整個字中,都用得著,而那麻雀牌所能供給他的,至多每樣只有四個,豈非絕頂的難事?如此,你還想苛求,不是太糊塗了嗎?” 吳六低倒頭,沒有說話了。 又隔了一個多月,記者和魯平,在他寓所會見了。他便把這最新的經歷,從頭到尾,一一告訴了記者。記者從頭到尾,細細聽完,當然也很敬佩他的腦力。但因見他說話之際,很有點得意,不免笑問他道: “這一種經歷,果很新奇。只是一件,當時你在錫壽里內出來以後,第二天一清早,就去冒名報告,在這極短促的時間中,何以就會知道,那王玉亭家的僕役阿六,有通匪的情事呢?” 魯平拍拍記者的肩膀道: “喔唷,好厲害,了不得!這在小說匠孫了紅君的未來的記錄中,果然是個大號的漏點!但是聰敏的笨伯,你倒很可以和我們那位吳六先生,結為弟兄,你的目光太近視了!你以為魯平手下的黨員,也和你老先生一樣呆,一樣笨嗎?你竟以為他們連這一點事也不能打探出來嗎?果然如此,魯平何以能成其為魯平!” 他的語氣很有點誇大而自負,記者道: “妙極妙極,既能打聽阿六通匪的事,何以不能打探霍桑的問題,而終至於造成笑話。好個魯平!好個魯平的黨員!” 記者這下黑虎偷心,卻打中了魯平的心坎,看他只管咳嗽,沒有回答了,記者又道: “無論如何,總算那白虎進命的阿六兄,有心擢擢你咧!” 魯平道: “什麼,擢擢我嗎?這真是笑話!” 他跳起來,取出好幾張慈善機構的捐款收據,捐款的數目總計五萬元,署名都是無名氏。魯平把這些收據,笑著擲到記者的臉上說: “你看你看!” 又道: “依我的說法,阿六先生的確擢了三種人。第一擢了肉票的家屬,因為肉票在那些呆蟲手內,一定要大擢。而我卻看在聰敏的孩子的面上,自願大減價,格外克己,不是擢了他們嗎?第二,你也知道,那五萬元卻是擢了那些貧苦的同胞。” 記者問道: “還有第三呢?” 魯平格格地笑道: “第三嗎?你真要問嗎?那麼,告訴你吧,第三的確作成了一個附麗於文丐身上的可憐小文蟲,就是足下!你得了這種新資料,用你那種拖泥帶水而絕無氣力的筆墨,窮其凶而極其惡的延長起來,不是可以得到一注很豐足的可憐稿費嗎?如此說來,阿六和我二人,無形中的一場間接合作,不但救濟了一部分貧苦同胞,並救濟了你那許紙菸蟲的餓荒,功德無量!所以萬一我若和你易地以後,一定要用犬吠似的大嗓,狂喊一種口號道:'阿六萬歲''魯平萬歲''阿六萬萬歲''魯平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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