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歸來的東王時,希仁表現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是不會問“徐福塾那邊怎麼樣?”的。
那種事一看東王的臉色就明白了,東王的表情和出發時全然不同,十分鎮定。定是與殘虎的會面讓他消去了火氣。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事件就結束了,這只代表一切又回到了開始。
不,或許還意味著浪費掉了大把寶貴的時間。
“那麼”希仁重開話題“慎重起見,我們又把大宅搜了一遍,但是沒有找到銀花小姐。這肯定是從大宅出去了,可是馬車全部都在,也沒有目擊者。在這種情況下,關於今後的行動方針,我看得應該對小姐親朋好友家裡進行搜索,你們覺得怎麼樣?”
(跟殘虎說的一樣)東王心中暗想,“這是個好主意”他贊同道。
“關於好友我已經問過侍女們了,那麼關於親戚方面,東王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這個啊,我想希仁大人也知道吧。我家歷史悠久,親戚眾多。在瑯琊就有很多,還有不少住在別國。您想把這些全包含在搜查範圍內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這裡我問個失禮的問題,有沒有人反對本次婚禮?”
“反對婚禮?您在說什麼啊。哪會有人反對這種求之不得的喜事”
東王話裡帶刺。
“東王大人,請冷靜一下。我只是提出一種可能性而已。聽說銀花小姐本人不就對這樁婚事不甚滿意嗎,有沒有對她有所同情的人呢”
“你是說,親戚里有誰藏匿了銀花?”
“坦白的說就是如此。一個年輕女子,不太可能沒有落腳之處就離家出走。馬車也全部都在宅中。”
“唔”東王言語一滯。東王有三個弟弟。自己作為長兄繼承了本家,弟弟們則離開瑯琊,各自獨立做起了生意。大弟在秦王強制要求地方豪族與有力者移住咸陽的時候代替自己去了咸陽。陳正就在這個弟弟的門下修業,他的聲音做的還算不錯。這回婚禮也通知了他,但是至今沒有回應。
剩下的兩個弟弟分別在邯鄲和臨淄,都是生意人。邯鄲的弟弟為了出席婚禮來了瑯琊,現就住在大宅里,所以應該跟他沒關係。臨淄的弟弟還沒有回信。東王覺得自己雖然跟他關係不是太好,但是他也沒有反對婚禮的理由,所以應該到時候就過來了。
“一個弟弟在咸陽,時間上來不及。另一個在臨淄現在還沒有露面。可是希仁大人,我女兒也沒有和他們特別親近,應該是連話都沒說過幾次,沒有一個人去投奔他們的道理啊。”
“其他的呢?”希仁簡短的問。
“弟弟的孩子們我就不太清楚了。剩下的就是家屬們吧,家屬們老家是在瑯琊,基本都在附近,大家都為這次婚禮高興呢。沒有會反對婚禮藏匿銀花的人。”
“其他的呢?”希仁又問一遍
“希仁大人,您到底想說什麼?你莫非有什麼線索嗎?”
東王的表情有些焦躁。
“我正在問您線索”
希仁像是在教導人般的說。銀花是在某人的幫助下離開大宅的。關於此人可能的人選,希仁不想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
“和銀花小姐關係好得能傾訴煩惱,而且是菩薩心腸肯藏匿她,然後還有藏匿她的機會,這樣的人您有印象嗎?我想問的就是這個”
“啊”這下無論如何東王也該想到了。
“金花何在?”他緊忙叫來侍女大聲問道。
侍女彷彿是被斥責的是自己一般不知所措。
“金花大人身體不適,回自己的家去了。”
“高臣呢?”
“還沒有從太守大人那回來。”
“哼”東王吐了口氣。
“希仁大人,你是說這事與金花有關吧”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正如您所想,睡在隔壁的金花小姐或許知道些什麼。剛才沒有時間,如今我想詳細的跟她談談。”
“唔,那麼……”
東王要叫私兵隊長來,希仁舉手製止了他。
“我覺得此事還是不要鬧得太大比較好。您若是能親自走一趟的話,吾輩願意奉陪。”
原來如此,正是這個道理啊。東王想。可以的話還是不要在擴大騷亂為好。若是銀花在金花那裡的話,只要說服她把她帶回來即可。這樣就像通知太守的那樣,當做急病,此事就此結束。私兵隊長那種嘴上沒把門的,還是不要帶去比較好。這個希仁看起來相當的能幹啊。
東王乘坐希仁所駕的馬車直奔高臣與金花夫婦的家。
二人住在東王大宅以西約三里(秦代的1里約1.2公里)的地方。雖然有些距離,但是這之間的土地全是東王所有,所以等於還是在東王的領地內。那房子雖然比不了東王大宅,但是也很有商家的樣子,高牆重門一應俱全。
二人上門前去請人帶路,一名認識的管家走了出來。
“這不是大老爺嗎。不巧現在老爺外出還沒回來,您是……”
“不,這次是有事找我女兒”
“夫人現在身體欠佳,正在休息”
“唔。但是這事很急,你去把她叫起來吧”
“是,請稍候片刻”
管家將二人帶到應接室後,走入了正房深處。
二人在應接室中等著金花。雖然事情很急,但也不能突然闖進一個女子房中。當然管家也不會直接進她的房中而是通過侍女去請金花來。
雖說是自己女兒,卻也不可能會起了床就直接過來。化妝與服飾的整理的都需要時間。二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默默等了很長時間。
終於,臉色泛青的金花衣冠整齊的現身了。
“久等了。真是抱歉,今天感覺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休息。二位是因何而來?找到銀花了嗎?”
“沒有”希仁回答“銀花還沒回來。現在時間緊急,我就單刀直入的問了,您知道銀花小姐現在在哪嗎?”
“不,不知道”
“可是,您心裡應該有底啊”
面對希仁的質問,金花面色蒼白的沉默了下來。
“金花夫人,您要知道,我是做求盜的,是一路聽了無數人的話,看破了他們的謊言與掩飾過來的。您是在隱藏什麼把。昨夜睡在隔壁房間裡的您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您莫不是知道銀花小姐的去向吧”
“我不知道”金花否定的聲音顫抖著“我真的不知道妹妹去哪了”
“但是,你知道銀花小姐出了房間吧”
“在狗叫的時候,我聽見了妹妹房間的門打開的聲音。”
“剛剛你為何不說出此事?”希仁的聲音銳利了起來。
“我以為她是去方便了。這事很平常吧”
“確實如此。但是您還有其他沒說的事吧?”
希仁死死盯著金花的眼睛說。在那低沉而有求盜特有威嚴的聲音下,她微微垂下眼睛,似是很在意後面。
雖然只是一瞬,但是這個動作沒有逃過希仁的眼睛。
“比如說,現在在你房間裡的人……”
在希仁的敏銳追問下,本就蒼白的金花的臉色又添一層青色。
“不,不是,銀花不在房裡”
“那麼能讓我等看看您的房間嗎”
“不可,那太失禮了。就算你是求盜,也不能隨便闖進什麼罪都沒犯的女子房間裡啊”
平日里端莊的金花尖聲高叫著。那樣子似是要撲上來撕碎希仁。但是希仁並不畏懼。
“金花夫人,我也不想動粗。你能老老實實的讓我們檢查一下房間嗎”
“不行,我不同意”金花又一次大叫。
這時,東王插嘴道
“磨蹭什麼!金花,你的罪名就是不孝。你難道不明白這場婚禮有多重要嗎。這可是能跟太守結親,充滿榮耀的婚事啊。而且銀花心裡那人已經死了。現在你不正是該去說服你妹妹嗎?現在你卻藏匿新娘來妨礙此次婚事,你到底在想什麼?那麼不想讓我們進屋搜,就速速吧銀花帶來。”
“不是,父親大人,我沒有藏匿銀花”
“哎呀,廢話真多,若是如此,就讓我們搜”
東王一躍而起向著金花的房間走了過去。
“請等等,父親大人,請等等”
金花從旁趕過,跑到房間前面張開雙手擋住了東王。
“父親大人”她美麗的臉龐已經扭曲了“我生下來至今,從來沒有反抗過父親大人,您說的什麼我都照做了。所以請相信我吧,銀花真的不在這”
“吵死了,你這不孝女”
東王舉手狠狠的打在金花的臉上,金花頓時摔倒在地,即使如此,她還是撐起身子抱住了父親的腳。
“放手!”東王一腳踢開金花。翻到在地的金花衣服凌亂,從衣角邊上露出了雪白的腳,但是她也顧不得這些,又爬過去抱住了東王的腳。東王一腳甩開,喊著“混賬”狠狠得踹向她。
“別打了”希仁緊忙上前抱住東王“請冷靜一下,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東王終於停止了踢打。希仁抱起癱倒在地上的金花,她的眼神已經迷離了。希仁將金花交給呆站在一邊的侍女,請她照顧金花到別的房間去。
“哼,不孝女。竟然違抗父母。”
東王憤怒的罵了一句,闖進了金花的寢室。
金花大概是慌慌張張起來的吧,床上很亂,香豔的睡衣也沒有收好,就那麼扔在床上。
“哼,這不是一個人也沒有嘛”
東王說著踹飛了寢具,但是卷在一邊的寢具下面也沒有人。兩人掃視著這間並不算大的寢室,寢室只有他們進來時的那一個出入口。
東王打開了房間一角的衣櫃,他大概覺得也就只有那地方能藏人了,可是那裡面也是空無一物,別說人了,衣服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希仁大人。這銀花可不是不在這兒嗎”
希仁走上前去看了看衣櫃裡面。
“裡面沒有人暫且不論,這裡面連件衣服都沒有,很奇怪啊”
希仁又一次環視屋中,最後眼光停在了房間的一角。那裡放著一隻長櫃,那是一個用來收納衣服與裝飾品的木箱。是用來存放換季時換下來的衣服和裝飾品用的。長約有五尺,但是寬高都頂多只有二尺。可是一個嬌小的女性還是有可能藏在裡面的。
“就是這個”東王跑了過去。
他伸手去開箱子,但是箱子上了鎖。
“哎,真是麻煩”他對著箱蓋又推又拉,可是毫無作用。
希仁也走了過去拉了拉箱蓋,果然還是打不開。他托著箱底試著把箱子抬起少許,這箱子意外的相當重。即使裝滿了衣服,也不至於這麼重吧。
“銀花、銀花”東王敲著箱子叫,但是沒有回音。
“東王大人。就這麼把箱子運到大宅吧。事情還是越隱蔽越好。回到大宅里,這箱蓋或許就有辦法打開了。”
“可是,這上了鎖啊”
“沒什麼,我手上有些小道具。就算開不了鎖,也能讓裡面的東西現出真身。”
東王同意了希仁的提案。
“那好”希仁兩腳踏實,手托箱底,嗯的一聲悶哼,一氣把箱子抬了起來。這這是天生神力。希仁把箱子扛在肩上走出了金花的寢室。
“大老爺,出了什麼事嗎?”
管家誠惶誠恐的追了過來。
“沒事。就是藉兩件金花的衣服。”
“那啥,夫人呢?”
“金花身體不太舒服,在房間裡休息,有侍女陪著呢,不用擔心。”
東王不耐煩的回答之後坐上了馬車。希仁把箱子放在車上,拿起了韁繩。
馬車向著東王大宅奔去,車上東王對希仁大加讚賞。
“這都是您的功勞啊希仁大人。這樣一來,和太守的婚禮也就能進行了,真是多謝了。”
東王雖然十分欣喜,但是希仁連笑也不笑一下。他感覺很不好。東王這個人,腦中全是家名。和太守的婚禮再怎麼重要,有必要對自己的女兒那樣嗎。一想到這裡,他就再也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了。速速把這事了結了去找殘虎吧,還要拜託他對金花施行治療。馬車到了東王大宅以後,希仁把箱子運進了東王的房間。
“希仁大人,你能打開這箱子,又不傷到銀花嗎?”
希仁默默點點頭回答了東王的問題,從掛在身上的道具袋中取出了一件鉤子樣的東西,他把那東西插進箱子裡,喀喇喀喇的擺弄了一陣,站了起來。
“取下來了”
不是打開,而是將那個鎖本身從箱子上卸了下來。
“希仁大人,您這活真精熟啊。”
“不了解賊的技術,就乾不了抓賊的活。”
希仁遠離箱子,讓出了地方。
“銀花,出來”東王說著打開了箱子蓋。箱子裡五顏六色的女用衣裝塞得滿滿噹噹的。 (這肯定是讓銀花藏進去以後,在上面塞進了衣服)東王想著,一件件的把裡面的衣服扔了出來。
一時間房中到處散亂著華麗的衣服,箱子終於見了底。
“銀花,怎麼了?睡著了?”東王輕輕捲起了最後的衣服。
“哎呀,果然在這”
箱底確實有一張白皙美麗的臉。可是,那細長的雙眼瞪得老大,嘴也歪成了奇怪的模樣,身體更是一動也不動。
“啊”東王呻吟一聲把衣服蓋了回去,急匆匆又把箱蓋蓋上了。
“怎麼了?”
站在邊上的希仁奇怪的問。他想著等東王揪出了女兒就趕緊回去,但是這情況有些不對勁。
“請把笠遠老師請來”東王發著抖說
“出什麼事了,銀花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死,死了啊”東王的低聲呻吟回答了希仁的問題。
笠遠被叫來了。在和東王咬了一陣耳朵以後,笠遠把箱蓋抬起一點,將手伸進去
把了把脈。大概是對看女性的死相有所顧慮吧。但是,他立刻抽回了手,蓋上箱蓋,靜靜搖了搖頭。
“脈象全無。大概是窒息而死。可能上面蓋了太多的衣服,又關上了蓋子,結果就悶死了。”
“金花你這廝,老子饒不了你!饒不了你!”
聽了笠遠的話,東王一時間雙拳緊握全身發抖,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商家主人的神氣。
“笠遠老師,雖是托您來辦婚禮的,但是出了這種事,真是抱歉,請您中止婚禮吧。”
笠遠雖然老老實實點了點頭,但是他可不是會這麼簡單就回去的人。
“可是,老身覺得自己或許還可派上一點用場。”
這話裡的意思便是雖然這一路是按婚禮辦的,但是這下就該辦葬禮了。東王點點頭表示“我明白”,轉向希仁,聲音中帶著歉意說
“希仁大人,誰也沒想到事情竟然變成了這樣。今天多勞您了,這份恩義,改日必定奉還。”
“不必多禮。事情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官家那邊我就先按銀花小姐是因事故窒息而死報上去。等報告和其他的事做完,我就回來。東王大人,不必在意我。”
希仁行了一個標準的求盜式敬禮,走了出去。
東王大宅里,和早上相比,在另一種意義上熱鬧了起來。即使東王沒有說,銀花因事故而死的消息也自然的傳開了。只要看了笠遠的行動誰都會明白婚禮已經中止,改辦喪禮了。若問為什麼,那便是他已經把衣服換過了。
好容易出使歸來的高臣發現氣氛不太對,便問用人出了什麼事,但是他們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笠元輕輕走上前來,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哎?我妻子?義妹?怎麼可能?”高臣的臉頓時一陣發青。
“很遺憾這是事實。我本人給她把的脈”
“怎麼會這樣。我妻子現在何處?”
“貴夫人現在身體不適,正在自宅休息。”
“這不是歇著的時候吧,我去把她帶來。”
東王看見了正要出發的高臣,叫住了他
“賢婿,你沒有去的必要。”
高臣急忙跪在東王身前,但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賢婿。你還有更重要工作要做。去告訴太守銀花葬禮的事。”
“啊”
高臣那泛青的臉這下變成了青黑色。剛剛太守還“不會是東王不想把女兒嫁給我啊,在婚禮當天發急病這是個什麼事”得跟他發牢騷呢,現在要以什麼樣的表情回到太守那裡跟他說“新娘死了,正在舉行葬禮”呢,這真是個問題。
“就帶著你現在這表情去就行了”東王冷冷的說。
“就說病情不斷加重,終於成了不歸之人”
高臣無奈之下唯有點頭,因為這事的起因也是自己的妻子。於是高臣帶著一副正好用來傳達喪事的表情出門去了。
以此為契機,東王家開始準備把婚禮改為葬禮。東王家的用人們又一次跑到上次通知他們婚禮延期的那些城裡的有力者家裡,這次帶去的是葬禮的通知。那份通知不脛而走,在城中流傳開來的速度比用人們的雙腿更快。
前面也介紹過,在當時,冠婚葬祭均是由儒者負責的。而把形式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儒者最為得意的便是葬禮。而儒者的代表,笠遠,從一開始就在此處。
“沒白跑一趟”笠遠有些不怎麼厚道的想。這時候就該輪到自己露一手了。
人死之後,首先要進行“停柩”。要將遺體放入棺材中安置下來,直到舉行葬禮。
停柩的時間長短因死者的身份與死因、季節而異。通常來說,身份越高的人停柩的時間越長。
本來停柩就是用來確認人已經死亡的,所以在很明顯死透了的時候(比如在戰爭中被砍掉了腦袋這種身體嚴重受損的情況)與夏天這種場合,停柩的時間會比較短。因為屍體很快就會腐敗,所以如果確定是已經死透了,那必然是儘早讓它入土為安比較好。而本次確認死亡的是巫醫笠遠,所以停柩的時間可能會很短。
東王大宅家大業大,家中也有如同集會所般廣闊的房間。那裡就成了葬禮的舉辦場所,而與那房間相鄰的小房間就是停柩的安置室。棺材就被安放在那間小房間中。那棺材也符合東王家的身份,十分高級。死者經東王夫人化妝並穿上壽衣之後被放在棺中。
笠遠老練的指示傭人們將服裝用具等等全部換為葬禮用品。
希仁去拜託殘虎治療金花,他回來之後,暫時散去的那些附近的人民又一次聚集到了東王大宅中。
東王家忙碌了起來,但是並不是他們當初所預計的那種忙碌。
為婚禮準備的酒飯材料不能就這麼浪費了。無論婚禮還是葬禮,完成之後都要開宴會。對缺少娛樂的庶民們來說,哪個都一樣是場祭典。區別就是帶著一張笑臉還是哭臉來而已。
東王大宅的庭院中人生混雜,私兵們全體出動維持秩序,可是人數太多實在難辦。
這時笠遠表情嚴肅的現身了。他對著人群慢慢掃視一遍之後,將帶來的長梯架在了房頂上。
“哦哦,招魂開始了啊”
人們頓時停止談話一起望向屋頂。笠遠在大家的目光中,以不合他年輕的穩健步伐慢慢爬上梯子,立於屋頂之上。
他挺直了腰桿,擺出招魂的姿勢。
“招魂”就是將靈魂召回。離開屍體的靈魂會靜靜的升上天去。所以在屋頂上召喚的話,或許靈魂能聽見喚聲。如果順利的話,靈魂就會回歸肉體,死人就能複生,招魂就基於這種希望進行的儀式。
這在儒者所主持的葬禮上是必經的一步。他們雖然不認為死者會復生,這只是一個形式,但是這個形式中有著“這是希望他復生程度的重要的人”的意味。
招魂是由死者最為親近的一個親人實行的。定例是要呼喚三次死者的名字。呼喚三次名字,並要喊兩次“歸來歸來”。
“呼喚的強弱也是有規定的。第一次要鼓足力氣,第二次的聲音中要充滿哀切之情,第三次則要有惜別之念,必須要這樣來呼喚死者的名字”笠遠進一步補充。
雖然這次理應由其父來進行招魂,但是東王堅持拒絕,於是就由笠遠代行。儒者是可以代行招魂的。
笠遠筆直的站在屋頂上,感覺著下面看熱鬧的人的視線,慢慢向天舉起雙手,接著展露了他為止驕傲的嗓音。
那充滿力量的、充滿哀切的、滿是惜別之情的聲音響徹朗朗乾坤。 “不愧是笠遠大人”仰視著的眾人都心下感嘆。這正是與東王家這麼一個大商家的門第相符的招魂。
“不愧是儒者啊。做得一手好榜樣”希仁也很佩服。
招魂結束,笠遠從房頂下來之後,人們一起發出了讚賞的聲音,甚至還有幾個人跪在了他的腳邊。笠遠一臉得意的回到了安置室。
這時,私兵隊長一臉困惑的來到了房中。
“王孟求見,怎麼辦?”
私兵隊長交替的看著東王和笠遠問。定是有一個有眼色的佣人通知了西王家。
“不可失禮。王孟氏與死者之死並無直接關係。任何人都有為故人之死悲痛的資格。”
笠遠這樣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東王隨之附和,並用眼角瞟了希仁一下。那意思是若有什麼事發生就拜託您了,希仁點點頭。
很快,王孟就在私兵隊長的帶領下進入了安置室。私兵隊長雖然戒心十足,但是似乎沒有擔心的必要。王孟已經沒有了當初要硬闖東王家般的精神。不僅如此,似乎還比以前更加萎蔫了。他臉色桑白,臉頰消瘦,雙目深陷,若是在黃昏時分碰見,說不定會把他看成幽鬼。身上也瘦的不行,感覺就像好不容易才站住一般。他定是聽說了銀花的死訊,絞盡力氣才來到此處的。
王孟進入安置室後直接走向棺槨。在這種場合下,合禮他應該先向東王和笠遠行禮才對,但是現在他的腦中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這些。
他走到棺材前面,突然“哇”的一聲撲在上面哭了起來,然後就一直哭不曾起來。那哭聲和葬禮時雇來大哭的人們的哭禮儀性哭聲截然不同,那是從心底擠出的哀切無比的哭聲。
東王、笠遠、還有希仁都呆然盯著王孟。
(或許打心底里為銀花之死哀痛的只有這個男人也說不定。難道還有比他更愛銀花的人嗎)那哭聲甚至讓希仁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在侍女之中也出現了被帶著哭出來的人。希仁看了一會
“啊,不好”
輕聲叫著跑了過去。但是,還是遲了一步。王孟從懷中取出短劍,毫不猶豫的抹了自己的脖子。
隨著令人生厭的“噗”的聲音,大量的血從他的喉嚨中噴湧而出,將跑過來按住傷口的希仁的手染得通紅。
“噫”在場的人短短悲鳴一聲向後退去。
“振作點”希仁對他大吼,但是王孟已經無法回答了。他那瘦弱的身體微微痙攣。
“不好了”私兵隊長飛奔闖入了一片寂靜的安置室中。
“吵死了”希仁怒吼“現在有人都快要死了。再有比這還不好的事還得了?叫巫醫來。別叫那些三腳貓,叫殘虎老師來,快去,跑起來!”
私兵隊長在希仁的怒容下剛想跑出去,又想起了自己之所以跑來,於是又轉了回來。
“那啥,太守大人來見。”
“那廝先放一邊。你不看現在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嗎!”
被吼了一頓的私兵隊長跑了出去。
“東王在哪!”像是與那腳步聲擦肩而過,太守的怒吼聲傳了進來。 “耍我嗎”緊接著太守晃著肥胖的身體進入了安置室中。
一進屋中,太守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他停止吼叫看向棺材的方向。只見有一個年輕人被一個壯漢包在懷中。
“這是什麼狀況?”
“似是想要追隨死者而去。”
跪在一邊的笠遠回答,太守哼的嗤笑一聲。
“哭哭泣泣的男人管我鳥事,還有人喜歡死在這兒啊”
聽了太守的話,希仁對太守怒目而視: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
“哼,不過是個求盜”太守轉身背過希仁瞪來的眼光,走到東王近前。
“怎麼搞得!這次的婚禮不是你們定下的嗎!現在來說什麼'哎呀,得急病了,哎呀,暴死了'什麼的,扯淡也要有個限度!要是不想把女兒嫁過來,那一開始就別提這親。要是現在又有什麼想法了就直說,不用搞這麼大排場的假喪事。”
太守匆匆走到棺材邊上,舉手就要掀起棺蓋
“反正這棺材裡也是空的吧”
“您要做什麼!”
東王臉色大變,急忙奔過去,但是太守已經打開了棺蓋望向棺中。
“啊”太守啞口無言。棺材中躺著一具東王夫人給化過了妝,穿著一身紅色盛裝的美麗屍體。他慌忙蓋上了棺材,但是屋中的人都對他投以冰冷的眼光。即使是太守,做出這種事也是不可原諒的。打開停屍中死者棺材,這行為無禮之極。
太守一臉尷尬,對著棺材輕輕低下頭,也不知道是對誰說得哼哼了一句'改天再來'慌慌忙忙的奔出門去消失無踪。
太守前腳出去,殘虎伴著桃後腳就走了進來。殘虎跟東王簡單打了個招呼就跑到王孟身邊,但是那位年輕人早已成了故人。他本來身體就弱,現在地上淌的血量簡直讓人以為他是不是把身上的血都流乾了,即使是殘虎也無計可施。殘虎向著希仁慢慢搖了搖頭。
“這樣啊”希仁蹲下身去閉上了死者的眼睛。
“這個男人對銀花是真愛啊,真是可憐”
殘虎抱著遺體站起身來
“我將王孟的遺體送到西王大宅去。”
殘虎離去以後,夜變得寂寥無比。寂寥無比這種形容或許有些奇怪,但是本來這種時候大多該是一場大家聚在一起吃著酒,談論著古人的往事的熱鬧宴會才對。
衝著酒食來的那些人,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坐立不安,大多都回去了。
這些人中也有提議“那去西王大宅吧,那邊應該也是今晚停屍才對”,不過那人被大家一起痛打了一頓。
“蠢貨,瞎說啥呢,本來那大宅就鬧鬼了啊,現在你還往那邊去,肯定會被鬼附身殺掉啊。”
靜靜地,夜漸深。東王家的親戚與關係比較深的人在大廳齊聚一堂,但是大家都不怎麼說話。只有幾個人在大廳的點點處處聚成小團悄悄談論著死者的死因與王孟之死,並沒有如通常的守靈夜那樣大家一起大談故人的輝煌往事。
王孟揮灑在棺材所在的安置室中的血已經被勉強清理掉了,但是人們都覺得那邊感覺很不好,都不怎麼進來。只有幾個侍女與用人,在無可奈何之下輪流守在那邊。
但是只有笠遠一直留在安置室中。他按現代的職位來說就是喪葬委員長,是必須留在棺材邊的。
那是夜深人靜,笠遠與大家的疲勞達到最高點的時候。
笠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沒睡。雖然是儒者,但是笠遠畢竟是個老人。心暫且不談,身體是會疲勞的。當他開始時不時的打起盹時,那件事發生了。
“咔嚓”,安置於房中的棺材的蓋子發出了一聲輕響。一開始誰也沒有註意到這個。 “咔咔咔”聲音持續想起,棺材蓋一點點的被撐了起來。
一個侍女發現了這場異變。她拍拍同事的件,提起她的注意。被提醒的侍女擦著眼睛望向棺材,接著就低聲發出了一聲悲鳴。笠遠聽見了這悲鳴,也向著棺材看去。
那棺材背後本來設有一盞小燈,那燈忽的滅了,棺材周圍頓時暗了下去。笠遠集中了精神望去。侍女們則互相包成一團,緊握著彼此的手。
棺蓋又被撐起的更開了,接著沙沙沙的移向旁一邊。侍女們屏息靜氣一動也不敢動。從棺材中間,纖細蒼白的手指像是爬上來一般抓住了棺材的邊緣。
“啊”侍女們顫抖著抱在一起癱軟在地上。棺蓋又打開得更大,現出了一頭漆黑的長發。那長發之下靜悄悄浮現出一張蒼白的臉、一對細長的眼睛。
那如同空洞般空虛的雙眼對著正面看了一會,接著忽然移動,看向了侍女們和笠遠。笠遠和那雙空虛的眼對了個正著。幾個侍女當場暈了過去。
那蒼白的臉進一步抬高。笠遠一動不動得盯著那異形之物。那東西以空洞的眼神看著笠遠,慢慢抬起頭,接著是上半身。笠遠依然一動不動。從棺中現身的那東西如蛇出洞一般攀繞上了棺材邊緣,即使如此笠遠的身形依然不動分毫。
它從棺材裡爬出來以後,如同蛇抬頭一般,慢慢抬起了自己的頭,身上所穿的紅色盛裝顯得尤其艷麗扎眼。靜寂統治了這間房間。它悠然掃視著房間,一個勉強保持了意識的侍女也暈了過去。
然後,那東西拖著自己的衣裙下擺,走向出口。
當它要走出門時,最早暈過去的一個侍女醒了過來,她終於恢復了神智,“啊~~~”得叫了出來。那東西轉身將空虛的視線朝向了侍女。在那視線的注視之下,侍女又一次暈了過去。那東西如同滑行般走出門去,融入了黑暗之中。
“怎麼回事”聽到侍女的悲鳴,希仁衝進了安置室中。他看看倒在一旁的侍女、開著的棺材,又看看大開的出口大門,緊忙衝出門去四處張望。
但是,那時他所見的,是一襲紅色盛裝融入夜色的光景。希仁朝著那邊跑了過去,但是,沒能抓到那東西。
“那是什麼玩意?”希仁低吟。
“這東王大宅也被詛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