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仁、安期和桃一起走向西王大宅。
雖然桃說了“我去準備馬車”,但是安期果斷背起自己的大袋子說“不必,人就是要用兩腳去走。”
希仁提出“那麼我幫您拿東西吧。”,安期也只是笑著搖搖頭“這是老身的吃飯傢伙。”
希仁等人的擔心確實是沒有必要的,安期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在了最前頭。
西王大宅建在瑯琊山西側那片新興地的中段,是一座寬敞得如同一座小城的大宅。
一丈有餘的高牆向著東西延展開去,穿過高牆中間堅固的外門後,右手邊的是飯店,左手邊建有旅館,它們都是西王以來訪瑯琊的船夫和工人、旅客為目標建造運營的。沿著飯店與旅館中間的路繼續往前走有一道水溝。這水溝是引自附近的海岸,用來搬運鹽鐵等商品的,是商家必備之物。
在前方又有高牆與內門,在那裡面排列著西王家的正房、保管商品用的倉庫等建築物。內門的邊上有私兵的值班室,不從值班室前面通過的話是無法前往正房的。
大宅的後門通往聳立的瑯琊山,平時一般都是關著的。如果關上內門與外門,那這大宅就真的成了一座城池。
希仁穿過外門,停在了飯店前,轉身帶著歉意對桃說
“桃姬,你去婉轉的問問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只要有個名字就行。要是不知道名字的話,能打聽出大概的外貌也可以。奇怪的舉動也好,吹牛也好,什麼事都可能有用啊。”
“好嘞”桃答應一聲,一個人打開了飯店的大門。
安期與希仁為了進入通向大宅的內門,走向了邊上的私兵值班室。認識的私兵對希仁敬了個禮,讓他們通過了大門。
進入大門後就是一排兵營與倉庫,盡頭處又有一扇門。那是連接西王與其家人所住正房的小門。安期停在那扇門前,死死盯著正房。
過了一會,他轉向希仁說
“希仁,你已經不能從這件事裡抽手了嗎?”
“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唔,這大宅飄著一股惡氣。現在的話,後退還來得及。”
“大人,我已經對西王大人說了'諾'。如今就算對方是皇帝也好,鬼也好,我都不會後退。從那惡氣裡守護瑯琊的人民正是我的職責。”
“說的是啊。你正是這種男人。好,進去吧。但是啊希仁,做好覺悟。事可能會鬧得很大啊。”
安期走進了小門,希仁緊隨其後。
正房呈T字型,玄關在中間突出的部分,那後面長條狀的部分就是西王等人所居住的房間。
二人剛站在玄關前,立即有一個中年男子殷勤的低頭迎了出來。這男人塊頭很大,五官端正,但是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是西王大宅的管家,平。
“這不是安期大人和希仁大人嗎,什麼風把您們給吹來了。”
“不好意思麻煩了。請問你家主人在嗎?”
“不,不巧有些生意上的事,正好出去了。”
希仁就打算改天再來,但是安期似乎並不那麼想,他踏前一步
“那麼,能讓我見見你家夫人嗎?”
“夫人嗎?”
平沉默了一會。無表情的臉有些地方讓人聯想到魚,似是在思考能不能讓他們見夫人。一段時間之後,他回答說“明白了”,將二人讓進了正房。大概是得出了覺得若是老年方士與求盜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的結論吧。他將二人帶到寬敞的接待室以後,留下一句“請在這裡稍候”,離開了房間。
希仁雖然到這個房間裡來過好幾次,還是覺得這地方實在不像大商人家的接待室。地毯很薄,什麼裝飾品也沒有。這已經不止是樸素了,簡直就是掛著接待室名字的倉庫。安期站在這房間的中央,瞪著正房深處的方向。
平時柔和的安期,如今卻是一副罕見的嚴峻表情。
很快,通向房間深處的路上出現了兩位女性的身影,是西王夫人和她的侍女。夫人來到安期面前跪下,深深的低頭小聲打招呼道
“小女就是留守家中的蓮。今日得您光顧,十分榮幸。不巧家主有事外出,不過若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看見打完招呼微微抬起頭來的蓮夫人的臉,希仁屏住了呼吸。平素就有傳言說西王夫人貌美驚人,今日初次得見,卻沒想竟然美到如此程度,倒是傳言裡說得輕了。
纖細優美的身體,小小的臉龐,眉毛修長,眼、嘴與鼻子都小而規整。通透的肌膚上嘴唇的紅更顯鮮豔。從袖口中可以窺見的手臂細弱堪折,手指也是修長得可愛。而最為打動希仁的心乃是縈繞在夫人身上的那種夢幻般的風情。就好像希仁踏出一步帶起的風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過去,吳王夫差有一名寵姬名叫“西施”。據說那個寵姬就是一位纖細而如夢一般的絕世美女。她似乎是胸部有疾,她按著胸口顰眉忍痛的樣子是如此美麗,傳說全國的女孩都在學她的動作。
“效顰”一詞就是從這里而來。
所謂美女“西施”指的肯定就是她這種女人。待在夫人身後的侍女雖然也是個在走在鎮上就能引得男人紛紛回顧的美女,可是在蓮夫人邊上就只能成為陪襯了。
蓮夫人就這麼輕輕跪著等待他們問話。那眼神看起來像是對來客有些犯怯。
希仁雖然長於對付粗暴的男人與狡猾的犯人,但是卻不知該如何對待如蓮夫人這樣的女性。正想著如何開口,安期沉穩的說道
“當家的什麼都沒有對你說過嗎?”
“什麼?您所指為何?”
“恩”安期拂著自己的白須說“其實啊,老身是個觀家相的方士。這大宅的相並不太好。老身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而來看看大宅的狀況。最近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不,這大宅里什麼奇怪的事也沒有。”
“可是,聽說貴子與小姐的身體似乎不甚好啊。”
“是的。但是孩子們也得了徐福塾眾位老師的治療,如今已是好得多了。相信不日即將康復。”蓮夫人堅定的回答說。
“恩恩,徐福塾的巫醫確實手段高明。可是啊,小心駛得萬年船,最近沒出什麼怪事嗎?”
“您指的是?”
“恩,比如說門自己開了,突然蟲子都不叫了,東西放的位置改變了什麼的。就算是身邊的小物件壞了這種小事也算。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啊。”
“唔”蓮夫人微微歪頭“大人,說實話,我常年臥床,丈夫和侍女們考慮到我的身體問題,不好的事基本不會說給我聽的。這大宅的事,您還是問管家平和侍女比較妥當。”
“恩?你也體態欠佳嗎?”
“正是,讓您見笑了。”
“這樣啊。你知道嗎,病這東西啊,原因不單單是從祖先那裡繼承的血脈與體質,也受氣的流動與季節變換、家庭內的不和與人的行為等影響的。”
“原來是這樣嗎”蓮夫人的聲音變得有些尖細了。
“我嫁到這家來,也不過只有一年左右而已。雖然跟孩子們的年齡也差不了幾歲,但是我覺得他們非常可愛。他們也對我非常仰慕。而且我打心底愛著我的丈夫,丈夫也充分的疼愛著我。從未發生過什麼會促生疾病家庭內糾紛。”
蓮夫人聲音雖小,其中卻蘊含一絲怒氣。看來她雖然外貌如夢似幻,內心卻並非如此,希仁略微覺得有些意外。
“不不,夫人。我說的並非是你。我指的是人類所帶的業障。人啊,無論是誰都帶著業障,只是自己沒有發覺而已。就是在這看起了不起的說著這些的老身也有業障。比別人活的更久這件事也就意味著比別人犯下了更多的罪。或許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業障也說不定。”
蓮夫人緊緊抿著雙唇。安期繼續說道
“所以啊,夫人。人要正確的活下去或許是非常困難的。老身會忍辱偷生至今,也是為了尋求正確的生存方式。辟穀調息、學習醫藥、尋求昇仙之道,都是為了拋除人之業障走上正確的道路。可是,世事卻無法盡如人意啊。”
安期大大嘆了口氣。
“哎呀哎呀,不知不覺就搞得像是說教一樣,真是失禮。為了道歉,夫人,讓老身為你卜上一卦吧。”
“借寶地一用”安期也不等蓮夫人回答,便將房間一角的唯一一個像個家具的桌子搬到屋子中央,面北放置,然後托侍女去取水和火種來。在侍女搬來的水盆裡仔細洗過手之後,他打開了背來的口袋,從中取出紅絹,細心將其展開舖於桌上,然後把從袋中取出的小香爐放在上面,借用侍女拿來的火種點燃焚香。接著,他取出格(像是小屏風一樣的東西)與用白絹包裹著的五十根筮竹。筮竹是用蓍草製成的長約三尺之物。安期的袋中就裝著這些東西。
“那麼,開始了。”
安期把五十根筮竹舉到香爐上過一遍煙,低聲吟唱起來。
“汝,託內蘊天理之大筮,某,於呂尚之末掌齊政安期,如今,不知王行家要去往幾何,將此疑念問於神靈。是吉是兇,為悔為吝,若憂若虞,願神靈之力與吾明示。”
安期以低沉沙啞的聲音吟唱著,面色逐漸起了變化。雙眉吊起,細長的眼大開,臉上染上了一層紅色,背挺得繃直,不意間讓人覺得他的身形都變大了。
安期將一根筮竹靠在格上(這稱為太極),然後開始規則晃動起剩下的四十九根。沙沙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在他那流利的手法下,長長的筮竹飛舞交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希仁像是被磁石吸住般盯著安期的動作。至今為止他雖然見過許多方士的易占,但是跟這個檔次完全不同。這不只是態度與手法的問題,安期的周圍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異次元的世界一樣,那是一個天神或會降臨的世界。希仁、蓮夫人和侍女不知何時起都端正起姿勢雙手合十。整個房間為寂靜包裹著。
安期靜靜的閉眼調息,將精神統一以後,易占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他左手輕握四十九跟筮竹,將精神放空,以右手將筮竹一分為二(右手所取的為地策,留在左手裡的叫天策)。接下來將右手所持的地策置於格上,用右手將左手的天策四根四根的數出來。這剩下的數就成為一變。
接著,將除去一變剩下的筮竹以同一動作處理,再次得出的數字就是第二變,進一步將剩下的筮竹以相同動作處理得出的就是第三變。
至此得出的就是第一爻。以三變的數字排列來決定是陽爻或是陰爻。
在得出一爻後,將筮竹歸回最開始的四十九根,然後以相同程序重複。這樣重複六次以後就得出了六爻,以六爻的次序與組合成卦。進行易占需要相當的時間,所以充沛的體力和精力是必須的。
安期時而散發出銳利的氣場,麻利的重複著動作。終於,在發出最後的一氣之後,雙手高捧筮竹,向北深深低頭,向天帝行以一禮。
“好了。”安期轉身嚴肅的說,“火雷噬磕。”
希仁和蓮夫人深深低頭認真聽著,卻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安期繼續說
“上卦是'火''中女''麗''目''南',下卦是'雷''長男''動''足''東'。上掛是五行的火而下卦是五行的木,於是以火向木為'兇'。進而必遭難事的'兇'。中間四爻有障礙物,中女壓長男為'兇'。有目阻足,自南向東而出。即是從南有災前來,東方有變的'兇'。”
希仁驚呆了。前進的話是兇,不動的話有災從南而來是兇,然後有障礙物東方會起變故,這不是嚴重嗎。可是,也不知道具體的哪不好,要怎麼辦才好。
蓮夫人也是一臉的困惑。
“大人,那究竟是什麼卦呢?”
“坦白說,不是什麼好卦啊。是個預言會起怪事,會降災的卦啊。”
聽了安期的話,蓮夫人白皙的臉又添一層蒼白之色。
“那您的意思是說或許會起什麼兇事嗎?”
“正是。那種可能性很大啊。可是,”安期說:“夫人,不要搞錯了。回望過去是為了正確的開拓未來。兇事是可以由人的努力避開的。兇卦,也可以由人的行為轉吉。”
蓮夫人臉色青白,顫抖著說
“那是對誰所立的卦呢?”
“唔。是對西王家所立的卦,所以也就是對住在這西王大宅里的所有人立的卦。現在這大宅中飄著一股不好的氣,但是那可以用人的努力來消止。”
“努力、努力”蓮夫人小聲不斷重複著,接著用充滿期盼的眼神望著安期說“大人,那麼,我等究竟該怎麼努力才好呢?”
安期低頭看了一會她的臉,給出了意外的忠告
“什麼也不能做。”
“哎?”蓮夫人歪歪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再說一遍。老身的卦象顯示,即使這大宅里出了什麼事,夫人也不可有任何行動。”安期中氣十足的說。
蓮夫人聽了,恍惚間搖晃一下,倒在了地毯上。
“夫人”侍女慌忙跑上前來抱起蓮夫人,被抱起來後,蓮夫人終於抬起臉,沙啞著道謝
“安期大人,多謝您了。”
“不必多禮,夫人。如此一來老身的事就辦完了。您可以回去好好休養身體了。”
“多謝,那麼失禮了。”
蓮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走向房間深處。
目送著他們離去後,安期開始收拾易占的道具,同時對希仁說
“希仁,你不是有事要問管家和侍女嗎。我想出去透透氣,就先去英的店裡等你了。”說完走出了房間。
希仁去找管家和侍女們問話,但是沒得到什麼收穫,一臉空虛的來到了酒店裡,安期和桃正在這裡等他。
“噢,希仁,你來了。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啥也沒發現”希仁搖搖頭“管家說這幾天來訪西王家的都是身份確實的商人和官吏,侍女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大人,真是鬼偷了壁嗎?”
“恩,確實是鬼做的好事。但是,壁並沒有跑遠。正像西王所說,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你就跟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寶貝就會回到大宅里就好了。”
“大人,那鬼為何會做下這件案子呢?”
“誰知道呢。這你就只能問鬼了。某些情況下可能它並不知道那壁的價值。比起這個,希仁,這大宅的相可不是很好,正是鬼會喜歡的那種大宅啊。'火雷噬磕'這一卦,也是怨恨家系的卦。怨恨家係是指的對現世還有留戀或者抱有怨恨而死家人的靈給大宅招來災厄,所以在某些情況下,這大宅本身可能就是鬼。壁的移動等事或許並不能算在災厄之內哦。”
“您的意思,是說會起更為不好的事?”
“是啊。老身的卦象就是這麼顯示的。希仁喲,做好心理準備吧。”
“大人,到底會出什麼事呢?沒有什麼法子阻止嗎?”
“希仁,很遺憾易中也看不出具體會出什麼事。然後法子這個,老身所起的這一卦中還是略有一點明朗之物的。'火雷'中,麗可製動。指的就是抓緊激烈動作之物將其製住的意思。你只要把自己該做的事一步一步的做好即可,這樣的話便有吉人攜麗之氣來幫你。只有這一點是明朗之兆。總之,老身也只能幫到你這裡了。”
安期晃悠著站起來,桃連忙伸手去攙,他只是不必不必的搖搖頭。
“桃姬,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是還有事要向希仁報告嗎。我暫且回山中睡覺去。”
安期擔起行李走了出去。希仁擔心的目送著他的背影。
易占是相當消耗體力與精力的。據說安期進行一次易占之後,會沉睡數日到十數日。希仁雖然對老人最後的話很在意,但是當時的氣氛又讓他不太好追上去問。
送走安期後,希仁聽取了桃關於飯店的報告。
“大人,真有你的啊。”
桃用斥責惡作劇小孩的眼神瞪著希仁。
“你在說啥?”
“裝傻也沒用的。你把喝醉的客人給打飛了吧。所以才不太好進人家的店的。”
“啊,英那廝,都跟你說了啊。”
英是酒店的看板娘,同時也很得希仁的歡心。
“英姐可是啥都沒說。是小妹跟我說的,前段你把兩三個纏著英姐的醉客給打飛了。就因為這事,最近來店裡的客人一下子暴減了。”
“哎呀,見了那種傢伙下意識的就……”希仁撓撓頭。
“但是,她們可是說過了喲,這家店子裡巧妙的應付這種醉客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桃依然責備著希仁。
“我知道。洒家也覺得做得有點過了,正在反省呢。”
“但是啊,大人。有傳言說求盜盯著那家店,結果都沒新客來了。這幾天來的都是知道大人性格的那些老熟人,並沒有可疑人物出現。來店裡的都是林應大哥和造船廠的人。”
“恩恩”希仁點頭“還有其他特別奇怪的事嗎?”
“雖然可能說不上是什麼大事吧,好像有個人賒了很多賬”桃悄悄的說。
“誰啊?”
“造船廠的石大哥。”
“啊,船木匠的石啊。那傢伙我記得是小妹的恩客吧。”
“恩啊。他好像一直點名要小妹來著。就算不來店裡的日子也是一樣。”
“所以才賒了許多賬嗎。這可不能輕饒啊。”
“說起來,希仁大人,壁的事怎麼樣了?”
“恩,安期大人的易占說那壁還就在附近。安期大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到大宅里,但是也不能什麼也不做就這麼等著,那樣的話還要我這求盜來做什麼。現在調查範圍也減小了不少,我打算挨個見見靠近這大宅的人,查查看壁的去向。洒家現在要去林應的製鹽廠和造船廠一趟。桃姬,今天強求你來,真是麻煩了。”
“哪的話啊。作為交換,大人,也帶我去吧。”
“恩?林應的製鹽廠和造船廠可是什麼好玩的都沒有哦。哈哈,桃姬,你是想看看船吧?”
“恩啊,就是。”
“這樣啊。你是個草原上的姑娘嘛,也會想見見在造船廠裡造出來的大船吧。好,跟我來。”
桃並非中原人士。她是從位於剛剛統一的大帝國“秦”的北方,被稱為匈奴的國家來的。匈奴人民是趕著家畜,尋找水草豐美之地,在大草原上移動的游牧民。桃是即使在這些游牧民中也是最西方的地方一路流浪過來的女孩。她有著通透般的白皙肌膚,修長的手腳,以及澄清的青色眸子。她的丈夫是土生土長的中原青年,至於是什麼緣分讓他們在一起了,希仁也不清楚。不過那些事無關緊要。希仁把人分類依據的不是民族什麼的,而是善人與惡人。
“多謝了啊”桃嫣然一笑。
實際上,居住在黃河流域被稱為中原的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基本都不太擅長乘船出海。歷代王朝中,除了一部分以外,都不曾造大船前往外海。但是,住在揚子江(長江)以南海岸邊的人民卻是靠海吃海,以海為生。到瑯琊來的船就是南方人所駕的船。徐福的造船廠中正在製造的船在這層意義上來說,可以說是中原人民的一次劃時代的嘗試。
瑯琊海岸廣闊,在瑯琊山西側是沙灘,近海處本地的漁民駕駛的小船川流不息,而東側的景色就完全不同。山腳迫近海岸,海灣繁複且水很深。這是可供大船出入的天然良港。瑯琊川匯入那個海灣中,順著瑯琊川上行少許就是造船廠。
在這個時代,小船是拉上海濱以後固定住,大船則是沿著河川回溯停留在河港裡。河港有可以防風波這個優點,但不止如此。在海水淡水混合的河口出,有啃洞蟲這麼一種喜食船底的木頭,對木造船來說是天敵一般的生物存在。因為淡水里沒有這種蟲子,所以為了避開它,船就要停泊在河港中。徐福的造船廠也在沿著河川回溯一段的地方。
希仁走出西王大宅後向東走去。他通過官府門前,直直沿著海岸邊上的路向著河港前進。希仁步子很大,但是桃也不落其後緊緊跟在後面。
二人從東海岸來到了河岸處的泊船地。這裡停泊著十數條各種各樣的官船和民船。到此為止誰都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往前通往造船廠的路上就立有結實的柵欄,邊上還有數十名士兵警戒。桃感到有些不安,這里希仁大概可以通過,但是她這樣一個外族的女孩應該過不去吧。
“呵呵,別擔心,桃姬。這世界啊,有表也有里。先去林應的製鹽廠吧。去那一趟,就什麼問題就沒了。”
“哎、哎?為什麼啊?”帶著疑惑的桃,希仁沿著離河少許的路走了出去。
登上通往瑯琊山的緩坡少許,就到了林應的造船廠。站在坡上,瑯琊海一覽無餘,風夾雜海潮的味道吹拂上來。
鹽以前是齊的特產。中國土地雖廣,海岸線卻意外的短,鹽也就不那麼容易得到。雖然四川、雲南等地也會打鹽井來製鹽,不過果然還是製海鹽比較簡單方便,產量也大得多。齊是一個有海岸線的國家,海鹽產量很大。從呂尚建立齊國開始,人們就說支持起齊國國力的乃是鹽之力。做鹽買賣的商人賺的盆滿缽滿,當政者也因為對煙課稅而獲利頗豐。
如今,秦王對此地實施十二年的免稅,對鹽商來說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有歷史的商人“東王家”和新興的“西王家”爭相開展鹽的買賣。林應也巧妙的介入兩家之中,在瑯琊制起了鹽。一個從別的地方流入此地的人,能在短時間內作成這種買賣,說明這人無疑是個既有頭腦又有手段的優秀男人。他在製鹽的技術上也有兩把刷子,如今這裡已經是建有幾十間製鹽小屋,僱有過百工人的大企業了。
林應的製鹽廠很大。這裡雖然周圍環繞著結實的牆,門也十分氣派,但是既沒有看守,門也從來不關。
“真是相當廣闊的地方那”進門後,桃發出了感嘆聲。
“恩。這片地方啊,經常被海風刮,不適合作為耕地。能想到在這裡建製鹽廠的人很有才啊。”
希仁笑著走在製鹽廠裡。
走著走著,從建在此地深處的幾間小屋中飄來了一陣強烈的氣味。小屋中黑煙悠悠飄起,看來是蒸煮海水的味道。
小屋的門大敞著,可以看到裡面男人們正在汗流浹背的工作。感覺靠近那邊自己也會一身是汗。希仁他們走近過去,從一間小屋中走出一個看起來像是林應的男人,他走向後面,過了一會換了身衣服走了出來。
看起來林應自己正在進行製鹽工作。
林應走近過來,看見希仁與桃這一對組合覺得很意外。希仁會來這裡並不稀奇,卻不知道在他後面的桃是來做什麼的。
“這不是希仁大人嗎。歡迎歡迎。今天早上讓您見笑了。”林應笑著打招呼“請進,這邊請。”
他將二人帶進一間接待用的小屋中。說是接待用的,也不過是鋪了薄薄的地毯而已,屋中既沒有裝飾品也沒有什麼家具。西王大宅的接待室再簡陋一點的話大概就是這樣了。
“林應兄,還是一樣的忙啊。賺那麼多也不講奢侈,真是神仙般的生活。”
“不不,我就好這個跟這個嘛”林應做出了喝酒和擲骰子的手勢“完全存不下錢來啊。”
在殘虎的診療室中也說了,這林應,喜歡賭博的程度跟喜歡酒差不多。他只要找著空了就會跑到都城臨淄去。臨淄從作為齊國首都的時候開始,就是以有全中國最多的人口為傲的大都市。因為那裡也是鹽鐵運輸的中心,所以集中了大量全國各地的運送業者和遊俠之輩。這些人中喜歡賭博的很多,不愁找不到對手。也有人說“那也不用專門用上三天跑到臨淄去吧”,但是他都回答說“我不能把瑯琊的人給贏光了啊,所以要到臨淄去找些冤大頭。”。說得挺好,他卻很少能凱旋而歸,輸的一文不名回來以後,就會喊著“運氣不行”喝個爛醉。
“賭博暫且不說,酒喝多了可不好啊。”希仁說。
“哎,這我也知道,可是不知不覺的就……也被殘虎老師罵了很多次了。”林應撓撓頭,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看著桃“難道說,因為酒喝得太多,我被殘虎老師告了?”
“酒喝多這事本身算不上是犯罪。”希仁笑了“我是有點話想問你。林應兄,你經常去西王家的酒店吧?”
“是啊。我要去那邊交貨,有時候也會順便過去喝一杯,也帶著部下去過。”
“為什麼不在這裡喝呢?你不是賣酒的嗎?”
林應製鹽的同時也製酒。
“大人,別這麼不解風情啊。那家店裡除了酒意外還有別的樂子呢。我這的年輕人很喜歡去那兒啊。”
林應一笑。這個男人很會關心別人,會帶著部下與認識的年輕人去那家請客玩樂,是個大度量的傢伙。
“原來如此,說起來,那些年輕人,最近有沒有不見了的?”
“大人,這到底是在查什麼啊?難道我這的年輕人做了什麼?”
“不不,就是有點我比較在意的事。”
“這樣啊。我這的年輕人,雖然說是這麼說我也不是全認識。這地方的人流動性很大,也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的人。但是最近這裡沒有過這種事。”
“前天去酒店的那幾個人怎麼樣?”
“前天?啊啊,那天我也帶著大概十個人去了啊。大家都在老老實實的喝酒。不過我喝到一半就醉倒了,然後就坐著來西王大宅的根的貨車回去了,那之後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那時候的幾個人現在也在這地方乾活呢啊。”林應撓著頭回答。
“那天你在店裡見到什麼可疑的客人或者生面孔沒有?”
“這個……那天客人很少,除了我們以外誰也沒看見。”
“其他有什麼奇怪的事嗎?”
“大人,我說句話您可別怪罪,這到底是在查什麼呢?我就是個製鹽的工匠啊。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您這麼繞著圈子問我也不知道該回答點什麼啊。西王大宅有什麼事嗎?我聽說那邊有點騷動。啊,等等,難道說是那事”林應手啪的一拍。
“噢!是什麼事?”希仁也充滿了期待。
“字啊我喝翻了的第二天,西王的廚師鬧了起來。”
“喔,為什麼?”希仁探出了身子。
“哎呀,根那傢伙,為了帶我,就把貨車上裝酒和醃菜都丟在大宅的廚房裡了。那味道留在了廚房裡,結果被狠狠罵了一頓。這算是犯罪嗎?”
(無聊)希仁想著搖搖頭。
“那,就是那事吧。以前聽根說過,西王大宅里鬧鬼了。大人,不會鬼乾了什麼把?”
“那都是傳言。說起來,你夫人在哪呢?”
“夫人甚麼的,您是說根嗎?哈哈哈,那不是那麼了不得的女人啊。大人想必也知道,出去做行腳商了啊。要是找那傢伙有事的話,就去徐福塾、西王或者東王大宅等著比較好哦。她肯定會去那邊。”
“恩,多謝”希仁站起來。 “如果你想起什麼了,請來告訴我。”
“您多禮了,我這也沒幫上什麼忙”林應答道。
希仁走出小屋以後,並沒有回到來路上,而是直接向著製鹽廠深處走去,桃疑惑的跟著他走。
在廣闊的製鹽廠中走了一會,就有一座略高的小丘。有一條可供馬車通行的道路通往小丘之上,希仁沿著那條路走上小丘,站在丘上招手把桃叫來身邊,伸手指著下面。
“啊呀,是船啊”桃順著希仁的手望去,頓時歡叫起來。
丘下就是造船廠。瑯琊川流經此地。河岸邊排列著數只建造中的大船,在那周圍超過千人的男子正在如蟻群般
工作著。
“啊,製鹽廠的後面就是造船廠啊。”
“是的。那後面就有可以下到河岸的路。林應就是從這裡把海水運上來,把製好的鹽運出去。從那條路下去的話,就可以更近距離的看船了。去不?”
“恩。可是,大人,我進去這好嗎?”
“我不是說了嗎,這世界有表也有里。雖然不想說吧,但是官府做事就是這樣的了。因為沒有什麼外部人士會通過林應的土地到這裡來,所以也就沒有站崗的。瑯琊沒有像桃姬這樣的,看見大船就高興的跟個孩子一樣的人。大家都已經看習慣了啊。”
“不好意思”桃臉紅了。
“哈哈哈,沒什麼。那下去河灘上吧。”
希仁邁上通往河岸的道路。
基本所有船都大致已經造好了,船體的整備作業也正在順利進行中。
中原人民總體來說不擅航海,但是面臨東海的齊國,吳國和越國自古以來造船業就十分發達,傳說齊景公曾經巡游海上六月不歸。齊國也被成為“海王之國”,不止是商船,也造過很多戰船。
有一種叫做大翼的戰船,長十丈(約30米),寬1.5丈,定員九十人人上。雖然不知道徐福是在哪學的造船技術,但是秦王對他在這方面的能力讚賞有加。
造船作業是一條船為一組,然後各組競爭這樣形式。看起來像是各組頭目的男人們正在大聲發號施令。
“擴半大人在哪?”希仁靠近一個頭目問道。擴半是官府派來的現場負責人。
“笨蛋,”那頭目也不回頭:“當官的自然是在官府了。”
據說擴半基本不會在現場出現。不管大船的數量還是工作進行狀況他都毫不關心。大概是覺得造船廠的總責任人是徐福,所以自己什麼責任也沒有吧。希仁對此毫不驚訝,他早已充分明白官員就是這種貨色了。他只是想確認一下擴半現在不在這件事而已。
“那麼,船木匠石在哪?”
那人一臉麻煩的指了指最邊上的大船,這期間從來沒有回頭看過。
希仁道謝後向那條船走去,桃也緊忙跟上。就算像是希仁和桃這樣的外人出現,也沒有一個工人出來責備他們。看來是完全沒有保守秘密的意識。雖然偶爾有人會回望桃,但是那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不是看可疑人士的眼神。
走進最邊上的大船後,希仁向一個工人打聽出了石的位置,他說石正在大船甲板上進行工作。希仁刷刷爬上靠在大船上的梯子,身輕如燕的桃也立即跟在後面。
石就在甲板上,他正蹲著進行不知是什麼工作。
“石”希仁招呼一聲,他抬起臉來回看這邊,頓時一愣。當然希仁他是認識的。
“這不是求盜大人嗎。找我有什麼事嗎?”
站起來的石已經恢復了平時的表情。希仁是個高大的男人,但是對面的石也不輸於他。再加上他那張臉,感覺比起做船木匠他更適合做武士。
兩個壯漢像是戰前的將軍一樣瞪著對方。
“石,你好像是西王酒店的常客吧。”
“那又怎麼樣?”石粗魯的回答
“你也買了那店的姑娘吧?”
“我也是個男人。會喝酒,也會買女人。那有罪嗎?”
石的語氣像是挑釁,求盜也沒有笑臉相對的打算。
“不啊,要喝酒要買女人都隨便你”希仁慢慢的說“但是啊,該付的東西就要付。那些女孩就靠那個生活的。你也賺了不少了,別賒一堆賬。”
“切”石咋了咋舌,像是慪氣般說“大人,確實我是有賒賬,但是賒賬多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還是說賒賬多觸犯了哪條法律不成?”
希仁的眉毛猛的吊起,還不等桃“啊”的叫出來,他的拳頭就啪的砸在了石的臉上。
“哎喲”石隨著叫聲被打飛出去近二間(約3.6米)遠。
石狠狠的摔在甲板上,發出了很大聲音,但是他很快跳起來擺出架勢準備迎接下一擊。他體格龐大,動作卻意外的十分敏捷。
但是希仁沒有追加第二擊,而是用雷鳴般的聲音對石怒吼起來。
“混蛋”希仁的臉因憤怒而變得通紅“法律這東西啊,不是為了守護你這種男人而存在的啊。你要是覺得只要不觸犯法律就做什麼都行那可是大錯特錯了。小妹是個柔弱的女子,要是讓那種女孩哭泣的話,那就是法律錯了!就算法律允許,天帝也不會允許!就算天帝允許,老子也不會允許!小妹因為喜歡你才沒法開口要你還賬,這份感情你不明白嗎!馬上把錢還了,不許有半個不字!老子每天都會去那家店,別想混過去!”
說完這些,希仁歪著嘴,猛得轉身下了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