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讓死者閉眼

第65章 死亡藝術

讓死者閉眼 刘真 5535 2018-03-15
這個夏天格外悶熱。空氣都膠著,紋絲不動,所有的熱量都在大氣層中儲存發酵,溫度計裡的水銀線一路攀升。人在火辣辣的太陽下烤炙一會兒,就出一身黏膩膩的汗,格外不舒服。所以人們沒有事盡量避免出門。 反社會的人群也不肯和天氣唱反調,怕熱,窩在家裡不出門,楚原市的大街小巷清淨許多。刑警們也都待在辦公室,樂得清閒,有的喝茶聊天,有的玩玩電腦,用功的就複習卷宗,學習案例,各得其所。 法醫實驗室那邊也沒有工作,我閒逛到刑警隊,找許天華和馮可欣他們聊天。 馮可欣是個網迷,只要沒事,他就泡在網上,最喜歡槍戰遊戲,努力殺敵,英勇闖關,格外有成就感。再就是專門上稀奇古怪的網站,找些奇聞逸聞來看,尤其是帶有鬼神靈異、天外飛仙的傳奇故事,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最近他非常沉迷一個叫“另類唯美”的貼圖網站。那些貼圖都有些變態,設計得超越常人的思維,諸如眼睛裡重疊的瞳仁,剖開的腹部裡清楚的一件件器官,腎臟的所有毛細血管的模型,雄獅吃人的特寫,風乾的大腦組織,諸如此類,強烈地刺激感官。 我拍拍馮可欣的肩膀,說:“最近有什麼火暴的照片介紹?” 馮可欣興奮地說:“創造力是永無止境的,你雖然是法醫,恐怕也沒見過這樣唯美的屍體。你不是說過要和屍體做朋友嗎,看到這些屍體的圖片,才知道和屍體做朋友不是難事。” 說著,馮可欣點開“另類唯美”網站裡的一個分欄,名字是“死亡藝術”。一張張點開圖片,都是女性屍體的藝術照。有的穿一襲白紗,躺倒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鮮紅的血液流淌蔓延,紅白相互映襯;有的以金黃色的秋日風光為背景,女屍的臉色蒼白,五官精緻,嘴唇刻意修飾過,一點丹紅在整個畫面中格外顯眼,紗裙在落葉中曼舞。每張圖片都色彩強烈,構圖巧妙,用淒迷的格調詮釋死亡,有一種詭異的美麗,強烈地衝擊人的視覺。

每張圖片後面都有網友的回复,對這些圖片讚譽有加,有的說“原來死亡也可以這樣美麗”,有的說“很震撼”,有的說“這才是真正的藝術”。 我和馮可欣一張張地看那些圖片,一邊看一邊說:“這些照片也太小兒科了,分明都是假的,我不懂藝術,它們有沒有藝術價值說不出來,不過可以肯定沒有探案價值,一看就是活人偽裝的死屍。” 馮可欣說:“那是你們專業人員的看法,對我這樣的菜鳥來說,就已經足夠真實了,更高深的暫時還理解不來。” 我說:“就別謙虛了,你最近的進步大家都看在眼裡。” 馮可欣又滾動鼠標的滑輪,翻開下一張圖片。這張是以青青草地作為背景,四周是鬱鬱蔥蔥的白樺林,綠葉婆娑,色彩經過柔化處理,使得整幅畫面看上去像是一整塊溫潤的綠玉。女屍穿著一襲質地精良的綠色裙裝,柔軟地包裹著她的身體,滑潤而流暢,勾勒出屍體優美的曲線。女屍的臉上化了妝,兩腮淡紅,雙眉秀長,眼瞼低垂,眼睛似閉非閉,彷彿在淺睡中。女屍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有鮮血,相比其他圖片中的女屍,看上去更加清爽。

發表照片的人的網名叫做曇花殤。在這張圖片後面的回復更多,而且更多溢美之詞,說這張圖片的構圖雖然較差,但是更加真實,渲染出死亡的氣息,是真正的藝術。也有人持否定態度,說這張圖片色彩不夠豐富,對比不夠強烈,缺少視覺衝擊力。 我說:“這張照片的風格有些獨特,其他圖片上的女屍看上去都是外國人,只有這張像是中國人。” 馮可欣說:“也可能是亞洲其他國家的人,日本人也喜歡搞這些東西。” 說著翻到下一張照片。 我忽然感覺到前一張照片有些詭異,說:“你再翻回去看看。” 馮可欣說:“終於開始感興趣了吧?你要是成了我的同好,老馬他們就不會天天打擊我了。”說著翻回到剛才的那張圖片。 我仔細辨認著那具女屍,指著她鼻孔位置的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說:“這是什麼?”

馮可欣瞇起眼睛說:“是柔化色彩時的模糊痕跡吧,看不太清楚。” 我說:“不是,你再仔細看看。” 馮可欣把女屍鼻孔局部放大,辨認一會兒說:“像是一根絨毛,對,應該是鳥的絨毛,很細,所以不注意就看不出。”忽然又感覺不對,“不是鳥絨毛吧?這人又不是真的死了,再怎樣偽裝,她還是要呼吸,鳥的絨毛怎麼可能停留在鼻孔那裡。” 我說:“確實是一根鳥的絨毛,我有把握,光線不能造成這個效果,所以,照片裡的這具女屍,是真的死了。” 馮可欣疑惑地看我一眼。 馬經略聽出蹊蹺,也湊過來看,點點頭說:“這女人很可能是真的死人,這叫行為藝術,有些藝術家的瘋狂,超出常人的想像。不對,這個地方怎麼看上去眼熟?這不是南湖公園最深處的那片樺樹林嗎?”

馮可欣醒悟過來說:“真的,太像是那片樺樹林了,看上去一模一樣。” 三個人忽然都呆了一下,對望著異口同聲說:“出事了。” 三輛警車先後抵達現場。 女屍靜靜地躺著,與電腦畫面上一模一樣。只是由於天氣炎熱,已經微有腐爛,散發出淡淡的腐屍氣息。屍體表面向外滲著黃水,絲毫感覺不到電腦畫面上的唯美氣息。 我驗過屍體後,向沈恕匯報結果:“屍體沒有外傷。屍斑明顯,呈暗紫紅色,眼結合膜有點狀出血,懷疑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尚需解剖屍體後做最後認定。根據現有特徵,初步可以判斷被害人死亡時間在十二到二十小時之間。” 馮可欣匯報說:“現場非常乾淨,兇手在離開時清理了腳印,找不到任何痕跡。沒有發現凶器,沒有看見搏鬥跡象。懷疑這裡不是第一現場。”

沈恕說:“在那個貼圖網上,兇手一共發了幾張這個死者的照片?” 馮可欣說:“我們只看見一張。” 沈恕說:“是從什麼角度拍的?” 馮可欣說:“從上空拍的,全景。” 沈恕說:“市局宣傳處幹事喬彬是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對攝影很在行,你讓他立刻到這裡來,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馮可欣明白了沈恕的用意,心裡佩服他的思維迅捷,立刻去聯絡市局宣傳處。 二十分鐘後喬彬趕到現場。 沈恕說:“喬彬,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看這張照片。”說著把手提電腦上的那張“死亡藝術”圖片展示給他,“拍的就是這具屍體,你能不能根據照片判斷出兇手使用的是什麼相機,以及拍攝的角度。” 喬彬仔細端詳著這張照片,說:“拍得不錯,很有專業水準,應該是個受過專業攝影訓練的人。使用的相機非常高級,分辨率已經達到纖毫畢現的程度,我判斷這部相機的像素達到三千萬以上,應該是目前國內市場上最好的專業相機,美國映像牌單反相機,售價在二十萬元人民幣左右。”

沈恕說:“價格不便宜,你能確定嗎?” 喬彬想了想說:“能確定像素和價位,但是品牌不能百分百肯定,還有幾個國際品牌也和映像相機的素質差不多,不過在中國不流行,而且價格也不在映像相機之下。” 沈恕點點頭說:“這張照片是從哪個角度拍攝的?” 喬彬打量著四周的地形,又對照了女屍和照片,說:“是俯攝,對於專業攝影師而言,這具女屍的臉形稍嫌寬,所以凶手選擇了從屍體的上空俯攝,以營造出完美的瓜子臉效果,拍攝的地點應該在這裡。” 喬彬正要挪動腳步,以示範拍攝的位置。沈恕伸手攔住他,說:“你指給我們看就行。” 喬彬對刑偵一竅不通,聽沈恕一說,立刻不敢動,用手指著五步遠的位置,說:“就是那個地方。”

沈恕讓幾名刑警從距離那個位置半米遠的地方剪去草皮,小心翼翼地靠近。 約一米方圓的草皮被剪去,正中間位置出現一對淡淡的鞋印痕跡。 沈恕和我走近腳印的痕跡,仔細觀察。 我取出一張取樣專用紙,印下這雙腳印,又用軟尺量過腳印的長度,說:“這個人身高在一百七十三到一百七十八厘米之間,身材偏瘦,很可能是男性。他在拍照時身體前傾,腳尖部位較深,跟部痕跡淺。這雙腳印是透過草皮留下來的,很淺很淡,無法獲得其他信息。” 沈恕說:“總算是取到了兇手留下的痕跡,這也許是他唯一沒有抹去的證據。” 勘查過現場後,女屍被運回警局做解剖。 我向沈恕匯報解剖結果說:“女屍的右心室及肝、腎等內臟有淤血,肺部也有淤血,並出現肺氣腫,內臟器官的漿膜和黏膜下有點狀出血,所以可以確定死者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機械性窒息死亡包括勒死、扼死、溺死和悶死等四種,屍體頸部沒有勒死和扼死造成的傷痕,肺部及氣管和支氣管中沒有溺液形成,能夠確定受害人是被悶死的。屍體口唇部沒有表皮擦傷,皮內和皮下沒有出血,所以受害人不是被人用手摀死,兇手是在製伏受害人後,從容不迫地用柔軟的物體遮住受害人的口鼻,造成她窒息死亡。”

沈恕說:“這就更能證明兇手是在其他地方作案,之後移屍到南湖公園的白樺林裡。” 我說:“是這樣。此外,被悶死的人,在死前都會出現流涎、大小便和體液排出的現象,但是這具屍體上則完全沒有臟東西。” 沈恕說:“也就是說,兇手在殺害她後,幫助她清理了身體?” 我說:“是,清理得很細緻,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而且兇手還幫助她化了淡妝。這也許是為了拍攝的效果,使女屍的面容看上去更生動,更有生機。” 沈恕說:“兇手的做法異於常人,內心一定有些扭曲,他把照片發到網上,雖然是為了炫耀他製造的死亡藝術,客觀上卻也是對警方的挑戰。我已經通知市局信息處,盡可能快地確定兇手的上網地址。” 死者的身份目前還無法斷定。

刑警隊把死者的面部照片複印了幾百份,分發到楚原市各派出所,要求協助調查失踪人口。 在此期間,以死者為背景的“死亡藝術”照片逐漸受到網民的注意和追捧,點擊量激升,穩居“另類唯美”網站的點擊率第一名。一部分眼尖的網民懷疑畫中的女屍已經真正死亡,卻遭到另一群網民的反駁。雙方激戰不已,唇槍舌劍,最後發展到對罵。 市公安局信息處很快反饋回信息,根據調查追踪,發女屍照片上網的曇花殤使用了代理服務器,登錄的IP地址顯示為埃塞俄比亞,而且代理服務器設計得非常精密,信息處的幾個電腦高手輪番突破,卻始終無法繞道查出兇手的真實IP地址。這條線索中斷。 姚家灣派出所在四十個小時後反饋回信息,轄區內有一對老夫婦報告女兒失踪,所描述的失踪人口的體貌特徵與女屍非常相似。姚家灣派出所長姚一民為了不驚嚇到老夫婦,暫時未給他們看女屍的照片,希望讓他們到刑警隊來匯報情況,如果失踪人口的特徵與女屍吻合,再讓他們辨認照片或屍體。 沈恕同意了姚一民的建議。 報案的老夫婦都是知識分子,丈夫向友梅五十八歲,松江大學文法學院院長,民俗學教授,妻子李慧是音樂學院的民樂系教授。兩人都已頭髮灰白,結伴相攜同來刑警隊,心裡惴惴不安。 沈恕出面接待了兩個老人。他先簡單敘述了案情,安慰兩個老人不要太悲傷,如果不是他們的女兒最好,萬一發生最壞情況,他一定會全力破案,儘早抓到兇手,讓死者在九泉下瞑目。 向友梅和李慧尚未辨認屍體,已經老淚縱橫,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穩。沈恕想了想說:“你們兩位的身體都不是太好,能不能找個親戚來幫助辨認,畢竟咱們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向友梅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的確非常害怕親眼目睹那恐怖的一幕。李慧咬咬下唇,堅持說:“還是親自去辨認吧,如果不是,我們就放心了,再說我們在楚原也沒有親戚。” 沈恕見李慧的心理素質還好,就建議向友梅留在室內,他和李慧一起去認屍。老兩口商量後,表示同意。 在屍布掀開的一瞬間,沈恕注意到李慧的臉色變得慘白,淒厲地叫了一聲“女兒”,就頭腦暈眩要軟倒在地上。沈恕忙上去把她扶住。 向友梅在沈恕的辦公室裡坐立不安。等辨認屍體的兩個人回來後,一見到李慧面無血色的模樣,他就明白過來,嘴唇顫抖幾下,沒能說出話來,手摀著心口倒在地上。 沈恕見狀,忙叫人打電話叫救護車。又對李慧說:“你們兩個這樣子,我不放心,得找個人陪你們。” 李慧的意志比向友梅堅強些,但是也已經淚流滿面,六神無主。她手撫額頭說:“把肖瀟叫來吧,我們就一個女兒,現在是無依無靠了,肖瀟是我的學生,處得像自家人一樣,這時候只能指望他了。” 沈恕要來肖瀟的電話號碼,在電話裡向他說明情況,要他趕到楚原市第一醫院,幫助安排向友梅住院的事宜。忙乎了一陣子,又讓李慧同乘救護車到第一醫院照料,辦公室裡才安靜下來。 兩個小時後,沈恕找到我說:“陪我去一趟第一醫院怎麼樣?” 我說:“刑警隊的人手短缺到這個地步了嗎?我是法醫,不摻和你們查案子的事情。” 沈恕說:“這不是刑警隊沒有女的嗎?老兩口都這模樣了,女的去了好說話,唉,說起來隊裡也該有個女的,不然有些事還真不方便,改天我向局裡申請,把你的編制轉到刑警隊裡來吧。” 我說:“得,你別動這個心思,關係轉到刑警隊,我更不得安寧了,不死也得脫層皮,左右現在沒事,就陪你去一趟。” 到了市第一醫院,見向友梅已經住進了病房,李慧和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在陪床。互相介紹過,那名男子叫肖瀟,是李慧以前的學生,現在省歌舞團任首席小提琴手。肖瀟長得身材纖細勻稱,眉清目秀,漂亮得像是女人。 沈恕問候過向友梅的病情,安慰他幾句,又讓我陪著向友梅,把李慧叫到外面了解情況。 據李慧回憶說,她的女兒向茜茜,才大學畢業不久,在松江省出版集團任美術編輯。未婚,也沒有男朋友,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老兩口最後一次見到向茜茜是三天前下午5點左右。向茜茜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說不在家吃飯了,問她去哪裡也不說。老兩口知道女兒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也不好多問。但是向茜茜出去後就沒再回來,給她打電話,手機關機。一直到晚上11點也沒動靜,這種情況從沒發生過。老兩口急得不行,一宿沒睡,把向茜茜的同學朋友的電話都打了一遍,也沒找到人。第二天一早老兩口就去派出所報了案。 沈恕說:“她最近有沒有來往得比較密切的男性朋友?” 李慧說:“說是沒有吧,追求她的男孩子也不少,說是有呢,一個也沒帶回家裡來過,也沒聽她說過和誰的關係比較好。” 沈恕說:“追求她的有哪些人,你都了解嗎?” 李慧說:“我知道的有三四個,省工商局商標處的田亮,市城建集團的雲上風,還有一個開電腦公司的老闆,好像是姓盧,叫什麼就不記得了。這都是茜茜在家裡叨咕過,我又留了心,才記住這些。” 沈恕說:“她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表現出反常的情緒,比如特別開心或者情緒低落?” 李慧說:“茜茜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也看不出她有什麼情緒變化。”說著,又想起和女兒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眼裡滲出淚水,又哽咽起來。 沈恕見該問的都差不多了,不忍勾起李慧的傷心,就安慰她幾句,和我一起開車返回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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