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對不起啦,我沒打算殺人說……”
健哥雙手在額前合十,渾身抖個不停。
他不是在向修與柯吉道歉,而是對著被殺的尾形道歉。
尾形的傷口滲出烏黑的液體。如果他不是穿著黑西裝,背上應該是血紅一片吧。修與柯吉像是掛了面具,毫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尾形。
不對,不是毫無表情。柯吉猛眨眼,修的臉頰不斷抽搐。
笨!都是你們摸太久了!你們明知道最菜的尾形會來打掃不是嗎! ?
全完了。從逃進甜心兔的那一刻起,這三個人的運氣就用盡了。
一陣沉重的死寂之後,修嘟囔了一句。
“去爬聖母峰吧。”
健哥與柯吉皺起眉頭,面面相覷。
“呃……什麼聖母峰?”
“世界最高峰啊。”
“誰不知道!”健哥立刻吐槽。 “我是問你幹啥說要爬山?”
修冷靜地轉動脖子,喀了一聲。
“我有個學長是登山好手,他教會我賭馬,還介紹我宅配無碼A片喔。”
“媽的!誰管你啊!”健哥一臉紅脖子粗。
“修哥,認真點好不好!尾形說!”柯吉哭喪著臉。
“我很認真啊。現在才要說怎麼解決這個危機呢。”
“那,大師請……”修冷靜的氣勢逼退了柯吉。
“啊,那個登山好手學長是怎樣?”健哥連忙催促他講下去。捅死一個人讓他相當激動。雖然我過去常在舞台上用刀劍對砍,或是被道具槍打得血濺五步,但還是第一次看到活人被捅死。
諷剌的是,我很擅長演被害者。不知道為什麼,被人殺讓我特別專注,演技也格外精湛。或許是因為演員死去的時候,可以獨占觀眾的眼光吧。
我是天生的女演員。川崎的酒店不是我的舞台,我可以不擇手段回到該去的地方。
即使是接近不可能的犯罪,也照幹不誤。
修瞥了尾形的屍體一眼,開始說。
“聖母峰登山隊啊,就算看到有同伴摔進山谷,也不會出手去救喔。”
“不救,那要怎樣?”
“馬上整理情緒,繼續往山頂走。”
“好狠喔。”柯吉板起臉來。
“如果因為意外而動搖,整個團隊都會死。為了達成目標,必須狠下心才行。”
“狠下心啊……”健哥低下頭,雙拳緊握。
“我們的'聖母峰',就是帶著搶來的錢,擺脫警察追捕。怎麼能為了這點小意外動搖?”
你總算下定決心啦?我看了都想嘆氣。
修在銀行開槍殺死老太婆人質的時候,簡直像參加園遊會的小朋友。舉槍的姿勢遜到不行,開槍那瞬間還緊閉眼睛。
丟臉到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雖然我不討厭當個女人,但有時候我會想,唉,要是我生下來是個男的就好了。
比起女演員,我更想當正牌的黑道紅人。靠著手腕、智慧與膽識,在黑社會裡力爭上游。
小學低年級的時候,我是個出了名的孩子王。
我在同班女學生中個頭最大,而且幼稚園的時候就被爸媽逼著學劍道,只要掃把在手,管他幾個男生上來,都讓他們哭著回去。每天都把男生打得滿頭包,然後被導師叫去辦公室訓話。
跟我玩的全都是男生,女生根本不能滿足我。我總是帶頭在校園裡打躲避球或三角棒球(只有三個壘包的兒童棒球。),鬧得天翻地覆。留著一頭短髮,皮膚也曬得黝黑。
我有兩個哥哥,算得上是家裡的掌上明珠,但卻是三個小孩中最火爆的一個。爸媽一定很失望。
爸媽的工作,是經營老家傳承的商店街西餐廳。爸爸當大廚,媽媽當外場。我不記得店裡生意有多好,但沒有請過工讀生,所以忙得很。
小時候的我無法無天:總是趁爸媽不注意跟人家用沖天炮對射,或是爬到高高的樹上對路人吐口水。街坊鄰居都不把我當女生看,每次看我惡作劇就揮拳揍我。
我很喜歡他們這麼不客氣。真的。感覺他們比疼其他女生還更疼我。
我在運動會上總是大放異彩。因為天生腿長,接力賽總是最後一棒,搶了男生的風采。馬拉松也總是獨占鰲頭。
當作文寫到“我的志向”,就是“我要當奧運選手”。我真的相信自己可以拿金牌。情人節的時候,女生們送我的巧克力總是堆積如山。
但一到小學高年級,情況就變了。我來了初經,胸部隆起得穿胸罩,身體也就不能隨意活動。
打架再也打不贏男生。他們一整個就是放水。每次看我揮舞掃把就一哄而散,我也不追,因為根本追不上。
這對年幼的我來說真是一大打撃。
胸臀逐漸飽滿起來,身材越來越像個女人。
雖然我的運動神經不差,可是想進奧運就差得遠了。我還是加入了劍道社,但沒幾天就不再去練習,放學直接回家。
上了國中,我就無所適從。青春期的男生根本不找女生玩,而忙著打扮談戀愛的女生,也讓我聊不下去。
一回神,我已經是窩在教室角落,不發一語、啃著推理小說的糟糕妹。
……不妙。再這樣下去青春歲月就毀了。
我決定到了高中要脫胎換骨,一定要找到適合我的環境。
我選了最受歡迎的社團,排球隊。雖然毫無經驗,但憑著天生的運動神經還算混得下去,三年級甚至當上了副隊長。
女性朋友多了,青春也充滿光彩。但我並不滿足,心中一直有股揮之不去的陰霾。
這樣就滿意了嗎?再也找不回孩子王時代的剌激了嗎?
這時候,紐約百老匯改變了我的人生。就好像有隻手緊抓住我幾乎凍結的心臟,硬是讓我心跳加速,重拾剌激。
女演員,我的使命——我要靠這份工作扭轉人生!
“好吧,整理情緒就對了啦!”健哥氣喘吁籲地點頭:“尾形只是碰巧死掉了,沒辦法。對,這就是命啊!”
他還在微微顫抖,看來重新振作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修確實抓到了完美的時機,丟出我教他的“聖母峰”故事。如果健哥就這樣慌起來,情況可能會更糟。
其實我也不認識登山家,只是看到網路新聞,印象深刻罷了。決定搶銀行計劃之後的一個星期裡,我教了很多“橋段”給修。
搶銀行成功與否,取決於修的領導能力。但從他擔任甜心兔店長的工作情況來看,實在沒資格扛下這任務。
尤其眼前這個意外,出乎意料的屍體上場I讓我瞧瞧修會怎麼突破這個難關吧。
“你們要把尾形丟著不管喔?”柯吉噁心得臉都皺了起來。
“這樣不行吧?先搬去別的地方好了。”
健哥就要抬起尾形的腿,柯吉無可奈何地準備抬手。
不行!修,快阻止他們!
“健哥,麻煩別動他。”修口氣冷冽地說:“這樣放著才好。”
對,這個狀況才理想。
“為啥?他就躺在門口,未免太不自然了吧?”
“這樣反而自然啊。如果我們把店裡搞亂,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是什麼情況?”
柯吉不禁槌了一下手心:“來搶營收的強盜!”
“而我們是碰巧在店裡的店長,還有……”修故意住口,看著另外兩人的臉。
“還有少爺。”柯吉說。
“還有老主顧啊!”健哥也搭上。
修宛如掌握官司進行的干練律師,在店里昂首闊步。
柯吉與健哥屏氣凝神,等著修的下一句話。
很好,完全符合我的橋段。
大多數人想要說服別人的時候,喜歡口沫橫飛,試圖壓制他人氣勢。
但這就大錯特錯了。
想讓對方閉嘴,自己得先噤聲,讓對方迫不及待要你發言。
三流的劇作家特別喜歡給演員大把的說明台詞。一流的劇作家則靠沉默與動作說服觀眾。
“茉莉亞當劇作家應該比女演員更強喔?”
破魔翔喝著星巴克的抹茶奶油星冰樂,開口這麼說。
那是今年夏天,發生在Lazona川崎購物中心三樓的事情——
我和破魔坐在戶外的長凳上,邊喝茶邊欣賞廣大的中庭。
那天是假日,購物中心有許多攜家帶眷的客人。開心放暑假的小朋友們,到處奔跑歡呼。
“要不當個舞台導演也不錯。”
破魔抬頭望著耀眼的午後陽光,墨鏡底下的雙眼瞇了起來。
這男人在說啥?我可是天生的女演員啊!
“為什麼你這麼想?”總之我還是問問。
“因為我有註意你。”
“啊?”
“難得有眼界像你這麼廣的女人。”
“哦……”
破魔是個怪人。我知道他確實很殘暴,外表也完全不規矩。全身去日照沙龍曬得黑亮,戴著Prada墨鏡,髮型接近小平頭,還染成淡棕色。眉毛非常細,身穿JilSander的白T,胸前掛著Chrome Hearts項鍊。雙臂還有西式剌青。
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是危險人物。附近這麼多人,我們兩旁的長凳卻空蕩盪。只要小孩想坐,爸媽就會連忙把小孩抱走。
破魔的興趣就是到購物中心散步。身邊帶著酒店的小姐卻什麼也沒買,就只是走來走去。
“女演員這行,哪裡有趣?”
破魔的口氣帶點嘲諷,讓我有些火。
“這說不清楚。”我也答得冷淡。
“不就是念人家寫的台詞,做人家指示的動作嗎?”
“這就是演員的工作。”
破魔對著盛夏艷陽笑個不停。
“找些機會使喚幾個人看看吧。”
“我辦不到。”
“不,你可以。你有天分。”
“你怎麼知道?”
破魔沒說話,只是揚起嘴角。
他喝完了抹茶奶油星冰樂,站起身來。
“該走了。”
“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什麼?”
“你為什麼常來Lazona?”
“沒有我的風格?”
“對。”我老實回答。
“我在享受另一種人生啊。”
“啥?”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十四歲的時候,打架打死人。當時還不知道要手下留情,沒想到只是用鐵管敲幾下,人就死掉了。”
肯定會死的吧?
“後來我被抓去少年監獄,認識更壞的傢伙,就出來跑江湖做生意了。其實我也不討厭現在的人生,不過有時候會想……”
“想什麼?”
“如果我十四歲沒殺人會怎麼樣?或許就跟這裡的客人一樣,帶著老婆小孩出來玩吧。”“哦……”
真想不到。我彷佛窺見了破魔心底的某些東西。
另一種人生——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叫救護車來吧。”修冷靜地宣布。
“真的假的……”柯吉猛舔嘴唇。
“修,你認真的?我們還得逃離這裡啊!”
修慢慢點頭,安撫兩人情緒。
——利用意外。
“我知道。所以我們要搶救護車逃走。只要救護車鳴笛,不就能突破警方的包圍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