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桑瀉幸一副教授的時尚生活

第36章 三、學校經營戰略會議

學校方面還是老樣子,上課節數不多,但桑幸兼任入試委員、招生委員、圖書委員、生活指導委員,得參加許多會議和處理行政工作。從星期一到星期六,幾乎每天都得去學校。工作那麼多,薪水只有一點點?換算成時薪,豈不是比便利商店的工讀生廉價?不滿節節升高,然而,桑幸很清楚自己只能依靠垂乳根。十一萬零三百五十圓完全是實領薪水,加上社會保險之類,肯定仍“高人一等”。不管實際是怎樣,亮出大學教師的身分,聽在別人耳中就是不一樣。 除非犯下滔天大罪,或洩漏入學考題,很難開除大學教師。即使是性騷擾,最近大部分也都能安然過關。 桑幸大學母校的英文老師,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學期剛開始,或許是一早就喝酒,元氣滿點、生龍活虎,然而,學期才過一半就住進醫院,接下來的課全部暫停。這樣的戲碼年年上演,那個老師依舊可喜可賀地一路幹到退休。

桑幸非常明白這一點,但時代已不同,遭到開除的不安如影隨形。他經常做惡夢,夢見突然接到“明天起不必再來”的通知,走投無路,嚇得渾身冒汗。在夢中宣告桑幸被開除的,是在人事課見過的狸貓臉課長,現實中掌握開除教員權力的則是教授會……大概沒錯吧。桑幸記得,曾在太古的過去聽到大學自治什麼的傳聞。果真如此,不要亂捅婁子就不會有事。因為教授會也算一種互助團體,從未以“沒半點屁用的蠢蛋”的理由開除同僚……應該啦。 不過,制度上如此,關鍵仍在於教授會是否具備實力。以麗短為例,“上頭”跳過教授會,直接下達決定的狀況是家常便飯。縱使是教授會通過的案子,“上頭”出個聲,便輕易駁回的情形也很頻繁。這一點垂乳根想必是大同小異。只是,麗短的“上頭”是誰還算清楚,就是前些日子逃漏稅遭到逮捕、經營美容整形外科醫院和美體沙龍的暴發戶家族。

然而,提到垂乳根“上頭”是何方神聖,便有些曖昧不明,令人坐立難安。理事會、評議會、經營者會議、校友委員會之類似乎就相當於“上頭”,但桑幸不懂事情是由誰、怎麼決定的。比方,桑幸根本不曉得自己的薪資是誰決定的。或許是此一緣故,每次遇到人事課長,桑幸不免疑神疑鬼:“難不成是這傢伙決定的?”他朝人事課長鼻毛搖曳的狸貓臉“嘎嘎嘎”地低吼,又轉念心想“不,給對方留下好印象才是上策”,忽然露出諂媚的客套笑容,搞得課長覺得這人恐怖死了。 總之,桑幸非常害怕神秘莫測的“上頭”,有一天會降下災難,突然宣告辭退他。不過,這也不能全說是毫無來由的妄想。 桑幸唯一的靠山,是日本文學系的系主任鯨谷光司教授。他原是一家大型信貸公司的董事,主要在丙文社的超級暴力叢書出版一本叫《黑道大哥教你真槍實彈經營術》的著作,並放下一條蜘蛛絲,把桑幸從即將倒閉的麗短拯救出來,是整體給人一種黏膩感的鯰魚臉人物。雖然不曉得多確實,他似乎擁有上達“天聽”的管道。

根據一說,鯨谷教授待在信貸公司時,曾有恩於垂乳根的經營層。的確,若非如此,垂乳根沒理由聘請只會“從不還錢的顧客身上討到錢的二十個方法”,或者說,除此之外,別無可教的鯨谷來當教授。附帶一提,這二十個方法的第一招是“以理服人”,接著是“動之以情”、“以笑打動人”、“恐嚇對方'當心老子把你灌漿扔進海裡'”等等,五花八門,最後一個方法是“交給黑道處理”。 鯨谷教授似乎把桑幸當成自己的“棋子”,而桑幸也認定暫時只能緊抓住這個絲毫不像釋迦佛陀,反倒更像地獄鯰魚大王的男子垂下的蜘蛛絲。所以,在五月底的系務會議上,鯨谷教授要他代表日本文化系,參加新設立的“學校經營戰略會議”時,雖然暗罵“又丟爛差事過來”,表面上仍溫馴地點頭答應。

話說回來,“學校經營戰略會議”是什麼鬼? 桑幸當場詢問。大搖大擺坐在鐵椅子上的鯰魚大王,把那雙漆黑的眼珠子用力瞪向桑幸說: “俺不曉得。” 丟出這一句,鯨谷便沉默不語,睨視起眼前的虛空。桑幸不禁一慌,鯰魚大王顯然鯰心不悅。難道他問話的口氣,不自覺流露“這個青蛙肚臭鯰魚老頭,又丟爛差事給我”的嘔氣感嗎?桑幸提心吊膽地觀察,鯰魚大王卻依然瞪著半空。 系務會議幾乎都是系主任單獨主持,一旦主持人陷入沉默,氣氛便會莫名降溫。 “是不是那個……”此時,擔任漁撈社顧問的古典文學茂呂育男教授開口,約莫是承受不住沉默的壓力。由於長得與形同木乃伊的即身佛一模一樣,被學生取綽號叫即身佛的茂呂教授,稀哩呼嚕地嚼動著假牙繼續道。 “既然名為'學校經營戰略會議',就是要討論學校的、經營方面的戰略吧。喏,是不是?桑瀉老師,你說是不是?”

“應該吧。”桑幸顧慮著鯰魚大王,一邊回話,只見老教授露出討好的笑。或者說,茂呂教授平日總掛著諂媚的笑。某次桑幸在廁所撇尿時,不經意瞄到旁邊,發現茂呂教授對著牆壁討好地笑,當下佩服不已。 “果然沒錯嗎?哎呀,我就在想是不是。畢竟是學校經營戰略會議,是學校的、經營的、戰略的、會議呢。從語義上來看,就是學校的、經營的、戰略的、會議。哎呀,這樣啊,太好了。” “哪裡好?”爬出沉默深穴的鯰魚大王,突然發出低吼。 不只是低吼,他還像發現獵物的肉食恐龍般,兇暴的黑瞳在充血的眼白裡轉動一下,嚇得如白亞紀哺乳小動物的即身佛教授狼狽萬分。老教授像是彈跳起來,發出“咚”一聲,連忙解釋: “啊,沒有啦,就是桑瀉老師把語義呢,正確地掌握了,精確地把握住了,我指的呢,就是這樣一個情形。桑瀉老師呢,就是那個,看起來有點為難的樣子,所以我才刻意那個呢,多嘴了一下。我忖度了一下。忖度。啊,對了。大家會寫'忖度'的漢字嗎?會寫嗎?噢,那樣的話,好,我要出題了。請寫出'忖度'的漢字。計時開始!滴答滴答滴答。”

從出題者看起手錶的動作判斷,“滴答滴答”似乎是表示讀秒。由於沒頭沒腦的,當然沒人反應。老教授停止讀秒,繼續道: “當!時間到。我呢,我會寫'忖度'的漢字。意外地,我會寫喔。我會寫'忖度'這兩個字。我會寫呢。這年頭就算是國文教師,很多人也寫不出漢字嘛。” “那是在影射我嗎?”鯨谷恐龍又低吼。 “啊,怎麼可能?這絕絕對對,百分之百不是指老師的喵。”茂呂教授的語尾變得有些古怪,但鯨穀不會寫漢字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聽說,有人曾偷瞄到鯨谷教授的記事本,上面的“教授會”居然是用平假名拼音。 “就我來說,完全是考慮到桑瀉老師的立場,想為桑瀉老師呢,助一臂之力,是出於這樣的心意開口的,對吧?桑瀉老師,是這樣吧?”

那張要哭不笑的臉徵求桑幸的同意,然而,桑幸完全聽不懂他的話,無從答起,便默然不語。忽然,茂呂教授不曉得想到什麼,把椅子拖出巨響站起。 “我懂了。好吧,讓我來,我毛遂自薦。沒錯,就由我來。別看我這樣,緊要關頭也派得上用場。桑瀉老師身兼數個委員重任,忙成那樣,想必沒時間做研究。我也兼任數個委員,不遑多讓,可是,如今就算做研究,已做不出什麼了不起的成果。或者說,一直沒像樣的成果嘛,哈哈。很好,我懂了,那個戰略會議的任務,由我不肖茂呂扛下。原以為老兵只有凋零一途,所以默不吭聲,既然如此,容我出個一臂之力吧。如何,諸位有何意見?” 會議室裡的教師,全茫然望著唐突自告奮勇的高齡古典教師。當場上瀰漫起“既然本人這麼說,就成全他吧”的氣氛時,始終心不在焉地鯨谷教授冶不防開口:

“今天的系務會議到此結束。”他丟下即身佛教授,解散眾人。 教師們皆已起身,一名教授姑且問:“那經營戰略會議怎麼辦?” “剛才不就決定派桑瀉老師去了嗎!”鯰魚大王一副“別問廢話”的口氣吼道,交代桑幸下午教授會後到他研究室一趟,便如海邊的螃蟹般,匆匆忙忙擺動那雙短小的蟹腳離開。 鯨谷系主任是沒聽到茂呂教授的演說,還是打一開始就沒把他放在眼裡,這部分不明。 教師魚貫步出會議室,最後一個準備離去的桑幸抬起頭,只見茂呂教授仍維持剛剛的姿勢站在桌前。那副模樣,像是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誰的癡呆老人,也像下定決心要即身成佛的有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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