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過後,草坪上的夜燈更添光輝,綁著支柱的櫻花樹苗拉出長長的影子。夜幕急遠籠罩校園,垂乳根文藝社的眾人,包括女僕打扮的兩名新生都還留在原地。玻璃門另一頭,可看到“世界和平館”的休息室聚集許多學生,應該是在等六點四十分的校車。
柿崎或柿崎的部下偷走貓介的信——果真如此,柿崎不曉得信件藏在神神“家”裡,豈不是無從下手?
“關於這一點,我也試著推理了。”辣妹早田梨花眨著彷彿隨時會無法抵抗重力而墜落的假睫毛。
“好!盡量發表你的高見吧,梨花!”在暴龍藤井的聲援下,辣妹梨花繼續道:
“只要想想誰知道信在神神那裡就行。知情的包括社長、牙牙、小瑞、神神和我五個人。當時暴龍不在,桑幸老師也沒聽說吧?”
桑幸點點頭。早知道信件會放在神神的“家”,他根本不會把信交給文藝社保管吧。
“所以,柿崎想得知信的下落,只能向這五人探聽。”
“梨花好厲害,好像偵探。”護士山本感嘆道。
“換句話說,我們五人中,有人對柿崎洩漏藏信件的地方?”
聽完木村社長的整理,辣妹早田抓著下巴,擺出偵探的架勢,點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
“是誰?”護士山本問。挽著菊石狀髮型的辣妹早田,不急不徐地回答:
“我還沒想到那裡。”
“嗄,這樣就沒啦?”牙牙後仰嘆道。
“耶,梨花又虎頭蛇尾。”暴龍藤井也有同感。
“可是、可是、可是,嫌犯就在我們五人中吧?”護士山本又從旁插嘴。
“什麼嫌犯?”
“啊,我曉得是誰了!”護士山本不理會暴龍藤井的評語,一股作氣道。 “嫌犯就是牙牙!”
“啥?”遭指名的牙牙怪叫。護士山本打斷她說:
“因為、因為、因為,和二代貓介有共通點的只有牙牙啊。”
“有哪些共通點?”木村社長認真地問。
“他們都是茨城人。”護士山本回答。
“什麼跟什麼啊。”
“莫名其妙。”
“二代貓介又不是茨城人。”
“咦,不是嗎?”護士山本一臉詫異,眾人紛紛責怪“才不是,那是你擅自以為的”,只有桑幸曉得柿崎真的是茨城人。一旦說出口,事情會更複雜,所以他沒吭聲。此時,木村社長總算拉回正題:
“不過,柿崎怎麼知道信件在神神那裡?”
“就是呀、就是呀,不然哪有辦法偷信。”辣妹早田附和。這下總算輪到神神開口,然而,她的話卻讓眾人當場呆住。
“我得先聲明,貓介的信沒被偷走。”
咦咦,什麼意思?眾人齊聲大叫,桑幸也不禁後仰,咦咦咦咦咦地發出語尾上場的幼稚鬼叫。
怎麼回事?信沒被偷?那剛剛是在討論啥?桑幸腦袋一片混亂時,神神拉過背包取出一隻白色直式信封。
“被偷的只有裝信的氣泡袋。”咦?咦?咦?咦?桑音以斷音般的節奏叫道。
“你事先把信取出氣泡袋?”
“對。”神神意興闌珊地回答。 “我以刀片割開底部,抽出信,再用漿糊黏起。乍看和原本沒兩樣,細看就會發現不對勁。”
“為何要抽出信?”
喧嚷聲稍稍平息後,木村社長問道。神神回答:
“我料到有人會來偷,認為抽出來比較安全。”
“不愧是神神!”
“萬無一失的女人!”
“千葉的遊民女大生偵探!”
“不覺得有點拗口嗎?”
在眾人的讚嘆聲中,護士山本高興地對桑幸笑道:
“桑幸老師,太好了,這下就能拿到五十萬圓!”
“不,應該拿不到吧。”牙牙說。
“為什麼、為什麼?信在這裡,不就能拿到五十萬?”
“誰來說明一下啊。”牙牙求援,木村社長接下任務。
“柿崎一開始就打算偷信,壓根沒打算付那五十萬。對吧?”木村社長征求同意,神神又簡潔給一聲“對”。
“不過,神神怎麼曉得會有人來偷信?”辣妹早田一針見血地問。桑幸也非常想弄清這一點。
神神嚼著百奇棒,說明:
“再怎麼重要的證據,對方給的信封未免太小題大作。我摸了摸,發現氣泡層藏著卡片,馬上猜到八成是GPS之類的。先前電視上提過,目前已研發出卡片型GPS。那個人是塔姆哥的員工吧?在塔姆哥,那種玩意隨便都能弄到手。”
“你的意思是,他在氣泡式信封裡裝發訊裝置?”木村部長整理道,神神伸手拿新的一根百奇棒邊點頭。
“假如是GPS,信封不管被帶往何處都能得知,被藏起來也無所謂。我推測,不是柿崎本人,而是柿崎命令或委託別人。總之,是經驗老練的人,循電波一路找到我家。”
“嚇死人。”護士山本說出感想。 “跟著信號過去,居然看到神神那個家。”
“你是被那部分嚇到喔?”牙牙吐嘈。
“應該要被科技的進步嚇到才對吧?”暴龍藤井附和。
“用GPS,好有特務的感覺。”辣妹早田冒出另一個感想。
“這樣啊,原來有特務闖進神神家。”護士山本繼續著有些偏離焦點的感想。 “是說,什麼是特務?”
“你居然不曉得什麼是特務?”牙牙相當詫異。護士山本立刻自問自答起來:
“《陸軍紅蓮警察》裡也有吧?那個攻的大尉,他就是特務吧?”
“沒錯。不過,要舉例的話,應該舉《倫達諜報學園》吧?”木村社長展現淵博的知識。 “裡面的男角全是特務和特務預備軍。或者說,高濱虛無子的漫畫全是特務作品。”
“然後,所有的特務都是攻。”辣妹早田出聲。 “受都是某國總統,不然就是石油大王。”
“可是,最新的《淫☆亂黏巴達》中,好像出現總受的高中特務。我是還沒看啦。”
“高濱虛無子的受角愈來愈女性化,看得我挺沒勁。”辣妹早田批評。
“耶!在BL中追求寫實的女人早田梨花!”牙牙喊道。此時,原本靜靜聆聽的大個子女僕裝新人開口:“我也覺得801穴有點奇怪。”
“耶!計較洞穴的女人熊島!”
“雙方都是男的,實際上還是屁穴吧。”暴龍藤井說。
“太粗俗了你!”辣妹早田叫道。
“怎麼樣,熊島,人家說屁穴耶,屁穴。”牙牙強迫新人發表意見,熊島鈴香不怎麼困擾地應著:“咦,突然問怎麼樣,人家也答不上來……”於是,木村社長伸出援手,問另一個小不點新生:
“丹生,你覺得BL如何?”
“不是沒看過,但不太對味。”
“那怎麼行!你得痛改前非,回頭是岸!”牙牙嚷著。
“從改編作品的原作或真人同人入門比較好。”暴龍藤井現身說法。 “偶也是從格鬥技系漸漸迷上的。”
“暴龍最早萌的是《愛欲與淫虐的K-1》嘛。”辣妹早田補充。
“速的,那超萌的。”
“我建議不要亂碰那一部。”
“為什麼?”
“那很虐耶。”
“血水亂噴,而且斷手斷腳。”
“頭也斷了。”
“然後,還跟切下來的頭熱情接吻。”
“嗚哇,根本是血腥片嘛!”
“啊,那種的我搞不好會喜歡。就是內髒亂噴的。”
“哇!內臟系!”
“丹生學妹是內臟癖?”
“喜歡內臟的村上春樹粉。”
“哎喲,又不是內臟燒烤。”
“誰在跟你講內臟燒烤。”
眾人噗哈哈哈哈地一陣爆笑。話題從貓介的信件脫軌後,就沒要折回來的跡象。桑幸跟不上話題,啃著鹽煎餅,獨自玩味神神剛才的推論。
起先聽到利用發訊器偷信,桑幸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如同神神的分析,對方是主打“高科技保全”招牌的塔姆哥職員,應該很熟悉類似的工作。而且,想到柿崎的部下或同事除了前任警察外,有些或許幹過小偷,便很有說服力。不過,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總覺得喉間好似扎了根小刺。
柿崎把氣泡袋交給桑幸時,建議最好不要放在研究室。就算氣泡袋暗藏GPS,若打算事後偷走,放在研究室不是較容易下手?
桑幸觀察著神神,一身黑的貓舌女也沒在聽社員們談話,一根又一根默默解決掉百吉棒。雖然是老樣子,但神神看起來很無聊,桑幸不禁納悶她怎麼會加入文藝社,不過本人似乎滿樂在其中。證據就是,她啃百吉棒的節奏相當輕快。
桑幸按捺不住,抓住社員談話告一段落的空檔,對神神說“回到先前的話題”,提出心中的疑惑。
“會不會是擔心放在研究室,信件真的搞丟?”神神回答。
“信件自然遺失,反倒方便不是嗎?”自然主義者桑幸反駁。
“萬一事後又跑出來,豈不麻煩?要完全湮滅假貨的證據,必須派自己人偷走,確實銷毀。”神神解釋。
原來如此,桑幸喉間的魚刺脫落。而後,神神把貓介的信與直式信封遞給桑幸。
“那麼,保管的東西確實交還了。”
啊啊唔——桑幸含糊地應著接過信封,脫口道:
“看到空空如也的氣泡紙袋,柿崎會怎麼想?”
“肯定會嚇一跳吧。”護士山本插嘴。
“會不會再次襲擊神神宅邸?”辣妹早田語帶擔憂。
“應該不要緊,我放了張字條代替信件。”神神回答。
“字條上寫什麼?”
“貓介的假信在桑瀉副教授手中。”
“這樣啊,襲擊的目標就變成桑幸老師。”護士山本一臉佩服。
辣妹早田露出古怪的笑容,望著桑幸。
“貓介的信平安無事,講好要給文藝社的酬勞怎麼辦?”
“啊,我都忘了。”護士山本也盯著桑幸。
嗚咦咦,這是什麼話?腳下的地面彷彿瞬間消失,桑幸備受衝擊。那一萬圓是開開心心拿到五十萬圓才有的事,這樣的情況不是不算數嗎?桑幸想抗議,社員卻陸續圍攻:
“瞧瞧,桑幸老師窘了。”
“桑幸拿得出一萬嗎?”
“拿不出來吧?”
“不,拿得出來,畢竟是桑幸老師。”
“說到這種地步還不拿出來,未免太小氣了吧?”
“真是孬耶。”
“有夠孬的啦。”
“話說回來,要是桑幸拿出一萬,會不會很萌?”
“不萌、不萌。”
“萌不起來啦。”
“可能會有點刮目相看。”
“出一萬買尊嚴的男人,桑幸!”
“廉價的尊嚴!”
不,不可能,一萬太多,哪有這樣的,太過分了——桑幸益發激烈地在內心吶喊,向木村社長投出求救的眼神。
“唔,考慮到今後的社團活動,能拿到一萬圓當然很感激。”然而,古早年代的巴士車掌卻吐出無情的話。
只能交出一萬圓嗎?桑幸深深體會到獵物被群裡老大奪走的野狗心情、遭惡霸官吏強徵大量米糧的百姓心情,及在剝皮酒店被迫付錢的酒客心情。不料,神神那雙墨黑大眼一瞪,幾乎要被她目光吞沒的桑幸,嚇得肝膽俱裂。
“桑幸,死心吧。”神神開口。
桑幸宛如草莖折斷般點頭。月亮從雲層間現身,斜斜灑落的微光,照得桑幸的臉更加蒼白。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