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桑瀉幸一副教授的時尚生活

第23章 五、幸運使者

外表與桑幸差不多年紀的男子叫“柿崎秀友”,名片上印著“塔姆哥股份有限公司總務部次長”,及住址、電話號碼與電子信箱。 塔姆哥是以率領老虎、蜥蜴與小鴨布偶的東幹久,滿臉笑容地唱“……塔、塔、塔姆哥好放心!塔、塔、塔姆哥好安心!……”的廣告聞名的保全公司。桑幸聽過名字,可是,塔姆哥的人怎會找上門? 桑幸全身豎起警戒的尖刺,隔著長桌,與條紋西裝男面對面坐下。他沒坐在窗前的辦公桌,而是坐到長桌,且是靠門的位置。這樣方便隨時拔腿逃跑,或者說,不必刻意去想,便能無意識地防衛,完全反映出膽小桑幸的人生寫照。平日,他與擁有“塔姆哥總務部次長”這種頭銜的人根本無緣,自然會提高戒心。 “我是來談先前在電話中提到的事,老師說星期四下午有空。”大概是發現桑幸看到名片後一臉狐疑,男子解釋道。

可是,桑幸一時想不起是哪通電話。對方補充“是關於春狂亭貓介的事”,他才找回記憶。約莫五天前,他確實接過那樣一通電話。 之所以會忘記,一方面是天生迷糊,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夠,桑幸一輩子都不願想起“春狂亭貓介”的名字。說穿了,桑幸其實沒忘記這通電話,只是假裝忘記。因而,剛才桑幸是假裝想起。非得這麼拐彎抹角,全是春狂亭貓介害的。 事情得回溯到六、七年前,桑幸隸屬的學會“日本語文學研究會”,編纂一部大辭典《日本近代文學家總覽》。這是由角谷才三等知名作家、評論家監修,全十八卷的大型出版計劃,身為學會成員的桑幸也分配到執筆工作。如今回想,那簡直像一場夢。當時,桑幸還緊抓學問的一角不放,燃起熊熊野心要負責撰寫太宰治的條目,並試圖說服擔任責編的京阪大學名譽教授山室啟太郎。

然而,以(越境的鯽魚)出道文壇,當時剛憑《身為蟑螂的花袋》獲二島由紀夫獎的先銳評論家高澤樹江搶走太宰治的條目,桑幸落得負責一堆連聽都沒聽過的文學家條目,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春狂亭貓介就是那些冷門文學家中,一個散發格外冷門之感的可疑分子。可是,春狂亭貓介究竟是啥碗糕?是落語家之類嗎?桑幸納悶地調查,發現貓介是除了蒐集江戶艷笑小品書籍,及自作川柳外,還著有一部《雙關語大辭典》的作家。然而,春狂亭貓介似乎是所謂的覆面作家,查不出他的相關經歷,搞得桑幸前往國會圖書館,又詢問出版社,折騰老半天。為取這種白痴筆名的無名作家跑得快斷腿,實在有夠荒謬。 說起來,《雙關語大辭典》是什麼玩意!瞧不起日本文學嗎?開玩笑!桑幸在國會圖書館閱覽室,不耐煩地翻閱《雙關語大辭典》,突然看到“太宰治”三個字。雖是偶然,但過於湊巧,桑幸的目光不禁被鉛字吸引。

太宰治(小說家日一九〇九~一九四八) “那邊走來一個好土的武士。”“哦?這樣(斜陽)啊。” 桑幸忘不了自身受到的衝擊。或許他就是從那一刻起,放棄所有的研究,停止知性活動。當時,心中一隅是不是轟隆轟隆地徹底崩塌? 上面寫的一行文字,成為左右一個人命運的關鍵,致使一名日本文學研究者對日本文學產生根本性的質疑。這麼一想,春狂亭貓介可說是了不起的文學家。不管怎樣,那都是“好土的武士”、“哦?這樣(斜陽)啊”,殺傷力實在太大。每次回憶就渾身脫力,桑幸嘴裡流洩出乾涸的笑,感覺熱情與精力咻咻滋滋地蒸發殆盡。 忘掉貓介吧。桑幸暗下決心,可是愈試圖擺脫,貓介愈是盤踞在腦髓深處。全身細胞彷彿都烙上“春狂亭貓介”,就像在DNA的次元遭貓介附身。

即使白天順利忘掉,一到夜裡,貓介就會出現在夢中。有時是垂死的黑臉老人,有時是喊著雙關語、赤身裸體亂竄的原始人。數不清個貓介在無盡的曠野奔馳,或長著翅膀的貓介將天空遮蔽得一片漆黑。有時則是桑幸本身變成貓介,為聚集在公園的民眾表演雙關語,乞討賞錢。 貓介從背後追來,強迫桑幸聽雙關語。可是,桑幸絕對不能聽,所以拼命逃竄,但貓介死纏爛打,不肯放過他。桑幸嚇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躲進土倉庫。以為能放心時,唯一的高窗冒出貓介巨大的臉,咧到耳邊的大口講起雙關語。不久,雙關語填滿土倉庫,他就要窒息…… 從夢中驚醒後,桑幸躺在床上想著,春狂亭貓介或許就是他命中註定的作家。命中註定的作家貓介。他會不會是為了讀貓介的作品而生?思索一會兒,桑幸垂下頭,握住胯間一物,咕呼呼無力地笑了。

“桑瀉老師……”坐在長桌斜對面的男子,向仍盯著名片的桑幸輕輕點頭致意才開口,“您為春狂亭貓介盡了許多心力,我們真的很感激。”從這樣的說詞聽來,穿招搖的條紋西裝、系玫瑰繡花領帶,名叫柿崎的男子,約莫是春狂亭貓介的親友。 哦,也沒有啦——桑幸曖昧地回話。招搖西裝男以推銷話術般的清晰口吻,繼續道: “其實,春狂亭貓介在上上個月過世。他從以前就患有肝病,心臟也不好。雖然直到最後神智都非常清楚,畢竟年事已高,所以算是壽終正寢吧。” 這樣啊,春狂亭貓介死了。思及此,桑幸呆愣半晌,他根本沒想過春狂亭貓介居然還在人世。春狂亭貓介出生於一九〇九年,桑幸會記得,是因為那也是太宰治出生的年份。 “我想老師已知道。”柿崎說,桑幸應著“不,我不知道”,突然對沒人通知他春狂亭貓介的死訊大為不滿。既然貓介去世,身為唯一寫下有關貓介像樣介紹文章的人,他不是該第一個接獲通知嗎?桑幸甚至視貓介為命中註定的作家,他有權為貓介送終不是嗎?

我被排擠了。懊恨破壞桑幸的心情,回答“我不知道”的語氣倔傲許多。話雖如此,即使接到白帖,桑幸前往弔唁的機率,萬分之一也沒有。 “這樣啊,真是失禮了。我們擔心會給老師添麻煩,所以沒聯絡。”柿崎應答如流。 “不過,報上也曾刊登訃聞,我以為老師肯定曉得。” 春狂亭貓介的訃聞登在報上?桑幸頭一次聽說。他長年沒訂報,去咖啡廳也只看八卦娛樂報,才沒留意到吧。話說回來,貓介是訃聞需要登報的大作家嗎?桑幸兀自納悶著,換柿崎發問: “老師知道春狂亭貓介的本名吧?” “唔,大概。”桑幸含糊其詞,他早就忘記。撰寫《日本近代文學家總覽》的條目時,唯獨查不到春狂亭貓介的資料,他只好向日本語文學研究會的事務局求救。最後,山室名譽教授親自寫信來,附上春狂亭貓介的生平簡介。桑幸幾乎是全部照抄交差,會毫無印像也難怪。

“春狂亭貓介本名叫鶴瀨直治。”柿崎看穿桑幸什麼也不記得,不等他回答就說下去。 “老師想必知道,鶴瀨是塔姆哥的前身——愛國警備社的創始人,也是塔姆哥的會長。”柿崎那雙有點三白眼的瞳眸盯著桑幸。他皮膚曬得很黑,顯得眼白異樣地白,彷彿帶有陶器的質感。 “呃,是的。”桑幸點頭,其實根本一無所知。他記得當年寫過貓介在戰前和戰時都是陸軍士官,戰後創辦一間愛國什麼的公司。可是,他不曉得那就是後來的塔姆哥。 這樣啊,原來春狂亭貓介是塔姆哥的會長。桑幸頗感意外,湧起一股千金難買早知道、近似後悔的情緒,但想想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樣,興趣隨即沖淡。不過,至少釐清一個疑點:春狂亭貓介這種莫名其妙的阿貓阿狗,為何會收入《日本近代文學家總覽》?山室名譽教授與政界等各方交遊廣闊,八成是在財界佔有一席之地的塔姆哥會長貓介拜託的。如今山室教授也已歸西,桑幸頓時對完全失去興趣。

“那麼,你來是有什麼事嗎?”桑幸的口氣冷漠許多。現下再與春狂亭貓介有任何瓜葛,也撈不到半點好處。 然而,桑幸判斷錯誤。這個感覺會在錦糸町小酒家彈唱吉他的塔姆哥男——柿崎,為桑幸帶來大有甜頭的消息。
註釋: (shayou)。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