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桑瀉幸一副教授的時尚生活

第4章 三、新生活,新希望

桑幸查過官網後,發現要到垂乳根國際大學,得從肥原站搭二十分鐘的公車。雖有固定班次的公車,不過是早晚往返的校園巴士。 起初,桑幸計劃住在生活機能便利的地方,搭電車去上班,行政人員卻要求他盡量住在學校附近。校方打算沒事就找他去處理雜務吧,桑幸不太高興,但身為僱員,不得不仰人鼻息,這點程度必須忍耐,最後還是答應。反正到時看情況再搬家就行,桑幸深知這種自由率性是單身才有的特權。 不過,仔細想想,桑幸早已收到聘書,住在大學附近純粹是行政人員的要求,何況只是在電話裡一提,根本沒必要聽從。桑幸大可佯裝不知情,住在市原或千葉,甚至是住在都內。說得極端點,就算繼續待在熊谷老家,也不是不能通勤的距離。儘管如此,桑幸依舊打開站前房屋仲介公司的門。即使取得聘書,他仍害怕對方會丟下一句“我們不需要你了,請回吧”。現今大學一片蕭條,誰都無法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不合理的狀況,凡事小心為上。

距離車站步行五分鐘處有棟叫“梅森·喬布爾”、不曉得以哪國話命名的魚糕狀公寓,桑幸決定租下房仲最先介紹的這個物件。此處共八戶,兩層樓,桑幸住在一樓的一〇四室。格局是二房一廳一廚,兩間房約三坪大,廚房和飯廳是木板地,附衛浴,需繳一個月的保證金,及給房東一個月的禮金,不用管理費,月租七萬兩千圓。雖然也是選擇不多的緣故,不過這棟公寓落成四年,建築相當新,加上南側是農地,採光良好,桑幸的評價很高。房租比想像中便宜,而且不同於關西,第一次租房需要的保證金和禮金等費用低於預估,促使桑幸輕率下決定。此外,還有“反正不會永遠住下去”的心態作祟。 辦完手續,離開房屋仲介公司時,已是下午一點半。桑幸昨天睡在老家,早上配著母親煎的澳洲牛排、餃子及豬肉味噌湯扒了三碗飯,其實不太餓,但午餐還是得吃。於是,他走進踏上此地便注意到的中華餐館,點了蟹肉炒蛋燴飯和拉麵套餐。拉麵的魚高湯味道太濃,不合他的口味,整體來說無可無不可。

話說回來,肥原感覺生活機能很差。車站的另一頭有零星幾家店,走一段距離到縣道,沿線也有家庭餐廳和燒烤連鎖店,最重要的居酒屋打烊時間不太清楚,就目前看到的幾家,都死氣沉沉地座落在黑暗中,無法懷抱期待。站前有便利商店,隔壁第三棟是寒酸的“東東超市”,其實是連生鮮食品也沒有的雜貨店,以後要購物,恐怕只能光顧那裡。 如此一想,在生活機能方面,以前的東大阪真是塊寶地。附近的商店街店家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燒烤店、大阪燒店、烏龍麵店不用提,還有許多便宜美味的餐館和居酒屋。桑幸在大阪很少下廚,幾乎天天在居酒屋喝酒配菜代替晚飯。 因此,在居酒屋度過的時間,佔據桑幸大半的人生。住家附近沒像樣的居酒屋簡直是致命的缺點,但桑幸並未太沮喪,反倒有些欣喜。他決心趁機戒掉泡居酒屋的壞習慣。

不單是居酒屋,要讓生活煥然一新,桑幸的念頭十分強烈。即將迎來的新生活,沒有居酒屋介入的餘地。桑幸規畫的新生活,是知性的生活,簡而言之,桑幸下定決心重拾研究。 研究,我要進行學術研究!桑幸暗暗握緊拳頭。我原本是勤奮向學的人,十年來會自甘墮落拋開書本,全是大阪害的——桑幸自我分析。我根本不適合大阪,撇開便宜美味的居酒屋、烏龍麵店、燒烤店、大阪燒店等誘惑,酷熱窒悶的空氣逼得我無法做研究。整座城市的人不停搞笑說相聲的喧囂,害我的腦袋變得如溫室般暖洋洋地霧成一片。是大阪把人搞成呆瓜。 那麼,千葉就不會把人變成呆瓜嗎?在千葉變成呆瓜的可能性也很大,但至少能確定肥原是個沒什麼誘惑的地方。當然,人需要娛樂消遣。貪婪地讀書、孜孜不倦地做研究、專注地寫文章,看非成人片的DVD、前往單館上映的電影院看小眾電影,並勤奮地參加演唱會及參觀劇場。然後,若稍感疲倦,或者大型研究告一段落,便無視隨處可見的居酒屋,去銀座嚐嚐高級壽司(!),不然去大倉飯店吃中華料理(!),再不然就去六本木(!)、青山(!)、惠比壽(!)的酒吧來杯蘇格蘭威士忌,犒賞自己。我啊,辛苦了。在酒吧獨酌,搞不好還會碰上美妙的艷遇。

改變一下生活形態,就會有這麼多好事等著我。身處沙塵在春風中漫舞的房總鄉間,夢想無邊無際地擴展。窮鄉僻壤的千葉本應黏在青森旁,居然鄰接東京,這樣的奇蹟帶來夢想和希望。 不過,坦白講,桑幸決定洗心革面、奮發圖強,不曉得已是第幾十次。每逢季節更迭、新年度到來,他都會痛定思痛;連假結束、換新電腦、改變房間擺設時,他會赫然醒悟。換房間電泡、勇者鬥惡龍破關、感冒病倒又痊癒時,他會躬身反省;甚至只是買一百圓的原子筆,他都會興起念頭:對啊,我得痛改前非,動手研究吧!把這類小決心全算進去,桑幸每三天就有一次會打算刷新生活,卻不曾付諸實行。讀書研究頂多持續半天,絕大多數是下下決心便無疾而終。 一切都是大阪害的,最主要的是,麗短那不斷冒出甲烷泡泡的混濁沼澤般的環境太糟糕。不過,這次不一樣,改善生活的契機是前所未見的強大,或者說,從大阪搬到東京附近的那一刻,生活就不可能不刷新,他也不可能不洗心革面。離開大阪,搬到千葉。千葉這部分雖然令人有點介意,但桑幸感覺靈魂的根本已起變革。

離開中華餐館後,桑幸喃喃自語:好,接下來要幹嘛?既然來到這裡,不去大學露個臉也很怪。於是,桑幸背著慣用的小背包,走向縣道旁產業廢棄物放置場前方的公車站。 雲層逐漸覆蓋天空,可是不像會下雨。桑幸踏上每當車子經過就捲起大片煙塵的縣道,查看公車時刻表,發現這個時間帶兩小時只有一班車。啊啊,什麼爛鄉下——桑幸脫口罵道。確認下一班車約二十分鐘後會到站,他決定等車。 公車早晚每小時也僅有兩班,看情況得騎腳踏車通勤。桑幸打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搭校車,據許多同業表示,坐校車聽學生聊天,想到教的是這種傢伙,會陷入不可自拔的絕望。聽到包括自己在內的教師壞話,似乎同樣有害心理健康。 桑幸不考慮開車。雖然他持有駕照,但純粹是當身分證用,近十五年來,一次都沒摸過方向盤。自從開父親的車在關越自動車道發生意外,他便莫名恐懼駕駛。當時,他開的Corolla打滑,衝上中央分隔島後停下,全家人僵在座位上,而車內音響播放著海豚唱的《殘雪》。幸虧沒人受傷,不過想到萬一後面緊跟著卡車,全家可能會攜手歸西,桑幸的膽子便一點一滴潰散。

絕不能開車——桑幸再次叮嚀自己,不料,一個黑暗得驚人的念頭如魚兒竄過內心的沼澤:那個時候,我是不是其實就該死掉了?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啊……儘管立刻趕走這個念頭,然而,剛迎接新生活,他的心已像老舊的橡皮球墜地不起。在肥原下車時的至福感消失無踪,明明初來乍到,卻彷彿住了十年般煩膩。相較於上午駐足車站時的亢奮,落差大得難以置信。 或許是桑幸對大學已無絲毫幻想。即使如此,對“新職場”稍微懷著希望也不為過吧?至少不是麗短,光是這一點,不就該歡欣雀躍?我逃離地獄了,我應該是幸福的。斜睨同事溺斃在汪洋中,獨自跳上救生小舟,我不是該笑得闔不攏嘴嗎?怎麼會如此心灰意懶?產業廢棄物放置場前的公車站,桑幸坐在與產業廢棄物沒兩樣的半朽長椅上,摸不透自己的心緒。

桑幸沒有第六感或預知能力。論起遲鈍,可謂天下第一。唯獨這次,桑幸對等在前頭的未來隱約有所預感——而且是只能稱為“災難”的未來。 三輛大型油罐車噴出漆黑廢氣疾馳而過,揚起的沙塵瞬間遮蔽長椅上的桑幸身影。待煙塵平息,桑幸取出在車站拿到的面紙,擤擤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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