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水底祭典

第12章 第四節

水底祭典 辻村深月 5586 2018-03-15
廣海在她的身體帶領下,很快就射了。 青少年的廣海雖也具備貧乏的知識,但不管做什麼,在由貴美的面前,一定都只是逞能罷了吧。 廣海一時無法起身,緊緊抱著由貴美。他今天不想再繼續曝露更多自己是個毫無餘裕的小伙子了。 精液和汗水的味道。 完美得像人造物的她的身體在懷裡淌著汗。讓她變成這樣的是自己,這令廣海驕傲,更感到內疚。 胸貼著胸,透過重疊的身體,廣海感覺自己腹部過剩的熱度逐漸溫暖了由貴美冰冷的胸脯和腹部。沒辦法看她的臉。 冷靜下來,第一件想到的是他們沒有避孕。若說他沉迷其中,無法自製,那也就這樣了。更重要的是事情發生在一瞬間。進入她體內的瞬間,它就來了。廣海急忙退後,想要抽出身子,但由貴美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不要停。” 仰望的眼睛是認真的。他無法抵抗那話語,還有深邃的黑瞳威嚇似的光輝。廣海無法招架,一下子就在她體內揚聲了。 從今而後,只要有人問他的初體驗,廣海一定會第一個想起那一瞬間。 ——廣海想著達哉家的英惠。 雖然漂亮,但總是帶著一絲陰鬱的年輕女傭。不曉得第幾次去達哉家玩的時候,英惠在屋後的焚化爐燒東西。 小的時候姑且不論,但現在因為條例的關係,即使是睦代這種鄉下地方,也禁止在家中焚燒垃圾,看到篝火的機會也少了。 廣海不知道有焚化爐,聞到煙的味道,還沒開玄關,他就先繞到後院去。 英惠在哭。她站在煙霧前,一一扣好敞開的襯衫釦子,把衣擺塞進凌亂的裙腰中。焚化爐四方形的口中露出彷彿甚至能把玻璃融成飴糖色的鮮紅色火焰。

廣海立刻躲到牆後。他不知道有沒有被英惠看到。襯衫之間,他看見胸罩支撐著分量十足的乳房,有一邊的蕾絲被壓扁了。 “不是第一次。”達哉說。 是又過了一段時間的其他機會。在焚化爐看到火焰燃燒的那一天,景象帶來的衝擊之大令廣海無法處理,他逃回家了。 達哉說他跟英惠是兩情相悅,甚至沒有炫耀的樣子。他從根本上異於他們村中的孩子,甚至連拿女人說嘴都不屑。 他和英惠從東京的時候就開始了,兩人關係很久,雖然偶有爭吵,但她都跟到這座村子來了。雇主的父母當然也知道。 “她本來就是雇來幹這檔子事的女人啦。”達哉無趣地嘆息說。 廣海覺得達哉會告訴他,一半是一時興起,想要教導小弟讓他學著點,另一半則是想看看廣海聽到這話時的困窘表情。

“一次也沒戴過套。”達哉這麼說的時候,緊張地裝作一臉若無其事沉默著的廣海忍不住出聲了:“那……” 自己教科書般的常識,已經被達哉破壞過多少次了? 不要變成那樣,自己跟他不一樣。儘管這麼告訴自己,但是對於年紀相差無幾的達哉早就經驗過的那些事,若說廣海不感到焦急,一定是假的。 一陣笑聲。在繃得緊硬的廣海懷裡,原本一直埋著頭的由貴美慢慢地爬起身,望著這裡。 廣海尷尬地仍抿著唇,她的手觸上他的臉頰,伸出手臂,摟過廣海的脖子。 表情看起來溫柔。看到她面露放鬆的微笑,廣海了解到自己原本一直在害怕的是什麼。居然會放心到幾乎哭出來,實在窩囊,但他對由貴美就是如此愛憐,甚至出醜也不以為意。 “沒有被子,就算躺著也帥氣不起來呢。”

她依然壓在廣海手臂上,慢慢地撐起裸身。廣海跟著起來,看見丟了一地的衣服。瞬間,褪下彼此衣物時的手指動作和焦急的喘息在腦海裡復甦,令他想要背過臉去。要正視一度在近處細看過的由貴美的臉簡直難如登天,現在要拿起那些衣服照原樣穿回去,是個教人疲憊的行程。 “要不要上二樓再做一次?” 她問的時候,廣海反射性地抬頭。由貴美語調大方的聲音,反而比昨晚以前更要明朗。廣海答不出話,她的笑聲在他的鼻頭迸開。 由貴美站起來,把地上的夏季線衫、廣海的牛仔褲和皮帶都撿起來抱在懷裡。 “喏。”她伸出一隻手。背著廚房的光,廣海再次看到她的全身裸體。 好美,他想。 她的身體是她的生財工具,這或許是當然的。對方是美的職業人士。可是習於被觀看的模特兒,每一個都能如此毫不保留地將自己曝露在他人的視線之中嗎?

廣海覺得只有自己被單方面地俯視觀察著裸體,很沒道理。 廣海被牽著手站起來,結果被拉到由貴美身邊去。手觸摸到沿著骨頭線條凹下去的她的腰肢。剛才摟得那麼緊,由貴美的身體卻已經開始變涼了。 兩人手牽著手上樓,被領上去的二樓內部房間有張小床。 由貴美把拎上來的衣服放在地上,說明:“這以前是我房間。”她和廣海一起在床上坐下。 “回來以後,每個地方都是灰,只有這個房間我打掃乾淨了。比其他地方像樣多了。” “真的。” 平常應該也都在這裡起居吧。面積狹窄的木書桌上,擺了一部與這處廢屋般的地點格格不入的MacBook。 “我都已經不抱希望了,沒想到網路還能用,真吃驚。”由貴美說。 “去年開始,行政單位改善了網路環境。”

是飛雄就任村長以後立刻著手的建設。 地上有一隻小行李箱,就這麼打開著。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不同於其他房間,這裡充滿由貴美的氣味。異於香水味,有一股她本身散發出來的嬰兒爽身粉般的甜蜜生活味。 由貴美沒有開燈。或許是不想被外面看見屋內有燈光。光源只有開啟的房門射進來的一樓燈光,還有窗外的月光和路燈。 由貴美把廣海拉倒在床上。在鼻頭幾乎相觸的距離彼此註視,廣海覺得天花板一下子變高了。暫時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躍動。 他摸到她的睫毛了。由貴美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觸感,比蝴蝶的翅膀更柔軟,更細微。 擁有能被她相中的價值,令廣海幸福。他覺得光是今晚的事,就保證了他的人生並非一場失敗。 今後將會如何?感覺自己似乎會對由貴美萌生更進一步的期待,令他害怕。他會無法冷靜,無法虛張聲勢。他無比害怕被她發現自己現在感覺到的幸福。

剛進入九月的村子,正在不知不覺間從夏季一點一滴轉變為秋季。空氣冰涼地撫過汗水收乾的身體,廣海打了個噴嚏。由貴美睜眼笑了,撫摸廣海的額頭。就連若是其他人這麼做會感到不快的事,他也不覺得討厭。甚至不覺得被當成孩子對待。 “……你沒有家人嗎?” 興奮仍化作明確的餘熱持續著,睏意卻像漣漪般開始覆蓋身體。 “沒有。” 由貴美答道。 “去年冬天我媽死了,家裡沒有半個人了。” “其他家人呢?” “我國中的時候父親癌症死掉了。那時祖父母還在,可是年紀也大了,陸續過世,後來就剩我媽一個人住在這裡。” 撫著額頭的手伸到頭上,她的手指纏繞住廣海的頭髮。 廣海了解到體溫的不可思議及偉大。就連若是平常,一定會不曉得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的時候,只是被由貴美一摸,廣海就能變得大膽。他默默地,繼續聆聽她的聲音。

“我母親不僅不是村民,還是從縣外嫁過來的,是跟這裡毫無瓜葛的人。我覺得她是個不知事世的傻女人。十幾歲的時候迷迷糊糊跟了我那去鎮上工作的父親,就這樣一路跟來了睦代。結果就連我父親死後,也沒辦法離開這裡回去外頭。她說那是形同私奔的結婚,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回去老家了。” “嗯。” 由貴美淡淡地述說,聲音就像機械朗讀出來的。這令廣海心痛。 “她討厭村子,討厭古老的陋習,跟婆婆也處不好,卻只喜歡我這個女兒。” “只是工作——”面對面的她,嘴唇薄薄地動著。 “只是出去工作,就被說成是不顧家、是個沒用的媳婦,常跟祖母吵架。我媽最痛恨織布了。” “你母親是做什麼的?” “準護士。她說是高中的時候考到資格的。她在六岳市的醫院那里工作。”

由貴美不知為何含著笑說。 “我祖母生氣地罵,說又不是正式護士,丟臉死了,連個睦織也不會織,成天只想往外跑。她總是罵我媽,說她的工作根本不算什麼。莫名其妙。當時我還是個孩子,卻也覺得厭惡、覺得祖母的虛榮心太荒謬了。這年頭靠織那種布,怎麼可能養得活一家四口?” “你父親過世的時候,你母親沒有想過要離開嗎?” “因為有我在,所以沒辦法離開。老人跟親戚叫我媽留下孩子離開,我媽跟他們大吵。我媽沒有丟下我,選擇了在這裡跟陌生人一起生活。她本來就是個個性軟弱的人。即使明白沒有自己的收入,這個家就過不下去,卻還是覺得不織布很丟臉,抬不起頭。這常讓我覺得很不耐煩。——父親死後,祖父馬上病倒了,接下來才是地獄。”

她以徐緩的聲調,不露感情地繼續說。 “家裡的氣氛總是一片暴戾。明明就連祖父的看護,媽都好好努力到最後一刻了。我離家幾年後,這次換祖母病倒,直到她向我媽低頭懇求照顧,家裡的氛圍才好轉一些。” “……你說要向村子復仇,是為了你母親嗎?” 廣海問,由貴美閉起嘴唇。 對於外來者的強烈批判,不論家庭內外都有吧。語氣冷漠地談論父親與祖父母的由貴美,只把母親視為家人親暱地稱呼。想想在這裡生活的苦悶,還有國中一畢業就離開家裡,由貴美在這個村中,和母親兩個人應該都是異物吧。 “不是的。” 由貴美說,撐起身子。白色的肌膚在黑暗中發光似地浮起。 “——我媽沒辦法離開這裡,是她自己的責任。我媽保護了我,她是我最親的人,可是正因為這樣,我無法原諒她。我好幾次叫她離開這裡跟我一起住,可是她就是不肯。” 廣海也撐起身子看由貴美。她呢喃。 “我不甘心。” 張著的眼睛,眼角突兀地鼓起淚珠。表情沒有變化,那顆淚珠就好像是有人天外一筆地畫上去似的。 “我從小就一直看著我媽受苦。我媽總是沒道理地遭受折磨,然後向我哭訴。——每一次我都告訴她,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帶出這裡。我要去上東京的高中時,祖父母跟親戚都反對,就只有我媽一個人支持我,叫我離開這裡沒關係。” “嗯。” “可是就算我要她跟我一起走,她也不肯答應。說她不能丟下明明形同仇人的組父母,說街坊鄰居會說話。她讓我一個人離開,做為代價,她懷著受到更嚴厲的白眼看待的覺悟留在村子裡。就連祖母死掉以後,她還是不肯跟我一起住。” “……你祖母什麼時候過世的?” “四年前。腦溢血倒下後開始癡呆,進醫院就這樣死了。” 後來直到去年過世為止,由貴美的母親即使只剩下一個人,也一直住在這個家。可是以直到冬天都還有人住的房子來說,這個家不會荒廢過頭了嗎? “你知道我媽的死因嗎?” 突然地,由貴美這麼問。 廣海搖搖頭。這麼說來,去年的葬禮,還有後來村人的談話,都沒有提到她母親的死因。廣海也沒有跟光廣談過。 這個日漸高齡化的村子,葬禮本來就多。父親幾乎每個月都要包好奠儀,打上黑色領帶,去某個眾落參加葬禮。 由貴美說了: “我媽是自殺的。” 房間的空氣一口氣降了好幾度。假寐的時光效力已經煙消霧散。 “為什麼?”廣海忍不住問。 “不曉得。”由貴美搖搖頭說。 “是在屋後的竹林上吊的。這一帶的人都不敢靠近那裡,所以我才可以從那裡出入。” “自殺的話,不是會鬧得更大嗎……?” 這是座小村子,更何況她是織場由貴美的母親。 那片竹林。廣海想起剛才翻牆進來的那座頹牆,雞皮疙瘩爬了滿脖子。 由貴美微微搖頭。 “我回來的時候,親戚跟左鄰右舍只說'不必擔心'。他們極力隱瞞是自殺,不讓消息上報或是傳出村子外頭。表面上當作心臟衰竭處理了,所以完全不必擔心,雖然算是非自然死亡,警方可能會來問話,不過你要忍耐唷——他們假惺惺地這麼安撫我……,當時我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 腦袋深處蹦出葬禮時的情景。 “我們是站在你這邊的——”柔聲勸解由貴美的女人們。 “這座村子過事隱瞞的程度,就是到了這種地步。雖然很丟臉,但我當時也任憑他們擺佈了。那個時候我想到萬一被媒體報出我媽是自殺,確實會很困擾。——我好後悔。事後我想到自己居然幫助那群我應該是痛恨到骨子裡的傢伙們瞞天過海、自己跟他們根本沒有兩樣,驚愕不已。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怎樣做對我媽才是最好的。沒有遺書,結果自殺的動機無人知曉。我等於是把母親的死封印起來了。所以我回來了。” “——欸,廣海。” 由貴美轉過身體,抓起廣海的手握緊。她甜蜜的氣味變濃了。 “我告訴你復仇的內容。” 她在床上跪起,把床壓出吱呀聲。 “我最不甘心、最覺得窩囊的,是國中快要畢業,我準備離開村子的時候。我媽懇求我說:'由貴美,只有住民票不要辦遷移。把住民票留在村子,不要遷到東京去。'我問為什麼?其實住民票什麼的,我媽沒提,我根本就忘了要辦手續,它對我就是這麼不重要。” 由貴美一口氣說完,臉頰逐漸潮紅,握住廣海的手的那雙手更加用力了。 “我媽的回答是,住民票遷出去會領不到錢。只要住民票在這裡,就可以領到一筆不小的錢。我媽拼命地說,這一帶的小孩都可以領到錢。——一家四口領到的錢,甚至可以買到一輛中古小貨卡。” 由貴美笑了。 “我不曉得那是多少錢,但那話聽起來好赤裸裸。但這下我知道原來那是一直持續的事。我髮飄了,跟我媽吵到幾乎要互砍,可是最後……” 由貴美第一次欲言又止。她難受地咬住下唇。 “我媽說了,說我還是小孩子,不懂。她的表情就像拿我沒辦法、像是在哄我、瞧不起我、笑我。” 不眨眼的眼角這回沒有滲出淚水,可是眼睛越來越紅。 “我真是覺得窩囊透了。我發現應該是一直努力幫忙把我送出村外的人,居然已經無可救藥地成了村子的一部分。我的話她完全聽不進去,我目瞪口呆,大哭大鬧,然後死了心。後來我終於沒能把住民票遷移出去。我的住址還在這裡。只不過是住民票罷了,卻被那種東西囚禁的自己還有我媽,都滑稽透了。” “錢是指什麼?” 廣海從一出生就一直住在睦代村,卻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事。由貴美垂下視線,慢慢地把廣海的手按到自己的胸脯上。應該已經細細端詳過的乳房,用手一摸,觸感柔軟,和用看的截然不同。 手猛地一震,性器官再次硬挺起來,連角度都被由貴美看得一清二楚。 “祖母一死,我好幾次要我媽搬到東京跟我一起住。我媽對於離開住慣的土地猶豫不決,但最後還是答應了。——不過,要等到下次選舉結束。我媽提出這樣的條件,而我答應等。” “選舉?” “前年夏天的村長選舉。”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詞彙,喉嚨深處發出“咦”的聲音。他再次注視著由貴美的臉。 前年夏天沒有選舉。沒有人出來競選,父親飛雄無投票當選了。 由貴美困窘似地笑了。 “在這座村子,不管是選舉還是無投票當選,都有錢在背後操作。許多人都在等選舉年,期待候選人進行盛大的買票活動。我想要揭開、毀掉的,就是選舉的弊案。——我媽死了,這下子我總算可以不必客氣了。” 手心聽到由貴美的心跳聲。 廣海茫然地、不可置信地聽著她的話。他感覺五感全數遠離自己,就好像漂浮在水中,但只有一件事他清楚地明白。 所以她才會挑上自己。因為廣海是現任村長的兒子。 “幫幫我,廣海。” 由貴美灼熱的呼吸灌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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