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我殺了那個少女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我殺了那個少女 原尞 10727 2018-03-15
玄關裝飾著櫸木的大門從內側被開啟了,就像這起事件開始的兩週前的下午一樣,真壁修站立在那裡。留長的頹廢鬍鬚柑同,藏青色的薄質對襟毛衣和沒有系領帶的白色襯衫也沒變,但凝視我的表情卻完全不一樣。那天他把我當成是來拿取贖金的綁架犯,今天卻是張要與私家偵探應對的平靜表情,只不過帶著些許困惑的神色。 三十分鐘前我打電話告訴他想過來拜訪的意圖,真壁說因為兒子慶彥去附近公園散心,三點之前會回家,諧我作那之後再來拜訪,我回答可以之後掛斷了電話。但我按下真壁家大門對講機按鈕時,時間才剛過兩點不久而已。真壁因為訪客來得太早而感到困惑的表情,馬上就變成像是歡迎新朋友般的表情,並伸手接過我所遞出慶彥用捆書帶捆起來的學習工具。

“請進!因為剛好是這樣的時間,沒辦法招待你什麼。” 我進入玄關,遵從真壁的引導脫去鞋子走進去,通過玄關旁的門到達一間寬廣的西式房間。因為上次是從玄關被直接帶到目白署,所以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個發生悲劇的家庭內部。這個西式房間的佈局像是排成一列似的連接著三個房間,我被引導到最前面那間約六疊榻榻米大小的客廳。淺駝色的地毯上放著淺駝色布料的沙發,圍著北歐風格、接近黃色的木質桌子四周排列。在和門相反方向的牆面上設置的窗戶面對著庭園。房間的隔間被拆除,隔壁是約八疊榻榻米大小的起居室。那裡的天花板比其他部分都還高,通往二樓的樓梯位於房間右側深處。茶色地毯和茶色沙發及桌子排列著,可以從玻璃門自由進出庭園。通往二樓的樓梯前,可看見一扇寬大的門,可能是通向餐廳與廚房的。

那裡並不是盡頭。在起居室更裡面還有一間拆除隔間,是約八疊榻榻米大小、鋪上深茶色地毯的房間。房中央有一部深茶色的木質大鋼琴,盡頭的牆面設置著適合狂熱者的專業音響設備和唱片等架子。面向庭園的牆面也一樣裝設著玻璃窗,不過因為深茶色窗簾緊閉的緣故,看起來比其他部分稍微陰暗。這應該是真壁清香和身為鋼琴家的母親的練習室。我想音響設備正中央的大型錄音機應是真壁清香上課用的東西,而錄製綁架犯所打來的電話應該也是那個。直徑接近三十公分的大型金屬制磁帶捲軸,像機器人的兩顆眼睛般凝視著這裡。 三個房間作為客廳、起居室、練習室,各自獨立著。但被設計為移動家具及日用器具的位置,就可以變成二十疊榻榻米以上的聚會會場或是小型音樂會會場。

真壁引領我到客廳的沙發後,經由起居室消失在廚房裡,又馬上回來。原來他是把慶彥的學習工具拿進去,回來時手上還拿著罐裝的PEACE香煙和兩瓶麒麟罐裝啤酒。在綁架案件的紛亂中我也不記得曾經看過他抽煙,那表示他當時極受震撼的精神狀態。然而好像證明不論怎樣的悲劇,人們也終究會被時間的力量拉回到日常生活。人的精神恢復力是很厲害的——曾聽說過這種說法。 “內人恭子正在休息,真是失禮了。”他的視線飄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後,在我對面的沙發坐下。 “她的心情大致已經平靜下來,不過因為葬禮當天的雨而患了夏季感冒。” 我點了點頭,我們各自在沒有附濾嘴的香煙上點了火。在我開口拒絕之前,真壁打開罐裝啤酒放在各自面前的桌子上。

“對了……慶彥去散心的公園前有一家洗衣店。我打電話叫他回來吧!他們把送洗的衣服送回來時會寒暄一下,說出名字的話他們應該就知道是誰。”他打算站起來。 “不,不用了。好不容易去散心……真壁先生,我是打算和你會面才來拜訪的。” “咦……”真壁重新在沙發上坐好。 “所以你才提早過來的嗎?是什麼事情呢?” 我凝視著真壁的臉,時間久到會令對方感到困惑的程度。 “在這個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次換成真壁凝視著我,比我凝視他的時間更長。 “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你不是在說那件悲慘的綁架案件吧?” “我認為在貴府並沒有發生綁架案件。在這裡發生的是過失殺人——不,根據我的推測,倒不如說這裡發生了某件非常不幸的意外事故,是嗎?”

真壁把才吸了兩、三口的香煙捻熄在煙灰缸裡,拿起罐裝啤酒一口氣喝了半瓶以上。好像突然喉嚨很乾似的。 “你是以什麼作為根據而說出這種愚蠢的……你在養老院曾經看過清香的遺體吧!對小孩子做出那樣殘酷事情的人,除了凶狠的綁架犯以外還會有別人嗎?如果那是在這個家裡發生的意外事故,又怎麼會有那種事?” “清香的遺體被放在下水道那種濕氣重的地方約十天左右。當天就是那樣,而在這段期間曾經下了三次雨,造成遺體顯著的損傷。如果試著回到十天前的狀態,像是受到那種外傷的意外暴力事件,我想在普通家庭裡不能說絕對不會發生。” 真壁激烈地搖頭。 “真是過份!我本來以為你是稍微具有思考辨識力的人,可是過來拜訪這種飽受悲傷和痛苦折磨的家庭,你還做出那樣粗線條的發言……”

我無視於他情緒化的言詞等著他的反駁,也把這個意思傳達給對方。 “萬一發生了像你說的事,又怎麼會演變成綁架案件呢?” “如果發生了什麼暴力事件的話,這是為了要讓那個加害者迥避法律上的處罰而做的。” “……別說愚蠢的話,在我們家沒有人會對清香做出那種暴力事件。” “恐怕是發生什麼意外事故吧!” “如果是意外事故的話,照實說就完全沒有問題了,不是嗎?” “意外事故也分很多種。如果引起事故的本人並沒打算要給予對方那種危害,但是對方卻死了,那就不只是去投案就能解決的事了。即使是意外事故,但如果因此造成另一人死亡的話,也必須接受法律上的製裁。” “意外就是意外,不值得去編造那麼嚴重的綁架案件吧?”

“如果再加上幾個條件就不能說絕對是這樣。” “所謂的條件是指什樣?” 我捻熄了香煙的火。 “譬如……事故的加害者是慶彥的話。” 真壁的臉色微微地緊張了起來,不過並沒有插嘴說話。 “如果他是你們夫婦的親生孩子就完全沒有問題。哥哥意外弄傷了妹妹——這是在哪個家庭都會發生的事,就算在真壁家也可以解決,但慶彥卻是不能生育孩子的期間,從甲斐教授夫婦那裡領養來的養子。現在有了妹妹清香的存在,比起清香作為天才小提琴少女的華麗光環,慶彥是稍微比較不突出的少年。如果讓慶彥引起造成妹妹嚴重傷害的意外事故,你們不就無顏面對甲斐夫婦了嗎?而且清香對甲斐教授而言是比四個親生兒子更能寄託將來夢想的小提琴後繼者,可是送出去當養子的兒子居然讓寄託自己夢想的侄女發生事故而死亡,他們肯定會想說父母親到底在做什麼啊?如果那個意外事故的結果是難以解決的狀態……譬如意外事故的事後處理非常艱難,必須讓當時還沒死亡的清香死去,加上這樣的條件,為了隱藏全部事實來逃避外界的指責和追究,而考慮捏造出這起綁架案件,這也不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事。”

真壁抽出一根香煙,煙罐的蓋子從桌子落到地板上滾動著。他無視於那個蓋子在香煙上點了火。 “請停止用那種不可能的事中傷這個家!真是令人不愉快到極點的談話……比起這種胡亂想像的推測,不是有堆積如山的證據能證明那個罪證確鑿的綁架案件嗎?” “證據是指什麼?”我問。 真壁把香煙的煙吐出來。 “首先是那個叫作清瀨琢巳的男子的存在。今天早上我已經回答過目白署刑警相關的問題了,我和那名男子五、六年前曾經見過面,當時好像相當嚴厲批評了他的小說作品。雖然常理上無法相信他會基於這種理由就對清香做這麼過份的事,不過會綁架殺死小孩子的人是不能用常理去推斷的——” “聽說你從五、六年前開始寫的著作裡,有代替知名作家完成他們未完成的遺作的'贗作'系列,我想那該不會是清瀨琢巳寫的東西吧?”

“你說什麼?” “你們從五、六年前開始就是作家和代筆人的關係,或者說他是Ghost Writter。在工作上你們建立了這樣的合作關係,不是嗎?因為這種關係不想被別人知道,所以從當時就裝出兩人間不友好的關係。那件事對於偽裝這次綁架案也派上非常大的用場。一般可以請求協助這種事的朋友必定會被第三者知道,不過因為你們在工作上密切合作托是朋友的事沒有第三人知道,因此事故發生後,為了偽裝成綁架案而想到找他幫忙,這也不足什麼難以預料的事。” “清瀨是我的代筆人這種事,到底是從何而來……” “如果看見他家的書房和另一棟房子的書庫,對於他具備那種執筆能力——不,至少從他為此而收集的豐富資料——應該推測得出來。清瀨在逃走前的極短時間裡究竟在庭園焚化爐燒著什麼東西?為什麼他把綁架案的證據留下卻燒毀了其他東西?他是故意將暗示綁架案存在的證據留下,並把會暴露出你們兩個關係的證據——贗作的原稿——燒毀吧?要解釋焚化爐的事,這種考慮是很合理的。這麼說來,'小田真紀'這個筆名說不定就是清瀨和你共同的筆名。”

真壁移開視線,岔開談話的方向。 “清瀨到底為什麼要協助我做那麼麻煩的事?這種事甚至會被通緝啊!” “我還不太清楚。可以確定的是,我不認為他承擔協助工作的時刻是他開始被搜查的時候。一般來說,忽然變成像昨天那樣的狀況,應該會在不逃走的情況下宣告真相。以他的情況並沒有實際犯下什麼罪行,只不過是遵從委託的從犯而已。但假使他拿到一筆巨款就又另當別論!據說他抱持著強烈慾望想要進行'變性'手術,我不知道你支付給他的謝禮是贖金的全額還是其中一部分,不過他應該是想帶著那些錢逃走,不是嗎?不論是昨晚被逮捕,還是一年後變身為女性時被逮捕,以他的情況都不是那麼嚴重的罪行。然而比起在警察的調查室接受刑警們嚴厲地偵訊,至少可以確定使用那筆巨款是比較快樂的事……而給予他逃跑機會的人就是你。昨天在我事務所了解到我已經追查到清瀨存在的慶彥,向你通報了這件事,之後你馬上……” 真壁苦笑著說:“從你的話聽來,好像我們真的計劃捏造瞭如此復雜的綁架案件。” “因為你和清瀨都從事擅長想出這種計劃的職業。” “但勒索電話裡清香的聲音呢?倘若清香因為意外事故死了,那她還能接聽電話嗎?” 我用手指指向練習室裡擁有兩顆大眼珠的機器。 “是那個錄音機吧!那是為了錄製清香小提琴課程的錄音機。在那通電話裡清香開口說的'媽媽,救命!'這句話,只是單方面的喊叫聲。假如以前在上小提琴課時發生了兄妹爭吵,那種話留在錄音帶上也不奇怪。大概因為有這種東西存在,於是促使你們想到要偽裝成綁架案件吧?只要拷貝那卷錄音帶把複製品交給清瀨就沒有問題了。” “你打算要如何說明警方解剖遺體的事?綁架是發生在五月十八日下午三點到四點之間,清香死亡的時間是在當天傍晚五點到次日的午夜之間,如此一來,吃飯的事又該怎麼說明呢?” “並沒有說明的必要,那隻是警方在信任綁架案的前提下,根據真壁家所提出的報告而做的判斷。下午三點到四點之間並沒有發生綁架案件,清香是下午五點以後在這個家裡因某種意外而死亡的。遺體消化器官內的殘留物是以尊夫人的證詞為基礎。因為去上小提琴課之前的兩點半左右吃的粥已經全被消化完畢,所以推測在那之後還存活了相當長的時間。然後因為檢驗出未消化的咖哩面和紅豆麵包,便以為那些是綁架犯所給予的食物。從遺留在養老院那些包裝紙和殘骸的數量而推測清香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更晚的時間。但如果尊夫人的證詞是謊言,養老院的遺留物品是清瀨依照你的指示而佈置的話,推斷清香是在這個家裡吃了紅豆麵包和咖哩面後,於下午五點過後死亡的事並沒什麼不合理。在甲斐教授打電話過來說'清香為什麼沒來上課?'的六點半,這起偽裝綁架案件的大綱也完成了。警察接獲通報是第二天早上八點,在那個時候,清香的屍體早已讓清瀨抬出去了,而在養老院佈置工作的協商、最初的勒索電話錄音和清香聲音的拷貝帶等應該都已經完成了。至於擾亂贖金交付的方法,把機車族的兩人組和愚蠢的私家偵探牽連進來的複雜計劃,也實實在在演練了一整晚吧!” 真壁邊搖頭邊慢慢地捻熄香煙的火。 “你怎麼會想出那麼離奇——荒唐的事呢?實在令我無法相信……” 和否定我主張的言詞恰恰相反,真壁的語調只透露出疲勞的響聲。 “以綁架案為前提來思考的話並不會感到那麼多不自然的跡象,但是以我所說的為前提來懷疑的話,就會發現各種矛盾。你為了要讓他們成為綁架共犯而牽連進來的機車族兩人組和私家偵探,其實是為了要使綁架犯殺害清香的事看來變得合理的苦肉計吧!如果真的打算要陷我們入罪,只要抽出贖金裡的一千萬預先放在我們身上,就可以讓我們變成真正的嫌疑犯了,可是你卻沒有這麼做。後來清瀨雖然在那個旅行箱裡放進兩百萬丟棄在我事務所附近的垃圾場,但那個時點已經過了目白署把我當成嫌疑犯的階段了。如果是真的綁架犯,他們應該會多要求自己想要的金額,然後再用多要的那筆錢作為掩飾將它丟棄。因為這只是偽裝綁架案,所以要求贖金和支付贖金的都是你,而你並沒有多餘的錢能那樣使用。從你並沒有使用由甲斐教授那裡借來的三千萬這點看來,大概那就是必須當作協助的謝禮而交付給清瀨的金額吧!不是嗎?” 真壁好像想抓住可以反駁的線索,卻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到,因此他轉而訴諸感情。 “無論如何,會有把自己親生孩子的遺體放在下水道那種滿是蛆蟲的地方超過十天的父母嗎?縱使目的是為了掩蓋另一個孩子的罪行,也應該無法做出那麼殘酷的事情吧!” “在這起綁架案件裡,我第一個疑問就是那個遺體的放置場所,以及把旅行箱丟棄這個和它有密切關係的行為。” “咦……是怎麼回事?” “你們把清香的遺體棄置在那間養老院時,是打算讓她的遺體在次日十九日就被發現。為了要重建被火災燒毀的養老院,十九日會進行最後調查,二十日便開始進行拆除工作。然而要重建的是'億萬公寓'這種豪華設施的事被揭露出來後,引起居民的抗議使得拆除工作延期了。我想把遺體放在那邊的你們心情一定很煎熬吧——尤其是對慶彥和尊夫人而言,遺體必須儘早領回家。工程沒有要實施,所以你們在第四天想出了別的方法,就是讓清瀨丟棄那個旅行箱。雖然也會擔心有人撿到棄置在垃圾場的旅行箱後據為己有,但那也是說不准的事。目的不是為了要讓我成為嫌疑犯,而是為了那張地圖上被畫上X字符號的地方。地圖上的記號除了那家養老院以外,全都是當時和綁架案件有關連的地方。如果警察得到那張地圖一定會立刻對那家養老院進行搜索,但沒想到這個計劃卻因為清瀨的朋友——結城卓也——把那個旅行箱拿走而流產了。遺體因此又被放置了四天,而後才採用讓機車族的兩人組和巡邏警察,還有我在養老院碰頭這個方法。這麼做之後終於讓清香的遺體被安置了。如果這樣遺體還是無法被發現的話,最後的手段就是把清瀨房間裡的'犯罪聲明文'送到報社去,對吧?假如這真的是綁架犯所做的事,應該會把清香的遺體埋在某個地方的地底作為結束。而忖如果殺死清香以後,綁架犯好心的想讓遺體被她的家人安葬,只要一開始就在'犯罪聲明文'裡附加上遺體埋藏的位置就可以了,並沒必要像這樣掩人耳目地做了三次復雜的嘗試想要安置遺體。” 真壁喝光了剩下的啤酒,好像已經完全失去想要否定我的情緒,顯露出寧願先考慮之後對策般的神情。 “還有一件我非說不可的事!”我繼續說道:“慶彥因為這起事件感到非常心痛。如果引起妹妹死亡的意外事故而讓他心痛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並不只是這樣。你這種解決方式——強迫他用謊言來迴避責任的方式,讓他在兩方面的感情撕扯之間感受到嚴重的壓力。一方面想遵從你的指示保護這個謊言,和你一樣害怕真相被揭發;另一方面祈求著所有事情都能真相大白,負起自己引起事故的責任。他想從現在這種厭煩謊言的日子裡被解放出來的強烈渴望,也呈現在對我的態度上——一方面很怕我,故意扯我的後腿;另一方面又把我當成像他自己一樣,對清香的死感到有責任的同志,和我有著相同的感覺,想要協助我進行調查。他昨天的行動便充分顯現出自己搖擺在這雙方的極端之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還沒完全長成的精神定會遭受扭曲、引發缺陷吧!現在他還面對著那件事拼命的戰鬥著,倘若一旦放棄了,絕對會變成這個世界上的事隨便怎樣都無所謂的人……也許你是抱著庇護兒子、保護家庭這種冠冕堂皇的名義,但慶彥不能在這種狀態下生活下去。” “我知道,你不必再說下去了……昨晚慶彥從警察醫院回來以後就沒開口跟我說過一句話,他是在做無言的抗議。我在電話裡告訴你他心情變得比較愉快其實是撒謊的,我想這樣的謊言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了。” 他嘆了一大口氣。我把還沒喝過的罐裝啤酒推給他,他無意識地接過去喝了一口,然後用像作惡夢般的神色開始說。 “事情的起源好像確實只是無聊的兄妹爭吵而已。你知道孩子們的爭吵吧!明明平常兄妹感情好得不得了,可是兩、三個月就會發生一次連大人都感到吃驚的激烈爭吵。可能因為清香是天才少女而備受讚許的緣故,她有時態度會非常傲慢或是故意使壞。慶彥因為本來就是個老實的孩子,通常都會先喪失戰鬥意識率先和解,不過這次卻不同。因為最近學校的成績退步,高中聯考也一天天逼近,平時鬱積的情緒一次爆發出來。總而言之,爭吵的導火線是因為食物的事。和我們做孩子的時代不同,他們明明一次也沒捱過餓!平常在他們各自去補習班和上小提琴課之前都會準備點心,當天清香好像是杯裝泡麵,慶彥則是麵包和牛奶。因為慶彥還沒完成補習班的作業,到了出發時間的四點半依然磨磨蹭蹭地做著功課。清香因為被交代不能一個人出去,不知道是為了洩憤或是打算惡作劇,她連慶彥的點心也吃掉了。五點過後,慶彥的作業終於做好,打開點心櫃卻發現麵包不見了。據說當時清香還浮現出故意使壞的笑容,接著便發出兩個人在起居室激烈地來回奔跑的聲音,一直到突然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後才安靜下來。內人忽然發出哀鳴聲,我由里面的書房飛奔出來一看,清香從那個樓梯被推下來,頭部流出大量鮮血,全身不斷痙攣……好像是越過樓梯平台的扶手,頭部向下整個人倒著掉下來的,而且頭部還撞到橡膠樹盆栽上放置的水泥塊的角——” 真壁像是要把女兒當時的模樣從腦海抖落般,大幅度地搖著頭。 “那個痙攣馬上就停止,清香卻奄奄一息。因為我在成為專業作家之前曾經是個專業護理人員,因此馬上明白清香沒有救的事實。不,總而言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說服慶彥——說服他這起意外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理由當然就如同你所說的,他是養子,如果殺了人,我們面對甲斐夫婦會是多麼歉疚。把事情先說清楚了以後,本來打算叫救護車作醫療處置,但在當下那孩子卻反常地倔強。他說:'這是我的錯,絕不能撒那種謊。'跟根本不打算聽從我的話。我把激動地無法將眼睛從清香身上移開的慶彥自起居室帶出去,持續說服他……經過了三分鐘還足是五分鐘,慶彥才從震驚狀態稍微鎮定下來,理解了我們的立場。不過清香這時卻失去了血氣,體溫降低、全身僵硬,已經超過叫救護車送醫的時機了。當時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這房子因為清香的小提琴課程而設計成完全隔音的事,沒有任何人會聽見這起喧鬧的事件。於是我們清除了意外事故的痕跡,把水泥塊埋藏在庭園角落……在那一小時之後,清瀨打電話來。而後我對甲斐大舅子打來的電話回答說清香就如同往常出門去上小提琴的課,一切虛偽的謊言就此展開……” “你是說把這件事塑造成綁架案件的人就是你嗎?可以認定所有責任都歸於你嗎?” “當然!清瀨雖提供各種知識,不過一切都是透過我的判斷而進行的。像是他先知道那家養老院要拆除的事,但最終是由我做決定把清香的遣體放在那裡的。” “我被捲進這起事件的時候,清香就已經死亡了嗎?” “是的……對你實在感到相當抱歉!” “選擇'渡邊偵探事務所'的理由暱?” “我把那件事交給清瀨處理。我指示他找規模不要太大、盡量落魄一點的……不好意思!我是要他這樣挑選偵探社的。” 我苦笑了。 “清瀨的選擇好像沒有錯。在停車場打了我後腦勺的人也是他吧?” “是的。不過那是計劃之外的事。因為清瀨說那兩人組實在太不謹慎了,沒辦法只好這麼做。” “剩餘的贖金都在他手上嗎?” “不,就像你說的那樣,他得到的只有三千萬,剩餘的在我這裡。一開始我是以自己全部財產的一半——一千五百萬拜託他提供協助的。事實上,從以前他就一直要求我以兩千萬買下他所寫的'贗作'系列所有的著作權,而把那個系列當成我的作品來發表也是他所希望的。他會想要匿名發表自己的作品,應該和你所說的癖好有關。成為一名作家是會些許受到世間關注的,這樣一來,他的私生活便會變得非常受拘束。比起'名',他選擇了'實',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對於他的這項要求提出一千萬的金額,然而在我們進行談判期間,卻發生了這起意外事故。他如同你所知道的,很想接受變性手術成為女人,努力籌措手術費用,併計劃手術後移居到對這種事很寬容的歐洲國家去生活。我取了彼此出示金額的折衷數字一千五百萬拜託他幫忙這起偽裝綁架案,但他並沒有同意。可是他對於幫助偽裝的事卻相當積極,一直幫忙出主意,還說跟周遭的人借錢來當作綁架案的贖金,可行性是相當高的,尤其甲斐大舅子一心想要清香平安回來,應該會藉給我適當的金錢。然後他說如果能得到三千萬的話便願意幫忙。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甲斐大舅子的三千萬完全是照他所說的那樣借來的。” “六千萬全部都放進我所運送的旅行箱裡面嗎?應該不是那樣吧!” 真壁苦笑道:“到離開目白署之前都是放進去的。不過在和你搭乘同一輛警車前,我進入了廁所,把要支付給他的三千萬以外的金額和我肩包裡事先準備好的報紙作交換。在搭乘警車前,我先把肩包拿到自己的車上放好。如果將六千萬都交給他,我大概會變得身無分文吧。就算之後擺脫這起事故,但落得那種經濟狀態也沒有意義。我打算把手邊的三千萬還給大舅子,重新展開今後的生活。” “你知道清瀨逃亡的目的地嗎?” “不,昨天我聯絡他說你已經朝他家去的時候,問他打算逃去哪裡,他回答說如果我不知道的話會比較好。因為如果知道的話,萬一發生什麼事可是會牽涉到偽證罪的……現在就是他所說的那種'萬一'的情況。” “他還說了什麼事嗎?” “沒有。”他搖了搖頭。 “只是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我點了點頭,在香煙上點火,等著他說話。 “我打算向警方投案說出全部真相、接受適當的處分。我發誓會這麼做……但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想和慶彥好好談談這次的事,讓他同意公佈事實真相以後再向警方投案。而且在內人健康狀態完全恢復之前——” “大概需要多久的時間?” “大概一、兩週,長的話一個月……” “你太低估目白署的刑警了!說不定清瀨會比你所說的時間更早被逮捕。如果變成那樣的話,真相便會從他口中洩露出來。你應該盡快去自首,畢竟自首和被逮捕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真壁的臉上突然蒙上憤怒。 “什麼自首、什麼逮捕,我不覺得自己是那種兇惡的罪犯,而是打算保護家庭的男人。我確實做了違法的事,也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甚至引起社會騷動,可是至少世界上的父親——愛家庭的父親們應該都能理解我所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會變成什麼罪行,但我絕對不認為那是可恥的罪。清香的死是不可抗拒的。但我想保護慶彥,和他做最後一次血緣相通的父子交談,支持處於震驚狀態的妻子。為什麼不能讓我做這些事?我到目前為止還是認為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如果再發生一次相同的意外,我也會再次竭盡所能地保護我的家庭。” “人類做的事可以說全是錯誤的!雖說全是錯誤的,不過至少必須努力去選擇能被原諒的部分才對。” “那就是你和我的差異。我有我的驕傲——保護家庭的驕傲!” “我也打算要談論一下'驕傲'這件事。你說要保護家庭,不過最折磨慶彥和尊夫人的,就是你稱之'智慧'的'虛偽'這件事,也就是你自己本身。不是嗎?” “愚蠢!”真壁大聲叫了出來,他的自信開始動搖。 “……所以為了能三個人重新確認那件事,我需要一點時間。為什麼連一點點時間都不能給我呢?你說像這種性質的罪行去自首和被逮捕到底會有什麼差別?” “你好像只考慮到你自己。尊夫人所犯下的罪行,去自首和被逮捕的差別是很大的。” “你說什麼?內人的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隔壁的起居室發出聲響,是樓上二樓的門被打開的聲音。真壁和我急忙從沙發上站起來朝隔壁的房間走去。穿著長袍、一頭亂發的真壁夫人,正從樓梯中段搖搖晃晃地走下來。 “恭子,你在那個地方做什麼?不去休息是不行的。” “老公,就和這位先生說的一樣。在你和慶彥討論事故是由誰引起,從這個房間走出去的那段期間,我就待在樓梯下的清香旁邊。我根本無法正視清香,她全身痛苦地痙攣著,頭上的傷口無論怎麼壓也止不了汨汩流出來的鮮血……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清香再也不可能拿著小提琴站在舞台上了。我想如果無法再次站在舞台上,那個孩子應該寧願選擇'死'吧!當時我確實是那樣想的……但是現在卻不知道是不是正確……我在那孩子穿著最喜愛的褶邊罩衫的領子上,將兩隻手放在那個孩子纖細的頸子上……” 她像是突然襲來一陣暈眩般靠著樓梯的扶手,在那個地方坐倒下來。 “恭子!”真壁馬上跑到樓梯下面。 “……不到十秒鍾清香就變得一動也不動了。在遺體從警察那邊被送回來之後,我也一直很注意不讓你和慶彥發現清香頸子上微微變成黑色的部分。” 真壁回頭看著我。 “警察知道……這件事?” “當然知道。只不過為了要識別假的綁架犯之類的理由沒有公佈罷了。” 真壁垂下肩膀,再次回頭看向妻子。 “讓清香手裡握著米老鼠的是真壁夫人你吧?” “是的。春假和清香被邀請去參加'馬爾波羅音樂節'的時候,一起去迪士尼樂園買來的東西。那是清香最喜愛的。就是這樣……那個孩子是我殺死的。” 把真壁夫人扶到起居室的沙發坐下後,真壁修打了通電話給目白署說出事情的真相,並表達家族全員自首的意向。真壁夫人聽到後反倒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真壁拜託我是否能幫忙到公園去喚回慶彥,我判斷真壁夫婦並沒有尋短的疑慮後便從真壁家出來了。因為真壁家和目白署的距離只有五百公尺左右,從門口出來走到馬路時已可聽見警車的警笛聲從遠方傳來。我正打算朝真壁告訴我的公園方向走去時,慶彥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我走到隔壁房子邊界停著青鳥的地方,並在車門前等著少年。慶彥接近我之後,停下來站著審視我的表情,好像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也似乎了解到接近中的警笛聲所代表的意義。 “我就知道一定會來的。”少年說。 “你並沒有殺死你妹妹。” “……我知道。” 我點了點頭,坐上青鳥離開了那個地方。途中和三台目白署的警車擦身而過,不過被宣告事件結束的通報奪走心思的刑警們,誰也沒注意到我。 我返回西新宿的事務所查看了信箱,裡面有一隻翅膀折法很特別的紙飛機,和今天早上的報紙放在一起。我爬上狹窄的樓梯,穿越過陰暗的走廊,打開二樓事務所的鎖。拉高窗戶上的百葉窗,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坐在書桌前把紙飛機的摺痕打開,是西班牙佛朗明哥舞者跳著“唐吉訶德”的廣告傳單。熟悉的原子筆字跡排列在旁邊留白部分。被昨晚隔了八年的瞬間會面所觸動,渡邊的來信長度比平常多了一倍。幾乎像是沒有閱讀的必要般,一字一句的內容完全如我所預期。我在香煙上點了火,打算用同一根紙火柴的火把傳單也點燃。到目前為止來自渡邊的所有來信,全都像這樣被燒成灰燼。我忽然改變主意熄滅了火柴的火,然後開始把傳單折回成原來的紙飛機。雖然還殘留著摺痕,但仍舊相當困難,在三十分鐘後才好不容易完成了紙飛機。 我靠近窗戶,查看翅膀的翹曲度、確認風向、測量風的強度、檢查了著陸的地區。對於這種事,我們會突然返回到三十年前的專家狀態。我讓紙飛機悄悄地乘著初夏午候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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