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俠盜魯平奇案

第18章 第三章不速之客

俠盜魯平奇案 孙了红 3860 2018-03-15
仁德療養院向左六七家,有一幢——同式的共有六家,這是最右面的一幢——新式小洋房,前面有塊長方形小草地,穿過草地,跨上三步石級,就走進一間很精緻的客室。客室裡放著三隻彩色絲絨沙發,圍住一隻半尺高的柚木小香煙桌,桌上有一隻鐵的圓筒形的罐,一尊小型鋼砲。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窗沿上放著兩盆蘭花,芬芳氣充滿一室。 會客室裡坐著個身材偉大,肩胛寬潤,目光灼灼如流星的人。他很閒暇地坐著。一忽兒,屋主人——嚴振東——出來,他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年人:“啊,這位就是平先生?” 他手裡捏著一張名片,名片後面寫著一行小字: “張醫生已經到漢口去了嗎?”振東在平帆對面坐下,把一隻紫鐵圓匣子上的機鈕一捺,一陣子叮叮咚咚八音鐘聲音,圓門打開,有個西洋美人懷抱著一支捲菸,不停地甩大腿,振東取下捲菸敬客。那個美人迴轉身子,圓門隨著關上。振東又捺下一下,自己也取了一支。才把那隻小鋼砲的砲口對著客人向炮門一拉,砲口有一陣青煙,才後是一點小火,燃旺了賓主的捲煙。

這位主人麼很有些“世界交際”手腕,先用美人,後用大砲,極盡“親善”之能事。假使有一個膽小的鄉下客人,看見這種招待,怕的會喪魂落魄地極叫救命,而辜負了“親善”的敬意呢!幸得這位平帆先生見識很廣,一切全坦然接受。 “張醫生前天去的,”平帆回答,“尊大人的病況,已經有張醫生講個大概,近來有怎麼別的現象嗎?” “以前發病,不過是不吃、不喝、不睡,呆呆地坐著或是打圈子走方步。最近半個月來,有些變態,不吃、不喝、不睡之外,到晚上還要怪聲大叫,滿臉驚悸的神色。” “對於這種病症,一方面靠藥力挽救,一方面得細細研究他的心理,力能見效。”平帆說時,眼睛微微一闔,左腿擱在右膝上輕輕搖動,十足是個經驗豐富,見識廣博的學者。

“不錯,不錯,全仗平先生的大力!” “最近可有什麼意外刺激?” “不會有的,無論什麼大小事,我們都不去對他說。他也終日關上門住在房間內,點香、看經,不管外事。” “起病這晚的情形,可以詳細地再說一遍嗎?”平帆把煙尾掀在旁邊的黑奴煙盤裡。 振東拿起一杯紅茶,喝了一口說:“這天晚上,大約一點多鐘,我躺在煙鋪上陪他老人家閒談。談起那隻李子表,維德很想要回去。我的意思給了他算了,可是他老人家以為那時如果他不贖回來,早已屬於他姓,他可以向誰去討取?當時我從他衣襟上解下那隻表,玩弄了一會子,就放在煙盤上,自去睡覺。” 振東拋去了煙尾,又掀動那隻香煙盒,先敬一支給平帆,在捺一下,取了一支,燃上,才接下去說:“睡到床上不到十分鐘,後弄有人怪叫一聲'捉賊',當時我也懶得起來,聽見樓上老人家趿著拖鞋行動,忽然從扶梯上跌下來。”

平帆闔上眼,許久不響。嘴上叼著的香煙,有三四分長的煙灰也顧不得去彈落。 振東也只顧吸煙,不說話。 只有角隅一架落地大鐘在的嗒的嗒的。 “你聽見的腳步聲,只有一個人呢?還是許多人?” 振東略一思索,就回答:“的確只有一個人。” “跌下來之後,神誌可清楚?” “我扭開甬道裡的電燈,看見他躺在地上,頭枕著梯級。我扶他起來,問他有否受傷,他對我搖搖頭。後來我和內人,扶他到樓上去睡,我還裝一筒煙給他吃。吃過之後,他還叫我到桌上把表取來,可是我和內人找尋也不見有表。一告訴他表不見,不料他瞪著眼大叫'有鬼有鬼',就此瘋了!” “聽說有位令弟……與……他在……家……”

“維德嗎?他住在學校裡,要星期六才回來。” “家裡可有賊的踪跡?” “根本沒有賊!門戶關得好好的。” “叫捉賊的是哪一家?” “不知道,後來也沒有聽見誰家賊偷。” 平帆闔上眼睛,像睡去一般。 “那隻表有多少大小?” 振東向他瞪一眼,彷彿說:即使是小表,也不致會吞下肚去。 “形狀大小,活是一隻桐鄉檇李,上有一個小金彎柄,周身的溜滾圓,外面是紫色的琺瑯,打開來有指頂大一個表面,白底藍字,12這個字是大紅色的。玻璃外面有圈金的瓜輪花紋,一切機件就在這花紋上,闔上圓蓋,不像是只表。八、九年前,女人還不興在大衣上掛錶,所以這只表的式樣很特別,亨達利修鐘錶的人也說不曾見過這種表呢!”

“他房內你可曾細細找過?” 振東猶豫不答。平帆立即說:“嚴先生或許要想:這些問題是偵查表才用得到,現在的目的是為病,不必注意這些。不過鄙人以為當時也許他瞧見什麼,否則,別人叫'捉賊',為什麼要他走出來?” “他發瘋之後,我們立即送他到醫院裡。他的房間裡,我和內人都細細找過,其他的書畫、古玩全在,唯獨不見這只表。” “後來,他比較清醒的時候,可曾提起那隻表?” “病過之後,一切記憶力都喪失。” “我可以上去看看他嗎?” “啊,好,不過他不大理睬人。” 平帆隨著振東走過甬道,就是樓梯,半樓梯亭子間是振東的女兒珍珍和一個女傭人睡,二樓正房,振東夫婦作為臥室,後面小間,給一個新生的嬰兒和奶娘住。三樓亭子間鎖著,從二樓到三樓有十三級扶梯,走上扶梯,式樣完全與二層一般,一條甬道,一間浴室,一間後房——門上加鎖,正間就是頎齋的臥室,房門上鑲著塊大的麻花玻璃。

甬道里黑黢黢地,白天和黑夜差不了多少,人走在甬道裡,隨著腳步有一陣空虛的迴聲,如同後面躡隨人。牆壁上掛著一條條蜘蛛絲和塵須,垂柳似的飄搖。浴室裡奔出一隻老鼠,並不避人地向曬台方面竄去。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風,“噓噓”使人寒毛直豎。 振東把門球一捩,推進去,就有陣撲鼻的香灰氣和老人味。 室內煙氣繚繞,光線很弱。沿街一排六扇短窗,懸著黑色防空窗簾,像有十年不撣灰,窗簾上蒙著波浪形的黃灰。一進門口有一個老式的紅木衣架,掛著許多單、夾、棉等袍子。牆西面是一張半床,與那扇門正是東半球與西半球的遙遙相對。沿窗有靠椅和茶几、寫字台——不若二層樓有洋台,倘使用隻小梯,可以通東面的鄰家。牆東面是一口大紅木書架,堆著許多:《前漢書》《後漢書》《石林奏議》《金石書畫錄》……厚厚蓋著黃塵,正像新娘面上披的白紗,使人有隱約欣賞,格外嬌豔的姿態。

正中是一隻大紅木八仙桌,供著一個六臂猙獰的古銅藏佛,台上散擺著玉佛、玉牌、鐘、鼎、尺頁、手捲,強上掛著一幅羅道子的朱筆鐘進士——冬季懸鍾馗不是應景,序是辟邪。桌邊有隻落地大香爐,三支香正在裊嬝娜娜地繚繞空際。香爐邊有個削瘦拱背的人,向偶像不停的叩頭。 在世界文明的今日,膜拜偶像,似乎是愚昧的舉動。不過這種膜拜,是有形的,偶像是有質的,可惜許多知識階級,也會崇拜無質的偶像,那才可嘆呢! 振東等他拜號好之後才叫:“爸爸,今天午飯吃過了麼?” “呵,呵……”這種回答不能確定他是“是”,或是“否”。 老人削瘦的臉孔很慘白,顴骨高高地聳著,鬍鬚略帶灰白,眼睛向外突出,光彩很遲鈍,稀稀拉拉的灰頭髮半披在臉孔上。他看見平帆進來,也不招呼,似乎一切都與他糊然無關,只一眼不瞬地望著他們。振東與平帆坐到窗邊靠椅上。

三個人大家不動不言的坐著,突然,那病人側著頭,蹬住眼,像聽見什麼。 “喏,喏,鬼!鬼!賊!賊!” 他滿面驚慌,手指顫抖,指著天花板,又指指房門。 平帆隨著他的手指,只見天花板上光溜溜的泥頂,裂縫也沒有一條,連老鼠頭也鑽不出,哪裡可以躲賊?不過當一個暗沉的冬天下午,在黑暗戰退光明的屋子裡,一陣陣煙氣繚繞,對面是這樣一個半人半鬼的病者,不由得不使人覺得毛髮直豎。 振東輕輕地向平帆說:“我們下去吧。” 平帆默然隨著振東出來,指著鎖好的後房間:“這裡沒人住?” “沒人住,專門堆積雜物的。” 平帆走進浴室,暗沉沉沒有一絲陽光,捩開電燈,那盞五支光的燈泡上滿佈著許多塵灰和蛛絲,所以格外昏沉沉,暗測測。浴室裡空洞洞,什麼也沒有。平帆咳一下,裡面“嗡”一聲迴響。平帆退出浴室,捩開甬道裡的燈,看見屋頂上有一方塊洞門,中間是一塊刷白粉的板。

平帆指著方洞問:“這是怎麼?” 振東對於這地方,顯然住了八、九年沒有註意過,思忖了一回,恍然說:“我知道了,我們這裡的電燈都是暗線,這地方是穿藏電線的總所。” 平帆又走上曬台。曬台門開在西邊,適在亭子間上邊,三面臨空,西邊是一家堆積木料和雜物的空場,北面是後弄,南面是家裡洗衣裳的小弄,並不與人家連接。他看過之後,重行與振東走至樓下客室。 這時,振東的夫人已經回來,客室里長沙發上有一個紫黑臉色,眼眶子向內凹進,眼睛尖銳,精神充足的青年,穿著一件黑羊皮短外衣,和振東的九歲女孩珍珍玩笑。見他們下來,略欠身子,向平帆點點頭。 “這是維德,”振東向平帆介紹,“這位是張醫生介紹來的精神病專家平帆先生。”

振東的夫人送上兩盤點心,和大家逗坐著吃,平帆一邊吃點心,一邊很注意維德的舉動。這時,珍珍拉開維德皮外衣上的拉鍊,攀開襯衫,把一支冰冷的小手插在他頸項裡,維德脖子縮下去,用手哈抓她的胳肢窩。 “維德先生新從南方來?廣州?還是?” “廈門!”維德的聲氣很沉著,可是帶一些疑慮!來客第一次會面,怎麼會知道他的來處,不過一忽兒也解決了,也許是振東告訴他。 “現在和令兄住在一起?” “不。”粗獷而簡單的回答。 “就在間幾個門面,新近頂的三層樓全面。” “啊,現在頂一個樓面比較從前造一幢房子還貴!”振東的夫人接著說,“珍珍,別和叔叔頑皮!”她夾了一個酥給珍珍,“出去玩玩。” 珍珍跳跳躍躍地出去了。 維德伸手按撳著香煙匣上的機鈕,一陣子叮叮咚咚,他燃著一支捲菸,很閒暇地抽著:“平先生,你看我伯父的病,有恢復知覺的希望麼?” “慢慢地來,”平帆眼睛微闔,睜開來,露出一股光芒,“可否以後讓我隨時考察他的病情?”他轉向振東說。 “費心費心,”振東感激地說,“不過要破費先生寶貴的時間,很過意不去。” “哪裡,哪裡,大家全是朋友,”平帆謙虛著,“我對於研究精神病人很有興趣。” “我也有同樣的嗜好,改日要向平先生叨教呢!” “叨教不敢當,大家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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