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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XY

紅信 埃勒里·奎因 12846 2018-03-15
妮基一直在危機的驚濤駭浪中隨波逐流,到了九月第一個星期的周末,除了頭暈耳鳴,她什麼感覺都沒了。她連自己正在敲下的內容是什麼都說不上來,連今天是幾號都不清楚。這些日子,她就像生活在恍恍惚惚的夢境裡。 瑪撒和德克進進出出,就像一組互不關聯、也沒什麼規律的鏡頭。整整一個星期,妮基沒見他們說過一句話,或是看過對方一眼。晚上在臥室裡是什麼情形她不知道,但是在睡眠以外的時間裡,他們的行動交錯而過,互不相干,就像在距離遙遠的星辰軌道上各自運行。妮基暗自慶幸。但一有風吹草動,她就又會跌入夢魘之中。 她隱隱感覺自己很清楚現在的情況。德克有意無視瑪撒的行為,因為他不願讓自己的生活被瑪撒的事牽著走,他無法做到關注瑪撒而無動於衷。而瑪撒……對於瑪撒的情況,妮基懵然不知。瑪撒一大早就起床,梳洗打扮之後逃離家門,通常在半夜之後才回家,躡手躡腳地爬上床。

德克努力工作,創作欲高漲。有時候妮基已經睡下很長時間了,還聽到他在打字機上工作,同時伴隨酒瓶酒杯叮叮噹當的聲音。直到臨近週末——也就是噩夢前夕——妮基才發現德克根本不在臥室睡覺了,他只是和衣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躺一躺。早上瑪撒一出門,他就進了臥室關上門。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星期五,九月的第四個星期五——是個紅色星期五,正如妮基後來記得的那樣。 星期四晚上,瑪撒回家之後,去敲妮基的房門。 “不用敲,瑪撒,進來吧,”妮基說,“我沒睡覺。” 瑪撒沒有進來,她站在門口說:“妮基,是星期六晚上。” “什麼星期六晚上?” “開幕式是星期六晚上,在布里奇波特。” “哦,好的。”妮基已經把布里奇波特的開幕式忘得一干二淨,把格林斯潘那齣戲也忘得一干二淨了。

“我會給你和埃勒里,還有你想要帶去看戲的人留票,票會放在門房那裡。” “你不覺得激動嗎?瑪撒,謝謝你啦!” “你會告訴德克嗎?” “告訴他什麼?” “開幕式的事,我也會給他留張票。” “你是說德克還不知道……” 但瑪撒已經轉身走了。 星期五早上,瑪撒出門之後,妮基將此事告訴了德克。德克痛苦地皺著憂鬱的眉頭,說:“開幕式?”然後點點頭走開了。 瑪撒四點剛過就回家了。 “瑪撒,出什麼事了?”妮基已經很久沒見到瑪撒半夜之前回家了,見她這麼早回來,只能推測是因為有了什麼麻煩。 “沒出什麼事,”瑪撒冷冷地說,“我們今晚要穿晚裝,我回來換衣服,然後去布里奇波特。”

瑪撒進了臥室,鎖上門。妮基聽到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就回了書房。 “誰來了?”德克問。 “是瑪撒,她要主持今晚的演出。” “在布里奇波特嗎?” “那當然,我想他們所有的舞台佈景和道具都在那裡,他們都很熟悉那裡的舞台……”妮基意識到有個想法從德克腦中一閃而過:去布里奇波特會路過達里恩! 德克轉過身,過了一會兒,又接著口授下去。 五點過了幾分鐘,電話響了。電話就在妮基手邊,她拿起話筒,漫不經心地說:“你好,這裡是勞倫斯寓所。” “請讓勞倫斯夫人接電話。”是范·哈里森。似乎有隻冰冷的手扼住妮基的咽喉,她努力克制住自己。 “她……她已經走了。”妮基掛上電話,手還放在話筒上,“接著說,德克。”

“是誰?” “有個人找夏洛特。我看看,現在該……” 妮基一邊麻木地看著打出來的字,一邊暗自感謝命運,因為周五下午正好是夏洛特放假的時間,“我不太明白,德克,我覺得最後這段好像有點兒問題。要不我出去補個妝,吃點兒東西,你再把這段琢磨一下?” 德克還沒來得及說話,妮基就走出書房,把門帶上了。 電話鈴再次響起的時候,她剛剛走到門廳,響第二聲之前,妮基一個箭步跳過去拿起了話筒。 “我告訴過你……”她剛惡狠狠地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餵?”一個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是瑪撒,她正用臥室的分機接聽電話。 “瑪撒嗎?”哈里森聽上去很生氣,“剛才接我電話的那個傢伙是誰呀?她說……” 妮基聽到瑪撒倒吸了口氣,接著用一種妮基絕不可能誤會的嚴厲語調說:“這是找我的電話,妮基,你掛上。”

“啊,對不起,瑪撒。”妮基按下通話鍵,堵在喉頭的衝動讓她無法罷手,非常非常緩慢地,她又放開了通話鍵。 “——才知道你原來在家,”哈里森在抱怨著,“我是在劇院給你打電話的……” “範,你瘋了嗎?你是瘋了吧?”瑪撒嚴厲的聲音現在變得刺耳,非常難聽,“我要掛電話了……” “等一下,我要你去那幢房子。” “我去不了。我得去布里奇波特。範,看在上帝的分上,掛上電話!” “不,除非你答應會在達里恩停一下,”哈里森的聲音變得更溫柔,也更喜悅,“要不然……” “行吧!”瑪撒帶著哭聲說出這句話,砰的一聲放下話筒。 妮基掛上電話,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感到深深的恐懼。她走進起居室,在推開書房的門之前停了一會兒,好讓自己鎮靜下來。

當她站在那裡冷靜自己時,她聽到瑪撒的高跟鞋嘚嘚地穿過門廳,門輕快地關上了,一切似乎都沒發生。 瑪撒走了。妮基打開書房門。 “我去得不太久吧……”德克的書房分機話筒還貼在耳邊,沒有放下來。 妮基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德克面無表情,像青銅鑄成的一般僵硬。有那麼一會兒,妮基覺得他已經死了。 不過他還是動起來。他將話筒從耳邊拿開,低下頭盯著它,接著皺起眉頭,臉上的青銅表情也開始融化。話筒從他手裡掉下來,懸掛在書桌邊上,敲打著抽屜。 德克撐住椅子站了起來。 “德克,德克,等一等。” 妮基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話,她差點兒就要轉過身去,看看身後是誰,但接著就明白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德克繞過書桌,大腿撞在桌子尖角上,但他渾然不覺。

“德克,你要去哪兒?” 德克嚴肅地穿過書房,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彷彿要來觸碰她,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當他離妮基只有一步之遙時,妮基才明白他根本沒意識到她在這裡。 “德克!”她拽住他的胳膊。 德克目不斜視、一步不停地走過她,走過門廳,走過起居室。 妮基身不由己地被他帶著走,她緊抓著的那隻胳膊繃得緊緊的,不住地顫抖著。 他走進臥室,來到書桌旁,打開最上面的抽屜。片刻之後,他看上去有些迷惑,有些苦惱。 “哦,我知道了,”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拿走了。” “我打電話給埃勒里,德克,”妮基聽見自己含混不清地說,“你只要等在這裡,只要一分鐘,等埃勒里來了……” 德克動了動胳膊,妮基覺得突然有個又平又硬的東西打在自己的脊背和後腦勺上。德克晃了一下,就從她手中消失了,接著整個房間沉人了水中。過了一會兒,妮基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對著天花板上的丘比特石膏浮雕。

她艱難地拖著腳步,狂亂地四處查看。 “德克!”他不在臥室。 “德克!”也不在浴室。 “德克!”妮基驚惶地找遍整幢房子,尖聲高喊著他的名字。但是,德克也走了。 妮基知道自己要做的下一件事是打電話給總機接線員,用一種傲慢的語氣責問為何這麼久還沒接通達里恩的電話。一個聽上去很遙遠的女聲說:“那裡一直佔線。要我過幾分鐘再試一次嗎?” “哦,不,算了吧,”妮基聽到自己啜泣著說,之後,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聽見了埃勒里的聲音,她哭著說,“不,德克已經走了,他已經走了,我也聯繫不上達里恩那邊——老在佔線,佔線,我想警告哈里森,讓瑪撒趕緊離開——他很可能把話筒摘了,免得被人打擾,讓他的靈魂下地獄去吧……他正準備扮演大情聖,在佈置他那廉價的小舞台……”

“等一下,”埃勒里,“妮基,等一下。” 但妮基還在哭,一邊哭一邊嘟囔著:“如果他知道哈里森這個人,知道哈里森住在哪兒,就肯定找到那個地址了。他跟踪他們,埃勒里,他一直在跟踪他們。他行動起來這麼——這麼……” “妮基!妮基,聽我說,”埃勒里說,“你在聽嗎?” “在聽。”妮基抽噎著說。 “我們必須從西環高速趕過去,這是條捷徑——如果我取道東邊然後再向南去接你,就會浪費很多時間。你乘出租車直接到我這裡來,我會在門前,等在車裡。聽明白了嗎,妮基?盡快過來,立刻!” 埃勒里駛上西環高速路,車速是經過仔細計算的,變道時忽快忽慢,靈巧地穿梭在擁堵的車流中,就像裁縫在穿針引線。 “開快點兒,埃勒里!”

“不行,我可不想被警察攔住,開個罰單的時間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讓德克冒這個險吧,他多半正在狂奔呢。” “啊,我希望警察攔住他,我希望警察把一大本罰單扔在他身上……你確定嗎,埃勒里!你確定那邊的電話還在佔線?” “我一直不停地打那個電話,直到必須下樓出門為止。哈里森把話筒摘了,就是這樣。” 埃勒里進入克羅斯,轉上哈奇遜河林蔭大道後,車流不再那麼擁堵了,但威徹斯特的警車無處不在,他不能提高車速。妮基不停地咬指甲,奇怪埃勒里怎麼能這麼冷靜。弗農山莊、新羅謝爾、拉奇蒙特、馬馬羅內克……這些路標緩緩掠過,就像一隊懶洋洋的老太太。 “他在那兒!”妮基尖叫起來。一輛黑色的別克路霸被拖到了草坪上,一個紐約州警正在擋泥板上寫罰單。但是當埃勒里放慢車速,從那輛車旁駛過時,妮基看到了車窗後面那個人,那人皮膚白皙,灰頭髮,胖乎乎的手保養得很好,還戴著鑽戒。 現在他們已經進入康涅狄格州,行駛在梅里特林蔭大道上。 多麼漫長的路啊,妮基合上了眼睛…… 她是被驚醒的。他們的車已經離開林蔭大道,歪歪扭扭地駛入一條彎曲的柏油小路,高速前進。 “你睡著了。” “我才睡不著呢。”妮基哼哼唧唧地說。 “我們快到了。” 在狂怒之下,德克的別克車直接開上了哈里森完美的草坪,石階上可以看到腳印。 別克車裡空無一人。房子前門敞著。 埃勒里躥上台階,跑進哈里森的起居室。一個身穿黑制服,繫著蝶形領結的瘦小男人正手足無措地按著電話鍵,他的丹鳳眼已經腫了。 “我要報警,”他激動地說,“我要報警!” 妮基步履蹣跚地進門時,埃勒里已經快到了樓梯頂部,他高喊著:“德克,住手,快住手!” 樓上傳來家具玻璃嘩啦啦翻倒破碎的響聲。 埃勒里飛奔著穿過通向主臥的大廳。瑪撒躺在那張圓形大床的床腳,大戰中的一個小動作就把她撂倒了。她衣衫凌亂,正徒勞地努力整理自己,眼神像驚恐的動物。 德克和範·哈里森在臥室裡扭打在一起,拳打腳踢,翻來滾去。哈里森的假髮被扯離頭皮,匪夷所思地掛在耳朵上,臉頰也被打破了。德克的鼻子流著血,一些血滴在了哈里森身上。哈里森身上穿的睡袍已經撕裂,令他在扭打中礙手礙腳。 臥室變成了屠宰場,一片狼藉。鏡面天花板全都碎了,玻璃灑在下面的黑色皮毛小地毯上。 他們兩人都隨手撿起各處的裸體雕像擲向對方,靠近黑檀木小桌的橢圓形觀景窗被穿窗而過的寧芙女神像打得粉碎,雕像的碎片落得滿屋都是。一把椅子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兩盞燈都被打爛了,牆上掛的畫像也掉下不少。 埃勒里低下頭衝過去。有那麼一會兒,這場扭打變成了三人格鬥。 埃勒里設法插進他們兩人之間,而兩個對手都要把他打開,三人像狗一樣咆哮著。他們又打又扭,又抓又撓,滿屋翻來滾去,不時撞到桌子,上面放著的手提打字機也掉到地上。埃勒里中了一拳,他絆到打字機上,踉踉蹌蹌地後退,試圖保持身體平衡,但頭撞到牆壁,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頭暈眼花地倒在床邊。 到了這個地步,他只能像僵立在床邊門道裡的妮基一樣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噩夢走向高潮。 他們三人扭打時撞到了桌子,碰開了桌子中間那隻扁平的抽屜。 等埃勒里能夠看清楚周圍時,看到的是范·哈里森站在桌前的小地毯上,摀住自己的腹股溝,嘴唇痛得縮了起來。德克趴在桌上,他是在最後一輪野蠻格鬥時被掀到那裡的。他右臂伸開,正好就落在打開的抽屜裡。張著嘴,血從鼻子裡湧出來,滴在青腫的嘴和下巴上,染紅了牙齒。 埃勒里看見德克轉了一下頭,盯著自己的手在抽屜裡碰到的什麼東西,他抬起手,身體也抬起來,低頭看著自己手裡抓著的東西。 那是哈里森的點二二手槍。哈里森腳步一轉,猛撲過來。 德克接連擊發五次,哈里森的頸部、胸部和腹部都出現了血洞,還有兩發子彈打碎了書桌上的鏡子。 瑪撒尖叫起來。 德克麻木地轉身走向大床,一次又一次地開槍,開槍,開槍,開槍,第九次擊發之後,槍裡沒有子彈了,但他還是不斷扣動扳機。 埃勒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傻瓜。” 瑪撒倒在哈里森的床上,彷彿從一個制高點跌落下來。埃勒里轉身看她時,她的手還在抽搐。紅色的污跡迅速在她頭上和衣服上蔓延開。埃勒里彎腰看著她,能夠聽到她在呼吸。 身後砰的一響,埃勒里轉過身,看到那隻左輪手槍從德克手中滑到地上,德克晃晃悠悠地倒在地板上,靜靜地躺著。 “妮基!”妮基一動不動。 “妮基!”埃勒里跨過德克的腿,繞過哈里森的屍體,繞著大床走到門廊,拍了一下妮基的臉頰,拍得很重。妮基哭起來,用手摀住臉。 “現在下樓去,接通電話,給醫院打電話——斯坦福或諾沃克都行,叫急救車。瑪撒還活著。然後報警,如果那個塔瑪還沒接通電話的話。”他清晰地高聲發出指示,好像妮基聽不見一樣。 埃勒里將妮基轉了個身,推著她走。妮基跌跌撞撞,摸索著找到路,下樓去了。 埃勒里轉過臉看著屋裡,差點兒又昏過去。 範·哈里森,這個本應該死了的人,此刻卻手腳並用地往牆邊蠕動,移動時將那塊黑色小地毯都染紅了。他到了牆邊,開始抓牆壁,裂開的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這些動作讓他流了更多的血,他癱在護壁板旁,臉壓在護壁板的白色皮革上。 “別動!”埃勒里衝過房間,“哈里森,別再動了。不要動了!醫生就要到了,他們會救你……” 演員微微抬起臉,埃勒里看到了他的眼睛。這雙眼睛試圖表達某種意圖,是他破損的喉嚨已經辦不到的——他已必死無疑,也許,還有什麼埃勒里根本無法想像的事。 哈里森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伸到自己的胸部和腹部,彷彿要看看自己受了什麼傷,確認一下傷口。血染了他滿手。他向下看著自己的手,很驚異。接著眼睛裡出現了另一種表情,一種——埃勒里敢發誓——高興的表情。 哈里森滾動了一下,使自己面對牆壁。他又弄出了血。 “看在上帝的分上,哈里森,躺著別動。” 演員的一隻手扶著另一隻血淋淋的手,勉強挨近牆壁,碰到牆面。他的食指僵硬地伸直。在牆壁的白色皮革上,這只食指從右上到左下,斜斜地畫下一道抖顫下行的紅色印痕: 他在試圖努力寫什麼東西。 他的手指落下來,摸索著自己的肚子。紅色墨水,埃勒里想,他要更多的紅色墨水。埃勒里跪下來,托住哈里森的腋窩。那隻再次蘸滿血的手指慢慢地抬到牆面,又寫起來,又畫了一道下行斜杠,這次是從左上滑向右下,穿過剛才的那道: 田華盛頓市場……華盛頓……W,在哈里森的密碼表裡,與瑪撒的最後一次約會就是W。 W……X…… 又一次,他在做又一次努力。他想寫得更多。 埃勒里幫著他,幫他僵硬的手指蘸取新鮮血液,幫他抬起沉重的手臂,幫他穩住。 又一筆下行印跡,就在X旁邊,與第一筆印跡完全相同: 接著又是一筆: 在最後一筆下行印跡連上那條斜線時,哈里森的身體忽然往下一沉,彷彿被一股拖他離去的浪潮卷住,他試圖留在埃勒里的手臂裡,僵硬地抗拒那股浪潮,心臟也就多跳了一兩下,接著在一股血沫中呼出了最後一口氣,死了。 那天的整個晚上,以及那晚之後無窮無盡的日子裡,埃勒里被一個鬼魂纏住了。那個鬼魂有隻滴血的手指,紅紅的手指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寫著字母表上第二十四和第二十五個字母。那個神秘的符號佔據了埃勒里的全部心思,直到他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可他到底還是沒能擺脫這個鬼魂的糾纏。 後來的日子裡,他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那晚似乎發生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在這片混亂中,他本人的行為雖然嚴肅而高尚,卻對發生的一切完全無能為力。他對當時的情況記憶猶新:達里恩的警察來了,州警來了,布里奇波特也來了人。瑪撒被護送到諾沃克醫院,並立刻上了手術台。德克被匆匆帶走,像魚一樣張著嘴,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節。哈里森的遺物和一片狼藉的臥室都被拍照並測量,遺體在驗屍官的監視下被抬了出去。紐約和康涅狄格州各個城鎮的記者蜂擁而來,很快就聚到那片草坪上,乒乒乓乓地敲門,噼劈啪啪地按閃光燈,招來了成群的蚊子、蛾子和嗡嗡作響的蜜蜂。他,妮基,還有那個日本管家,一次又一次接受詢問。那個晚上,他父親神色黯然,堅持陪在他身邊。在某個時刻,列昂·菲爾茨出現了一下,不知耍了什麼手段,居然得到與他單獨相處的幾分鐘時間。天快亮時,他、妮基和多摩——還有警長——坐在布里奇波特的某間辦公室裡,與州檢察官談話,檢察官的內衣外面披著件外套,連襪子都沒穿……儘管埃勒里記得所有的情況,但他還是說不出那個晚上,當範·哈里森在他臂彎裡嚥氣時,那些細節有什麼哪怕是最渺茫的意義。一切都籠罩在由X和Y字母組成的紅色迷霧之中,這些字母燴成血淋淋亂糟糟的一鍋,蒸騰繚繞,讓人視線昏暗,越發看不清真相。 XY……紅色的字母。 他盡量置身事外地思考,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正站在那面皮革牆壁前,就像教授站在一塊想像中的白板邊,指著牆上的血色XY,耐心解釋著哈里森的密碼,一直講到那次在華盛頓市場的短暫會面(以W開頭的最後一次約會)。但那也沒什麼幫助,因為他還是無法解釋哈里森究竟為什麼拼命從死神手中掙扎回來,在牆上塗抹這些符號。 還有些別的記憶:他和妮基、警長站在諾沃克醫院那間拉著窗簾的急救室裡,圍在瑪撒床邊,看著她呼吸。他們幾乎看不見瑪撒,因為她臉上都是紗布和繃帶,緊緊地綁著,一直纏到其他部位。 妮基看到那些繃帶之後就像開動了馬達,一次次不停地說,瑪撒需要一位專家,一位專家。他也不停向妮基保證,這裡有專家,就站在床那邊,這裡還有一大批非常專業的醫療人員。有人對他們說,瑪撒的情況很難說,但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現在,他們真的必須離開了。 但這些記憶和妮基當時翻著白眼、站立不穩的模樣混在一起。之後是長時間驅車回家……妮基癱倒在他床上……那些記者……還有,過了很久,那些詢問…… 第二天,妮基回到諾沃克,在那裡開了一個房間。瑪撒還活著,醫院那些人的語氣就像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但還是不能見她。妮基在走廊上駐紮下來。 此時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范·哈里森,他死了。 XY…… 是的,下一次約會地點就是密碼X-西區第四十六街一家墨西哥餐館。在那之後,是密碼Y——紐約揚基大體育場。 但是為什麼後面兩處約會地點會讓哈里森臨終前念念不忘、無法放手呢?難道這兩次約會會發生什麼事——那種哈里森想讓埃勒里知道的事? 埃勒里去了西區第四十六街,站在澤齊特爾餐館外面,看著餐館的綠色霓虹燈招牌和跪著的印第安人圖案,還有鑲著淡綠色瓷磚的前窗。他搖搖頭,走了進去,問了些問題,一無所獲地離開這裡,仍然沒撥開那團紅色迷霧。那裡的人都不認識範·哈里森,也不認識瑪撒·勞倫斯。 是不是揚基體育場?他去了揚基體育場,與那裡的俱樂部員工交談一番後,搖著腦袋離開了。那裡沒有人認識範·哈里森和瑪撒·勞倫斯,只知道報紙上報導的那些事。 XY…… 喜歡聳人聽聞的神秘事件的報紙將此案稱為“紅字謀殺案”,此案給報紙提供了無窮無盡的話題。某個小報的攝影記者趁著混亂在外牆上搭了個梯子,從那個碎掉的橢圓形窗戶裡伸進自己的攝影設備,拍到了照片。救護人員正將瑪撒抬上擔架,哈里森那具彈孔清晰的屍體就在一邊。紅字謀殺案……人們還給此案起了很多名字,都不如這個名字富有文學色彩。 由於那支槍的緣故,這些報紙多半稱之為“謀殺案”。 案件開始審理時,埃勒里對哈里森留下的死亡信息到底是什麼意思,並不比哈里森寫下它時了解得更多。 那些一直關注此案案情的報紙上也沒有一個字——埃勒里讀了所有相關文字——提出過任何稍微靠譜的推測。 這將是一次簡短的庭審。所有人——一直在為德克·勞倫斯辯護的著名庭審律師達雷爾·艾恩斯,州檢察官辦公室,萊文法官,還有新聞記者——雖然多少有點兒失望——和陪審團都意見一致。對於犯罪性質沒有任何質疑。唯一的問題在於什麼樣的懲罰是公眾可接受的。這不僅是'律師'的案子,還是陪審團的案子。一個抓到自己妻子正和情人通奸的男人應當被判謀殺罪嗎?達雷爾·艾恩斯的辯護詞是不成文之法。 “不成文之法認為,”艾恩斯在開場白中對陪審團說,“對某些具有特定性質的犯罪行為,應當考慮給予一定程度的赦免。特別是當一個男人的榮譽被通姦行為玷污,而他出於本能,而且是尊貴的本能,為捍衛榮譽而犯下的罪行,更應當被予以考慮,給予赦免。 “在這個案子中,你們要根據自己的人類良知來思考,在那個時刻,面對如此不堪的關係,有損他聲名的背叛行為,面對那個寡廉鮮恥地將自己妻子誘惑到骯髒的床上,那個情事中的愛情強盜,而自己的妻子也心甘情願一次次與其通姦,一個年輕丈夫衝動的暴力行為是不是可以諒解的。對於丈夫的男性尊嚴來說,沒有什麼是比發現自己妻子在另一個男人懷裡更嚴重的侮辱了。這位丈夫做了你們之中任何人在他的位置都會做的事,我想,你們不會因此而懲罰他吧。女士們,先生們,你們之中的丈夫可以想像一下,發現自己妻子在別的男人床上的情形,而妻子們則想像一下自己丈夫在別的女人床上的情形…… “我是個守法公民,也是個律師,我認同法律的規定,殺人不能不受懲罰。但同時法律是公正的,人們是通情達理的、仁慈的。各位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在本案中,我要對你們說的是,檢視一下自己內心深處,研究一下激發怒火的證據,考慮一下該死的特定情境,你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裁決,這位受到背叛的不幸年輕人是無罪的。” 接著,艾恩斯簡單宣讀了一下辯護詞已經證實的事實,帶著寬容的神情坐下來,就像一位剛給孩子們發完作業的老師。 庭審繼續進行,檢察官傳喚了各類執法人員到場提供證詞,展示了警方拍下的受害者和現場照片,確認了行凶武器、與行凶武器有關的彈道測試、以及在死者體內發現的子彈,宣讀了法醫的檢驗結果,詢問了目擊者——一個是埃勒里,奎因,另一個是妮基·波特,都是紐約市民——以弄清槍擊發生的現場情況……所有細節都指向法院裡每個人早已明確的結論:被告人德克·勞倫斯,瑪撒·勞倫斯的丈夫,三十三歲,職業作家,家住紐約市貝克曼公園某寓所,九月四日星期五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左右,槍擊並殺死了一位名叫範·哈里森的演員,重傷了妻子瑪撒·勞倫斯,地點就在康涅狄格州費爾菲爾德縣達里恩鎮,哈里森家的主臥室裡。而他妻子瑪撒仍未脫離生命危險,每一分鐘都可能死去。 艾恩斯只對埃勒里和妮基做了交叉質詢。 埃勒里所提供的直接證詞包括德克那支軍用點四五自動手槍的情節——對於法庭來說,其意圖一目了然,顯然是有預謀的準備工作。在交叉質詢中,艾恩斯繼續詳細盤問了這個情節,引導埃勒里說出他最後是怎麼處理那支點四五手槍的,然後再次強調這個事實,即被告跟踪有罪的妻子去了那次要命的約會,但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是赤手空拳去的。 艾恩斯把案子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向陪審團提交關於瑪撒出軌的確鑿無疑的事實,這部分工作通過埃勒里和妮基的證詞完成。他們發現自己是控辯雙方的證人,處境非常微妙。埃勒里的黑色筆記本里記載了大量細節,從A酒店六三二房間那次約會開始,他曾經目睹受傷妻子及其死去情人的約會時間、地點,這些都進入了法庭記錄。有瑪撒簽名的那捆情書被當庭確認並宣讀,那是從哈里森臥室書桌的底層抽屜裡找出來的。確認了哈里森臥室衣櫥裡的一些女性服裝屬於瑪撒·勞倫斯——真是一次冗長的陳述,整個過程中,埃勒里一直避免去看德克。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德克就那麼呆若木雞地坐在椅子裡,凝視著法官椅子後面懸掛的那面旗子。妮基的證詞主要是關於密碼信和做了標記的那本指南——那本書後來再也沒找到;她還確認了放在哈里森臥室衣櫥裡的衣服是瑪撒的。之後,在艾恩斯犀利的追問下,妮基回顧了九月四日那天下午和晚上發生的事——哈里森突然打來電話,瑪撒非常驚惶,倉促離家,德克的偷聽和反應,緊急致電埃勒里求助,他們兩人徒勞無功地趕去康涅狄格州。 艾恩斯還傳了多摩管家作證,管家證實,至少有五次,他替瑪撒·勞倫斯打開哈里森家的門,看著她進了那位演員的臥室。 達雷爾·艾恩斯滿懷激情地將辯護的第二部分貢獻給了哈里森。這位律師招來一大隊證人——在其他情況下,法院是要對旁觀者清場的,那些證詞在律師辦公室裡取證就可以了——這些證人證實,哈里森在與瑪撒通姦之前,與不少有夫之婦有婚外情。艾恩斯出示了證據,表明哈里森近些年從演員職業中得到的收入多麼微乎其微,哈里森的銀行儲蓄賬目和幾隻保險櫃裡的貴重物品顯示,哈里森的大筆現金來源無法用他的正當收入解釋,也沒在個人收入所得稅申報表中報告。接著,律師將瑪撒賬戶上的多筆現金取款記錄與哈里森若干賬戶上的存款記錄相對照,發現存取的金額完全一樣…… 直到星期五庭審結束時,德克的律師還在描述那位死去的演員多姿多彩的吃軟飯生活。他許諾說下星期一要提出更多——多得多——的證據。德克被帶回位於布里奇波特北大街的縣監獄牢房,埃勒里和妮基驅車去了諾沃克醫院。瑪撒的情況沒有好轉,她在藥物作用下處於深度昏迷。他們得到許可,能在她的房間裡待幾分鐘。瑪撒的眼睛是睜著的,但似乎沒認出他們。瑪撒的醫生直截了當地拒絕了艾恩斯和州檢察官企圖取得她證詞的正式要求。 埃勒里說服妮基,同他一起回到紐約度週末。 星期六一早就不順,整個早上電話響個不停,門鈴也響個不停。埃勒里打算讓妮基安安靜靜地過一天,悄悄帶她離開了西區八十七街,去了中央公園。他們在悶熱的天氣中一言不發地閒逛了幾個小時。後來妮基走不動了,埃勒里就為她找了個有樹蔭的地方坐下來。妮基將腦袋枕在埃勒里腿上,小睡了一會兒,偶爾還呻吟一聲。 XY……埃勒里沒法將這兩個字母驅逐出腦海。 庭審中,控辯雙方都未能對此提供更多的解釋。這個細節已經被寫進法庭記錄,被當做瀕死之人腦子裡出現的無關緊要的幻覺,擱置下來。 但是埃勒里還記得哈里森臨死前做出的驚人努力,那種行為肯定有意義。這個符號不是無關緊要的,埃勒里對此很有把握。 哈里森到底想要傳遞什麼信息呢? 妮基醒過來後,他們繼續在公園裡漫步,快到傍晚時,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公園動物園區那些漂亮的小型建築群中。他們在平台上找到一張可以俯瞰海豹池的桌子,埃勒里去了趟咖啡屋,帶回了三明治和牛奶,他們就坐在那裡,一邊津津有味地吃喝,一邊望著蹦蹦跳跳的孩子,還有圍在高高的猴籠和海豹池邊的人。 妮基終於開口說話了。 “很高興我們到這裡來了,埃勒里。動物園總是能讓人放鬆下來。” “你說什麼?”埃勒里說。 “動物園,”妮基重複著,“我喜歡這個詞,你呢?英語裡沒有任何一個詞像動物園這樣,讓人聯想到嬉鬧,但對我來說,是令人安靜的那種嬉鬧。我在堪薩斯時,爸爸有時帶我去斯沃普公園的動物園,即使在那時,動物園對我來說也不意味著可以瘋跑嬉鬧,不等同於目瞪口呆地看動物,之後的日子裡,夢到斑馬和猴子的那種樂趣……你說什麼?” “動物園,”埃勒里再次咕噥了一聲,“動物園。”他直挺挺地坐著。 妮基看著他,詫異地說:“是呀,當然是,那就是我剛才……” “動物園……我一直沒想起來!” “沒想起來什麼呀,埃勒里?” “Z。哈里森那本書裡的最後一個字母密碼。” 妮基臉上愉快的神情消失了,她轉身走開。 但埃勒里還在說,說得很快:“哈里森寫下了字母X和Y,然後就死了,設想一下,妮基……要是他還沒有寫完呢?” 妮基表示不同意:“你的意思是說,他想加上Z,但沒等寫完就死了?” “為什麼不是這樣呢?” “嗯,我猜情況可能是……” “不是可能,是必然,不然XY就沒有意義。” “XYZ……我看不出XYZ比XY多了什麼意義。” “那是終結的意思,”埃勒里揮著胳膊說,“終結之意,哈里森密碼的終結……哈里森的終結。” “什麼呀,”妮基嘆氣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埃勒里看了看手錶:“今天要趕到那裡太晚了……” “今天要趕到哪裡呀,埃勒里?” “趕到動物園。” “你正在動物園裡呀!” “這不是哈里森的動物園,”埃勒里說,“哈里森密碼書裡的動物園在布朗克斯公園。妮基,我明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裡。” “但是你究竟想在那裡找什麼?” 埃勒里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 幾個朋友帶著妮基去長島參加蕩舟一日遊。因為剛發生的一起殺人案件,探長必須去總部。這樣一來,星期日埃勒里就可以獨自駕車出門了。他對這種順理成章的安排很是滿意。 天氣陰沉沉的,深灰色的天空中有大片雷雨積雲,懸垂在岩壁之上。這種天氣正符合埃勒里的心情,儘管他一直惦記著妮基,冥冥中彷彿有什麼預兆似的。 他焦躁不安地在西部高速公路擁堵的車流中慢慢向前挪動,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XYZ……還是有可能的,簡直太有可能了。那麼可能是什麼呢? 埃勒里深受困擾。 Z是終結,它結束了一輪循環。這樣一來,你就被拘在這個旋轉木馬上沿著軌道跑下去。也許有一個圈套?他從未覺得自己這麼笨。 他在達克門街下了高速公路,沿著布羅德路向北到了第二零七街,那條街不堵車。在第二零七街一直向東,從伏特哈姆路轉入佩爾哈姆路,就看見了布朗克斯動物園的大門。 他將車停在入口外的停車場,開始了漫無目標的奧德賽探索之旅。與其說自己像奧德修斯,他覺得自己更像約爾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找什麼,不過奧德修斯是和豬一起冒險的。而且既然沒什麼特定目標,從哪裡開始都無所謂,埃勒里乾脆悠閒地向公園西南角走去,那裡有個野豬圈。他已經心灰意冷了。 途中,他在獅舍停了一下,又在水族館欣賞了大水槽裡的熱帶魚。他走過兒童樂園,走過駱駝、大象和犀牛,還差點兒在問訊處標誌的蠱惑下走了進去。他心下暗想,他們會不會知道範·哈里森通過X,通過Y,多半還有Z,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呢?他估計他們不會知道的,所以就過門不入了。 野豬也讓他很失望,不過是長著獠牙的豬罷了,沒提示他任何線索。 他接著向東走。那邊有袋鼠、長頸鹿和豚鼠,有非洲的邦戈鼓和霍加皮,有巨猿和野山羊,還有令人興奮的非洲大草原景區,那裡的獅子們貌似自由地邁著步子。 此刻,埃勒里納悶自己到底在這兒乾什麼。所以,他轉向西北,往來時的方向走,路上又拜訪了氣喘吁籲的北極熊,還有阿拉斯加棕熊——根據標牌描述,那是世上已知最大的食肉動物。攔在他和熊之間的鋼柵帶給他一些放鬆感,但熊含只讓他更加茫然。他又看了看駝鹿、皮諾戴維鹿和鹿頭鹿角博物館,看了猴房、海獅,還有動物園管理處——在那裡,他回到了停車場,轉了好大一圈,一無所獲。 埃勒里氣哼哼地鑽進車裡,駛向大門口。汽車排隊等著轉彎進入佩爾哈姆公園大道。他只好跟著車隊慢慢往前蹭,每次剎車和啟動都壓著火氣。 公園門口有個工作人員忙著什麼,因為無事可干,埃勒里就看著他。那人揮舞著一把油漆刷,在描畫入口標牌上退色的字跡。紐約動物園——不知怎麼,埃勒里心中一動。油漆匠正在描那幾個字裡的第一個L。 埃勒里挺了下身子,接著又鬆懈下來。他想這車隊怎麼老不動,於是伸出頭去看,發現前面有兩輛車發生了剮蹭。 他縮回頭來繼續等著,目光又轉到那個油漆匠身上。 L·O…… 那油漆匠開始描G。正當此時,一聲雷鳴,接著一道閃電,大雨嘩嘩而下……油漆匠搖搖頭,收拾起油漆桶和刷子,就離開了。 埃勒里忽然聽到後面的汽車喇叭聲響成一片,他茫然地抬起頭,發現自己前面一輛車都沒有了,趕緊拐進佩爾哈姆公園大道。 閃電再次劃過天空,雷聲隱隱。 他恍恍惚惚地沿著公園大道的環路向前開,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動物園入口。在尚未完工的入口標牌前,他放慢了車速,好奇地看了一眼那行彩色大字。接下來,他把車開回停車場,下了車,頂著傾盆大雨小心翼翼地走到入口——返回去仰臉看著那個標牌,欣賞老天爺如何大發神威,盡情向大地傾倒雨水。 一個標牌,一個標牌。 有人拍了拍埃勒里的胳膊,他從痴迷中驚醒。 “停車場裡那輛車是你的嗎?”說話的是停車場的服務員,“已經過了關門時間了。” 埃勒里看看表,快到七點鐘了。他冒著大雨在動物園入口站了快兩個小時。 “我們一直在打賭,先生,”那個服務員跟著他,一邊走一邊說,“如果有人在雨里站著,就像大熱天站在淋浴噴頭下面似的,只有兩種情況,要么在等情人約會,要么就是在給明天要參賽的馬服興奮劑。還是說,出了什麼事?” “是的。” “出事了?” “嗯,既是又不是。既是壞事也是好事。” 那服務員搖搖頭,悶悶不樂地說:“這麼說所有的賭注都白搭了。”他盯著埃勒里的背影,直到他鑽進汽車,開出公園。 既是壞事,也是好事。正是如此! 埃勒里既不辨方向,也沒有目的,從他上車離開起,已經在那個地方轉了十圈了。 是的,那是好事,也是壞事,不過現在重要的是好的一面。 埃勒里思考的是,我目前所需要的就是證據。在法庭上站得住腳的證據,能讓州檢察官、法官和陪審團滿意的證據。 如果有證據的話。如果能找到證據的話。如果能及時找到證據的話。 他又開始情緒低落了。 他現在已經明白範·哈里森的血字意味著什麼,但這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拿出證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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