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紅信

第5章 EFG

紅信 埃勒里·奎因 11692 2018-03-15
星期六早上,埃勒里爬起床,發現已經差不多到了中午,心想私家偵探的生活總有倒霉的時候,不會總是一帆風順。他頭痛欲裂,小心翼翼地勉強從浴室走進廚房。廚房裡的一摞早報正整整齊齊地等著他呢,最上面那份是《每日新聞》,他父親在一張占據了整個頭版的男人照片上用紅筆劃了個箭頭,還批了一句話:“這張酷似你的傢伙是個巧合,還是真的就是你?” 正是那張他本人的快照,他撞在小巷的牆上,哈里森和菲爾茨在他腳下扭作一團。 他提起爐台上那壺越煮越濃的咖啡,給自己倒了一杯,在餐桌邊坐下來,評估目前的情況造成的損害。 他的偵探身份一直半隱半顯,外界有一些猜測,也有一些內幕消息。妮基也是如此。不過他拿不准會不會有人認出他。那張照片問題不大。他的手臂剛好及時舉起來擋住了臉。至於那兩個在小巷地上滾來滾去的人,只有列昂·菲爾茨露了臉,但他因為受到重擊,痛得齜牙咧嘴,面部扭曲變形,幾乎認不出來了。哈里森俯在他身上,臉正好避開鏡頭。配圖的文章在第三頁,還配了一張哈里森怒氣沖沖地走出小巷的照片,但這張迎面抓拍到的照片只拍到他的頭很彆扭地低著。顯然,這兩張照片都不清晰,而且都倉促地做過潤飾,效果卻更加失真。這種照片很難給公眾留下任何印象。

配圖的文章也沒什麼實際內容,標題點出兩個打鬥者的名字,時間和地點在導語裡用黑體字做了交代,而那個把昏迷不醒的菲爾茨弄走的人則“身份不明”,僅僅含糊地被稱為“神秘人”。 神秘人通常被警方視為出租車司機一類的人。專欄作家列昂·菲爾茨一直隱身,不予回應,記者發稿期間,他人間蒸發了。記者找遍他家、他平時出沒的場所,還跑了幾家醫院,始終未能把他找出來,只好寫“菲爾茨可能和朋友躲出去了”。 範·哈里森在康涅狄格州達利恩住處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也一直沒去藍波斯俱樂部,文章寫道:“警方正在檢查市中心的酒店。” 這場拳擊賽的起因無人知曉。快速翻閱了菲爾茨最近的專欄文章,沒有涉及演員範·哈里森的評論,既無正面也無負面。哈里特,羅芙曼——菲爾茨的周末女友——拒絕發表評論,她說:“此事只能由菲爾茨先生自己發表聲明。”

其他報紙對於這場鬥毆只登了條簡訊,沒有刊發照片,也沒放在頭版位置。 埃勒里端著咖啡杯,拿著那份《每日新聞》去了父親的臥室,用探長的直撥電話接通了總部。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奎因探長酸溜溜地說,“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 “請問你是哪位?” “你父親。”父親的語氣緩和下來。 “我這就告訴你,”埃勒里把頭天晚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父親,“我還沒有看到下午的報紙,有最新消息嗎?” “菲爾茨走出了藏身處,就所造成的影響發表了聲明,說'那不過是一場酒杯裡的風波罷了。'他聲稱,自己在哈里森的桌旁停下來,哈里森有點兒緊張,誤會了他說的某些事。哈里森向他挑戰說'咱們出去再說',還有一些不客氣的話,這樣一來,他菲爾茨的脾氣就上來了,於是順水推舟打了這場架,這也符合美國人的偉大傳統,如此等等。他拒絕說明哈里森'誤會'的事是什麼,還說完全不記得是什麼人把他弄到出租車上去的。'就是一位好心的撒瑪利亞人,'他說,'我告訴他把我弄到哪裡去,他就照辦了,我謝過他,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記者問他,如果再次見到那位好心的撒瑪利亞人,他能否認出來。菲爾茨說:'恐怕不能,當時我的眼睛看東西很不清楚。'可他為什麼要保護你?”

“我也不知道,”埃勒里沉思著,“除非他非常想讓哈里森丟人現眼,否則的話,他也不想牽制我的行動,不管他認為我正在幹什麼。他們找到哈里森了嗎?他還沒有浮出水面,還是怎麼回事?” “他的運氣可沒那麼好,”父親說,“早上大約五點半,他開著一輛嶄新的凱迪拉克敞篷車,回到他在達利恩的家,正好投入記者們的懷抱。那些記者已經破門而入,在屋裡等了整夜,開懷暢飲他的藏酒,爭相試戴他的假髮。” “假髮?”埃勒里大吃一驚,“你是說他禿頂?” “據說他只剩下了一半頭髮,還穿緊身衣,他們在抽屜裡發現了兩件備用的。” “我的天哪!” “事實上,如果他們發現了一套備用假牙,發現他兩眼之間有個彈孔,那我就會認為我們回到艾爾維爾那個案子上了。”

“我懷疑,如果這些個人隱私被某個……” “那要看是誰,我這麼想,”探長沉穩地說,“不管怎麼說,女人和男人不同,她們很迷戀這些東西。你要不要聽一下他的聲明?” “他的聲明,當然要。” “他的聲明與列昂的相當接近,只有一點不同,哈里森說菲爾茨才是那個喝醉的人。他也閉口不提打鬥的原因,只是輕描淡寫地聲稱是小事一樁——'酒後幻覺'而已。離開小巷之後,據他描述,他在一家通宵停車場裡找到自己的車,開了幾個小時'兜風'。他多半是在威徹斯特的某個酒吧里過了夜,因為他回家時已經酩酊大醉了。他還對自己大發脾氣表示後悔,'希望'自己對菲爾茨先生動粗時沒有太過分。事實上,哈里森在記者面前表現得相當奔放,差點兒就讓他們來摸摸他的肌肉。令人掃興的是,一個記者實在很無禮,居然提出哈里森和菲爾茨先生的體重身高差得那麼多,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大獲全勝。這差點兒招來另一場鬥毆。最後,哈里森說他非常樂意為菲爾茨先生支付可能產生的醫療費用,並致以深深的歉意。”

“他擔心的是襲擊罪名,”埃勒里微微一笑,“我注意到列昂並沒有提出指控。” “說得對。所以這場巷戰到此為止了。” “還有一件事,爸爸,這兩個人,還有那些報紙上的文章,或是非正式的談論,有沒有暗示這個案子牽涉一個女人?” “到目前為止,據我所知,沒有。” “謝謝你。”埃勒里熱情洋溢地說。他剛掛上電話,門鈴就響了。 妮基來了。她一沖進來就大喊:“埃勒里,出什麼事啦!” 埃勒里只好先安撫她,讓她在書房裡舒舒服服地坐下。自己趕緊回房更衣,同時隔著臥室的門再一次報告了昨晚發生的傳奇故事。 聽完後,妮基慢吞吞地說:“我懷疑這事與瑪撒沒什麼關係。” “我也這麼想。我不明白菲爾茨為何會對這樣一樁鬧哄哄的奇聞逸事如此沉默。這正是他熱衷的那種事——請他原諒我的用詞——不對,妮基,這事沒那麼簡單。我會全力以赴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 “因為無論是什麼事,你都可以想到,這事與哈里森的聲譽無關。列昂幹的事就像一塊上等牛肉,自有逐臭之蠅。如果我們知道原委,事情可能就變得非常簡單了……不過,和我說說瑪撒吧。”埃勒里出現在門廊上,一邊打領帶一邊說,“她怎麼看這件事?德克說了什麼?” “她表現得好極了,但裝得太過火,她看到報紙上哈里森的名字,卻裝得一無所知,以至於德克不得不提醒她曾經'見過'他。她的無動於衷實在太誇張了,我覺得德克眼神怪異地看了看她。”妮基突然哆嗦了一下,“她肯定備受煎熬,埃勒里,她想但又不敢給哈里森打電話,還因為哈里森可能給她打電話的想法怕得要死。我注意到她一上午都寸步不離那部電話,總在一伸手就能夠著它的地方。”

“德克有什麼評論?” “只有幾句,說如果列昂·菲爾茨得罪過哈里森,也無非是因為沒有站在哈里森的立場上,對待百老彙的上座率。” “他說得完全正確。好啦,你最好把眼睛睜大,盯緊下一封商業信函。瑪撒可能會避開你去取它。” 果不其然!星期日早上,在信函通常會來的時間,妮基急急忙忙跑去大堂看郵件,卻發現瑪撒也已經下樓來看郵件了,正在那裡迅速翻檢著信封。 “你不是一大早就來了吧?”妮基歡快地說。她不顧一切地盯著那些信函,想看看是否有標示性的紅字信封。 瑪撒微笑著將那些信扔回桌上。 “還是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她不動聲色地說,“我過後再看吧。咖啡煮好了,妮基……” 星期一早上,她又如法炮製。

“如果她老是這樣做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妮基星期一晚上給埃勒里打電話,“如果她捷足先登拿到信,我就休想看到了。” “這說明整件該死的事都是徒勞,”埃勒里低聲咆哮著,“關鍵到底是什麼,妮基?我按字母表追踪這些線索,然後又回到原地——結果又是什麼呢?我一直竭力做一些自己能把握的事,但這種夜以繼日的夢魘讓一切都變得不可能。” “我很抱歉,”妮基冷淡地說,“你當然不必讓自己這麼痛苦,你為什麼不雇個秘書?” “我有秘書!” “你沒有,我的話就是這意思,埃勒里。忘記這件事吧,這本來就是強加給你的……” “強加?真是蠢話。我最好還是遠遠地跟著德克,沒那麼多的掩飾和眼淚,結果可能還更明確。那就是說,如果我們打算做的事只是防止他們互毆。那是我們的目的吧?我都暈頭轉向地搞不明白了。”

“我想結束此事,”妮基輕聲說,“而且不能讓德克知道。哈里森對瑪撒不合適,埃勒里,他這人不怎麼樣。我已經——已經打聽過。必須找到什麼辦法讓瑪撒醒悟過來,而且要搶在德克發現之前。也許你會找個機會,以某種方式促成他們斷絕關係——在某晚他們約會時。你不明白嗎,埃勒里?” “我明白。”埃勒里嘆了口氣。談話結束時,埃勒里同意,在妮基不能拿到信函的日子裡繼續盲目地跟踪瑪撒。 埃勒里很高興地發現,瑪撒和範·哈里森都被菲爾茨事件嚇壞了。哈里森在之後的兩個星期里克制著沒發送消息,瑪撒也纏綿於壁爐和丈夫,似乎那是生活中最誘人的事。這兩星期的時間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呢?埃勒里只能憑藉妮基這個目擊者的報告來猜想。瑪撒顯然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哈里森會莽撞地打來電話,就像他在開始使用信函之前做過的那樣。同時,她還要夜以繼日地與自己的衝動抗爭,讓自己不要因為一時把持不住,溜出去給哈里森打電話。這樣一來,整個事件暫且告停,正中埃勒里下懷。瑪撒卻像個可憐的幽靈一樣在家裡游來蕩去,臉上那副取悅於人的笑容就像她臥室的拖鞋,根據需要而隨時掛上或者摘下。德克似乎很困惑,總是問瑪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瑪撒則含混不清地說什麼艾拉·格林斯潘在改寫她的第二部劇本,她只好這麼等著,然後一有機會就趕緊溜回臥室,好像在德克眼皮底下多停留一刻都很危險。

哈里森顯然是在等待小巷鬥毆事件從報章上銷聲匿蹟的那一天。報上不再出現相關議論的第四天之後,第五封信函突然到了。 大家的運氣都不錯!像往常一樣,瑪撒先拿到了那封信,不過妮基在瑪撒走進浴室關上門時,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個牛皮紙商業信函上紅字打印的地址。 “只要設法知道她準備什麼時候出門就好,”妮基那天中午打電話報告情況時,埃勒里說,“約會很有可能是在明天,但我們不能指望運氣。” 第二天早上,瑪撒十點鍾離開寓所,據她說是去拜訪艾拉·格林斯潘,看看這位作者的劇本進展如何。在瑪撒戴帽子的時候,妮基給埃勒里打了個電話,簡短地說了幾句自己的什麼書放錯了地方。妮基掛上電話的同時,埃勒里出了門。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當他乘出租車到達帝國大廈,登上第一零二層的觀景台時,哈里森和瑪撒已經踪影全無了。他在休息室裡等了幾分鐘,然後找了位侍者,小心地向他描述了哈里森的樣子。 “是的,先生,那位先生十五分鐘之前還在這裡。我記得他,是因為他與一位女士會合後,並沒有走出去觀景,而是乘電梯直接下去了。” 埃勒里只好打道回府,一路上都無奈地聳著肩。 妮基隨後的報告也很有意思。從瑪撒出門那一刻起,德克就像過去那樣墜人煩躁不安,他一直走來走去,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不時看看電話。到了十一點,他終於忍不住抓起曼哈頓地區電話本,找到一個號碼就撥了過去。 “是格林斯潘太太嗎?我是德克·勞倫斯。我太太在嗎?” 瑪撒就在那裡!德克的心情奇蹟般地輕鬆起來。他們談了幾句閒話,德克便情緒高漲地掛上了電話,重新開始他的口述工作。 “真可愛,”埃勒里發表意見說,“她知道,自己兩個星期以來第一次獨自出門,德克肯定會起疑心的。她和哈里森只有寶貴的五分鐘時間。我很好奇他們在一起說些什麼。” “管他呢,”妮基開心地說,“反正我們過了E這關。” “你聽上去就像是做詞典的編輯,”埃勒里打斷她的話,“你一有F的消息就告訴我。” 五天之後,他們得到了F的消息。這一次,妮基毫無困難地截獲了那封信函。她說,瑪撒已經不再早早起床了。 “福特·崔恩公園——修道院——明天下午一點鐘。” 埃勒里的汽車化油器出了毛病,他決定在第八大道乘地鐵前往那裡。要到達曼哈頓最北邊,這是一條走起來最痛快的路。他在一九零街景露台站下了車。 快到一點鐘了。修道院一點鐘才對公眾開放。埃勒里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座高聳的建築物,正好及時看到瑪撒下了出租車,鑽進一輛紅色的凱迪拉克敞篷車,那輛車立刻飛馳而去。 “我一直沒想起來,”當天晚上埃勒里告訴妮基,“他們其實對觀光遊覽不感興趣。哈里森的指南書只是提供聯絡地點而已。對不起,妮基,看來跟踪不是我的強項。”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妮基今晚非常神經質,她不斷把煙點燃,然後又按滅,“我今晚看到了一些事,一些我不想再看到的事。”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整個下午都不在家,德克很不安,口述的時候也沒說幾句。我沒聽見她為自己出去找了什麼藉口,但無論她說了什麼理由,都沒騙過德克。德克不停地往各種她可能去的地方打電話,當然,他沒有聯繫上她,也沒有任何人表示看到過她。她回家的時候……我覺得,”妮基說,“我需要喝一杯。” 埃勒里給了她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她接過杯子,又放下來。 “算了,這明明是他的解決辦法,這樣做無濟於事……她還沒摘下手套,他就蹦起來,問她去了什麼地方,這段時間和什麼男人在一起。他朝她扔東西。她不在自己聲稱要去的那個地方。現在他知道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對的……你能想像那種情形。 “更確切地說,”妮基直直地看著前方,彷彿眼前就是當時的場景,“你無法想像。德克前一分鐘可以是世界上最甜蜜的人,下一分鐘就變成最討厭的人。他在攻擊別人時用詞極為下流,埃勒里,我是說'下流'。今晚他對瑪撒說的一些話——如果任何男人對我這麼說,無論是不是我丈夫,我都會殺了他。” “但如果那些話是真的呢?”埃勒里說。 “不可能是真的!即使她做了他指責的所有那些不可告人之事,也不會是像他說的那個樣子。瑪撒不是妓女,埃勒里。不管她和哈里森做了什麼事,那也是因為她以為自己愛上了他。那是完全不同的。可能男人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同,但就是不同……還有,”妮基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德克揍了她。” “揍她?” “他在她頭上狠狠打了一下,把她擊倒在地。她耳垂流血,頭昏腦漲地企圖站起來,但又被他打了一下……這次是用拳頭。她倒在地上不動了。她——她一聲都不出,既不哭喊,也不啜泣,沒有任何反應。她就那麼承受著,好像舌頭被割掉了一樣,好像唯恐即使最輕微的聲音,都會讓德克殺了她。” 妮基哭了起來。 “你想像不出來當時他看起來多麼可怕,”她失聲痛哭,“你沒法想像,他的表情就像瘋子一樣。我被嚇壞了。我想起德克書桌抽屜裡那支槍,我不斷告訴自己,如果他再打她一下,我就把那支槍拿出來,朝他開槍。但是他跑進書房,砰地關上了門…… “我本想立即給你打電話,但必須先照顧瑪撒。我給她洗了臉和頭,脫下她的衣服把她放在床上,自始至終,她都一聲不吭,埃勒里。直到我給了她一片安眠藥,她才說——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埃勒里?” “她說什麼?” “把我鎖在房間裡,妮基。” 埃勒里為她擦去淚水,坐下來握住她的手。 “我把她鎖在房間裡,把鑰匙放在我衣袋裡,然後去了書房。我也不知道要去幹什麼……但我發現德克癱在扶手椅上,爛醉如泥,毫無知覺,他在十五分鐘裡吞下了大半瓶五分之一加侖裝的威士忌。所以我把他也鎖在屋裡。然後我就乘出租車到這裡來了。現在我必須回去了,德克可能會嘔吐,會醒過來,或是……” “我和你一起回去。”埃勒里低聲說。 勞倫斯夫婦的寓所靜悄悄的,瑪撒還在臥室裡沉睡,德克還醉臥在妮基離開時他在的地方。 “你去睡一會兒吧,妮基。我覺得你最好和瑪撒睡在一起,不過要睡在比較安全的那一邊,門還是要鎖好。” 妮基抱住他說:“埃勒里,你不是非得走吧,別離開。” “我沒打算離開。” “那你打算幹什麼?”妮基耳語著。 “守著德克,直到他醒過來,直到我弄清楚他那個所謂的大腦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了解了多少情況。” 埃勒里吻了吻妮基,等到聽見妮基鎖上臥室房門才走開。他走回書房。 德克傍晚才醒來。他發出一聲很奇怪的呼嚕聲,接著埃勒里就听見扶手椅的彈簧吱吱嘎嘎地響起來。 埃勒里從起居室的沙發上起身,走到兩個房間之間的通道裡。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德克正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兩手捧住自己的臉搖著腦袋,好像耳朵裡進了水。 “餵,”埃勒里說,“你不是在做夢。” 德克猛地把手放下來,身體像弓一樣緊繃起來。 “緊張了,老傢伙?” “你在這兒乾什麼?”德克聲音沙啞地說。 “哦,得了吧,你可以寫出比這更精彩的對話。你覺得我在這兒乾什麼呢?我留在你這裡的是個完美無缺的秘書,我可不想領回一個歇斯底里、尖叫不已的人。” “她告訴你了。”德克又倒回椅子裡。 “你覺得她會當做秘密不說嗎?你把她的魂都嚇掉了,德克。我回到這裡來是為了保護她,因為不知為什麼,她莫名其妙地拒絕離開這裡,但這不能解決瑪撒的問題。” 德克再次站了起來:“她在哪兒?” “如果我告訴你,她在停屍所的屍台上呢?” “哎呀,埃勒里,我現在不適合開玩笑。” “如果我告訴你,這不是玩笑。” 德克張口結舌,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說道:“你是說我——你是說她……” “如果我告訴你,你第二次打她的腦袋時,折斷了她的脖子。” 德克哈哈大笑起來。他走到桌邊拿起威士忌酒瓶,舉起瓶子對著漸亮的光線挑剔地審視著。 “你這狗娘養的,”他說,“別騙我了。我第二次才沒打她腦袋,而是打了她的肩膀。”他喝乾了瓶子裡的剩酒,鬆手讓瓶子掉下去,又癱倒在扶手椅上,用手摀住臉,“她怎麼樣了?” “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她在睡覺,”德克試圖站起來,“放鬆點兒,妮基和她在一起呢,還應瑪撒的要求把門鎖上了。”德克又跌進椅子,“你想怎麼樣,得了拳擊冠軍?很自豪?”埃勒里走進屋裡,撿起空酒瓶看了看,“還有什麼比事後的悔恨更可憐——也更沒用的嗎?就算你知道自己是酒醉時打了她,也不會讓你心裡更好受一些吧。” 德克無語。 “德克,”埃勒里小心地將酒瓶放在桌上,“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 “你想讓我相信,你是因為控制不了這種激情而大鬧嗎?” “我沒想讓你相信任何事,讓我一個人待著。” “這很不安全。你越來越危險了。” “你說得對,我知道,很抱歉,我會卑躬屈膝地彌補錯誤。”德克痛苦地說,“但這次的事並非出於我的想像,她確實在和什麼人約會,埃勒里。” “有什麼證據嗎?”埃勒里問得很清楚。 “如果是你想的那種證據,沒有。但是她昨天粗心大意,第一次沒費力氣特地往她聲稱要去的地方跑一趟。她忘了掩飾自己的行踪。”德克跳起來,在屋里四處走動,“我找不出什麼理由解釋這種情況,這才發起火來,大打出手。不錯,我是個內向自閉的人,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愛動粗的或者愛打老婆的人——而瑪撒,是那麼嬌美,甜蜜,說話溫柔,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假如不是這樣!假如她不是大家所認為的那樣……不是我娶她時我以為的那樣,那又如何呢?” “那樣的話,”埃勒里說,“如果你能證明確有其事,你可以說:對不起,我看錯人了。然後鞠躬退出。” “如果你老婆和別的男人睡覺,你會那樣做嗎?” “我們是在討論你老婆。她到底是不是那樣,你也不知道。即使她是——難道你就是那麼守規矩嗎?” “你是什麼意思?”德克急了,“自從遇到瑪撒,我從來就沒有和別的女人在大白天約會過!” “少安毋躁。我很願意相信你的話。但是丈夫尋歡作樂並非是妻子出軌的唯一原因。也許是因為在瑪撒沒幹什麼時你就總指責她不忠誠,以至於她索性如你所說的那樣做了。” 德克一下子被問住了。 “要想補救也許不算太遲,德克。她可能是去看別的男人,但不意味著她已經出軌。她也許還愛你,也許早就變心了。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找人好好分析一下情況,決定下一步怎麼辦。同時,我還會盡最大努力挽救我的婚姻。你可不要再用拳頭解決問題了。” 埃勒里心裡想,願上帝寬恕我這麼說。 他留下德克對著牆發呆,輕輕關上書房的門。妮基站在外面,紅發凌亂地散落在臉上,緊握住睡袍的領口。 埃勒里把她領進休息室。 “你清晨的樣子很美。”妮基顯得有點兒迷惑。 “瑪撒還在睡?” “是的。”妮基低聲說。 “我覺得這次危機就算過去了。但是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了。我打算去和瑪撒談談。” “在這兒嗎?” “那不大可能。” “我覺得她不會願意和你談,埃勒里。她對此事很投入……特別是經過昨晚……” “她會來找我的。” “她才不會。” “她會的。我要在她下次約會時稍稍露一下頭,她就會嚇著,就會來找我,好了,在那種狀態下,我會趁機給她好好講道理。”埃勒里又慢慢補上一句,“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接下來那個星期,妮基向埃勒里通報說,G信函已經送到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妮基?” “還好。因為臉上的傷,瑪撒一直沒有出門。開始時她根本不答理德克,而德克像耗子一樣忍氣吞聲。但他一直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討好她。昨天他送給她一盒梔子花,正是她喜歡的那種。結果皆大歡喜。女人怎麼這麼愚蠢!” “你認為她還會去赴約嗎?” “說不好。她的臉正在消腫……我估計她會去。” “她出門時你不必費事給我打電話了,我隨機應變就是了。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去拜訪一下格蘭特將軍罷了。” 哈里森將約會時間定在第二天下午兩點鐘。天氣真好,埃勒里沿著河畔車道大步走著。周圍都是推著童車,帶著孩子出來散步的保姆。在西區公路和哈得遜河兩旁高高的草地上,到處都是玩耍的兒童。兩個女人俯在童車上,對著車裡一個臉蛋紅彤彤的小肉團咯咯地笑個不停,那個肉團顯然是個生出來沒多久的嬰兒。 埃勒里怒視那個小小的愛情結晶。天氣還是不夠好,他發現自己暗暗希望追踪的是一起完美清晰的謀殺案。 他叫了輛車,繼續後面的路程。 埃勒里在一一二街下了車,從河畔教堂穿過馬路,走到格蘭特墓地前面的鋪磚廣場。廣場階梯上空無一人。他看看表,兩點差五分。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希望讓那兩人大吃一驚,但墓地裡也空無一人。 他走在大理石地板上,腳步聲在整幢建築裡迴響。他靠在欄杆上,俯視十二英尺下那處歷史遺跡。尤利西斯·辛普森·格蘭特從一八九七年起就躺在這裡,那時他已經去世十五年了。茱莉亞·登特·格蘭特也躺在這裡五十年了。你們已經死去很多年了,埃勒里想,誰還會在乎呢。我要把德克帶到這裡,給他講講如何用歷史的眼光看問題。 這時他聽見外面的汽車喇叭聲,趕緊跑出墓地。他停在石階上方的兩根柱子之間,藉以遮擋刺眼的陽光。 那輛紅色敞篷車停在廣場一側,埃勒里可以看見方向盤前範·哈里森的翹簷兒帽和寬闊的後背。他正用喇叭招呼一輛停在快車道東邊的出租車。埃勒里轉眼望去,那輛出租車開走了,只留下瑪撒站在便道上。 她停在那裡等綠燈。她今天打扮得喜氣洋洋,衣服裝飾著顏色鮮豔的花邊,戴著一頂有圖案的大帽子。她一隻手扶著帽子的軟簷兒,以防被風吹走,揮著另一隻手。 埃勒里從柱子的陰影裡走出來,出現在台階上,故意不慌不忙地招手回應。瑪撒立刻看到了他,她的手停下來,身子半轉過去,彷彿要跑。 哈里森驚訝地再次按了聲喇叭,接著轉過頭來。埃勒里跑下台階,興奮地招著手:“嘿,瑪撒!” 瑪撒又改了主意,她抓住帽子匆忙穿過車道。現在已成死局,她企圖避開他,鑽進那輛敞篷車。 埃勒里讓她先一步走到車旁,但自己隨後跟到,正好堵住他們。 哈里森已經跳下了車,正急切地小聲對她說什麼。埃勒里趕到時,他轉過身來,滿臉笑容。 “你怎麼在這兒,埃勒里,”瑪撒也微笑著打招呼,臉色蒼白,“我印像中你從未來過墓地,除非是在辦案子。” “有各種各樣的案子。”埃勒里盯著那個演員,擺出一副等著被介紹的架勢。 “哦,這位是范·哈里森,這位是埃勒里,奎因。” “你好。”哈里森勉強地說。 “久仰久仰,哈里森先生,”埃勒里搖著手指,“令人印象深刻。好啦,我不打擾你們了,瑪撒。很高興見到你,哈里森先生……” “我正要同哈里森先生談一個角色,”瑪撒可憐兮兮地說,“我今年秋天上演的一個劇本里的角色。他的演技完全符合我的……” “當然當然,瑪撒,再會。” “我能帶你一段路嗎?”那個演員始終微笑著。 “不用不用,不麻煩你了,我只是路過這裡。” 埃勒里揮了揮手,走開了。等他回頭再看時,敞篷車已經開走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十點鐘,瑪撒就按響了奎因家的門鈴。 “請進,瑪撒。”埃勒里冷靜地把她讓進門。 她沒戴帽子,穿著家居便裝。儘管是邦維特名牌,但仍是一件家居便裝。她拘謹地在沙發邊坐下。 “我說自己是出來買東西的,”她語速很快,“待的時間不能太長。埃勒里,你必須忘記昨天看到我和範·哈里森先生在一起的事。”這天早上,她藍色的眼睛幾乎變成黑色了。 “為什麼?”埃勒里問。 “你知道為什麼。德克會——他沒必要知道這事。” “哦,是這樣的。他不會從我這裡知道的,瑪撒。” 她立刻站了起來,整個人明顯放鬆下來。 “我不得不來找你,在這件事上我不能碰運氣。你明白的,是不是,埃勒里?” “是的。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卻被蒙在鼓裡。”他完全沒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埃勒里,我真的不能再待……” “用不了多長時間,瑪撒。只要回答一個問題就夠了: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她抿住嘴唇,就像海龜把頭縮進了殼裡。 “雖然聽上去很冒昧,但這的確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我不是那種伸長脖子打聽別人隱私、看熱鬧的人,瑪撒。你曾經來找過我——似乎是很久以前了——要我幫你解決和德克之間的問題。我不希望你做出什麼讓人無法幫助你的事。” “我知道,”這幾個字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是……有些事情很難解釋。” “即使對我也不能嗎,瑪撒?我這一生已經聽過無數秘密。我從未辜負過別人的信任。我願意幫助別人,這讓我覺得生活更有價值。我還特別願意幫助我喜歡的人。我非常喜歡你,瑪撒,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堅強、直率、正派的人。我可以回頭再聯絡你——順便說一句,為了避免發生悲劇。” “就因為我在一個人跡稀少的地方約見了一位演員嗎?”埃勒里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埃勒里,德克他……” “就是因為同一個原因,你才在酒店房間、百老匯、中國城,以及其他地方約見這同一個演員嗎?” 埃勒里覺得瑪撒就要暈過去了,實際上她正要倒向沙發,但緊接著又挺起身。她的嘴唇再次緊緊閉住,藍色眼睛裡的陰霾更加深沉。埃勒里嘆了口氣。 “瑪撒,我不是要像法官一樣評判你,我只是要幫你。好吧,是德克的行為把你逼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你與範·哈里森墜入情網,或者你以為自己墜人了情網。也許經過與德克那場極其不快的爭吵之後,你心灰意冷,精神崩潰了。現在你處於……你是不是已經後悔這樣做,又不知道如何擺脫?是不是哈里森很強硬,你受到了要脅?如果你企圖掙脫或者離開,他可能會在城裡張揚此事,甚至鬧到與德克動手的地步?是不是這樣,瑪撒?如果是這樣,我來處理範·哈里森的事,我保證德克不會聽到一點兒風聲。” “不要,你離他遠點兒!” “離誰遠點兒,瑪撒?” “離——離範!” “這麼說你愛上他了。你告訴我,瑪撒,為什麼要抓住德克不放?你是怕如果你要求他離婚……” “別說了!讓我走!” 瑪撒離開之後,埃勒里在原地坐了很長時間。他坐了一個小時,憂慮在他眼睛裡留下深深的痕跡。 之後,他走到電話邊,撥通了勞倫斯家。 “是埃勒里?”接電話的人是妮基,“我……現在不方便說話。德克正豎著耳朵聽呢。天氣真是太好了……” “你一有機會就回來一趟,妮基。” 妮基不到一小時就來了:“出什麼事了?”她驚恐地問。 “坐下,妮基。” “但到底怎麼了?” 埃勒里將瑪撒來訪的事講給妮基聽,說話時不停地走來走去。 “妮基,”他對著妮基仰起的臉說,“今天早上我花了很長時間來思考這次談話。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很討厭處理這件事,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此事比我想的要嚴重得多。” “你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嚴重得多?”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妮基很困惑。 埃勒里走到窗邊,出神地看著下面的第八十七街。 “聽上去不像我說的話,是不是?這裡沒有邏輯,也沒有事實,只有感覺。這種感受對一個講求事實證據的男人來說真的很詭異……” “但怎麼會更嚴重呢?” 埃勒里轉過身來。 “嗯,在很多方面,”他輕聲說,“不過我們還是先回到比較有把握的地方吧。這越來越像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或遲或早,德克總會聞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伸出鼻子來了。要想方設法阻止他,這比你過去的工作困難得多,妮基。他還熱衷於寫那本書嗎?” “是的。” “不要讓寫作活動停下來,要對他引導控制,嬌慣縱容,阿諛奉承——說他是自愛倫,坡之後最偉大的偵探小說作家,說他正在寫一本世界經典之作,將比著名的還要經久不衰。如果他再次發狂毆打瑪撒,你就閉上眼睛,堵住耳朵。最重要的是,不要給他任何理由擺脫你。如果你離開他家,我們就智窮計盡了。當然,無論你在哪裡,都要掩護好瑪撒。明白了嗎?” 妮基點點頭。 “就我個人而言,”埃勒里說,“我不在乎德克,勞倫斯。我討厭與這種自艾自怨的神經病打交道。我不是心理醫生。德克是自作自受。如果他非要踩著小石子往地獄裡闖,我會在他從我身邊跑過時恭敬地脫帽致意。 “但瑪撒就不一樣了。我又重新喜歡上她了。她正面臨大麻煩,來自德克,來自哈里森,來自天知道的什麼人或什麼事。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想要幫助她,她會得到幫助的,不管她接受還是不接受。” “謝謝你。”妮基低聲說。 “我們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幫助她——就是揭破與哈里森有關的骯髒之事。我們要讓這事大白於天下,並設法在進行此事時不被德克知道。” “那怎麼進行呢,埃勒里?即使你揭破了真相,又怎麼能封住哈里森的嘴呢?” “有個小問題,”埃勒里說,“就是從何處著手,才能立刻看到效果。”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