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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D

紅信 埃勒里·奎因 11028 2018-03-15
“不,我看不出那是什麼,”埃勒里說,他領著妮基繞過一個牽著蘇格蘭狗、穿著貂皮大衣的女人,那條狗一直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腿。 “那東西用紙包著——在那種光線下看不出是什麼顏色——差不多三乘六英寸大小,厚度有半英寸左右吧。” “是那本密碼書嗎?”妮基停下腳步,靠在身後的牆上。這是個月黑的夜晚,河水嗚咽地流淌著。今夜的一切都那麼虛無縹緲的聲響,還有她的思緒。 “尺寸不對。你怎麼啦,妮基?” “哦……我覺得暈乎乎的,好像在空氣中漂浮。我一直想不起來今天是幾號。” “你是緊張過度,妮基,不能再這樣過日子了。你會垮掉的。為什麼不放棄呢,試一試好嗎?” “不。”妮基機械地答道,她衝著煙盒晃了下頭。

埃勒里皺著眉頭給她點了支煙。他從未見過妮基這個樣子。以前她就像身後那堵牆一樣堅定不移。他想,要是瑪撒知道,妮基對友誼的忠誠給自己造成如此沉重的壓力,那她會怎麼說——她會感到多麼羞愧和懊悔啊!但是埃勒里明白,他絕不可能對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提起這種事,特別是對瑪撒。這是一種不可思議、難以解釋的品質,就像一種信仰,盲人能夠因此忍受黑暗。埃勒里忽然想起來,妮基很小就失去了母親,而且一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姐妹。 他注視著妮基:“我想,你在那間寓所裡沒見到符合那本書的尺寸的東西吧?” “她不會把那本書隨處亂放的,埃勒里。” “要不是他那麼古怪地四處張望一下,才把東西塞進兜里,我就把它當成無足輕重的禮物了。他這麼鬼鬼祟祟的,真不合情理,不過也許是故意搞成那樣子。對哈里森那種類型的人來說,要想弄清楚他是怎麼一回事,就需要一層層揭開他精心畫上的油彩……不過在我看來,瑪撒似乎如釋重負,好像認為那東西是個負擔似的。我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他們去哪兒了?”妮基悶悶地問,“她十一點半才回家。” “他們哪兒也沒去,就在那個地下的中國餐館裡待到十點左右,然後坐著出租車兜風,他在萊星克頓和第四十二街那裡讓瑪撒下了車。瑪撒搭乘另一輛出租車直接回家了。她今晚打算去什麼地方?” “去音樂堂參加斯坦利,克雷默的新畫展,說是去物色一個尚不知名的年輕女演員,據說那人有可能扮演格林斯潘的劇本中的主角。” “那倒是個機會,”埃勒里嘀咕著,“是德克要她去的?她越來越不顧一切了。” “不是,”妮基說,“德克根本不知道,她兩星期之前就在一次私人展示中看過這個畫展了。” “哦!”埃勒里說。 妮基說:“很晚了,我最好趕緊回樓上去。”

他們沿著馬路慢慢走著,過了一會兒,埃勒里說:“關於那本書……” “我已經翻天覆地地找過了。我找遍了她的床頭櫃、寫字台、梳妝台、書桌抽屜、帽盒、衣櫃頂層,甚至抹布櫥、掃帚間和床墊下面。也不管會不會被德克當場碰見。我還……搜了她的提包兩次。” “真令人難以置信!”埃勒里叫道,“她每次收到密碼信息都必須翻書找一下,除非她記得所有的密碼地點,那似乎也不太可能。你有沒有在收到信函的那天早上留神觀察她一下?” “當然,但只要她關上房門,我就幾乎沒辦法尾隨她進臥室,或者浴室。” “是沒辦法,”埃勒里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接著說,“妮基,我只好親自去一趟公寓了。” 妮基停住腳步。 “一定要仔細搜索公寓,直到找到那本書。預先知道他們約定時間在什麼地點見面,那很可能會發現完全不同的……嗯,顯然這是最最重要的。那本密碼書就在家裡的什麼地方——我覺得瑪撒不會冒險把這本書帶在身上走來走去。你能確定那夫妻倆下一次在哪天晚上同時出門嗎?”

“就是這個星期六晚上,他們要去斯卡斯代爾的博伊蘭家參加晚會。” “能趁機溜進去嗎?” “他們會搭莎拉和吉姆·溫尼加德的順風車——他們都坐吉姆的車去。也就是說,他們回來的時間取決於吉姆。你知道吉姆那傢伙,他會是最後離開的客人。” “那就好,”埃勒里說,“我們可以做得漂亮點兒。告訴他們我要去一趟——如果他們不介意的話——我有一些手寫信函要和你一起謄清。這樣誰也說不出什麼,除了覺得我把你用得太狠了……就這樣,晚安。” “晚安,埃勒里。” 在入口的街燈下,妮基的臉色看起來是那麼蒼白,一臉無助,埃勒里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裡吻著,完全不顧正在擦洗門廳的夜間守門人的目光。星期六晚上九點零五分,埃勒里走進勞倫斯家,九點零七分,他就找到了瑪撒那本密碼書。

妮基帶他進了門,把他留在起居室,自己走進隔壁的書房取文件。她打開放在打字機旁邊的提包,手剛剛碰到文件,埃勒里就眉開眼笑地出現在門邊,高高地舉著一本封面壓膜、顏色鮮豔的平裝本小書。 “找到啦!”他說。 妮基目瞪口呆,好像他手中舉著的是一本古滕堡版《聖經》。埃勒里走近德克的綠色皮椅,舒舒服服地坐進去,迅速翻閱那本書。 “不,”妮基抽抽噎噎地說,“這太過分啦!” “你說什麼?”埃勒里問,“哦,這根本不值一提。” “哦,得了吧,”妮基激動地說,“你在哪兒找到的?我已經把這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不知多少遍了!” “你確實翻了很多遍,”埃勒里用安慰的口吻說,“這就是你始終沒找到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則,妮基,看看埃德加,愛倫,坡就知道了,特別是他那本《失竊的信》。”

“是個顯而易見的地方?” “就在你鼻子底下,親愛的。這個道理很明顯,如果在任何你認為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它必定在一個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去找的地方。” “但那兒是哪裡呢?” “你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比普通的美國書櫥更能完美地藏起一本書嗎?” “是起居室的書架!”妮基倒抽一口氣。 “它夾在一九三四年《世界年鑑》和達爾文的之間,”埃勒里點點頭,“有了這樣的搭配,這本小書就很不起眼了,再找三輩子也很難注意到。你不就沒正眼瞧過它一下嗎?” 妮基大步走過去,頭一揚,但又遲疑了一下。埃勒里笑起來,把她拉進懷裡。過了一會兒,妮基嘆了口氣,挪了挪,讓自己依偎得更舒服一些,兩人一起翻閱那本書。

這是一本卡爾·馬斯寫的指南手冊《如何了解和欣賞紐約》,一九四九年由新美國圖書館出版,售價三十五美分。封面插圖是一套圖片剪輯,包括無線電城、時代廣場和紐約港的圖片,都是為內容做宣傳:“去哪裡品嚐美食”,“值得一看之處”,“如何避開宰客的店家”等等。這本書系統地介紹了城市地理和有趣景點,為了便於閱讀,還特意將所有地名印成斜體字或黑體字,在頁面上很醒目。 顯然,範·哈里森也發現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個特點,因為書中的某些地名已經用紅筆劃了圈,使其更加醒目。 “驗證一下我們原來的想法,”埃勒里低聲說,“我發現沒有重複了同一字母的地名開頭。很明顯,這是按字母表從A到Z排列的。我們來查查B那條信息,薩米保利弗利斯劇院還是讓我很困惑。”

“你翻過了!那在第十九頁上。” “他在'保利弗利斯'上畫了個紅圈,將前面的薩米置之不理!瑪撒因此知道那就是B地點……” “等一下,埃勒里,對頁就是中國城,而它沒有被圈出來呀……” “我覺得在後面的外國餐館部分見過……找到了,在八十六頁上,紅筆圈出了'地下室中國餐館'和'莫特街四十五號'。他真是個十足的演員,對嗎?如果他沒有同時圈出中國城的地址,瑪撒很可能會撲空,去了西五十一街那家位於上城的分店。” “紅色,”妮基說,“一切都用紅色標記。我忍不住想到那個該死的紅字。” “我很想說這是哈里森在表現他的幽默感,但誰知道呢?真正的原因可能簡單得多。讓我告訴你怎麼做,妮基。到打字機那兒去,按我告訴你的順序打出這張名單。我們不用記下A、B和C——那都過去了。我們從D開始,不管那兒是什麼地方,以此類推,同時我還會告訴你頁碼。我也許要弄一本同樣的書,以後可能會用到。”

“複寫一份?” “不,我要拿走這本原書,它出了這幢房子會更安全。” 埃勒里一頁頁翻著書,隨口讀出每一頁上圈出的條目。他讀完之後,妮基又做了第二張單子,將第一張單子上的條目按照字母表順序重新排列了一下。埃勒里把那張原始草稿撕得粉碎,衝進了馬桶。 “現在我們來看看有什麼收穫。妮基,把這些讀一遍。” 妮基讀的這張表包含二十三個條目,從D到Z: D——(比利·羅斯)鑽石蹄鐵…………第102頁 E——帝國大廈(第一零二層)…………第28頁 F——福特·崔恩公園(修道院)………第49頁 G——格蘭墓地…………………………第46頁 H——海登天文館………………………第132頁

I——愛德懷爾德…………………………第78頁 J——約翰海灘……………………………第123頁 K——肯斯(英國)小飯館………………第82頁 L——萊維索尼體育場……………………第109頁 M——梅西百貨……………………………第28頁 N——新麥迪遜廣場花園…………………第31頁 0——歐斯特酒吧(格蘭中央車站)……第81頁 P——賓州車站……………………………第27頁 Q——奎因斯波洛大橋(跨越康樂島處)第76頁 R——蓄水池(中央公園)………………第40頁 S——斯塔騰島渡口………………………第12頁 T——聖三一教堂…………………………第15頁 U——聯合國總部…………………………第37頁 V——雜耍表演場…………………………第115頁 W——華盛頓市場…………………………第16頁 X——澤奇特爾(餐館)…………………第94頁 Y——揚基體育場………………………第119頁 Z——動物園(布朗克斯動物園)………第51頁 “他可真好玩兒,”妮基厭煩地說,“他媽媽肯定受過觀光車的驚嚇。” “這多半是他外出活動的一條線路,”埃勒里說,“這對偉大的情人很像那些在賭場游來蕩去的人,他們總有辦法安排好這些事情。不得不承認,這還挺令人著迷的,妮基。” “我可不覺得。” “對,這顯然是為瑪撒安排的,不用說,就是要為他們的關係增添幾分神秘感。幸好他用的不是《第三個人》的劇本,那樣的話他就會安排她在下水道里約會了。”埃勒里又把那張表研究了一遍,“不過有些事讓我更加迷惑不解。” “還有什麼?”妮基把胳膊放在桌上,頭枕在上面。 “比如說吧,他們的下一次約會,”埃勒里打量著她,其實全神思考著自己想說的事情,“在D地點。迄今為止,他們總是在比較安全的地方約會——中國城,保利,甚至在A酒店——他們挑選的約會地點都沒有危險。但是這個鑽石蹄鐵是個夜總會,就在劇院林立的中心地帶,在那裡他們倆可都是知名人土……這看起來是哈里森先生的一個疏忽。認識他們的五百多個人都有可能在那裡看到他們,如果這事傳到德克耳朵裡……你沒事吧,妮基?” “什麼?”妮基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 埃勒里走到桌邊,雙手托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我們以後再討論吧。”他堅定地說。 “我沒事,埃勒里……” “你疲勞過度,別再說了,我走之前會把書放回去的。”埃勒里抱著她走向她的房間,踢開房門,把她放下來,“脫衣服吧。” “還不到十點呢……” “你是自己脫,還是我來給你脫?”妮基虛弱無力地倒在那張臨時搭起的床上。 “你可真會挑時間,趁著我半死不活的時候。”她一邊打哈欠一邊發抖,緊緊地抱住自己,“按照日程表,下一步要得到鑽石蹄鐵約會的日期和時間。” “別再管那件事了。我去給你弄點兒熱牛奶,然後你就上床睡覺。” 鑽石蹄鐵的約會真的很有意思,有趣之處在於這個約會根本沒有發生。 妮基星期日上午打電話報告說,瑪撒和德克去斯卡斯代爾鎮參加聚會,早上五點才回來。之後他們大吵大鬧,搞得鄰居拿鞋跟敲牆。妮基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傾聽,聽見德克在廚房裡醉醺醺地吼叫,說如果再有人對瑪撒動手動腳,他就要赤手空拳地殺死對方。而瑪撒反唇相譏,說她再也受不了了,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不能若無其事地忍受他的行為,要是他不停止攻擊和她跳舞的人,總把好端端的室內聚會變成水邊混戰,還鬧得不得不把警察叫來——好在哈爾·博伊蘭與那個州警有私交,德克你就感恩吧——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謝天謝地,她一定會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的。他們這麼喋喋不休地一直吵到早上,後來竟激動地互擲陶瓷器皿,結果反倒結束了這場罵戰,因為有個雞蛋盅砸中了德克的太陽穴,劃開一條一英寸多長的口子。瑪撒看到後立刻暈倒,妮基則爬起來去照料傷員,打掃戰場。 “我只是進去瞧瞧他們是死是活,”妮基嘆息著,“德克躺在床這邊的地板上,瑪撒躺在床那邊的地板上。我猜他們只要還剩一口氣,就會為不許對方上床而打一架,即使那樣也不會消停。如果不是搞得這麼慘不忍睹,這件事還真可笑。” 在妮基這位和事老的極力調停下,星期日在沉默的休戰中過去了。星期日晚上,德克表示道歉,而瑪撒接受了他的道歉,星期一和星期二,德克又恢復了他荒廢已久的跟屁蟲老習慣,瑪撒到哪兒他就到哪兒,俯首帖耳地跟著她。瑪撒很冷淡,但還是留在家裡,到了星期二晚上,她的態度緩和下來。 但星期三一早,第三封信到了。 D地點用密碼指示,日期和時間在星期五晚上八點一刻。 七點四十五分,埃勒里就到了羅斯先生餐館,找了一張比較僻靜的桌子,希望運氣好到能和哈里森的桌子並列,而且恰好中間有點兒間隔。範·哈里森七點五十八分走進餐館,埃勒里雙手舉起菜單研究。哈里森被引到一張預留的桌子旁,那個位置更僻靜。運氣好到令人難以置信,哈里森坐的地方距離埃勒里不到十二英尺,更幸運的是,他側對著埃勒里,埃勒里能夠同時看到他和從入口進來走近他的人。 哈里森點了一杯雞尾酒。 女人們都轉過頭看他。他穿著一身灰白色仿麂皮套裝,翻領上插著一支白色康乃馨,鑽石在他袖口上閃閃發光,他充滿儀式感地舉起又放下雞尾酒杯,這個動作充分展示了他的鏈扣。他熟練地運用自己多年來塑造的形象,就像使用一柄輕劍,有時很小心地引而不發,有時又隨意輕揮一下。嘴唇上掛著半隱半現的微笑,忽而誠摯,忽而傲慢。 難道他不明白他們會被人看到嗎?還是他根本不在乎? 埃勒里觀察著那些女人,她們都注意到他了,而且還挺喜歡。埃勒里直搖頭。 這時候,他意識到現在已經八點二十了,瑪撒還沒有來。 他懷疑自己的表是不是有問題了。但他看到哈里森皺著眉頭在看自己的手錶。也許因為堵車耽擱了。 八點三十五分,埃勒里開始懷疑自己的堵車理論。八點五十分,他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 九點鐘,他明白瑪撒是不會來了,而且就在那時,他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感覺,覺得也許來的是德克。 哈里森生氣了,不僅僅是生氣——而是大怒。那張桌子是為兩個人準備的,旁觀者一看便知,那張空座位會一直空下去。一些女人在竊笑。九點零五分,這位演員招來侍者,傲慢地揮手讓他撤走對面椅子前的餐具。他的手勢和姿態都在告訴大家,這個愚蠢的錯誤是餐館造成的。 一個侍者跑過來聽他點菜。他大聲點菜,做出一副很酷的樣子。 埃勒里站起來去找電話。電話接通的鈴聲剛剛響了半聲,那端的話筒就被人一把抓起來。 “餵?”是瑪撒的聲音,乾巴巴、緊繃繃的。 埃勒里還沒來得及答應,就听到德克的聲音在瑪撒身後的什麼地方咆哮起來。 “討厭的電話!掛上電話,不管那個該死的是誰!” “但是德克——餵?” “我是埃勒里,瑪撒。” “埃勒里,你好,親愛的。”他聽出了她聲音裡的釋然。 “是埃勒里。你怎麼樣了?怎麼好久沒見你了?你在哪兒打電話呢?”德克的聲音還在憤怒地迴響。 “不管你們夫妻倆在幹什麼,我都不想打擾你們,”埃勒里說,“妮基在旁邊嗎?” “妮基,是你的電話。” “我去更衣室接,瑪撒。”妮基反應很快。 “去吧,去接吧。”德克說。 “德克,”瑪撒大笑起來,“別管他,埃勒里,他正在發藝術家的怪脾氣呢。好啦,德克!埃勒里,你為什麼不現在就來一下呢?他真的特別想見你,我也是。” “也許吧,如果我走得開的話,瑪撒。” “我來了,”妮基喘著氣說,“掛上電話,瑪撒!女孩子有私事要說。” “再見。”瑪撒笑著說,接著是掛電話的咔嗒聲。 “妮基?” “在。” “沒事吧?” “沒事,德克就是不讓她走。” “發生什麼事了?” “你在?” “是的。” “那傢伙?” “還在這兒等著呢。是德克乾的?” “是的。他挑了今晚要把已經寫好的書稿讀給瑪撒聽。他對此真是狂熱得要命,所以很自然……” “別再說了。但她不是準備外出嗎?” “哦,是和一位佈景師有約會……她是這麼說的。她給某人回過一個電話,留下口信,說勞倫斯太太最後一刻不能踐約,明天會打電話另訂'約會'。” “他沒收到這個口信。那就對了,妮基,我剛才還擔心呢。” “你打算怎麼辦?” “在這兒閒逛一會兒,沒準兒隨後就去你們那裡拜訪一下。” “哦,來吧!”埃勒里回到自己那張桌子。 他不在的時候出現了一些新情況。一個身著無尾禮服的小個子男人把手撐在範·哈里森的桌上,正彎著腰講話。這人長著一對尖尖的耳朵,滿臉詭秘的笑容,正在說的事讓他極為開心,但是讓范·哈里森很不開心。哈里森現在看上去又醜又老,他那長長的漂亮手指緊緊抓住湯盆,指關節都發白了。埃勒里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相信,此時此刻,範·哈里森最想幹的事就是拿起湯盆摔在那個瘦猴的臉上。 此時,穿無尾禮服的男人微微轉了一下頭,埃勒里認出了他,是列昂·菲爾茨。 菲爾茨向報紙專欄兜售文章,就是那種低俗內容和內幕消息,這是六百多家日報的主菜,滿足大眾對成百上千萬未經核實的流言飛語、謠傳、影射內容的如飢似渴的胃口。他那些最富刺激性的短文都是這樣開頭的:“列昂·菲爾茨今天告訴你們”,接著就端出他每夜在百老彙的超級市場和各種咖啡館以及酒吧里四處尋覓來的“菲力小牛排”。正如某天晚上在一次圈子裡的聚會上,某位著名的有才之士告訴埃勒里的,他們見識了菲爾茨的桌邊魅力。 “有人暗示說列昂就在隔壁,結果所有人都不想去睡覺了。” 菲爾茨的名聲並不好,據說一旦讓他聞到了什麼味兒,他就會對獵物窮追不捨,死也不鬆口。交易所裡流傳著這樣一個大家都很認可的說法,人人都逃不過死亡和繳稅,但列昂·菲爾茨一出現就很難說了。 埃勒里一直以某種超然的興趣關注著他的動向,他直到最近才漸漸領悟到,菲爾茨是個肆意誹謗他人的傢伙。這方面的證據既隱匿,又零零星星的,但都是存在的。不帶偏見地說,菲爾茨的行為在道德上很尷尬。他絕不去煩擾清白無辜的人,他的受害者總是那些有罪的人。他寫的醜聞就像他寫的趣聞一樣,誰也無法強迫他收回去、阻止他發表。菲爾茨發表文章時,文章背後總存在某種事實。埃勒里聽說許多被其他專欄作家攻擊的人物都被菲爾茨放過了,因為他認為那些人都是為環境所迫。他的辯護就像他的譴責一樣聰明靈活,為了那些無助的、受傷害的人的利益,他的一些最為狠毒的追殺行為也被接受了。他曾經在專欄裡寫過這樣一段話:“上個星期,某個無名之輩稱我為狗娘養的。謝謝你,朋友。我母親是個窮苦人,你母親是什麼呢?” 列昂·菲爾茨嗅到範·哈里森的踪跡,這種可能性立刻讓埃勒里心裡涼了半截。 他焦慮地觀察著。 哈里森忽然站了起來,揮舞著拳頭,他對菲爾茨說了什麼,那個瘦猴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專欄作家的手伸向糖碟,哈里森把桌子猛推到一邊。夜總會裡正在上演歌舞表演,所有人都在看節目,似乎沒人注意到正在發生的事。 埃勒里環顧四周,他絕不能被哈里森看到,但除非他能化解一場衝突…… “趕緊,”他抓住路過的侍者的袖子,“如果你不想惹麻煩的話,趕緊把那兩個人分開!” 大吃一驚的侍者趕快衝過去,在範·哈里森揮起拳頭猛擊過去的剎那,抓住了他的拳頭,並立刻站到兩人之間,飛快地說著什麼。一個身穿無尾晚禮服的大塊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眨眼之間,這群人就離開了,只有兩個侍者在收拾哈里森的桌子。 埃勒里把十美元鈔票塞到侍者手裡,匆匆地隨著他們出去了。 那幾個人團團站在衣帽間裡,哈里森正被身穿無尾晚禮服的大塊頭粗暴地抓著。埃勒里從哈里森背後走過去,把硬幣和自己的存物牌遞給衣帽間女孩。 “讓我走,”他聽到哈里森用一種壓抑的男中音說,“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開!” “讓他走吧,”那位專欄作家說,“他沒有惡意。” “好吧,如果你這麼說的話,菲爾茨先生。”大塊頭說。 “讓我先付清賬,”演員怒氣沖沖地說,“如果你不是個卑鄙小人,就在外面等著我。” 菲爾茨腳跟一轉,走了出去。 這時,一些人聚攏過來,大塊頭開始驅散他們。哈里森扔了張紙幣給領班,把自己的翹簷兒帽往頭上一扣,大步走了出去。他雙頰髮灰,一直在微微發抖。埃勒里跟在他後面。 天棚下的便道上空無一人。第四十六街上演的各種戲劇現在正告一段落,進入第二幕。那位專欄作家在一座關了門的劇院的天棚下面等著,距離大街有十米遠。 哈里森拔腳就跑,沖向菲爾茨。 埃勒里加快腳步,回頭望去,鑽石蹄鐵門口已經聚集起一群人引頸張望。正當他回頭時,他們一起向這邊擁來。一些過馬路的人轉過身喊著什麼。一個挎著皮背帶相機的男人出現了,他看向這邊,遠遠地斜穿馬路跑過來。一輛出租車疾馳而來,猛地踩了一下剎車,往那座黑暗的劇院倒過去。 等埃勒里再轉過頭來時,哈里森和菲爾茨已經不見了。他低頭猛跑起來。 “他們在那條巷子裡呢,”出租車司機探出身來說,“是怎麼回事,打架嗎?” “看在上帝的分上,別離開這兒!”埃勒里衝進那條巷子。 他們正在黑暗中打成一團,在地上翻來滾去。那演員又是叫罵又是抽噎,而菲爾茨一聲不出。他比哈里森更瘦弱矮小,埃勒里想,還要輕上三十磅左右,打起來佔不了便宜。 埃勒里在黑暗中走近這場混戰,大叫道:“別打啦,你們這兩個傻瓜!難道想把警察招來嗎?” 兩人扭打在一起的胳膊和腿碰到了他,撞得他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去,肩胛骨重重地頂在劇院的磚牆上。 這時,什麼東西在巷子那頭閃出強光,埃勒里本能地舉起手臂護住臉。是那個挎著相機的男人……便道上聚著一群人,擋住了出口。黑暗再次降臨,而且比剛才更黑了。 突然,他聽見列昂·菲爾茨大叫一聲,聲音很奇怪,接著是一片寂靜。 “你在哪兒,該死的!”埃勒里咆哮起來,“你對他做了什麼?” 哈里森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嘴裡還在罵罵咧咧。照相機又是一閃。演員像一隻低著頭的公牛一樣,橫衝直撞地穿過人群。 一個女人尖叫起來:“別讓他跑了!” 一個男人揶揄道:“說得對,太太,你去攔住他吧。” 圍觀的人裡面只有那個攝影師走進了巷子。埃勒里聽見他在咒罵,說他的閃光燈罩掉了。 埃勒里發現菲爾茨臉朝下趴在水泥地上,已經失去了知覺。他敏銳地覺察到了血腥味,但不能確定來自什麼地方。他把小個子專欄作家扛在肩上,吃力地走出巷子,始終垂著頭。 “沒事,沒事,”他不停地說,“請讓一讓,不就是打架嘛……出租車!” 出租車從路邊疾駛離去時,埃勒里最後聽到的是那個攝影師的抱怨。 “另一個傢伙是誰,是戈傑斯·喬治嗎?”出租車司機問,“他還沒醒過來嗎?” “快醒了。” “那條巷子裡這麼黑真是太糟糕了。我敢說沒什麼大問題。我們去哪兒,老兄?” “開出時報廣場就行了。”列昂·菲爾茨呻吟著,埃勒里摩擦著他的手,拍打他的雙頰。他想著:德克並不知道自己今晚做了什麼,如果瑪撒當時在場……他閉著眼睛都能看清楚小報會怎麼說。故事會隨著一聲怒吼戛然而止,“演員痛毆菲爾茨”,還配著現場圖片…… 菲爾茨說話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救你一命的神,”埃勒里說,“你的下巴怎麼樣了?” “菲爾茨感覺很糟,”專欄作家努力張著越來越腫脹的眼皮,想看清楚,“嘿,我認識你,你是奎因探長的小兒子。是你把我從那個壞蛋手裡救出來的?” “我偶然路過,趕上收拾殘局。” “他打架的手段很卑鄙,先用膝蓋頂我,然後趁我彎下腰又該死的一拳砸到我臉上。是我在做夢,還是當時確實有人在拍照?” “你很清醒。” “是什麼人?” “我想是某個正在街上找新聞的攝影師吧。” “好傢伙,”菲爾茨叫道,“他們會大做文章的!”他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說,“你有什麼打算?” “沒打算。” “我打賭你有。” “那你輸了。” 菲爾茨咕噥著:“不管怎麼說,謝謝你。” “別客氣。” “知道那人是誰嗎?” “知道。” “是誰?”菲爾茨再次凝住眼神。 “范先生。” “給我一支煙,我的煙盒好像在扭打時掉了。” 他默默吸著煙,思考著。他的下巴和眼睛一樣,腫得很厲害,吸煙時的樣子很可憐,晚禮服也皺皺巴巴的。 “我說,朋友們,”駕駛座上傳來司機的聲音,“我不在乎打著計程表到處轉悠,但你們至少給我個提示,最後我要停在哪裡啊?” 菲爾茨突然壓低了聲音:“他知道我……” “我想他不知道。” “別告訴他,今晚我就要裝得迷迷糊糊的。我必須處理一下我的臉。我能信任你嗎?” “我怎麼會知道你要做什麼呢?” “好的。告訴他去公園大道,八十六街。現在我們在什麼地方?” “我想是在第三大道,靠近第六十街的地方。” “告訴他吧。” 埃勒里告訴了司機,然後又壓低聲音問:“你打算怎麼辦?你不是住在伊塞克斯大廈嗎?” “那是我公開活動的地方。我在市區還有幾處隱匿住所,登記了不同的名字。我想今晚我是不能起來接電話了。我到哪兒,我線人的電話就會打到哪兒。” “你剛才對我們那位朋友說了什麼,”埃勒里以一種純屬好奇的語氣問,“惹得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專欄作家咧嘴一笑。 他們在公園大道八十六街下了車,站在街角,一直等到那輛出租車駛出視野。 “現在去哪兒?”埃勒里問。 “我看你可夠黏人的。” “我可不能給你提供個藏身之處,你現在需要急救。” 菲爾茨那隻還能用的眼睛盯住埃勒里,忽然說:“好吧。” 他們沿著公園大道走到八十八街,轉向西去,在麥迪遜大街穿過馬路。 “到了,就在這兒。” 這是一幢小型公寓大樓,看起來很安靜,位於麥迪遜大街和第五大道之間。菲爾茨打開臨街的門,兩人一起走進去。電梯是自動的,沒有看門人。 菲爾茨領著埃勒里走到底層一間靠後的房間,再次用鑰匙打開門。門鈴上方的姓名牌上寫著:喬治·T·約翰遜。 “我喜歡底層的房間,”菲爾茨說,“在緊急情況下你可以從窗口一躍而出。” 令人驚訝的是,這套房間的裝修極其高雅。 專欄作家看到埃勒里東張西望的樣子,笑了起來:“大家都認為我是個粗俗的人,但即使是粗人也有自己的靈魂,是不是?如果我告訴任何合作夥伴,我是多麼熱衷於巴赫,他們都會大驚失色。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受不了搖滾樂,那玩意兒能把我的肚子翻過來。你喝點兒什麼?” 他們很快乾了兩杯,接下來,埃勒里給菲爾茨治傷。一小時之後,菲爾茨洗過澡,傷口消了毒,受傷之處開始消腫,穿上睡衣睡袍之後,他看上去又像模像樣了。 現在他們一起慢慢喝著酒。 “我工作時不喝酒,”專欄作家說,“但你是朋友。” “我工作時也這樣,”埃勒里說,“所以我打破了自己的規矩。” 菲爾茨假裝沒聽懂他的話。他高高興興地東拉西扯,不斷給埃勒里倒酒。 “這樣對你沒好處,”一小時後,埃勒里說,“雖然大多數情況下,三杯酒就能放倒我,但只要我專注於什麼事,酒量就會大增,喝多少都沒事。當然,可能沒那麼誇張——只是個好壞參半的比喻而已。關鍵是,列昂,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知道什麼怎麼回事。” “我們聽聽巴赫的音樂吧。” 埃勒里又花了一個小時傾聽蘭多芙斯卡富有魅力的清脆琴聲。在其他情況下,他會沉醉於音樂之中,但現在他的腦子開始旋轉,菲爾茨那張受傷的臉也隨之旋轉。他打起了哈欠。 “困了嗎?”專欄作家說,“再來一杯吧。”他關上音響,又拿起酒瓶。 “夠了。”埃勒里說。 “得了,來吧。” “喝得太多了,”埃勒里說,“你打算對我做什麼?” 專欄作家露齒一笑。 “你打算對我做什麼?告訴我,埃勒里,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看來我們打個平手,這樣說你是不是感覺不錯?” “那是當然。” “我要回家了。” 菲爾茨把他送到門口。 “告訴我一件事,你在調查範·哈里森嗎?” 埃勒里看著他。 “為什麼我應該調查他?” “誰在提問?” “誰在回答?” 他們張開手臂擁抱了一下,為彼此的機智而折服。接著,菲爾茨的手搭住埃勒里,說:“你幹得不錯,朋友。這麼說你已經弄到那個渾蛋的一些情況了。我也許了解一些,也許不……” “也許你正在透過你父親的鬍子說話,列昂。” “好了,咱們就別兜圈子了,”專欄作家被打得扭曲的臉嚴肅起來,“我一直藏著一些有關哈里森醜事的材料,如果提供給你,會對你有幫助嗎?”埃勒里回答之前沉默了很久,然後說:“有可能。” “那好,我會考慮的。” 他們又擁抱了一番,埃勒里踉踉蹌蹌地走進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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