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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里·奎因

  • 偵探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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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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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A

紅信 埃勒里·奎因 24713 2018-03-15
在朋友們心目中,德克·勞倫斯和瑪撒·勞倫斯一直是紐約最幸福的夫婦中的一對,直到他們婚後第四個年頭。 這對愛情鳥總是被人描述為“優雅、有趣的年輕人”。起初,這種描述令外人頗為不解,因為這兩個人都三十多歲了,並不處在生物學意義上的青春年華。而且,瑪撒比德克還大兩歲。但隨著人們逐漸熟悉他們,這種描述就變得可以理解了。德克屬於那類陰沉沉的波西米亞閣樓般浪漫風格的角色,瑪撒則像一隻棲息在窗台上的鴿子,圓潤而優雅。關於他們倆有趣而優雅的描述從未遭到任何質疑。德克是作家,對於不是作家的人來說——勞倫斯夫婦的大部分朋友都不是作家——作家是罕見而有趣的奇人,屬於另一個世界,猶如電影明星和劊子手。此外,瑪撒是個完美的朋友——也就是說,她對圈子裡其他女人不構成任何威脅。

儘管如此,那些認為勞倫斯夫婦既有趣又優雅的人,如果回想一下過去發生的事,就會吃驚地發現,事實其實遠非如此。有好幾次,特別是在他們婚後第三年,德克表現得一點兒都不優雅——他無緣無故地在公開場合大發雷霆,或是狂飲蘇格蘭威士忌。即使是作家,在公共場所吵鬧或喝得爛醉如泥也是惹人厭煩的。還有幾次,瑪撒這只鴿子非常沉悶無趣,這通常發生在德克表現惡劣的時候。不過沒有人把這些小插曲當回事,就像沒有人能看出那些大畫布上的色塊之間的聯繫一樣。這些插曲僅僅令大家認為勞倫斯夫婦也不過和別人一樣,讓人們心目中無比完美的形象逐漸退色。 埃勒里從妮基·波特那裡逐漸了解了勞倫斯夫婦。他參加美國推理作家協會的會議時遇到了德克。那時,德克正在推出他那些內容隱晦、不太暢銷的偵探小說。直到德克娶了瑪撒·戈登之後,他和德克才變得熱絡起來。瑪撒和妮基在堪薩斯就認識了,瑪撒搬到紐約定居之後,兩個姑娘又見面了。這次重逢讓她們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

瑪撒·戈登搬到紐約不是為了撞大運,而是為了定居。她母親生她時死於難產,而她父親,一個肉聯廠主,死在戰時。當時瑪撒正隨著美國勞軍聯合組織在太平洋上巡迴演出——她在奧柏林音樂學院上學時就熱衷於戲劇演出。戰爭爆發時,她是一個小劇場演出團體的成員。戈登先生留給她很大一筆錢。 埃勒里發現瑪撒是個聰慧敏感的女孩子,不僅未被錢財寵壞,反而因此感到孤獨。 一天晚上,在奎因寓所中,出於一時情緒低落,瑪撒厭惡地說:“每當人們說我有多麼美麗動人時,我就很無語。而且他們都這麼說。” 埃勒里說:“你太多心了,你本來就是個十足的美女。” “是嗎,埃勒里?你知道我有多老了嗎?” 妮基冷靜地接過話:“別費心讓一根木頭在這兒猜了,我知道他猜不出來的,瑪撒。”

埃勒里說:“我早就說過,瑪撒,你約會時應當帶著妮基,她對男人的判斷力很神奇。” 瑪撒說:“管他呢,誰想結婚呀?我要成為一個百老匯明星,當不成,不如去死。” 這兩點瑪撒都沒說對,她沒能成為百老匯明星,她也沒死,而且活著遇到了德克·勞倫斯。 此時,瑪撒已經掌握了一種技巧。她低調地生活,往來的熟人都是中產階級。德克·勞倫斯向她求婚時,她正在一個舞台監督的辦公室工作,週薪六十美元。直到他們在東區三十街一座無電梯公寓的第三層成家過起了日子,德克才知道自己的新娘是個百萬富翁。 埃勒里對於勞倫斯夫婦的了解,就像他對妮基其他朋友的了解一樣,但他對這對夫婦的將來完全捉摸不透。他推測,問題不在於德克微薄的版稅收入和瑪撒豐厚的股息支票,而在於德克心理上的落差。他的行為彷彿是艾米莉·勃朗特筆下創作出的人物——激烈、陰鬱、有點兒粗野,有時很古怪。

但是,正是德克性格中的特別之處吸引了瑪撒。在這個身材小巧、白膚金發的妻子看來,那高大黝黑陰沉的丈夫是個無名天才,是個偉大的悲劇性人物。其實他們正是因為截然不同才互相吸引的。德克總是沉迷於自己的各種問題,常常煞有介事地空想;而在瑪撒結實小巧的身軀裡,壓根兒就沒長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骨頭。他提出要求,她給予滿足。他生氣,她開導。他大發雷霆,她細語撫慰。他生疑,她解釋。顯然,他需要一雙崇拜他的耳朵,需要一個安放腦袋的胸脯,還需要一雙母親般柔軟的手臂。而瑪撒完全滿足了這種需求,並且對自己能提供耳朵、胸脯和手臂感到很幸福。 對婚姻來說,這種基礎應當很堅實了,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在他們婚後第三年的年末,變化已經非常明顯,他們好像連待在同一個地方都覺得難受了。

瑪撒通常是個非常主動的領跑者。但埃勒里已經註意到——在有聚會的那些晚上,他和妮基與勞倫斯夫婦一起參加的城裡聚會,也許是場晚宴,也許是交流閒談的社交活動——瑪撒的表現簡直是對德克行為的條件反射,完全取決於德克的壞脾氣什麼時候發作。德克有個特點,每當打算生悶氣或大發雷霆時,嘴角就會輕微地向上扯,像是微微一笑,但後果總是令人不快。每當此時,無論瑪撒正在做什麼或說什麼,都會立刻停下來,跳起來說:“我想要一碗加林迪調味醬的蔬菜沙拉”,或是任何當時靈光一閃進入她腦海的東西——埃勒里的直覺認為。這時德克就會從壞情緒中擺脫出來,起身說他們要走了,還拉著別人一起走,無論怎樣,就是要離開那個地方。 然而,偶爾會有這樣的時候,當德克的嘴角扯出洩密的表情時,瑪撒恰好背對著他。這樣一來,他要么對微不足道的瑣事大發雷霆,要么就像駱駝一樣喝酒。每當出現這種情況,瑪撒就會立刻發作竇性頭痛,必須馬上回家。

婚後第四年,他們之間的問題已經極為嚴重。夫婦兩人同時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機會越來越少。德克醉酒已成常態。 就在這一年,瑪撒找到了自己在戲劇舞台上的位置,她自費買下一個劇本進行製作,舉辦了一些德克沒有參加的聚會。有時候,德克會出現在排練場,或是在餐館與瑪撒搭訕,然後吵鬧一番。瑪撒全身心投入戲劇製作,事無鉅細,親力親為,對以前的熟人視若無睹,連對妮基也是如此。這齣劇失敗之後,瑪撒伸出她小小的觸角,尋找另一個劇本。這對夫婦家中發生的事——他們在貝克曼大廈擁有一套舒適的公寓——鄰居們都一清二楚。他們家從早到晚都在吵架,傳出摔東西的聲音,響亮的哭聲和更為響亮的咆哮。 他們的婚姻已瀕臨崩潰,但似乎沒有人知道原因所在。

妮基像他們的其他朋友一樣迷惑不解。 埃勒里問起此事時,她說:“我一點兒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可是妮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妮基不高興地說:“就連你最好的朋友也不會和你說,當然啦,說這都是德克的錯。如果他能不再假裝自己是埃德加·愛倫·坡的話。” 接著,在一個初春的美好夜晚,埃勒里和妮基終於明白勞倫斯夫婦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一切源於一個西聯國際匯款公司的信差。這一天,信差探手按響奎因寓所的門鈴,當時妮基正在把防護罩套在埃勒里的打字機上。 妮基拿著一個信封走進書房,說:“這是寄給你的,手寫地址。如果這不是瑪撒·勞倫斯的字跡,我就是猴子的姑媽。她為什麼要寫信給你?” 埃勒里一邊輕輕搖著雞尾酒搖酒壺,一邊說:“你的語氣就像個妻子。”埃勒里這天的口述工作不順利,他沒心情保持友善的態度,更無心照顧這個他苦惱時總會出現的唯一旁觀者。他說:“行了,妮基,就放那兒吧。”

“不要我讀給你聽嗎?不耽誤你調雞尾酒。不然要秘書幹什麼?” “雞尾酒已經好了。把那東西給我。” 埃勒里撕信封時,妮基毫無怨恨地說:“我不明白,肯定有什麼討厭的事發生了。當然,如果你想要我離開房間……” 不過,這封信使他們兩個人全都嚴肅起來。 妮基瞪著信紙,研究著那潦草的筆跡,叫道:“奇怪的婚姻。”她故意踢了一下埃勒里的書桌,走到沙發椅邊坐下來,說:“現在已經過了工作時間,你可以表現得紳士一些——男人應該都能做到。我要一杯酒,再來一支煙……可憐的瑪撒,這段婚姻都持續一千年了,就像希特勒的帝國。你會去見她,對嗎?”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妮基,如果這是一起案子,德克偷了什麼東西或是殺了什麼人……”

“你怎麼就知道這不是呢?”妮基強烈反對。 “我親愛的孩子……” “別拿'我親愛的孩子'哄我,埃勒里·奎因!” “這是一種慢性病,已經持續一年多了。情況很簡單,坐上木排出發尋找天堂的兩個人,剛走出四英里,就發現那該死的木排在往下沉。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我能為瑪撒做什麼呢?握住她的手?推著德克的屁股把他帶到派特大街上,對他進行一番慈父式的訓話,給他回放婚禮進行曲?”埃勒里揮揮手說,“處於這類境況的中年男人肯定會遇到大麻煩。” “你在胡說八道吧?” “我沒胡說,直覺告訴我,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置身事外。”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妮基猛地站起身來,手裡的雞尾酒都灑了,潑在她僅剩的一雙尼龍絲襪上,“你今天晚上是去見瑪撒,還是不見?”

“這不公平,”埃勒里抗議道,“她應該找個牧師。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決定呢。” “那好,我決定了,我要闖過去。” “你要幹什麼?” “闖過去。我不做你這份可憐的小工了,找其他人來完成你的書吧,反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妮基!”埃勒里在門口抓住她,“你當然是對的。這事是很可疑,我會去的。” “哦,這還差不多,埃勒里,”妮基溫柔地說,“有些章節寫得還是很聰明的……” 埃勒里在一張隱藏在深深陰影裡的長椅上找到了瑪撒。他險些錯過了她,因為她身穿一襲黑衣,連面紗都是黑色的,彷彿存心打扮得與夜色融為一體。 埃勒里坐下來,瑪撒抓住了他的手。 “瑪撒,你在發抖。”埃勒里覺得稍稍輕浮一點兒或許有效,“這不是有效的開場白吧?” 他想錯了。瑪撒哭了起來。她抽回手,壓在臉上,蒙著臉低聲哭泣。埃勒里看不到她的表情,大為震驚。 埃勒里迅速環顧四周,看是否有人注意他們。長椅後面的灌木叢很安靜,其他長椅上的人多半也沒注意他們。眼淚在中央公園毫不稀奇。 “對不起,瑪撒。真的對不起。你不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情況不會那麼糟糕的,對吧?事情很少會……”他繼續用憂鬱的調子說著。但瑪撒的哭聲更加低沉,更嚇人了。 埃勒里真希望自己身在別處。附近幾個人已經氣憤地轉過頭來,還有人好奇地盯著他們。接著,一個頭戴尖頂帽,揮舞警棍的大塊頭,停下閒晃的腳步,專注地盯著他們。 “怎麼啦朋友?”大塊頭粗聲問道。 “沒事沒事,警官。”埃勒里大聲說,好讓周邊長椅上的人也能聽到,“我們只不過在為新劇目排演一個場面。”他把帽簷兒拉低了一些。 “是嗎?”公園巡警沉重的腳步移了過來,視野之內所有的腦袋也都轉了過來。他說:“你們什麼時候演出啊?我是個鐵桿戲迷,我和我老婆會看所有的演出,我能夠湊錢去看……” “下個月。布羅德赫斯特,在售票處提我的名字即可。現在,如果你能讓我們……” “好的,先生。不過是什麼名字?” “阿爾夫萊德·朗特。”埃勒里說。 “好的,先生!”那巡警恭敬地後退,轉向瑪撒說,“晚安,方丹小姐。”致敬之後,便吹著口哨繼續他的巡邏。 埃勒里急忙說:“現在,瑪撒……” “我馬上就好,埃勒里。我真是太蠢了。我什麼都沒想……就這副樣子了……”瑪撒把臉藏到埃勒里懷裡。 “當然啦。”埃勒里說,他不安地環顧四周,所有人都在觀看這場排演,“你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長時間了,要表現得自然一些。現在,親愛的,穩定一下情緒,我們要做一次長談。”埃勒里的左臂一直被瑪撒夾住頂在長椅木條上。為了緩解疼痛,他抽出手臂,搭在長椅椅背上,挨著瑪撒的肩膀。 “情人吵架啦?”一個聲音說。瑪撒開始發抖。 埃勒里轉過身去。德克·勞倫斯正站在長椅後面。 德克的帽子歪戴在頭上,黝黑的臉龐,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樣,酒氣熏天。厚眼皮下的一對眼睛令人生厭,目光呆滯恍惚。 “嘿,德克,”埃勒里不由得問,“你是從哪兒來的?” “見鬼,”德克一咧嘴,“我正在找伴兒呢。” 埃勒里發現自己已經站起來了,但瑪撒早已站到了他和她丈夫中間。 “回家去,德克,”瑪撒尖聲說,“請回家去。” “回什麼該死的家,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嗎?” “好了,看著我,德克。”埃勒里非常不滿,“如果你剛才那句關於情人的俏皮話不是在開玩笑,那你就是個比我還蠢的大蠢蛋。這是我幾個月來第一次見到瑪撒。她想和我商量……” “那還用說嗎,從眼睛裡就能看出來了。” 德克·勞倫斯像在說夢話,“我的小瑪撒,我的小蕩婦。你知道什麼啊,老兄?你以為我蒙在鼓裡呢。” 埃勒里說:“瑪撒,你最好離開這兒。” “是呀,瑪撒親愛的,你離開這兒吧。”德克說,“因為我要教訓一下這個狗東西,讓他不要再把爪子放在別人老婆身上……” “德克,不要!”瑪撒尖叫著。 德克走到月光之下。他咬牙切齒,嘴邊堆著口沫,眼神既清醒又悲哀。他對著瑪撒的臉反手一擊,瑪撒應聲倒地。 埃勒里反射般地去查看她的情況。 他還沒來得及彎下腰,頭部就受到重重一擊,後腦勺砰地磕在水泥道上,整個人轟然倒下。 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附近的長椅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噼劈啪啪的響聲,那是喝彩的鼓掌聲。 “現在你可明白了吧,埃勒里,”瑪撒說,“就算我親口告訴你,都不可能說得這麼清楚。我盡了最大努力防止他跟踪我。不過我對此非常不在行,反正我說什麼他都不信。” “親愛的,要不要再來點兒咖啡?”妮基柔聲問道。 埃勒里希望妮基會對他的行為表示讚賞。他下巴上有青紫色的腫塊,後腦勺彷彿正在水泥機裡攪來拌去。 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公園裡,頭枕在瑪撒的大腿上,旁邊圍了一群讚歎不已的觀眾。德克已經離開了。愛好戲劇的巡警正情緒激昂地大發議論,說他當時真打算拘留那個演員,他怎麼能被角色弄得如此忘乎所以——如果朗特先生願意說出那個搶鏡頭的笨蛋的名字,那他就——順便說一句,他印像中一直認為朗特先生已經鬚髮花白了。要不就是現在貼了假鬍鬚?最後,埃勒里把臉藏在帽子裡,哄騙那個巡警把他們送到七十二街的入口,塞進一輛出租車裡。埃勒里迷迷糊糊時唯一能想起的地址就是奎因寓所。妮基還在家裡,他本以為她同一個作家聯合會的付費會員約會去了,其實她一直在等他回來。一進屋,瑪撒便倒在她的臂彎裡,兩個女人在奎因探長的浴室裡消失了半個鐘頭,留下埃勒里自行處理傷口。就連老奎因回到家,一驚一乍地問他話時,兩人都沒出來。 “德克到底怎麼啦?”妮基問,“他瘋了嗎?” “我也不知道,”瑪撒用同樣疑惑的口吻回答,“我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我認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我當時覺得不會有什麼出乎意料的事。”埃勒里一邊說,一邊試著側一側下巴。 “你該慶幸自己還活著。” “哦得了吧,”埃勒里說,“那畜生下手挺狠,但也沒有那麼狠。” “那就是我如此害怕的原因,”瑪撒看著自己的咖啡杯說,“我怕他帶著槍。他曾經威脅說要開始帶槍。” “妮基時時刻刻都威脅說要離開呢,瑪撒,但是她仍然在為公司工作。” “你不相信我。我想我也不指望你會信。我告訴你,如果德克今晚帶了槍,他已經把你殺了。” “而且他還會有個開槍的好理由,”埃勒里說,“看看這兒,我不打算假裝沒事,但你總要公平地對待這個傢伙。從德克的角度來看……” “那就假設你是德克吧,說說你怎麼看的。”妮基冷冷地說。 “瑪撒,你給德克講了個很沒有說服力的故事,說你要去女士旅店會見某個女性劇本作者。所以他跟踪你,看見你進了公園,選了張黑漆漆的長椅。我隨後也進了公園,顯然是事先約好的。我坐下來。德克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依偎在我這個男子漢的胸口,而我的手臂環繞著你。你的眼淚使情形看上去更糟了——彷彿你和我一直在偷情,但是我泡了個新的小妞,打算離開你,你卻試圖纏住我。他看到這般情形還能怎麼想呢?他畢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瑪撒閉上眼睛。 “像你一樣嗎?”妮基刻薄地說,“瑪撒這樣的妻子僅僅存在於維多利亞時代的小說裡,如果丈夫連這一點都不明白的話,就應當被閹割。” “別插嘴好嗎?除此之外,瑪撒·德克喝醉了。如果他清醒的話,可能……” 瑪撒睜開眼睛,說:“他清醒時情況更糟。” “更糟?你是什麼意思?” “他清醒時,我就無法說服自己,他說那些可怕的話是因為他喝醉了。” “你的意思是說,德克就是認為你到處和人上床?” “他也不想相信,但這已經變成一種強迫症了,變成某種他無法控制的念頭了。” “我能說他瘋了嗎?”妮基問。 “妮基,和他相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如果他是我丈夫,我早就讓他找份事做了。” “他有病……” 埃勒里說:“瑪撒,不管他有沒有病,都會造成傷害。” 妮基跳起來說:“瑪撒,我立刻帶你去我那裡,立刻。” “坐下來,妮基,閉上嘴。不然就去隔壁房間待著。如果瑪撒需要我的幫助,我就要知道問題到底在哪裡。我不打算說教——我見過比通姦更糟的罪行。所以,瑪撒,你首先要告訴我:你是不是德克今天晚上所稱的那種——蕩婦?” “即使我是,他也沒有抓到過任何證據。”從瑪撒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看看我,小伙子,我的姑娘,我是一個努力挽救自己婚姻的女人。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說得好!”埃勒里說,“現在給我講講德克。你了解他的一切,看看如何解釋這種嫉妒情結。” 關於德克的童年,瑪撒基本上一頭霧水。他是個獨子。勞倫斯夫婦是馬里蘭人,戰爭時支持南方。德克母親的家族來自南卡羅來納州的費爾雷斯,一支有蓄奴史的著名沒落貴族。 無論德克的童年時代缺少什麼,都不是物質上的匱乏。勞倫斯家族的財富繼承自德克的祖父,在阿波馬托克斯之役結束了內戰後,老勞倫斯去了西部,從礦產和鐵路上賺了幾百萬美元,然後回到馬里蘭,重新裝滿家中的錢櫃。 “德克的父親一生未做過任何工作,”瑪撒說,“德克也一樣,直到他穿上製服。他父親把他送到弗吉尼亞軍事學院,但一年後,他就因為習慣性不服從被踢了出來。他決定成為作家。珍珠港事件引起了德克的注意,當時他住在格林威治村,留著一臉絡腮鬍,試圖做一個窮人中的海明威,憑著每年區區一萬美元的補貼活下去。他應徵人伍——我想,這讓他如釋重負,可鬆了口氣——他的雙親死於一場車禍,他得到這個消息時,是駐比利時傘兵部隊的一名軍官。 “直到戰後返回家園,德克才得知兩件事:一件是,警方懷疑勞倫斯先生駕著那輛載著他和他夫人的車,故意駛出了路面……” “為什麼?”埃勒里說。 “我也不知道,除非跟另一件事有關,也就是德克回家時發現的那件事。他父親把勞倫斯家族的所有財富花得一分不剩,除了一屁股債,什麼也沒有留下。 “德克回到紐約,除了背包裡那點東西之外,一無所有。他再次嘗試寫作,在餓了幾個月肚子之後,開始找工作。一家出版公司錄用他在編輯部門工作,他在那里幹了兩年多,一直幹到一九四八年,他二十八歲。 “我見過幾個他的同事,”瑪撒說,“他們看上去都差不多。德克瘦骨嶙峋,一臉智慧——因為吃不飽——用一種俄國式黑色幽默對待生活。長長的套裝很可笑,當然啦,他很有才華。但在辦公室與其他同事合不來,特別是女同事。” “有什麼特殊原因嗎?”埃勒里問。 “可能有一個原因:他受僱不久,就和辦公室裡的一個女孩約會。我只知道那女孩的名字,格烏雷蒂絲,用一個'W'做代號。那女孩和他墜人情網,愛得神魂顛倒,演變為風流韻事,而她很快變得令人討厭。兩個人開始吵架,他不再見她,之後,那女孩自殺了。當然了,她是個不可救藥的精神病,這不是德克的錯。但從那時候起,他不再和女人打交道了。” 德克的編輯工作需要閱讀大量疑案故事。這些故事激發了德克的想像力,使他再次從事寫作。這次他嘗試偵探小說。出乎意料的是,他供職的公司願意接受並出版這本書。書只賣出了不到四千冊,但評論還不錯。 “就是那本《我的愛情是死亡》,”瑪撒說,“埃勒里,你覺得這本書怎麼樣?” “作為一個新手的作品,還是相當驚人的。有些情節設計得不夠好,故事有一種扭曲的特色,但是與眾不同。我在參加美國偵探小說作家協會會議時,第一次遇到德克,就問過他,為何有這種病態的寫作特色。他解釋說,謀殺本來就是一個病態的主題,僅此而已。就在那時,他辭去了工作,把全部時間都花在打字機上,是不是這樣?” “是的,”瑪撒說,“在之後的十二個月裡,他又拿出了三本偵探故事。” “我記得,”埃勒里點點頭說,“那段時期,參加美國偵探小說作家協會會議時,他幾乎不同別人說話,卻對我開懷暢談。他的書銷量不高,那些他瞧不起的低劣作品的銷量卻是他的兩三倍,這讓他很受打擊。他用目中無人的挑釁態度掩飾失落。我建議他迎合大眾口味,風格更陽光一點兒,少一些淒涼恐怖的哥特風格。德克回答說,那就是他想要的風格,如果人們不喜歡,不買就是,愛買不買。那時我認為他這種反應很不成熟。他後來不再寫偵探小說,我一點兒都不驚訝。” “恐怕那和我也有關係,”瑪撒有一點兒緊張,“你們知道,是我追求德克的,在我們相遇三天后,我就決定嫁給他。” “你可從沒有告訴過我。”妮基責怪道。 “我還有好多事從未告訴過你呢,妮基。我曾經每天給他寫情書,完全拋棄尊嚴。我就是那個慫恿他嘗試嚴肅文學的人,那是我們結婚之後的事。 “也許那是我犯下的一個大錯,”瑪撒說,“他特別高興,工作非常努力。可是書出版後,銷量比偵探小說還要低,而且大部分評論都惡毒地抨擊那本書……” “《沉默的聲音》確實寫得不好,瑪撒。”埃勒里溫和地說,“改良的現實主義風格只有寫成吸引入的情節劇才能獲得成功。” 瑪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們難過了幾個星期,但最後我很高興看到他恢復了自信,開始創作下一部小說。但那部小說的下場更慘…… “第二部書之後,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能讓德克擺脫消沉沮喪。我越努力,就越是激怒他。他創作第三部小說時,把自己鎖在書房裡。就是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犯下了第二個錯誤。我沒有砸開他的鎖,把我的想法和感受灌進他那遲鈍的大腦,而是……嗯,我找了別的事做。就在那時,我製作了《桑林邊的故事》。這次票房失敗的經驗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遇到德克之前,我一直在摸索,想找到自己在戲劇領域的位置。我知道我現在發現了。 “我也想過,”瑪撒繼續以可怕的冷靜態度說,“根據社會學對於痛苦的理論,這次失敗可能會使德克和我重歸於好。但事實是它讓我們的距離更遠了。德克指責我和所有富有的業餘愛好者一樣,是個半吊子。我們吵得天翻地覆,我想我再一次嚴重地傷害了他……無論如何,他回到打字機旁生氣去了,我則買下了第二個劇本。就在那時,這種嫉妒開始表現出來。” “說得具體一些,”埃勒里問,“德克是第一次表露出這種情緒嗎?” “你見過亞歷克斯·康恩。這是我的第二部製作,亞歷克斯的第一部。沒有哪個作者會對他的監製人如此謙恭有禮。可憐的亞歷克斯才不會想和我做愛呢,他寧可去擁抱斯芬克斯。再說,他有一大堆薰衣草情人。 “在我們開始排練之前,亞力克斯必須重寫他的劇本。我明確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要求增加一些特定的場景。我習慣去亞力克斯工作的酒店談事,那是距離時代廣場不遠的一幢骯髒的小房子。亞力克斯工作時喜歡光著腳,穿著背心。一天晚上,德克在我們工作時破門而入,讓我大吃一驚——亞力克斯也是——他指責我們在通姦。我們覺得他是在開玩笑。但是他在那個可怕的酒店房間裡對亞力克斯大打出手,那可不是玩笑…… “亞力克斯什麼都沒說,我也是,這讓德克相信是自己疑神疑鬼,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他很——看上去很正常,你今晚見過他,埃勒里。他只有那個晚上沒喝醉。” “我希望你罵過他!”妮基說。 “是的,我告訴過他,我不打算搞得自己像犯了罪一樣,因為我沒犯罪。我說了很多事,有關彼此的信任、信心和愛情。結果是我們擁抱在一起,結束了這場爭吵,似乎達成了一種新的默契。但緊接著就在下一個星期,我正和洛里,博克就亞力克斯劇本里米歇爾的角色談話,他是扮演這個角色的演員,德克又來大鬧了一場——這事後來還上了報紙。好了,這就是從我們結婚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突然之間,什麼都不重要了,瑪撒哭了起來。 “如果德克總是……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他需要幫助,埃勒里。我需要幫助。你覺得還能做點兒什麼嗎?做什麼都行!” 埃勒里握住她的手,說:“讓我試試,我試一試,瑪撒。” 埃勒里把瑪撒·勞倫斯送上出租車——她堅持自己回去——回來時,看見妮基正氣哼哼地往咖啡壺裡灌水。 他們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在小餐廳裡喝咖啡。 然後,妮基“砰”的一聲放下杯子,說:“我知道我會恨自己早上說的那番話,但是我已經知道錯了,並且希望你能原諒。”停了片刻,妮基說,“埃勒里,請你原諒我。” “原諒你什麼?” “哦,得了,別傻了,你能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知道我像白痴一樣,白痴都比我強。” “私下里說,我覺得瑪撒才是白痴。但另一方面,就像瑪撒說的,我又沒和德克相愛。瑪撒為我做了很多事,埃勒里——我從未告訴過你,而且恐怕永遠也不會告訴你的事。我不僅愛她,而且很喜歡她。瑪撒身上有某種極為純潔的東西,她就像個戴著漿過的圍嘴的小姑娘…… “也許正因如此,我認為,她是世界上最不應被指責隨便和人上床的女人,特別是被她的丈夫指責!埃勒里,這正是我如此擔憂的原因。這不正常,德克的腦子一定不正常。” “那是肯定的。” “我很害怕。” “有理由害怕,”埃勒里不高興地摸著下巴,“但我能做什麼呢?德克需要的是個醫生,不是個偵探。” “醫生也不是什麼都知道。” “在這類事情上,他們知道的比我多。” “他指控瑪撒有罪。” “是啊,就像賣汽水的傢伙沒把眼鏡擦乾淨,但我不希望去解決這類謎題。妮基,我很樂意幫忙,但這不是我擅長的問題。” “它很可能會變成你擅長的那種問題!” “我能做的就是明天去見見德克,試著幫他解決他的問題。雖然說,過了今晚,我覺得我連這件事也做不到。妮基,你能看看藥櫃裡有沒有止疼片嗎?” 但是,德克來見埃勒里了。 他出現在奎因寓所時,奎因探長剛剛坐下來吃早餐。 “找埃勒里?”探長狐疑地盯著德克,“他還沒起床,勞倫斯先生。昨天晚上有人給了他下巴一下,他半個晚上都沒睡著,懊惱不已。你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對吧?” “是我給了他那一下。”德克·勞倫斯說。 探長看了他一眼,德克滿臉胡楂,衣服潮乎乎、皺巴巴的,黝黑的臉龐滿面倦色。探長說:“嗯,你今天早上看上去不那麼危險,去吧,穿過那道門向左轉。” 德克說:“謝謝。”然後穿過埃勒里的書房,走進旁邊的臥室。埃勒里俯臥在床上,臉湊在一個冰袋上。 德克把自己龐大的身軀塞進床邊的一把椅子裡,對埃勒里說:“別緊張。我今天早上來是為了低聲下氣請求原諒的。” “真是一場夢,”埃勒里含含糊糊地說,“希望是場夢,這意味著我可以換個姿勢睡覺了。你想怎麼樣呢?” “我要道歉。” “好的。給我來杯咖啡行嗎?” 德克起身走出去,回來時拿著咖啡壺和兩套杯碟。他替他們倆倒了咖啡,為埃勒里點燃一支煙,再次坐下來。 埃勒里打量了他一番,說:“我敢說,你這一夜也沒休息好。” “我一直在街上走。” “整個晚上?淋著雨?” 德克驚訝地看著自己的衣服,說:“這麼說,下雨了?” “你沒回家嗎?” “沒有。” “你給瑪撒打電話了嗎?” “我就是打,她也不會接。” “你低估了瑪撒對於被人從背後踢一腳的承受能力。勞倫斯,那個女人對你太好了。” “我知道,”德克謙恭地說,“她像孵蛋的母雞一樣有耐心。我現在明白她只是找你去談談我的事,不過是今天早上才明白的,昨天晚上我怒不可遏。” “我想你有理由發怒,”埃勒里小口啜著咖啡,“你不發怒時還是很不錯的。” 德克沒有馬上回答。他黝黑的皮膚在胡楂的映襯下變得蒼白,眼神流露出絕望。他向後一靠,閉上眼睛,和瑪撒前一天晚上的動作一樣。 “埃勒里,你以前有沒有過真正的內心交戰?”德克的聲音恍惚低沉。 “有過。” “很困惑?” “是的。” “一直很困惑嗎?” “不是。” “是啊,那就是我現在的問題所在。我難以理智地解釋這種情況,但我還是有理智的……至少不覺得自己受了騙……這種念頭滲入我心裡,我沒法阻止它,埃勒里。一旦產生,我就沒辦法驅除這個念頭,不管多麼努力,它總是梗在那裡。我一見到瑪撒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就氣得要炸開。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太明白,”埃勒里說,“不過'意思'這個詞不恰當,換成'鬼話'我就明白了。你不斷質疑瑪撒對你的忠貞,到底出於什麼原因?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總認為是有原因的——此刻也這麼想。這念頭本身就具備了種種原因吧。” “什麼念頭?界定一下好嗎?” “這種妒忌……恐懼。” “說得太簡單了,德克。直接說是怕戴綠帽子的恐懼吧。我不是要打探什麼,但你們的性生活出了什麼問題?” 德克猛地睜開眼睛,埃勒里瞥見他眼睛裡的光一閃,馬上又熄滅了。大塊頭又倒進椅子裡。 “這問題很痛苦?” 德克舉起手覆在臉上,說:“你看,我很抱歉昨天晚上打了你,讓我們忘了這件事吧,就這樣。”他站起身來。 “坐下,”埃勒里說,“坐下,德克。我和你還沒說完呢。我碰巧喜歡你太太,你現在讓她這麼難過。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讓我們找出……謝謝。”看見德克猛然坐了回去,他接著說,“我昨天晚上盤問了瑪撒,根據我從她那裡了解的情況,加上我個人觀察的結果,我認為你這裡出了什麼問題,德克——無論如何,這不僅僅是妒忌!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介意和我談談你的童年嗎?” “我不會讓你浪費時間精力的,”德克說,“我會告訴你事實,如果你想用醫學術語,我也會給你一個結論……” “啊,這麼說,你已經做過精神治療了?”埃勒里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望。 德克大笑起來:“我已經試過兩次精神分析了,除了讓情況更糟,什麼用都沒有。哦,這也不是他們的錯,是我不能配合。別問我為什麼,我想那就是問題的一部分。” “那麼就沒必要進行調查了。”埃勒里放下杯子。 “等等,我不介意告訴你。還是有點兒用的。”德克把胳膊肘撐在膝蓋上,看著地毯,開始講述,“我沒有你所說的那種背景,對於童年,我沒有什麼甜蜜的夢,即使有也是噩夢。這些經歷會對你的分析有用,我毫不懷疑。 “我十二歲那年,父親抓到我母親和另一個男人在床上。他隨手從床邊的床頭櫃上抓起實心銅質檯燈,把那個男人的腦漿打了出來。 “他因謀殺受審,當然被無罪開釋了——任何一個陪審團成員處於同樣的境況都會幹出同樣的事。” “那對他來說不是挺好的嗎?” “但是那之後發生的事就不好了,特別是對於我母親和我來說。父親對我母親使用了一種特殊懲罰。他拒絕與母親離婚,迫使她繼續與他生活,生活在同一個家庭——同一幢房子裡。在他們的餘生中,他每一天都不放過她,不斷提醒她曾經對他做過什麼事。她的朋友都不和她來往了。自然,娘家人也拋棄了她。” 德克往後一靠,微微一笑。 “你知道,他不想讓她走。那太便宜她了——就像乾脆利落地殺死她一樣。她必須慢慢地死,按照所謂中國人的方式。她玷污了他高貴的姓氏,侮辱了他的男性尊嚴,背叛了他們的社會地位……我父親,他就是那樣一個傢伙。我懷疑,若是在今天,處理屍體的人能否在他血管裡找到血液。他的殘忍是那種悄無聲息的,那才是真正的邪惡。你明白那種情況,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所有場合,他都保持著南方紳士的優雅風度。他每次這樣做,都像在刺你一刀,兄弟,讓你感到疼痛。” 德克點起一支煙,又慢慢地在茶碟裡把煙碾成碎末,接著說:“她兩次企圖自殺,每次都搞砸了。你知道,她受過的教育讓她沒一件事能做好。最後,她變成了一個醉鬼,我親愛的母親在我心中留下的就是這副模樣——一個目光呆滯、面無表情的巫婆,散發著熏衣草和陳年老酒的臭味,搖搖晃晃地繞著大宅,醉得一塌糊塗。 “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我恨她,我也恨他。 “所以說,瑪撒可能會變成我母親,我會變成我父親。我要告訴你,正如我對圍著長椅的那些先生說過的,'那又怎麼樣'?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能改變事實,我仍然難以控制地發洩妒忌情緒。我不在乎承認這一點,這種可惡的情緒讓我感到很恐慌。” 埃勒里下了床,對德克說:“等一下,德克,我先沖個澡。”然後進了浴室。 他擦著頭髮走出來,對德克說:“你那本新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德克眼睛一瞪。 “我沒寫。” 埃勒里開始穿衣服,說:“你完全不工作嗎?” “我坐在那裡盯著打字機,它也盯著我。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情況就是這樣。” “還有很多要寫的嗎?” “我沒力氣寫得深刻了。” “有什麼問題嗎?有什麼不好嗎?” “天哪,不是。故事很奇妙。”德克笑了起來。 “所以你還是有興趣寫的?” “這是一本什麼書呢?是有可能得到第一個北美連載版權的書。這個想法像以前一樣刺激。但我似乎沒辦法把心思放回到寫作上去。” “尋求一下專業人士的幫助怎麼樣?” “什麼意思?” “德克,你的問題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埃勒里繫著第二隻鞋的鞋帶,“如果腦科醫生對此無能為力的話,我肯定也沒辦法。我能做的就是向你推荐一種治療方法,在我自己精神錯亂時,發現這種方法能放鬆神經,讓身心恢復健康。這會使你擺脫困擾。一個作家要通過寫作來做到這一點。你要全神貫注地寫作,迫使自己的注意力日日夜夜都在紙上。” “我做不到,告訴你,我已經試過了。” “來,我們去吃早餐,”埃勒里高興地說,“我有主意了。” 妮基像往常一樣來上班。她發現奎因探長已經走了,這很正常;而埃勒里凝視窗外,這不太正常。 “那是德克·勞倫斯嗎?我在八十七街看見他慢吞吞地走著,不然就是我眼花了,看見的是他的化身?” “妮基,給自己倒杯咖啡,坐下來。” “幹什麼?”妮基說,既不倒咖啡也不坐下來。 “德克今天早上來了,來為昨晚的事道歉。”埃勒里向妮基介紹了一下他們兩人談話的內容,妮基不說話了。 “顯然,他處於一種危險的精神病狀態。我不喜歡這種狀態,妮基,一點兒都不喜歡。” “可憐的瑪撒。”妮基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埃勒里慢慢地往煙斗裡裝菸絲。他說:“是啊,對瑪撒來說,恐怕前景黯淡。很難說,即使瑪撒離開德克,他的情況也不一定比現在更好,處於恐懼症的狀態中,可能會讓事態變得更糟。” “是這樣,”妮基說,“不過你到底怕什麼呢?” “暴力,特別是萬一瑪撒激怒了他。” “他不會這樣做的。”妮基坐了下來,手緊緊握在一起。 “妮基,我很會耍花招。我已經讓德克相信,最明智的處理方法就是回去寫他那本書。” “他寫不出來的。” “他也是這麼說的,但我認為他會去寫的——或是不斷試著寫——只要有個他喜歡、信任的人和他在一起,常常吹捧他、鼓勵他,對他正在做的事抱有莫大的興趣就可以。換句話說,只要有人在他身邊幫助他工作,就像,比如說,你幫助我一樣。” 妮基平靜地說:“你要把我轉讓給德克·勞倫斯。” “問題發生時,我們手邊剛好有合適的人,妮基。”埃勒里吸著煙斗說,“妮基·波特,臥底特工。當然啦,我忘記告訴你,我已經給瑪撒打過電話了,就在你進門之前。德克支支吾吾地表示感激,而瑪撒的口吻就像我是她的守護神一樣。到目前為止,他們很感興趣,這是一個嘗試,努力使德克再次工作。你將扮演一個得力女助手的角色,為德克打字,告訴他,他剛剛口述的章節是多麼偉大,當他失去靈感時握住他的手,替他調一杯雞尾酒——讓他把關注的焦點始終放在自已是個作家上,而不是放在瑪撒和她那些虛構的外遇上。 “先別說話,等我說完,妮基。瑪撒堅持讓你住進家裡。她會把自己的更衣室改成給你住的客房。這是一個機會,使我們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置身現場,而不是只有上班這八小時。如果你同意幹這件事,你就可以持續觀察他們家是否有危險的跡象,不斷向我報告最新情況。如果我們使德克保持足夠長的時間專注於工作,這對他也沒什麼不好,也許會成為一種可持續的行為方式。 “在你開口說話之前還有一件事,”埃勒里走向妮基,說,“如果我覺得讓你做的事對你有危險,我是絕不會想出這個主意的。但這只是一個男人的想法,而且是一個外行人對這種情況的看法。我還是把選擇權留給你,妮基。其實,我心裡還有幾分希望你會否決掉呢。” “我想說的只有一句話,”妮基說,“那就是:我什麼時候住進去?” 埃勒里嚴肅地吻吻她,說:“叫一輛出租車,馬上就去。” 那是個星期二,到了星期三晚上,德克·勞倫斯的新秘書已經發出了報告,告訴埃勒里情況正常。實際上,妮基說,情況太正常了,以至於她開始懷疑瑪撒是不是太誇張了。 “我星期二到那裡的時候,德克正歪著頭打呼嚕,是在補覺。所以瑪撒幫我從我的寓所裡搬過去一些日常用品,收拾出那間更衣室,讓我安頓下來。那時德克已經衝過淋浴,換上了乾淨衣服,我們三人開始了愉快的談話,內容是工作和家務安排。之後,瑪撒吻過他,把我們留在德克的書房裡就離開了,我們接著工作。 “他是個精力充沛的人,埃勒里。整件事就像給他手臂上打了一針。他有個塞滿資料的紙夾子,我們星期二剩下的時間都在整理這些資料,星期三又乾了一整天,重新整理素材,很多沒用的都不要了,在整理的過程中又產生一些新想法——我真的被打動了。如果能夠完成的話,它會是一本激動人心的書。星期三晚上,我實在累壞了,瑪撒便插手進來,讓我們在合適的時候收了工。不過,直到聽見德克的鼾聲,我才讓自己休息。 “昨天早上我們接著幹活兒。所以我現在才找到機會給你打電話。德克和瑪撒在浴缸裡,像過去一樣興高采烈地互相潑水。之後我們三人出去吃飯。” “你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嗎,妮基?” “一點兒都沒有。他確實全神投人工作,埃勒里。他工作非常努力。瑪撒袖手旁觀,但她又顯出幸福的樣子了。哦,我希望這本書快寫出來吧。” “想辦法在明天晚上安排一個四人晚餐。” 星期四晚上,他們前往五十九街的一家頂層餐廳,從那裡可以俯視中央公園。德克預訂了玻璃罩裡的幾內亞雞胸肉和法國香檳。他情緒高漲。瑪撒容光煥發。 是德克把話題扯到了那本書上。 “它會越來越好的,”德克說,“我以前從未發現一個精通文學的秘書是如此不同凡響。埃勒里,這對你來說肯定是個莫大的犧牲。我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把這本書題詞獻給我就是了。”埃勒里嚴肅地說。 “那我呢?”妮基問。 餐桌上充滿歡聲笑語,確切地說,彷彿是女高音發出的笑聲。埃勒里仔細觀察德克,他不喜歡自己看到的事。當他們在勞倫斯家的客廳裡告別時,埃勒里設法找機會對妮基耳語道:“提防有危險發生。” 德克堅持星期日要工作一整天。星期一早上,瑪撒戴著新帽子,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家去劇院。 “看看我們上星期虧損了多少錢。”她對妮基做著鬼臉說。亞歷克斯·康恩的戲火過一陣之後,票房開始下滑,瑪撒在尋找一個秋天能上演的劇本。 就在那個早晨,凶兆出現了。 德克的愉快情緒隨著瑪撒離家消失了。他口述時越來越費勁兒,終於停了下來。妮基拼命幫他恢復情緒。多年為作家工作的經驗讓她掌握了處理這種情況的全套技巧,也知道如何應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低落,但她最後還是無能為力。 “德克,你不能指望無限期保持這種工作節奏,”妮基實事求是地說,“我們先停下來,到河邊去散散步,走一個小時。我常常帶著埃勒里去散步,就像遛狗一樣。” 但是德克只是咕噥了一聲就轉向他的便攜式酒吧,他說:“我會好的,只是需要喝一杯。” 中午時分,瑪撒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妮基感到極大的恐慌。德克的情緒一直很灰暗,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緩解。當妮基說“德克,這是瑪撒的電話”時,他慢慢轉過頭來,似乎被某種毀滅性的東西驅趕著。 “你在哪兒?”德克咆哮著。 “在劇院,親愛的。工作進行得如何了?” “你幹什麼呢?” “在審查財務報告。德克,我覺得我們應當結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沒有啊。你什麼時候回家?” “現在就可以,親愛的,如果你需要我回來的話。”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有你的工作——” “我已經出發了,馬上就到。”瑪撒說。瑪撒回家後,德克的情緒緩和下來。這天剩下的時間裡,他以極快的速度口述著。 星期一的情形在星期二又重演了一遍。 到了星期三,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了。瑪撒在德克需要她回家的時候無法回來。她在劇院裡忙著開會,進行各種商談,為結束演出作準備。這一回德克的情緒一落千丈。等瑪撒從劇院回到家時,他已經酩酊大醉——醉得兩個女人不得不把他拖上床去。 “可憐的妮基,”瑪撒說,那種麻木的淡定重新回到她身上,“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做這麼多努力。這根本毫無希望。” “並不是毫無希望,”妮基歇斯底里地說,“只要我能讓他不如此爛醉如泥。我不打算就此放棄,瑪撒,不打算!” 這星期餘下的時間裡,妮基一直為此戰鬥。星期日,瑪撒和德克驅車前往康涅狄格州,去和德克的出版商吃飯。妮基覺得自己彷彿從一間精神病院釋放出來了。 “我不明白德克到底怎麼了。”妮基對埃勒里說。他們倆正在寧靜的陽光下沿著第五大道漫步,向南走向華盛頓廣場公園。 “好像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在他身上融為一體。這一剎那他高高在上,極為優秀,下一剎那,他墜落進深不見底的深淵。他會在口述時文思泉湧,妙語連珠十五分鐘,然後突然文思枯竭,一片空白,陷入茫然無措的狀態,好像中了邪。有時他熱情洋溢、天真爛漫得像個小男孩,轉眼之間又憤世嫉俗、灰心喪氣,像個病態的老頭兒。我覺得你就夠難相處了,埃勒里,但是和德克相比,你就是陽光天使。” “我已經越來越不在乎了。”埃勒里咕噥了一句,“你打算怎麼撤出來?” “埃勒里,我現在還不能放棄幫助瑪撒。而且我確實很慶幸——我沒有嫁給這樣的人。” 凌晨兩點,埃勒里被床邊的電話鈴聲驚醒,是妮基打來的。電話里傳來她顫抖的低語:“他們半夜才從格林威治回來。埃勒里,現在劍拔弩張。似乎是因為一個人——每月一書俱樂部的一個作者——太注意瑪撒了,以至於德克喝得大醉並打了那個人。他又回到原來的狀態了。” “這真令人難以置信,但瑪撒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他如此生氣的事?” “瑪撒對我發誓說,她只是對那人比較禮貌,畢竟這是在德克的出版商家裡,那人也是客人。他倒是表現得非常英勇——就像他書裡面的英雄一樣,瑪撒說——但是她認為他把自己弄得像頭蠢驢。” “德克現在在哪裡?” “在床上,睡著了。他摔碎了瑪撒貴重的韋奇伍德茶壺。要不是我閃得快,就砸到我頭上了。瑪撒和我今晚擠在這間更衣室裡。我給她吃了藥,總算讓她睡著了。”妮基壓低聲音說。 “放棄吧,妮基,你已經竭盡所能。瑪撒會自己把這件事了結的。” “不行,”妮基說,埃勒里幾乎能看到她倔犟的表情,“現在還不行。” 接下來幾天,即使想為朋友兩肋插刀,妮基也覺得吃不消了。她向埃勒里報告,說德克已經完全停止了工作,妮基會花一兩個小時將他先前寫下的東西讀給他聽,試圖在自己的努力下激發出他自身的“病毒”,產生繼續寫作的意願。但他幾乎不在意這些,只是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彷彿身處森林的一個角落。他頻繁在酒吧停留,電話一響就驚跳起來。最後,他把帽子往頭上一扣,大踏步走出寓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再見到他。他回來時瑪撒不得不替他脫去衣服,把他洗乾淨,在盡量不失妮基體面的情況下,讓她幫忙把德克拖到床上。 接著,爭吵又開始了,還是那些主題。瑪撒對劇院關注太多,或是她離開寓所的時間比正常情況早了半小時,那個男人是誰?或是…… “我今天下午四點半去了劇院,你不在那裡,你在雞尾酒酒吧和什麼人調情了?” “瑪撒努力不發脾氣,”妮基給埃勒里打電話說,“但德克不斷數落她,直到她反唇相譏,然後又是一場大鬧。如果換作我的話,我會把打字機砸在他頭上。埃勒里,恐怕我很難再堅持一天了,不然——我要翻牆出走了。你明天能派一個有用一點兒的秘書來嗎?” 不過,沒有明天了。第二天一整天,妮基都沒出現在奎因的寓所裡。埃勒里給勞倫斯的寓所打了幾次電話,沒有人接聽。 直到第三天凌晨一點鐘,妮基才給奎因打了電話。 她還是壓低了聲音說話:“我一點兒時間都沒有,埃勒里……” “發生什麼事了,妮基?我一直在擔心。” “昨天早晨——是昨天,對嗎?我發現自己失去時間概念了——瑪撒和我長談了一次。我對她說,如果有一丁點兒用處,我都會全力以赴,盡可能在這裡停留更長時間,但除非德克繼續創作小說,我才有可能繼續留在這裡。這是個很小的寓所,他們鬧起來的時候,我只能從這個洞躲到那個洞裡,努力給自己找個藏身之處。我想瑪撒也正等待我表露此意。她沒請我留下,只是吻了吻我,說無論我做什麼決定,她都能理解。接著,她藉口有約會或什麼事就走了,連再見都沒和德克說一聲。 “我等著德克從床上爬下來,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已經起來了,而且聽見瑪撒走了。當我等得不耐煩,在臥室裡又找不到德克時,我去了書房,發現他在那裡,已經穿戴整齊,背對著我在幹什麼。我正打算告訴他我要離開的決定時,他轉過身來,我看見他在幹什麼了。” “在幹什麼?” “擦槍。” 埃勒里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問:“什麼樣的槍?” “一支很大的自動手槍,看上去很重,我覺得有一英尺長。我問他——笑著說的,你能理解——他認為自己在幹什麼呢,他解釋了一下,大意說這是他的一支舊軍用手槍……” “是四五式手槍嗎?” “——他要擦擦槍,上上油,他說,因為剛剛有了另一部偵探小說的靈感,主要情節裡需要從不同距離使用自動手槍射擊的內容。他還說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話,我嚇得心膽俱裂,老實說,根本沒留意他說的是什麼。我問他,我們一直在做的那本小說還要繼續嗎?他說要擱置一段時間,先做這個懸疑小說的新構思,儘管他也不太確定能不能做得下去,不管這'構思'是什麼。然後,他把槍塞進衣袋——他穿著一件舊獵裝——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可憐的年輕人。”埃勒里喃喃道。 “你可以想像現在我腦子裡紛亂的想法。我幾乎沒辦法出去找瑪撒,告訴她德克帶著槍四處活動。當然啦,我一秒鐘都沒信過德克要寫一本懸疑小說的說法。我問他'你要去哪兒'?他含含糊糊地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麼一位朋友好意邀請他去自己的槍支俱樂部,在威徹斯特附近,他打算開車過去,按照他的'構思'做一些打靶練習。我認為那也是個信口胡編的藉口。為了試探他,我問他我是不是最好別離開他——如果這一天他覺得有必要'發展'一下構思什麼的話,我可以做筆記。出乎意料的是,他說那是個好主意,而且——你想想——我們剛從北威徹斯特回來,整整一天,德克在那裡從不同的距離在標靶上射出了很多個窟窿,真可怕!” “今天晚上他表現如何?” “還不錯,實際上很興奮。我們回來時,瑪撒正等著我們。他吻了她,問她這一天過得好不好。我們都喝了睡前飲料,然後他們去睡覺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然後我就——然後我請問,安東尼先生,我該干什麼?” “今天他有沒有就這個所謂的懸疑小說的構思做口述?” “有的。我對故事情節做了筆記,是很有意思的筆記。從道德上說,我現在到底是什麼身份?別忘了,你也是參與者。” “那他——或是你們——有沒有告訴瑪撒,你們這一天都乾了什麼?” “他說了。她臉色發白,但我覺得他沒注意到。在她上床前,我設法在浴室里和她談了幾分鐘。她確認那真的是他的舊軍用手槍,瑪撒說,他已經有年頭沒碰過這支槍了。埃勒里,她很害怕。” “我也很害怕。他的槍法怎麼樣?” “我認為可以稱他為神槍手德克,但他說自己的槍法已荒疏了,這次的'測試'代表不了什麼,等他恢復原來的水平才能算數。他在軍隊裡似乎是個優秀槍手。明天我們要再去一次那個槍支俱樂部。” 埃勒里沉默了一會兒,說:“妮基,這樣的話,你還決心留在那裡嗎?” “埃勒里,我怎麼能現在離開呢?不管怎麼說,也許他說的是實話,也許一切都將結束了。” “好吧,”埃勒里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如果你覺得你能夠堅持下去的話,妮基,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強迫他繼續寫這本新的懸疑小說,不管他想不想把這本書寫到底。也許你能把拿起槍的事安全無害地處理掉。一有機會就給我打電話。” 奎因探長按下鬧鐘起床的時候,埃勒里正靜靜地在書房裡踱步。 “你早上六點就起來啦?”奎因探長打了個哈欠,接著他倒吸一口涼氣說,“真是百年不遇啊?你居然已經煮了咖啡。” “爸爸。” “幹什麼?” “今天早上幫我一個忙好嗎,檢查一下某支槍的許可證。” “誰的槍?” “德克·勞倫斯。” “那個傢伙呀?”探長眼神犀利地盯著埃勒里,但埃勒里的表情沒有洩露任何線索,“我會從城裡給你打電話。”探長等了一會兒,但埃勒里沒說一句話,老紳士只好走了。 埃勒里被父親的電話吵醒了。 “他有許可證。” “什麼時候發給他的?” “上個星期。不應當給他嗎?他畢竟是你朋友啊。”奎因探長語帶譏諷地說。 “我不知道。”埃勒里說。 “你覺得應當取消,是嗎?”埃勒里沒回答,探長說,“埃勒里,你還在嗎?” “我正在琢磨這件事,”埃勒里說,“如果有人下決心擁有一支槍,那麼即使執照已被吊銷,他也不會放棄的。而在一個人開槍犯事之後,以無照持槍之罪監禁他也沒有什麼意義。算了,爸爸,隨他去吧。” 接連三天,妮基陪同德克·勞倫斯前往威徹斯特槍支俱樂部,做了厚厚一大本筆記,兩個耳朵出現輕微失聰。德克對待瑪撒的態度無懈可擊,而瑪撒呢,據妮基報告,似乎也滿足於這些小小的好意。他們看到她時,她總是很開心,生氣勃勃。亞歷克斯·康恩的劇本已經寫到最後一周,她正忙著閱讀原稿。她待在劇院裡,她解釋說,不想把自己的工作帶到德克的工作場所去,寓所實在太小了。 “聽上去一切都好。”埃勒里說。 “聽上去是比看上去要好,”妮基冷酷地回答,“畢竟瑪撒曾經受過表演訓練,但她騙不了我。她的肩膀現在總是聳著,隨時在等待下一次打擊降臨。” 下一次打擊從意想不到的方向降臨,擊中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目標。妮基花了幾天時間謄寫她做的筆記,重新整理。期間他們沒再去槍支俱樂部,那把軍用手槍也消失了。接著,週末過後,德克開始拜訪位於四十二街的紐約公共圖書館,研讀他的小說所需的背景資料。星期一和星期二的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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