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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重憶初戀

誘惑 亚刚 5450 2018-03-15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高中畢業的歐陽振山和他的同學們在一片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的熱烈氣氛中踏上了紮根農村幹革命的征途。那一天,他和近百名青年學生披紅戴花站在十幾輛卡車上,沿著長山市的幾條主要街道風光了一回,當時那激動的心情和熱烈的場面他至今記憶猶新。隨後,他們被送到火車站,接著又被分割成一股一股地奔赴他鄉了。他和幾名同學是胸懷著反修防修的志向來到豐田縣甜水井的,迎接他們的仍然是同樣熱烈的氣氛,口號聲、掌聲和大幅歡迎標語,令這夥年輕人心頭熱乎乎的。他們激動不已,像田野叢林中的飛鳥一樣感到自由歡暢,覺得自己走上的是一條以解放全人類為己任的前途光明的道路。眼前的一片嶄新天地,他們覺得可愛,覺得自己可以像革命領袖教導的那樣“大有作為”。揣在他們心頭的未來,是美好的。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當他們的日子由輝煌逐漸冷卻為平淡以後,當他們學著乾了一些農活以後,當他們品嚐了長時間一日三餐幾乎不變樣的粗茶淡飯以後,當他們了解到了農村中社員們的生活條件以後,他們開始思考一些問題了。難道我們為之嚮往的廣闊天地就是這個樣子?難道我們今後就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在這裡生活一輩子?這樣做能解放全人類嗎?歐陽振山的這些想法,竟然把他自己嚇了一跳,當時,“鬥私批修”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他知道有這種想法是應當被鬥被批的。他不敢多想了,然而,有些問題卻又不得不想。特別是在一次聯查工作中,他了解到上邊派下來的干部的所作所為之後,他藏在心底的憂慮更深了一層。 那是剛入夏的一天,縣里和公社來了幾名幹部到村里檢查民兵工作“三落實”情況。為了應付上級檢查,大隊臨時將歐陽振山等幾名知青和一些年輕社員召集起來,組成了一個基幹民兵排。大家在民兵連長的帶領下,當著上級幹部的面,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後轉、齊步走,訓練了三個多小時,休息了一會兒後,又每人端起一桿空槍,練了一回一百米出擊。隨後,在幾名上級幹部讚許的目光中,民兵連長告訴大家先回家去吃飯,下午三點鐘再來集合,聽上級領導作指示。歐陽振山等幾名知青回“青年點”吃飯,其他一些人也各回各家。然而,民兵連長卻把上面來的干部領到了村婦女主任的家中。下午的總結髮言中,幾位上邊下來的人一個個都醉眼迷離舌頭髮短,說了一通“好、很好、特別好”之後,便結束了這一場大張旗鼓地掀起民兵工作“三落實”高潮的活動。事後,歐陽振山從社員們的閒談中了解到,那次婦女主任為了招待好上邊的人,不但肉蛋菜糧是由大隊供給的,就連買的一袋精鹽一瓶醬油一包味精也都是從大隊會計那報銷的。知道了這些情況後,歐陽振山那顆熾熱的心冷卻了許多……同來的知青當中,開始有人在飯後或勞動之餘發出了嘆息之聲。一代熱血青年心頭的理想逐漸被迷惘與苦悶替代了。不過,這裡也有讓他們感到欣慰的東西,除了山清水秀風光宜人以外,就是這裡的人好。村中不論男女老少,都將他們視為自家的親戚一般。甜水井村不算大,總共有百十來戶人家,哪家如果做了特殊一點的飯菜,都會給他們居住的“青年點”送來一碗。因此,他們幸運地嚐過百家飯,烀白薯、懶豆腐、山野菜、粉格子,甚至農家婦女們做的大醬,他們都嚐過。儘管有些飯菜吃得不一定可口,可是,他們在與村里人交往時總會有一種親切感。每天干完農活收工以後,“青年點”就成為村里最熱鬧的地方,很多人都愛來這裡串門,尤其是年輕人,最愛往這裡跑。哪家的姑娘想買啥樣的布料,想做一件啥樣衣裳,也要到這裡來討教一番,問一問哪種樣式最“時興”。在村里人的眼中,好像這些知識青年都是審美專家似的。

在“青年點”,歐陽振山是每天起床最早的一個,因為他每天都要堅持晨練。 “青年點”北邊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河邊的楊樹林里地勢平坦,那是他看好的練功夫的地方。一天,他又早早出來了,先脫掉襯衫掛上枝頭,隨後蹲在河邊洗了幾把臉,用毛巾擦了擦面額和手臂,再把毛巾甩到樹杈上,便練起了拳腳。他身穿一件紅色短背心和一條淺藍色運動褲,腳穿軍綠色膠鞋,既顯得樸實,又不失英武。他打了一套少林拳,揮拳劈掌踢腿,轉身扭胯騰躍,招招式式做得到位,最後收式時,額頭上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不過,他心不亂跳,大氣不喘,並不感到累。 此時天已大亮,初秋的朝陽在薄薄的雲層中露出來幾抹曙紅,原本清爽的晨風變得有些熱了。他站著休息了一會兒,拿過毛巾擦了擦汗,又接著開始練那套彈腿。這時樹林東邊的井台上有了響動,他知道是有人來挑水了。這口井的水清澈甘甜,再旱的季節也從不干涸,甜水井的村名便起源於它。他一邊打拳一邊隨意地朝井台那邊瞥了幾眼,只見一位姑娘站在井台上,她彎下腰,用扁擔放下去一隻水桶,再輕巧而又麻利地搖動了一下手臂往下一送,隨後兩手輪換著倒把,幾下便將一桶水提了上來。早晨的時候經常有人來挑水,歐陽振山已經看習慣了,所以對那姑娘並沒有太在意。待幾趟彈腿練罷,收式以後,他又朝東面無意地看了看,見剛才挑水的姑娘並沒有走,兩隻水桶勾在扁擔兩頭,那扁擔卻用手臂橫託在胸前,正呆呆地看著他。他不好意思地衝那邊笑了笑,拿過毛巾抹了兩把脖子上淌下的汗水。

“餵,你練得真好啊。”姑娘笑著開口說話了,那嗓音既溫柔又響亮,就像那口井中的水。 歐陽振山手拿著毛巾,又抓過襯衣搭在肩上,邁著輕快的步伐從樹林裡走出來。眼前這位姑娘他認識,是隊長水振寬的女兒,她叫水玉芹,和“青年點”的女知青們混得挺熟,也是常來串門的。她的長相屬於村姑中的佼佼者,十八九歲的年紀,鴨蛋形的臉蛋,面色微黑又透著紅潤,耳後梳著兩條短短的小辮,兩道細長的眉毛下有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下是微微上翹的薄嘴唇。她開口說話時總帶著笑意,嘴角兩邊還呈現著兩個淺淺的酒窩。看到水玉芹並沒有把水挑走,歐陽振山便走了過去。 “你能看出我練得好不好,看來也是個習武之人吧?請多指教啊。”

聽了歐陽振山的客氣話,水玉芹大聲地笑了起來,笑聲像是刮過來一陣清爽的風。 “我哪裡懂得這個呀,我可不是什麼習——武——之——人哪。”她故意學著歐陽振山文縐縐的語氣,把“習武之人”幾個字加重了音調,“我是看你耍弄得挺帶勁兒,怪好看的。”說到這兒,她用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歐陽振山,彷彿要看一看他不練武時是不是也好看。 歐陽振山知道水玉芹是個外行,不過是覺得好看而已。 又隨便嘮了幾句,兩人分手了。他望著水玉芹在晨暉中擔著扁擔行走的側影,中等身材,高聳的胸脯,細細的腰肢,一隻手扶著肩頭的扁擔,另一隻手有節奏地來回甩動著,那一股矯健中又透著靈氣的風韻,讓他領略到了一種樸素自然的美。在他一雙深情目光的護送下,水玉芹將水擔進村里。

“嘿,歐陽,快把自己的魂兒追回來吧!你的魂兒跟著人家跑啦……” “哈……” 遠處的一陣嬉笑聲讓歐陽振山醒過勁兒來,他順著雜亂的笑聲扭頭一看,那些知青夥伴們都已經起床,正在山牆旁邊洗臉刷牙呢。 他知道大家是在笑他,臉不由得紅了。 以後,水玉芹經常早晨出來挑水,順便看一陣歐陽振山練拳。在她的眼中,歐陽振山是一個威風八面的小武生。 村里這口井離“青年點”最近,歐陽振山他們挑水很方便,不過,剛來的那一段日子他們卻為挑水犯愁,原因倒不是挑不動,而是不會把水從井中提上來。歐陽振山是最先學會挑水的知青,他的師傅就是水玉芹。 一天早晨,輪到歐陽振山去挑水,他學著別人的樣子把水桶系在扁擔上放下去。由於擺動水桶時往下送的速度慢了一些,那隻桶只舀進了少半下水便再也不往下沉了。他費了好半天的勁兒也無濟於事,無奈,只得自認倒霉,把那可憐的少半桶水提出來,往另一隻空桶裡倒。正趕上水玉芹來挑水,她瞥了歐陽振山一眼便看明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咯咯的笑聲竟讓歐陽振山鬧了個大紅臉。她看出了這位習武之人的一臉窘態,連忙止住了要開的玩笑,放下了自己的水桶和扁擔。她很正經地問:“以前沒用過這種井吧?”

歐陽振山老實地點了點頭。 “沒關係,我來教你。”水玉芹說著,伸手拿過歐陽振山的水桶,麻利地將半桶水倒回井裡,拿起扁擔勾上了空桶後又說,“餵,過來呀,我告訴你怎麼幹。你呀,跟師傅學學吧。” 歐陽振山只好順從地湊了過去,在水玉芹的身邊看她怎樣提水。水玉芹並不忙著動手,而是先給他講了一番動作要領,告訴他把水桶放到水面時要先往右輕輕一擺,然後再猛地往左一帶,看到水桶吃進水的時候要趁勢把水桶往下送,這樣才能提上來滿滿的一桶。說罷,又做了兩遍示範。 在水玉芹的指點下,歐陽振山很快學會了提水,他連續地提上來又倒下去,感到挺有意思。水玉芹看他已經練得很熟了,便在一旁制止:“行啦,別再白費力氣嘍。”

於是,歐陽振山連聲說著“謝謝”,兩人各自挑著水分手了。 第一次去水玉芹家是因為她家裡翻蓋房子。隊長寬叔人緣好,和鄉親們都合得來,平時待知青們挺不錯的,所以大家都願意來幫忙。早晨天剛亮,歐陽振山等人便扛著鐵鍬來了,到水家的前院一看,來的人真不少,不但全隊的勞動力全到了,其他生產隊也有些人來幫忙。 “掌桌”的是五里三村有名的年輕木匠趙貴田,他心靈手巧為人厚道,木工瓦工樣樣在行,本村和附近村里哪家蓋房,都樂意請他來“掌桌”。甜水井村的人口結構有一個特別現象,就是女多男少,這在北方的農村是極為少見的。村里的媳婦生小孩兒,十有八九都是大胖閨女,而且女孩子們個個長得茁壯健美,少得可憐的男孩子們多數卻都是癩癩巴巴的。因此,這個村長期以來都有男人從外地來此入贅當“倒插門”女婿的,“掌桌”的趙木匠就是其中一個,可惜他命運不濟,結婚沒幾年,漂亮的媳婦就病逝了,撇下了一個女孩兒,那年還不滿四歲。

歐陽振山拿眼睛掃了一遍眾人,來幫忙的也是女人居多,這和平日里生產隊出工的情況大致相同。大家湊在一起,又紮成了若干小堆儿,唧唧喳喳地倒挺熱鬧。趙木匠三十來歲,身材魁梧,別看平時少言寡語,可到了這種場合卻能很好地顯露出指揮才能。他先把大家分成兩撥儿,一撥儿人按他事先畫在地面上的白灰線挖地槽,另一撥人備料,把石頭、磚、沙子、水泥運送到應該到位的地方。待地槽挖好以後,由他親自驗收,見深度、寬度都符合了要求,又調撥出四個小伙子,將地槽的底部一下一下夯實。看到備料的活計已經完畢,於是,他大手一揮,發出了“碼垧”的指令。 開始“碼垧”了,人員還是被分成兩撥儿,一撥儿是懂瓦工活的,負責搬石頭壘地基;另一撥儿人當小工,幹起了擔水、挖灰膏、傳沙子、和灰的活計。歐陽振山和其他知青都不懂建築,便主動去當小工,給和灰的人挑水。人多熱鬧幹活快,兩個來小時後基地便壘夠了高度,經趙木匠領著兩個瓦工用水平尺超平後,里外屋的兩扇門框被立了起來。隨後,趙木匠用一根細線繩拴住一塊石頭充當線墜兒,閉上左眼睜圓了右眼調線兒。他指揮著人把門框挪動了幾下,見上下左右都橫平豎直了,他高喊了一聲“好!”瓦工們便開始砌牆了。

大家緊張有序地忙活著,不時有人插科打諢開著玩笑,叫聲笑聲罵聲此起彼伏,讓人覺得挺開心的。水玉芹和她母親寬嬸各提著一把大號鋁壺,挽著一摞型號樣式不一的飯碗來到已經擺好的一張八仙桌前,然後轉過來招呼大夥兒喝水、抽煙。水玉芹見幾乎扁擔不離肩的歐陽振山幹得大汗淋淋,拿過一條毛巾遞了過去:“擦擦吧。”歐陽振山接過來擦了擦汗,便聽到旁邊幾個和灰的姑娘嘻嘻直笑,他一扭頭,看到有人沖水玉芹做著鬼臉。 “掌桌”的趙木匠調度有方,大傢伙兒乾勁十足,等到快吃中午飯的時候,兩間西廂房的四面牆體都已經矗立起來。照這個進度,下午就可以把封簷的活干完了。 在農村,家裡蓋房是件頭等大事,誰家都要圖個喜慶熱鬧,因此,酒是不可少的。那時,瓶裝的白酒既買不起也買不著,散裝的白酒便成了酒席宴上最讓人青睞的東西。開飯之後,水玉芹的弟弟水玉茗當起了“供酒官”,哪一桌有人喊一聲“來酒啊”他便答應一聲“來嘍——”抓起一把大號的茶缸在盛酒的塑料桶裡舀上一下子,跑到桌前將桌上的壇子或罐子倒滿。

歐陽振山坐的這一桌有個人稱二癩子的小伙子,人長得瘦小,其貌不揚。別看他幹活時只能當個小工,幹些為瓦工師傅搬磚供灰打下手的活計,可酒量卻不小,不但自己大口地喝,而且勸別人時也過分熱情,誰要是不隨他喝就對誰不滿。歐陽振山平時滴酒不沾,對這種打酒官司的場合很難適應,他在盛情難卻之下勉強喝下了半碗,便感到頭有些發暈,面色緋紅。等到再有人勸他喝時,他只得連聲說“不行了”。可是,那位二癩子還一個勁兒地非要給他滿上,還噴著滿嘴的酒氣怪腔怪調地說:“你們城里人不能瞧不起我們莊稼人哪,不願意跟我們喝咋的?這太不夠意思了吧?” 無奈,實心眼的歐陽振山憋足了一腔豪爽之氣,再次端起碗來。其實,他對村里的鄉親們印像很好,心裡絲毫沒有看不起農民的意思,所以最怕別人說這樣的話。 “別喝啦!”酒碗被伸過來的一隻手搶了下來,桌上的人抬眼一看,是水玉芹在關鍵時刻擠到了桌前。她滿臉不高興地說:“你個二癩子到底安的是啥心思?沒看見他喝多了嗎?” “喲喲喲,你、你是捨不得酒啊,還是心疼人哪?”二癩子一臉坏笑,旁邊也有幾個年輕人跟著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水玉芹的臉紅了,她把兩眼一瞪,大聲說道:“二癩子我告訴你,人家可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才到咱們這莊稼院來插隊落戶的,所以,咱們得……” “知道,知道。要好好地關心人家,好好地愛護人家,這叫城鄉結合工農聯盟嘛,玉芹姐你就是'結合'和'聯盟'的帶頭人,是不是啊?”二癩子的一通俏皮話又甩了出來,引得幾個人又是一陣怪笑。 有人還調皮地唱起了樣板戲裡的段子: 別看這麼普通的幾句唱詞,可在當時全國八億人口只有八齣戲的文化貧乏年代,這幾句唱詞已經是最能牽動情感的了。 歐陽振山確實喝多了,水玉芹不顧有些人開著過頭的玩笑,吩咐弟弟玉茗和另一位小伙子將他扶回“青年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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