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鎮魂歌·不夜城2

第48章 第四十七節

鎮魂歌·不夜城2 驰星周 5824 2018-03-15
週天文和瀧澤的對話他自然聽到了,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家麗身上。痛苦的呼吸,沒有血色的臉。 “別死……” 不斷地,小聲地說著。如同祈禱。 瀧澤的咒罵聲——門鈴響了。心跳加速,週天文拿起了通話器。 “怎麼這麼晚?” 醫生來了。他站起來,向玄關走去。一個落魄的中年男子手提波士頓包站在門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醫生。 “患者在哪兒?” “裡面。” 週天文領著醫生進來,秋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悻悻地跟在後面。 “受傷情況如何?” “擊中了右肩下方,子彈應該是九毫米的。” 秋生回答。那醫生瞥了他一眼。 醫生在沙發旁蹲下,俯視家麗。 “很重的傷啊!” 說著,他把包放在地上。包裡裝的都是手術用具,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用具年頭不短了。

“讓患者趴著,用這把手術刀割開衣服。” 醫生一邊說,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家麗。秋生默默地接過了手術刀。 “瀧澤,來幫忙!” 原本呆立在一旁的瀧澤猛地反應過來,急忙上前。 “然後,周先生,你把桶和臉盆洗乾淨,再打些熱水過來。” 週天文走進浴室。秋生和瀧澤合力將家麗翻了過來。用手術刀割開衣服——染血的肌膚,綻開的肉體。 醫生走進廚房把手仔細洗了一遍。 “然後該做些什麼?” 沒有回應。醫生穿上皺巴巴的白大褂,開始檢查家麗的傷口。 “子彈沒有貫穿,是死是活要看天意了。” 週天文用臉盆打了一盆熱水過來。 “就放在那兒吧,我還需要更多熱水。” 屋裡開始瀰漫消毒液的氣味。醫生把手術刀和手術鉗等一干物品都倒進了混入消毒液的臉盆中,還有——注射器。

“我先聲明一點,我在大陸是有行醫執照的,但那是外科執照。我不是麻醉師,所以每次打麻藥都是憑直覺。要是我的直覺出錯了,那麼患者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萬一出現那種狀況,你們也不能怪我。因為不麻醉就沒辦法進行手術。你們得先清楚這點。” “我知道。不過醫生,小姐她——患者她剛才服用過興奮劑。” “服用?” “我認為可以用它來代替止痛劑。而且當時也手頭也沒有註射器,就只能餵她吞下去了。”瀧澤蒼白的臉。普通話的發音聽起來有點奇怪,像在懼怕什麼。 “你們這群白痴,淨搞些多餘的事情。” 注射器裡的液體——麻醉的量馬上被調節了。針頭刺入家麗身體,她的呼吸頻率漸漸變緩。 “能救過來嗎?”

瀧澤忍不住問了一句,得到的卻只有冰冷的目光。 “我只負責動手術。” 浸在消毒液中的手術器具。醫生用一塊乾淨的軟布仔細擦拭著它們。 一個半小時後,醫生從家麗體內取出了綻開的鉛塊。 “要是打進肺裡就危險了,她運氣真好。這位小姐應該能得救。” 醫生一邊給家麗裹繃帶,一邊說。 “她多久能醒過來?” 瀧澤凝視著家麗問道。 “一兩個小時吧。等麻醉藥效過去了,她肯定會痛醒的。” 醫生遞過注射器和安瓿。 “這是什麼?” “嗎啡。一天最多只能打兩三次,再多就要中毒了。” “這要到哪裡去搞?” 瀧澤的聲音。 “周先生和楊先生會準備好。因為無論在什麼樣的世界,人們都需要醫生。”

醫生面無表情地開始準備離開。 “醫生,謝謝你!我無論怎麼感謝你都不夠。總有一天我會報恩的,請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叫郭秋生。” “我想要的只有錢,根本沒打算跟你們做朋友。” “可是——” “秋生。”週天文打斷了他,“別打聽太多了,這不是你們那個世界的規矩嗎?” 他只得點點頭。 “周先生,錢就按老樣子結算。這回——”試探的目光,“就算你五百萬吧。” “知道了,我來搞定。” 醫生只點點頭,就離開了。 “天文兄,我沒有五百萬。” “你別在意,算我借你的。” “可是——” “你頭一次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本打算乾脆逃走得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老爺子還養著你這樣的角色。當時我就覺得,你一定跟老爺子和健一是一樣的人。可是……你既不像老爺子也不像健一,既然如此,我還是可以幫你一點忙的。”

“周先生,你這是看上秋生啦?” 充滿惡意的語調,瀧澤死死盯著周天文。 “你真是個下流的混賬!” “你有種再說一遍!” “瀧澤,別這樣,天文兄可是幫了我們大忙的人。” 瀧澤挑釁的視線——突然變成了懦弱的目光。 “是啊,看來是我腦子出問題了。不好意思了,天文。原諒我吧。” 週天文依舊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儘管如此,他還是默不作聲地接受了瀧澤的道歉。 “你能繼續講講剛才那個話題嗎?有關劉健一的。那傢伙為了搞倒楊偉民而設計了這一場混亂。這我知道了,但我還是想不到他的做法。” “你聽好了,我並非對事實瞭如指掌,只是做出了這樣的推測而已。” “沒關係,你儘管說。” “我認為,那傢伙最先算計的是崔虎。他把'人戰'的電腦高手介紹給張道明,就是為了那個目的。”

“等等,為什麼是崔虎?那傢伙跟崔虎的關係應該不錯啊。” “健一殺死自己的女人時,崔虎就在他旁邊。崔虎吩咐自己的手下把那個女人的臉搗毀,手指頭切掉,最後扔到海裡去了。據說健一一直在旁邊看著,他親眼看著自己女人的屍體被毀得不成人形。因此,除了老爺子之外,健一最恨的其實是崔虎。” ——我殺了自己的女人,是楊偉民逼我殺的。 劉健一的話在腦中迴響。健一帶著近乎狂魔上身的目光講述著那個事實。被搗毀的臉,切除的手指——劉健一心中所想,秋生不難想像出來。漸漸腐壞,長滿蛆蟲的真紀的屍體。心臟似乎豁開了一個大洞。各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從中噴湧出來。 “總之,因為偽造儲值卡一事,北京那幫人開始大量撈錢,很多道上的人都開始向崔虎獻殷勤,崔虎得意得不得了。今天在這裡買幾個不動產,明天又把觸手伸到正經事業中,就像氣泡一樣。健一讓氣泡膨脹到極致,然後一針刺破了。”

“他設計讓這個女人殺了謝圓。說白了,就是讓偽造儲值卡的買賣再也無法開展下去啦?” 瀧澤一邊木然地低頭看著家麗,一邊說著。 “是這女人殺了謝圓?” “她自己說的。” “原來如此……的確很像健一的手段。” “然後呢?他讓家麗殺了謝圓,然後怎麼樣了?” “最先著慌的是張道明。他肯定已經從謝圓那裡得到了偽造儲值卡的方法,因此並不擔心他的消失。可是,警方不是有所動作了嗎?而且明年系統一更新,現在的儲值卡就再也用不了了。另外,就算他收手,跟崔虎說再也不能靠儲值卡賺錢了,崔虎也不可能聽得進去。因為崔虎就是那樣的人。” “莫非張道明想跑?” “我覺得張道明很可能跑去求健一幫忙了,因為給他介紹謝圓的就是健一。又或者說,是健一唆使……不管怎麼說,張道明一旦叛變,崔虎的組織就會變得岌岌可危,只有這一點是肯定的。”

“原來如此,難怪崔虎急得臉色都變了。” “可是,健一的計劃也不是一直順利的,因為老爺子出動了。老爺子恐怕根本不知道是健一一直在背後搞鬼,而健一肯定也是一直刻意避開老爺的情報網來行事的。老爺子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北京幫和上海幫的平衡遭到破壞,因此,他就從陶立中那裡打聽到了張道明的所在,並派殺手上門去了。” 平凡無奇的公寓,四處飛濺的血肉,單薄的塑料卡片。那本該是與平常毫無二致的工作才對。 “而秋生就是那個殺手。” 週天文的視線,既不冰冷也不溫暖。 “等等。”瀧澤插嘴道,“那個理由太站不住腳了吧。” “站不住腳?什麼意思?” “為了保持北京幫和上海幫的勢力平衡,楊偉民就殺了張道明——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是,那並不能構成非殺不可的理由,不是嗎?楊偉民知道謝圓消失了,換句話說,他應該知道崔虎的搖錢樹已經沒有了。就算放任不管,歌舞伎町的平衡也會恢復原樣的。”

“或許你說得是對的,也有可能並非如此。我剛才說過了,我闡述的只是自己的推測而已。事實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老爺子才知道了。” 週天文忿忿地說。額際已經冒出了汗水。 “我知道了,繼續說。” “在聽說張道明被殺的那一瞬間,健一應該就知道那是老爺子指使的了。而且跟我不一樣,健一早就知道老爺子養著秋生。因此,健一修改了自己的計劃。我覺得,他不僅要幹掉崔虎,還想一併葬送老爺子。” “不對。”瀧澤和周天文齊齊看了過來。 “朱宏說了,在更早以前,健一就找他一起商量搞倒崔虎和楊偉民了。” 他想起朱宏那張得意洋洋的臉。那看起來不像胡說。 “看來他早就預料到老爺子會把你叫來了。” “朱宏還說,設計讓陶立中給老爺透露情報的也是劉健一。劉健一是這樣打算的,等我殺了張道明,他再看準時機,把老爺在背後牽線搭橋的事實告訴崔虎。”

“原來如此,照朱宏那個性格,他一定會奮不顧身地去找楊偉民大打出手。可是,他們沒有那樣做。為什麼?不僅如此,朱宏還聘你做了自己女人的保鏢。這又對不上了呀。” “朱宏說,因為崔虎動用了你。” “我?什麼意思?” “不管怎麼說,他總不能直接跑到崔虎面前,說一切都是老爺子搞的鬼吧。”週天文抱臂看著天花板,“因為他沒有證據,要是崔虎派了自己人去調查那件事,他說不定還能從暗中加以誘導,但崔虎偏偏派你去調查,這就讓健一的計劃都落空了。” “他說,之所以要聘我做保鏢,是為了確保一旦開戰,老爺子絕無獲勝的可能。因為單論實力,崔虎佔了絕對上風。” “那隻是朱宏被健一說動了吧……” 週天文欲言又止。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但從結果上看,健一從一開始就十分確定你會對那女人死心塌地。你睡了那女人,朱宏得知後怒而襲擊楊偉民。這就是健一心中的劇本。” 加勒比——昏暗燈光下的對話。他對劉健一說了什麼?劉健一又說了什麼? “看來你好像有點想法啊。” 瀧澤凝視著他,陰沉濕潤的眼神像在訴說著什麼。 “我——十分不安。因為跟平時不一樣。換做平時,工作結束後,我就會離開現場,那一直是我們之間不變的規矩。可是,這次老爺卻叫我留下來。我很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我就去找劉健一了。” “為什麼要選擇健一?” “你也可以。劉健一和周天文,這兩個名字總是徘徊在我腦中。跟我一樣,被老爺一手帶大的兄弟。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老爺也不讓我跟你們見面。” “那是老爺子的慣常做法。” 憐憫一般的語調。他知道的。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楊偉民,他從來只會利用他人。 “我都說了,向健一說了我的全部。” “你就像個天真的小孩子,送上門去供滿腦子壞水的惡人利用。” 沉默佔據了整個空間。週天文和瀧澤——都在沉思。家麗的手掌——傳來了切實的脈搏。 對健一的憎恨——讓他感到目眩。那個時候,健一也訴說了真相。他流露出了極端的憎惡。那一切都是演戲。 “我還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瀧澤小聲說,“為什麼楊偉民不採取任何行動?那個老奸巨猾的老頭,竟然對健一的種種行動坐視不管?” “怎麼可能?老爺子也有所動作,這我都聽說了。” “那,他為什麼還——” “把你們賣給崔虎的是老爺子。” “怎麼回事?” “你們是不是在'人戰'位於下落合的公寓裡跟北京那幫人槍戰了?在我看新聞得知事件的兩三個小時前,老爺子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跟我說,'人戰'的幾個不務正業的傢伙把朱宏的女人給綁走了,問我知不知道她被帶到哪裡去了。” “你告訴他了?” “嗯,我早就對他們幾個頭痛不已了。大部分成員都在認真進行活動,只因為他們那幾個老鼠屎,讓人們一提到中國人就聯想到壞傢伙。我心想,要是上海幫能替我教訓教訓那幾個害蟲,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只是,我後來關注了新聞和流言,驚覺那裡竟發生了槍戰,還死了三個'人戰'成員和幾個北京幫成員。當時我就確信,一定是老爺子在搞鬼。” “可是,他又是為了什麼呢?” “北京幫的人提到你了,說要確認一下那個日本人在不在裡面。” “把我賣給崔虎,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 週天文說。沒錯,理由只有一個。秋生接過了周天文的話茬。 “他們想殺了你和小姐,搞不好還包括我。” 家麗不是什麼好女人——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楊偉民的眼神一直都在訴說這個事實。他一直想趁秋生徹底沉迷之前找機會除掉家麗。在得知為時已晚後,就決定把他們兩個都乾掉。楊偉民——劉健一。掩埋了真紀屍體的深山。楊偉民埋下去,劉健一挖了出來。 “要殺你和家麗我還能理解。可是,我又是怎麼被牽扯進去的?我可是個日本人,只是非常偶然地被捲入了這次的混亂中。他把我殺了,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高利貸杜啟光與劉健一的對話——給那個日本人施加壓力。可是,劉健一為何需要瀧澤呢? “是劉健一。那傢伙指使杜啟光給你施加壓力,這事我也從杜口中聽過了,不會有錯。那傢伙為了把你逼上絕路,故意讓杜加大催錢的力度,不僅給你,還給你的女人施加了壓力,甚至還到處去散播你是個變態的謠言。” 瀧澤的臉色驟變,一會兒黑一會兒紅。充血的雙眼裡閃著凶光。 “為什麼?”他低聲道,“到底是……” 話尾消失了。他感覺舌頭僵硬,無法發聲。 “應該是為了把水攪混吧。”週天文回答了瀧澤的疑問,“老爺子知道歌舞伎町所有中國人的一舉一動。誰會做出什麼樣的行動,到底想幹什麼,這些他幾乎都能預測出來,甚至連健一也不例外。就算缺乏情報,老爺子也能憑直覺猜到健一在謀劃什麼,也知道健一會做出什麼樣的行動,所以健一才會利用了你。就像你剛才自己說的,你完全是個外人,是個日本人,而且從中途開始似乎陷入了瘋狂。這樣即便是老爺子那樣精明的人,也很難猜得出你的行動了。於是,他最後決定殺了你。就是這麼回事。” 瀧澤的臉——被瘋狂與憎惡籠罩,扭曲成了幾近哭泣的面容。 “就為了這點事情?” “要是有別的理由,那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宗英也因為這點事情丟了性命嗎?!” “你錯把陶立中的背叛誤認為魏在欣的背叛。魏在欣死後,崔虎的組織已經岌岌可危了,而且你還把日本黑道也捲了進來。上海和北京、'人戰'的害蟲,再加上日本黑道都攪合在一起。我雖然不是老爺子,但說句實話,現在這種狀況實在過於混亂,就算是他也很難看得出事態的發展方向。你完全按照健一的想法做出了所有這些行動。” “所以他才把我的注意力引到冰毒上嗎?所以他才引他們去殺了宗英?” 似從地殼深處湧出的詛咒——除了本人沒人能探明深意的言語羅列,瀧澤充血的雙眼好似射出了道道閃電。 “劉健一那渾蛋,我要殺了他。”右手握著的左輪手槍在微微顫抖——悲哀的男人。他頭一次感到共鳴。 “小姐還要過很久才能起來走動。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把楊偉民和劉健一都殺掉吧。” 流暢的言語——其中深藏著憎恨。傷害家麗的人,一定,要除掉。 “我告訴你一件事情。”瀧澤陰沉地說,“這女人,是被劉健一派來勾引你的。” 秋生看向瀧澤。瀧澤的臉像能面面具一樣沒有表情。 “然後呢?” 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你沒感覺嗎?” “我心裡其實是清楚的,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儘管如此,我還是要保護小姐,就是這麼回事。”瀧澤的臉開始扭曲,好像隨時都會大哭起來。 “餵!” 週天文驚愕地俯視著沙發上的人。握在手中的家麗的手——開始感覺到力量。 “……掉……” 沙啞的普通話。他慌忙看向沙發——家麗的雙眼已經微微睜開,正越過秋生的肩膀看著什麼。 “殺掉……那傢伙,侵犯了我。” 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家麗還是掙扎著伸出手來,在空中顫抖的手指——指著瀧澤慘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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