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流氓從後面追了過來,槍聲不斷響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背部。
“瀧澤,小姐交給你了!”
聽到秋生的聲音,瀧澤回過頭去。秋生停了下來,舉槍對準追趕而來的流氓們。
秋生會幫我們攔住那幫人。瞬間的安心,瀧澤把手伸向家麗。家麗像沒看到一樣,徑直從瀧澤身邊跑過。
殺了她——腦中的聲音爆發了。她罵我同性戀,我強暴了她。家麗一定會告訴秋生,在此之前必須殺了她。
還沒來得及思考,他就動手了。尾崎的左輪手槍,瀧澤扣動扳機,家麗的身體瞬間就飛了出去。
所有槍聲都安靜下來,殘留硝煙的槍口——秋生回過頭,凝視他。
那是錯覺,秋生依舊背對著自己。流氓們忙著開槍,沒有人注意到瀧澤。
他拼命催動顫抖的雙腿,逼著自己蹲在家麗旁邊。她還沒死。
快下殺手——一個聲音在頭蓋骨中咆哮。握槍的手更加用力了。
“小姐!”
秋生的叫喊,這次不是幻覺,心臟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捏碎了。瀧澤強忍吐意抱起家麗,秋生衝過來推開瀧澤,接過了家麗的身體。
“小姐,小姐!”
秋生悲痛的聲音擠入大腦,他很想摀住耳朵。身後傳來槍聲,他握緊左輪手槍對準身後打了起來。
“秋生,快跑,快跑!”
“小姐!”秋生沒有動彈。
“秋生,這樣下去是救不了家麗的!”
秋生有反應了,他抱起家麗撒腿就跑。
瀧澤不停扣動扳機——子彈打完了,他跟在秋生後面跑了起來,很快便超過了他。
眼前就是靖國大道,兩廂車和貨車都停在那裡。負責盯梢的小混混滿是懼色,這些都清楚地映入了眼簾。
“發、發生什麼事了?我、我叔叔他沒事吧?”
小混混的聲音在顫抖,瀧澤舉起打光了子彈的槍對准他。
“滾開!”
兩廂車沒有熄火。他把槍口緊緊抵在小混混的太陽穴上。
“秋生,快點!”
槍聲不斷,路人像潮水般逃開。只消幾分鐘,靖國大道應該就會塞滿警車了。
他轉到駕駛席的位置,坐了進去。後門被打開,秋生把家麗塞進來後,自己也坐了進來。
“走!”
沒有回應。秋生死死盯著家麗的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瀧澤踩下油門,槍聲變遠了。沿著靖國大道向西駛去,漫無目的地行駛。他們原本也沒有能去的地方。
“小姐,加油!我會救你的,一定。小姐,你能聽見嗎?”
他透過後視鏡看到秋生在喊叫。家麗的臉——已經超越了蒼白,轉為土色。肯定救不活了。安心和自我厭惡的情緒在腦中交錯。
“瀧澤,我得帶小姐去醫院!”
“開什麼玩笑,那樣只會被抓住!”
發生在新宿正中央的槍戰,簡直就像兩年前的歷史重現。警方一定會像打了雞血一般展開調查。
“我不能讓小姐就這麼死了!”
秋生用普通話大吼著。他已經失去了自我。他雙眼充血,彷彿在說——要是你不想想辦法,我就殺了你。
瀧澤打開手套箱,裡面放著被尾崎收去的鈴木的警官證、手銬、冰毒以及手機。他伸手拿出裝著冰毒的小塑料包。
“打開這包東西,把裡面的東西都倒進家麗嘴裡,說不定能代替強心劑。然後你再用這個手機給楊偉民和劉健一打電話,他們一定會認識幾個地下醫生。”
家麗存活下來——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未來。不過,反正他現在也不指望有什麼美好未來了。僅僅一天之內,他就開了無數槍,還殺了個現役警官。可還是落得個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的下場。
秋生迫不及待地打開小包,將冰毒盡數倒入家麗口中。
手套箱深處還放著備用子彈。點三八口徑,他用顫抖的雙手給左輪手槍補了子彈。
瀧澤把手機交給秋生。
“楊偉民在嗎?我是郭秋生……他在哪裡?可惡!”
煩躁的心情明顯傳達了過來——找不到楊偉民。秋生又撥了另外一個號碼。
“是我,秋生。我需要你幫忙!小姐中槍了,她快死了。快幫我想想辦法!”
兩台警車。拉響嚇人的警笛向新宿飛馳而去。
“我需要醫生!拜託你……天文?你是說周天文嗎?我知道了。把號碼告訴我。”週天文——自視甚高的同性戀。為什麼這種時候會聽到那個名字……
“謝謝你,健一。到時候再好好給你回禮。”秋生掛斷電話,“週天文好像認識醫生。”
“醫生嗎……”
偷渡過來的中國人中也有不少醫生。那都是些不願在大陸守著那點微薄薪水,想到日本來賺大錢的傢伙。醫生只要好好利用起來,是可以賺錢的。健一自己也肯定認識不少醫生。
“周先生?我叫郭秋生……是楊偉民那邊的人。我打電話來是想請周先生幫我個忙,我有個同伴被上海幫的人開槍打傷了,必須帶她去看醫生……求求你了,周先生。我不知道你內心是怎麼想的,但我們……我們其實是兄弟啊,我們都是被楊偉民養大的,所以求求你了,請幫我這一次吧!你只要給我介紹個醫生就行了,我絕不會再給你添任何麻煩!”
焦急的懇求——秋生很快就滿臉通紅。
“謝謝你……是……我知道了,現在馬上過去!”
秋生掛斷電話,眼中重現光芒。
“快去四谷,週天文給我安排了醫生!”
家麗可能會得救,他不禁感到後頸一陣僵硬。家麗,她應該知道是誰開槍打了自己吧。
秋生報出來的地址就在文化放送局舊址附近,是一棟外牆塗料剝落,露出星星點點水泥顏色的不起眼的樓房,旁邊還有個停車場。
“這是怎麼回事?”
秋生滿臉訝異地抬頭看著公寓。
“怎麼了?”
“楊偉民給我提供的住所就在那裡,沒想到那位醫生就住在我對面啊……”
秋生指著的,是道路斜對面的一棟公寓。
“按照楊偉民的性格,肯定又是有所企圖吧。”
從手套箱裡取出鈴木的證件和手銬,走下車去。新誠會的兩廂車,警方肯定會馬上發布通緝令吧。瀧澤萬分不想讓那輛車停在自己附近,但也實在沒辦法放棄這僅有的資源。於是,他便幫助秋生抬著家麗走進了公寓。
“有人看到你們嗎?”
剛按下門鈴,門就打開了。週天文,目光如箭。
“為什麼你會……”
“這些等會兒再說,醫生呢?”
“安排好了,三十分鐘之內就能到達。”
他與秋生一同將家麗抬進屋裡。客廳的組合沙發上鋪著嶄新的床單。
“太嚴重了……”
看到家麗的傷,週天文忍不住掩住了嘴。家麗面如土色,呼吸急促而淺短。要是她保住了一條命——瀧澤簡直想都不敢想。
“小姐,再堅持一會兒,醫生馬上就到了。”
秋生握住家麗的手,眼神中滿是祈禱的神色,整個背影都散發著抗拒絕望的氣氛。
“這人就是郭秋生,你應該知道吧?”
“之前他到我店裡來過,當時我還不知道……不過詳細的事情我都聽劉健一說了。竟敢對朱宏的女人出手,楊偉民到底是怎麼教你的?”
“你直接去問楊偉民吧。”
週天文搖搖頭。
“老爺子不見了,劉健一現在一定高興得很。”
惡狠狠地吐出來的話,有些東西讓他感到十分在意。
“什麼意思?”
“這次的事情,絕對是健一一手策劃的。他這麼做是為了奪走老爺子的一切。”
“全是他一手策劃的?”
“沒錯。你和那個小伙子,還有崔虎、朱宏,都被那傢伙算計了。”
劉健一——他幫助家麗成了朱宏的女人,又讓家麗見到了謝圓,最後把謝圓介紹給北京幫。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有劉健一的身影在暗處流轉。
“小伙子給我打電話後,我馬上給那傢伙打了電話。因為我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那傢伙居然笑了,那簡直是發自內心的大笑啊。自從那次的事以後,我還從沒見過那傢伙笑呢。”
“那次?”
週天文的臉色陰沉下來。
“跟你沒關係。”
“是兩年前吧?歌舞伎町發生槍戰,上海換了個老大。那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場爭鬥而已。”
“劉健一干了什麼?”
嘆息——週天文的視線轉向秋生和家麗。裝模作樣的同性戀,但瀧澤此時卻嘲笑不起來。因為他自己也是同類。
瀧澤等待著,等待天文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
“劉健一以前經常跟一個小混混來往,那個小混混領了一筆小錢,殺了上海的流氓,逃離了歌舞伎町……不過他後來又回來了。因為上海那邊一直給健一施壓,逼他把那小混混抓回來。健一本想向老爺子求助……但老爺子卻拋棄了他。健一為了活下去,決定殺掉上海的老闆,那時統領上海幫的是個叫元成貴的男人。健一干得很漂亮,他成功利用我和老爺子把元成貴引了出來。後來就發生了槍戰,元成貴死了。僅此而已。”
“那些事情跟這次的混亂有什麼關聯?”
“兩年前——當一切結束之後,事態的發展使他們需要一具屍體。健一殺了自己的女人,充當了那具屍體。而讓健一不得不那樣做的,正是老爺子。老爺子因為那場算計大撈了一筆,只有他是唯一的最終受益人。”
“然後呢?”
“健一為了報復老爺子,願意做任何事情。他一直等待著,積攢金錢,發展關係,並等待機會的出現。”
“最後就演變成了這次的鬧劇嗎?”
吼叫。叫聲與門鈴聲重疊在一起。週天文摘下掛在牆上的通話器。普通話的交談——醫生來了。
“是醫生嗎?”
秋生站起來。家麗能活命了——恐懼令瀧澤雙腿顫抖。還有,混亂。劉健一。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