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鎮魂歌·不夜城2

第19章 第十八節

鎮魂歌·不夜城2 驰星周 9541 2018-03-15
瀧澤剛離開公寓,就鑽進了那台破破爛爛的卡羅拉里,然後漫無目的地緩緩行駛在深夜的街道上。小袋裡的冰毒,歌舞伎町這時候應該到處都擠滿了殺氣騰騰的新誠會成員吧。 離開歌舞伎町,遠離新誠會,不要被警官注意到。他滿腦子就只有那三句話。 他先後移動到青山、六本木、芝浦,最後停下車準備小睡一會兒。可手上的劇痛使他難以入睡,他又想起了宗英那張醜陋變形的臉。他到便利店裡買了創可貼、紗布和消毒水。往傷口噴了點消毒水,貼上創可貼,纏上了紗布。雖然疼痛沒有消失,但至少讓他安心了不少。 他走進咖啡廳點了一份早間套餐。讀了一會兒報紙,又看了一會兒電視上的新聞。新誠會被奪走的冰毒,他扔在停車場的血肉模糊的坂上。既沒有上報紙,也沒有上電視。

他回到車上,撥通了手機,跟蔡子明約好一小時後見面。要趁著魏在欣和陶立中開始工作前找到他們。 他往新宿開去——早高峰的擁堵。煩躁而疲累,各種幻想輪番上陣。 邊哭邊求饒的坂上,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還有宗英那張醜陋變形的臉。宗英手上的鋼刀,充滿了蔑視和憎惡的宗英的眼。 眩暈。他感覺整台車都在晃動。 塑料袋裡裝著冰毒,擁堵的車龍緩慢爬行。他從手套箱裡取出一把萬用刀,在刀刃上撒了一點冰毒晶體。 他用一次性火機打出一朵小小的火焰,烘烤結晶,製造出一股青煙。他將煙霧盡數吸入,幻想霎時消失,煩躁、疲累與疼痛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瀧澤先生,昨天你喝多了?” 蔡子明說。 心跳加快。他不能讓蔡子明知道自己在吸冰毒。

“不,昨晚我一到家就睡下了。” “原來是一夜春宵啊,難怪你今天的笑容這麼好。” 宗英的臉。他打散了腦中的光景,一把抓住蔡子明的領口。 “下次不准你再提我女人,不然老子殺了你!” “我、我知道了。” “別瞎扯淡了,快把那三個人昨天的行動告訴我。” “陶哥跟前天一樣,一直工作到深夜,然後到有女人的店裡喝酒,最後就回家睡覺了。問題是陳哥和魏哥。”用普通話一字一頓地說出那兩位大哥的名字後,蔡子明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昨天深夜,他們在歌舞伎町的一個酒館裡碰了頭。瀧澤先生,你怎麼想?” 瀧澤點起一根煙,回想著昨天他與陳的對話。陳肯定是去給魏通風報信了,說有條狗在到處查你,要小心點兒。不過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魏在欣究竟會採取什麼行動。

“你聽到他們談什麼了嗎?” “怎麼可能,那家店根本不是我們這些小嘍囉去得起的。我朋友也只是外面盯梢而已,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這就是小混混的極限,也是僅被崔虎視作一個小混混的瀧澤的極限。這份不甘,連冰毒都無法緩和。 新宿中央公園一旁的小樓,“陶貿易公司”就在第五層。一名身著緊身西服的女子領他們到了接待室,蔡子明惶惶不安地掃視著周圍。 五分鐘後,陶立中出現了。高個子,身材纖瘦,冰冷的視線,意大利西裝——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像個正經公司的CEO,完全看不出半點新宿中國流氓的影子。 “十五分鐘。” 陶立中指了指時鐘。 “這是老闆交代的工作。” “我也在做老闆交代的工作。你要是浪費了我的時間,就等於浪費了老闆的錢。日本人,有話快說。”

冰冷的視線,冰冷的語調,他無從反駁。但他並不介意,因為冰毒的藥性還未過去。 “是關於張道明先生的事情,你知道他為什麼被殺嗎?” “能考慮的只有儲值卡那條線了吧。那傢伙成功偽造出了自己的儲值卡,而且沒把做法告訴任何人。且不說我們幾個,外面應該有很多人對他又妒又恨。” 流暢而緩和的普通話,瀧澤輕鬆便能聽懂。 “都有誰對他又妒又恨呢?” “上海的人,還有日本黑道。搞不好還有更多。” “那你覺得是上海幫殺了張先生嗎?” “不。”冰冷的視線。 “如果是他們殺了張,必定已經做好一定的準備了。因為這完全有可能演變為一場大戰。可是,他們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緊張的模樣。” “那你認為會是誰殺的?”

“調查真兇不是你的工作嗎,日本人?” “你覺得有無可能是內鬼?” “有那個可能性。”陶立中笑道,“不過,肯定不是我。” “那魏先生殺死張先生的可能性呢?” “幾乎為零。我們'四大天王'其實就是一個團隊,每個人都分擔著團隊內不同的職務。要是少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加重我們的負擔。因為老闆這人很嚴厲啊,那樣一來,我們就要比以前多乾一倍的活兒了。” “可是,據說知道那天那個時間張先生會出現在那個地方的,只有老闆和'四大天王'啊。這要是內鬼幹的……” “日本人,你的想法太蠢了。”冰冷的視線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天要下雨,情報要洩露。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洩露過那方面的情報,但完全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說漏嘴。就算是老張,肯定也會把自己的所在地告訴手下吧。就算我們假設情報沒有被洩露,但只要耐心地跟踪老張,也能查出那天那個時間老張會出現在那裡。”

“現在到處都在傳聞,說是魏先生殺了張先生。” “完全是放屁。” “魏先生過去好像把劉健一女人的屍體扔到海裡去了吧。他為什麼會那樣做呢?”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肯定是你弄錯了。我們北京人怎麼會為劉健一那個雜種干活兒呢?” 瀧澤啜了一口茶。陶立中的防備絲毫沒有瓦解的徵兆,必須換成警察的做法——向對方拋出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張先生是被職業殺手幹掉的。從手法來看,那人十分優秀,而且房間裡散亂著大量儲值卡,他卻一張都沒有撿走。想請職業殺手是要有所準備的,必須先把張先生的行動事先打探清楚。這,你明白嗎?” “就是有人洩露情報嘛,日本人。” “是誰洩露的?為什麼要洩露?”

“我不知道是誰幹的,而說到理由,則有千千萬萬。” “我想听聽陶先生的想法。” “日本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陶立中站了起來。 “還有五分鐘呢。” “再說也沒用了。日本人,你在懷疑我們,你覺得世上哪有被懷疑的人跟懷疑者開懷談笑的?” “應該沒有。” “下次你再想找我談話,就把能證明是我幹的證據帶過來。到時候你想談多久我就奉陪多久。” “我知道了……最後再告訴我一件事情。” “什麼?” “聽說張先生是找了個電腦狂人來偽造儲值卡的,你是否聽說過那個人呢?” “日本人,張其實是個小氣鬼,我們根本沒聽他談過任何商業秘密。” 退場——陶立中自始至終都冰冷無比。

冰毒的藥效快過去了,手上的劇痛又再复蘇,他重新陷入了頭痛與不安的旋渦中。儘管如此,他還是必須四處奔走。 在西新宿結束工作,下一個目標就是百人町的公寓,那是魏在欣的老窩。在3DK的起居室裡擠滿了他的手下,沒有女人的氣息。魏在欣一直被認為是充滿俠氣的大哥。 面露凶相的年輕人帶他到了最裡面的房間,魏在欣正等著瀧澤。禿頭,剃刀一樣的眼神,被唾液濡濕的厚唇。 “你好像在懷疑我啊。” 魏在欣隨手彈了一下煙灰說。陳雄的忠告。換句話說,魏在欣在“四大天王”中十分特殊這個說法完全是扯淡。儘管如此,他還是只能用那個傳言來展開進攻。 “怎麼會呢,魏先生?我來這裡是跟你打聽事情的。我知道你不太高興,但這也是老闆的命令啊。”

蔡子明不停向他使眼色,魏在欣的手下們——室內氣氛劍拔弩張。 “我是不高興,但也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道明。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 魏在欣叼著香煙說話,讓瀧澤沒有聽清最後那部分,只得請蔡子明給他翻譯。 “不好意思,現在坊間傳聞,是魏先生殺了張先生。” “我為什麼要殺道明?” “那,魏先生是無辜的?” “當然。” 恫嚇般的聲音,他的目光卻是淡然的。 “傳聞還說,魏先生跟其他'四大天王'的關係不太好。” “胡說八道。” “你過去好像替老闆處理過一具女人的屍體吧?” “那又如何?” “聽說那女人是劉健一的情婦,為什麼老闆要幫那個小小的二道販子呢?”

“那跟殺死道明的傢伙有什麼關係嗎?” 死路。他又拋出另外一條傳聞。 “還有人說,魏先生在搞老闆的錢哦。” 魏在欣臉色驟變,本來就小的眼睛瞇得更細了。瀧澤被他盯得幾乎無法呼吸。 “聽誰說的?” “傳聞而已,老闆自己也說那種傳聞完全是瞎扯淡。” “日本鬼子,你少給我囂張。” 魏在欣手中的香煙被捏斷了,他握緊的拳頭上浮現出條條青筋。 什麼東西碰到了瀧澤的肩膀——原來是蔡子明的手,蔡子明不斷朝房間入口張望。年輕的手下們都惡狠狠地盯著瀧澤,只要魏在欣一句話,他們隨時都會撲過來。值得讚歎的兄弟情義。這裡所有人都瘋了。 “可是,魏先生,流言七分假,卻也有三分真啊。” 呼吸變得急促,蔡子明的恐懼明顯傳染了他。 “你什麼意思?說什麼呢你?” “魏先生,你最近跟老闆有沒有過爭執呢?搞不好一點小小的口角,就會被添油加醋,傳得越來越離譜啊。”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沒反抗過老闆。” 胡說八道。他直覺地想。但本能告訴他,不能再深究。 “我明白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是誰殺了張先生?” “不知道。”魏在欣的怒火平息了,“上海那幫人嗎……不,不可能。那隻能是道明的小弟失心瘋了,或是'藥房'的老頭有所企圖……” “'藥房'……是指楊偉民嗎?” “除了他還有誰。” “為什麼會扯出楊偉民這個人?” 腦海中翻騰著各種名字和各種臉。在劉健一店門口與他擦肩而過的男人的臉。秋生這個名字。楊偉民帶來的人。 魏在欣繼續說,蔡子明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蠢貨,快翻譯。” 他不禁大叫起來。魏在欣立刻警戒起來,起居室裡也升起了陣陣殺氣。 “魏哥說,從很久以前開始,只要歌舞伎町出現了異狀,背後肯定有那個老頭在搞鬼。那時候也是這樣。因為那個老頭和他手下的雜種,老闆差點就沒命了……” 雜種——劉健一。那時候——兩年前。腦細胞發出了高速運轉的聲音。可是只有空轉,沒有得出任何結論。 “發生什麼了?” 警戒的表情和探索的目光。魏在欣又點了一根煙。 “都是過去的事了,跟這次的事情沒有關係。” 又是死路。 “張先生好像找了個電腦狂人專門負責偽造儲值卡。對此,你是否聽說過什麼呢?” “沒聽說過。” “那你對謝圓這個男人有印象嗎?” “那是誰?” “謝謝你。” 警察的直覺。魏在欣身上並非盡是清白之處。不管他是不是下令殺死張的人,至少他貪了不少賣藥錢是肯定的。跟陳和陶相比,他的手下多得離譜。要養這麼多手下,需要大量金錢。 楊偉民和劉健一。兩年前和現在。他不知道其中是否有聯繫,因為魏在欣完全有可能是為了轉移話題才提到那個名字的。可是,他很想知道,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殺了自己女人的劉健一——殺死宗英的自己。冰毒造成的幻覺與現實交錯,雙腿開始顫抖。 去見遠澤之前,得先把蔡子明支開,不能讓他看到冰毒。而且要尋找謝圓,蔡子明對他來說也是個礙手礙腳的人物。 “子明,抱歉,你能去找跟魏在欣買藥的人打探打探嗎?” “怎麼了?” “魏在欣貪了老闆的貨。” “怎麼可能?” 懷疑的目光。瀧澤冷笑一聲。 “他肯定混了不少雜質進去充數。不信你去找那幫癮君子問問,他們肯定都會嚷嚷最近的貨質量太糟。” “瀧澤先生不一起來嗎?” “我還要去見遠澤,問問他竊聽的情況。你打聽到消息之後,馬上給我打電話。” 遠澤的老窩是上落合的一所破爛出租屋,那裡還能隱約聽見穆斯林的祈禱聲。他打開門,一股酸臭撲鼻而來。垃圾場一般的房間,遠澤坐在床上,腳邊滾落著CD機。 “屋子太亂,不好意思,能活動的只有這一小塊了。” 瀧澤在床上盤腿坐下。 “怎麼樣?” “我把昨晚的錄音聽了一遍,幾乎全是普通話。我反正是聽不懂了,你拿去吧。” “竊聽用的錄音機什麼的都沒問題吧?” “嗯,我都藏在公寓的配電盤裡了。除非有人去搞電力維修,否則不會有人發現。另外,我還叫幾個流浪漢時不時去查看一番。” “流浪漢?” “你就放心吧,他們只要兩三千日元就願意幹任何事情。這年頭已經很難找到這麼便宜的人手了,而且我還派了次郎去管他們。” “次郎,是過去四谷警署的那個次郎嗎?” “沒錯,就是猛獁派出所的大個子次郎。我讓他負責安裝和回收錄音帶。” 次郎——一個因為女人問題被迫離職的警察。他捅死了欺騙自己的女人和她的小白臉,為此進了監獄。過去他身材清瘦,現在卻健壯得像個職業運動員。此人在西口用紙箱搭了個窩,每到夜晚就興致勃勃地跑到中央公園去偷窺。 “如果是他,那應該沒問題了。把錄音帶給我。” “在此之前,瀧澤老爺,你有帶來的吧?” 遠澤笑著暗示道。瀧澤掏出冰毒小包,扔了過去。 “質量應該不壞,我這兒還有更多。” 遠澤連眼睛都變了顏色。他貪婪地撿拾著散落在床上的小包,就差沒留下口水來。遠澤還不知道這些都是新誠會的貨。 “遠澤,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麼?” “是兩年前的事情。那年不是發生了中國流氓間的爭鬥嘛,到底是怎麼回事?” 毒癮患者的眼睛緊緊盯住瀧澤。瀧澤從夾克口袋裡掏出剩餘的冰毒,在他面前晃了晃。遠澤馬上笑得滿臉褶子,脫落的門牙,如同長期患病的老人的臉。那就是不久以後的自己。 瀧澤眨了眨眼,拂去腦中的想像。 “我也只是聽人說的哦。據說啊,事情的開端是吳富春那個蠢貨頭腦發熱,把元成貴重要的左右手給殺了。” 重新翻找記憶。吳富春——曝屍在東京醫大墓園的屍體。元成貴——當時上海幫的頭子。 “吳富春一開始逃到名古屋去了,後來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竟然在一年後回到了歌舞伎町。於是,元成貴就命令劉健一去把吳富春抓來。” “你等等,為什麼這裡會出現劉健一的名字?” “那傢伙過去跟吳合夥做過生意,元成貴就是抓住了他這個把柄。劉健一先是把吳富春的女人抓住了,吳富春就是為了那個女人回到歌舞伎町的。當時只要把吳富春引回歌舞伎町就好了,誰知道劉健一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對吳的女人一見鍾情了。後來北京的崔虎也摻和進來,想把元成貴和吳富春都乾掉。再加上暗地里活動的人,以及楊偉民和劉健一,漸漸就演變成了激烈的槍戰。” “劉健一喜歡上的那女人後來怎麼樣了?” “被他親手幹掉了。” “為什麼?” “在吳富春回到歌舞伎町以前,曾經在名古屋襲擊過一個中國流氓,並搶走了他的錢財。為了讓名古屋的人平息怒火,必須要有那女人的屍體。” 女人的屍體,被魏在欣沉入了海底。 “那我知道,可為什麼劉健一要親自下手呢?” “誰知道。要是我能理解那幫人的想法,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辛苦了,總之就是這麼回事。等一切結束以後,楊偉民就把歌舞伎町掌握在手中了。在那場戰爭裡,獲益最多的就是那個老頭。” “是楊偉民在背後操縱劉健一嗎?” “應該不是。他們肯定是爾虞我詐,最後楊偉民獲勝了吧。” 大致的狀況都清楚了。兩年前的爭鬥,跟這次北京幫的內訌應該沒什麼關係。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執著於此。 殺死自己女人的劉健一——掐住宗英脖子的自己。那些光景漸漸充滿整個腦海。喉嚨乾渴,瀧澤搖了搖頭。 他把剩下的小包都扔給了遠澤,然後接過四盒錄音帶。 “有關那年的戰爭,知道現場真實情況的應該只有楊偉民、劉健一,還有崔虎了吧。要是你想知道更多,就找他們其中一個去問吧。” 遠澤馬上拆開一包冰毒,倒在了鋼勺上。並與蒸餾水一起放在火上烘烤,又用注射器注入體內。 在關門之前,他聽到了遠澤長長的嘆息。 錄音帶的內容絕大部分都是毫無意義的閒聊。 家人打來的電話,好幾個不同的女人打來的調情電話,手下們的報告,生意的話題,無聊的電話。 他沒時間一點點聽完,乾脆把那些卡帶一股腦兒都塞進了手套箱。卡帶下面是冰毒小包,以防萬一的準備——瀧澤搖搖頭,踩下了卡羅拉的油門。 漫無目的地閒逛。 瀧澤找到了一個停車場,把卡羅拉停了進去。他一邊警惕著新誠會,一邊打聽著歌舞伎町的傳聞。 毫無收穫,如同廢水一般無用的話語。上海看中了北京的地盤,崔虎根本不拿他們當回事。這樣下去可能又要爆發爭鬥,所以朱宏才會給自己的情婦請了個保鏢。 朱宏的情婦——樂家麗。色情酒吧“魔都”的老鴇。她與上海女人有什麼關係嗎?而且那個叫秋生的保鏢,他出現的時機真是太巧了,搞不好殺死張道明的就是那個人。可是,他實在搞不懂為何秋生完成工作後還留在歌舞伎町。 不管怎麼說,他很有必要跟樂家麗談一次。 街上的毒癮患者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新誠會的成員。疲憊,膽怯,煩躁,充滿殺氣。不小心招惹到他們的平民都會被教訓一頓。在遠處圍觀的無名市民,警官來了,人群馬上就散了,只剩下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個不小心被捲入了戰場的天真日本人。 他又試著尋找杜——但沒有找到。 大久保隨處可見沿街問話的刑警,其中還有幾個熟悉的面孔。他擔心被他們抓住把柄,便快步離去了。 接著又去監視“人戰”的事務所。七點過後,事務所熄了燈,林明季出現在外面。跟踪。林明季徑直向東中野的出租屋走去。他連謝圓的影子都抓不到。 一切彷若徒勞。自己的人生都彷若徒勞。他從來只會欺負弱小,掠奪小財。 蔡子明沒有聯繫他。毒癮患者也遍尋不見。他們都害怕撞上新誠會的人,躲在了自己的老窩裡。 他打電話給鈴木。約好一小時後在宮田的店裡見面。 招牌變了。上次來的時候還叫“薩拉”,今晚卻成了“麻里子”。估計是隨便從什麼地方偷來的吧。 瀧澤沿著昏暗的樓梯向下走去,內部裝修沒有任何變化。如霧如靄的燈光,毒品上癮的吧女,小混混一般的酒保。 “歡迎光臨。” 小混混記得瀧澤,並向他殷勤地鞠了個躬。看來宮田已經調教過他了——瀧澤那傢伙以前是警察,現在只是個人渣,但你要冷靜,因為他以前的搭檔還是個現役警官。 他的好搭檔很快就出現了。軟塌塌的西服,皺巴巴的臉。他目光所及皆是人類的軟弱,鼻子嗅到的全是銅臭味,跟瀧澤是不折不扣的同類。他們從結為搭檔的第一天起,就是臭味相投的知己。 “有什麼消息嗎?” 瀧澤一邊將不夠冰的啤酒倒入杯中一邊問。 “一頭霧水。調查本部那邊也在叫著說要把崔虎和朱宏扯出來。你呢?” “我這邊也還沒消息。上次說過了,上海那幫人是清白的。一定是北京幫的什麼人請殺手幹的這件事。” “動機呢?” “金錢和權利的紛爭,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麼?” “能賺到錢?” 鈴木的死魚眼睛突然發出光來。彷彿在說,讓我也撈一筆。 “找到兇手只有兩百萬,不過是苦力活兒而已。” “最近手頭有點緊,得賺點零花錢。” “你想敲詐我?” “白痴,誰會敲詐你這個窮鬼。我想說的是,咱們可以像過去一樣,合夥辦事。” “幹什麼?” “找到殺死張道明的北京幫成員,從他那裡敲詐金錢。然後殺了他,再告訴崔虎。怎麼樣?” 瀧澤假意啜了一口啤酒,趁機思考片刻。這主意不壞。兩百萬完全有可能變成一千萬——只要他們不搞砸。 “再看看吧。不管怎麼說,要是找不到真兇,我們就無從下手。” “幹吧。你不也挺需要錢嘛。難道你要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你跟那個中國女人肯定沒辦法過一輩子的,難道不是嗎?” 握著菜刀的宗英的臉,只是回想一下就渾身顫抖。瀧澤已經失去了歸宿,那張臉上如此述說著。 與宗英在一起的日子——廉價而寒酸的日子。每日貪圖愛慾和享受,儘管如此,他也並非失去了全部——野心和虛榮。心中依舊燃燒著小小的火焰。要得到更好的女人,要吃到更好的食物,要住到更好的地方。總之,他想要更好的東西…… “瀧澤,你沒事吧?” “嗯。” “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還有,你的臉色也很糟哦。” “這是跟女人打架被撓的。”瀧澤露出苦笑,“臉色不好是因為睡眠不足。先不說我了,今晚新誠會那幫人好像殺氣挺重啊,發生什麼事了?” “聽說有個瘋子把伊藤的冰毒給搶走了。不過量也不是很多,但伊藤還是快氣炸了。他手下那些小伙子也都殺氣騰騰的。” “知道是誰幹的嗎?” “估計不是其他黑幫的成員。應該是中國人或伊朗人……或者是腦子燒壞掉的癮君子。你知道嗎,伊藤有兩個手下都被暴揍了一頓。那幫人現在都認為那是中國人幹的。” “新誠會有什麼動作?” “據說井上組長一聽說有可能是中國人幹的,就成了縮頭烏龜。不過二把手尾崎倒是挺衝動的。還叫著說要跟他們開戰。” 尾崎,真正掌握著新誠會大權的其實是尾崎。他有膽識,有頭腦,而且還很執著。他絕不會原諒任何駁了組織——他面子的人。 瀧澤抓起酒杯,手心都是汗。他不應該盯上新誠會的冰毒——這他一開始就知道。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真是瘋了。他的頭腦已經在一點一點地崩潰,並陷入瘋狂。 “我今天見到新誠會的幾個年輕人對一個平民拳腳相加。他們應該會被抓住吧?如果能賣他們一個人情,也不算是壞事。” 瀧澤把那幾個人的名字報了出來,鈴木一一記錄在筆記本上。 出賣兩個小混混,完全是無謂的掙扎。尾崎肯定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收手。可是,他還是不能什麼都不做。此時,他不禁萬分羨慕鈴木手上的那個警徽。 “對了,關於剛才那件事情——” 鈴木抬起頭正要說話,卻被瀧澤打斷了。 “你再讓我考慮考慮。他們要死撐,因為這事關乎性命。要是搞砸了,不僅是我們,連你的老婆孩子都會被殺。他們跟我們的世界不同啊。” “這我還是明白的。我跟你說,瀧澤,其實我也打算洗手不干了。” “你開玩笑的吧。” “說真的,最近某個縣的縣警鬧出了假出差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我們所裡也越來越囉唆了。而且從你辭職那時候開始,他們就開始懷疑我了,你知道我現在壓力有多大嗎?我打算最後再撈一筆就金盆洗手,回老家去。這種事情我可不隨便跟別人說,只有你,我是……” 瀧澤缺錢。只要找那個生活捉襟見肘的瀧澤,他有可能願意賭一把。 不顧鈴木的假意奉承,瀧澤還是說。 “再讓我想想。” 他喝完剩下的啤酒,點燃一根香煙。 “這幾天我會聯繫你,你耐心等等吧。”瀧澤拍了拍鈴木的肩,起身離去了。 鈴木的聲音在腦中迴響。 想賺錢。想開始新的生活。想找新的女人——這都需要錢。 崔虎的臉在腦中一隅搖晃著。毫不留情地殺人,瀧澤早已清楚了他們的做法。 從強行切開的腹部中拽出渾身是血的胎兒,那是一年前的事情。當時有一對馬來西亞夫婦把北京幫的情報賣給了上海人,男人被一路追到台灣,最後遭到殺害。女人懷著七個月的身孕,被瀧澤找到了,崔虎當著瀧澤的面把她殺死。 嫌惡,胸悶,恐懼,興奮。那一夜,他不厭其煩地凌虐宗英。 他試著模擬了一番鈴木的計劃,思忖著內心對中國人的恐懼。 頭痛,想要女人,香軟的肉體。如果能盡情凌虐那副肉體,他一定能忘掉所有煩惱。如果不能,他就要找個人來揍。 不能去歌舞伎町,新誠會的人還在四處晃蕩。 週天文。那個居高臨下的渾蛋同性戀。 把他揍一頓,問出兩年前的真相——這無疑是個好主意。 瀧澤向靖國大道走去。電話響了,是蔡子明打來的。 “瀧澤先生。” “怎麼樣了?魏在欣那傢伙是不是在藥裡摻水了?” “我根本找不到癮君子,煩都煩死了。先不說那個,瀧澤先生,你猜我現在跟在誰後面?”“魏在欣嗎?” “不對不對。你可欠了我一個人情哦,瀧澤先生。” “你到底在跟踪誰?!” “唐平。知道他是誰嗎?就是'人戰'的成員。我在大久保偶爾碰到他了,他正在跟同伴們談上海女人的事情呢。” 心跳加快了。 “你在哪裡?” 區區一百萬,為一些小錢執迷不悟的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 他很快找到了蔡子明。此時他正躲在建築物的陰影裡,窺視著前方。 “他在哪裡?” “在繞著那座公寓轉圈子呢。他到底在幹什麼呢?” 蔡子明指著一棟白色外牆的公寓,那是附近常見的針對色情業而建的公寓。 “裡面住著誰?” “我怎麼知道?” 上海女人。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瀧澤凝神注視著黑暗的彼方。街燈煌煌的道路,公寓旁停放著老舊的轎車。 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個子男人出現了。那張臉確實是他在東中野見到過的,男人筆直朝車子走去。 “還有一個人。” 是蔡子明的聲音,瀧澤也發現了。唐平背後有個男人,正邁著肉食動物般靜謐的腳步。 心臟絞成一團。那是與他在“加勒比”門口擦肩而過的男人,是朱宏僱的保鏢——秋生。 秋生的手上握著匕首。 “你沒發現那個人嗎?” 瀧澤伏在蔡子明耳邊說。 “我來的時候這裡根本沒人。真的。” 他又看了一眼秋生,被他那專業的動作所吸引。他抹去了一切氣息,正等待著獵物出現。蔡子明怎麼可能發現他,秋生是個真正的專家。 專家——身體麻痺,無法動彈。殺了張道明的肯定是他,刑警的直覺如此訴說著。 上海那幫人請來秋生殺了張道明。 他搖了搖頭。這不合邏輯。 “人戰”的男人正通過手機與某人通話。秋生悄無聲息地靠了過去。 刀光一閃,血肉橫飛——瀧澤腦中的秋生先動下起來。背後的肌肉頓時緊繃。 停車的聲音傳來,原來是一輛出租車。男人走下車,往這邊走來。 “子明,躲起來。” 他一把按住蔡子明的頭,深深隱入了大樓的陰影中。 男人徑直路過。 “那傢伙不是洪行嗎?” 蔡子明用普通話喃喃道,瀧澤也猛地想了起來。洪行——上海幫的人。沒頭腦沒膽識,只靠拍上頭的馬屁活到今天。 洪行走進公寓,秋生也不見了,唐平則坐進了車裡。 一個影子跟在了洪行身後。 是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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