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鎮魂歌·不夜城2

第17章 第十六節

鎮魂歌·不夜城2 驰星周 5429 2018-03-15
瀧澤坐在大久保公園的長椅上,從這裡能看到“人戰”事務所的大樓入口。一個小時之內,有四人走進樓裡,只有三人走了出來。 第五個人——心跳開始加速。那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國胖子,是他在東中野見到的那個男人。當時他們一女三男在討論謝圓和上海女人的事情。 胖子走進樓裡看不見了。 他以前就很不喜歡監視,因為實在太無聊了,人一無聊就會開始胡思亂想。他煩躁地等待著,三十分鐘後,胖子走了出來。 胖子穿過職安大道向大久保走去。在大久保大道左轉,走進被牛肉蓋飯店和香煙自動販賣機夾著的小巷子裡,忽而又向右折去,進入擠滿了小店舖的商店街。瀧澤戴上了棒球帽和太陽鏡。 五分鐘後,他走進了同一條商店街,胖子正和一個中年人交談。他在二人旁邊的桌子邊坐下。中年人是個日本人,大概有五十歲出頭,穿著夾克,沒有系領帶,那是昂貴卻低調的裝扮。瀧澤在電視上見過那人的臉,應該是良知派的社會學者,或是記者之類的人物吧。

他點了灌腸和啤酒,豎起耳朵偷聽著。二人的對話十分冗長,胖子說的是磕磕巴巴的日語,學者說的是糟糕透頂的普通話。他覺得頭痛不已,只能小口小口地喝著啤酒。 話題終於告一段落,學者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紙袋。 “對了,這是這個月的。” “謝謝你,坂上老師。” 胖子接過紙袋,看了看內容,發出了失望的嘆息。 “有點少,真不好意思。現在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同志是越來越難找了啊。” “哪裡哪裡,我們一直都承蒙坂上先生您的照顧。同志們都十分感謝您,真的。” “那事情剛過去沒多久的時候,我們還能召集到許多人。留日華僑、市民運動家、學生、甚至一般市民——他們都努力支援你們這些人,為目標的實現獻出了一分薄力,那時的人們是真有熱情啊。但現在已經不行了,世界上到處都是壓迫和戰爭,到處都有人忍飢挨餓,但這個國家的人卻飽食終日,只知道紙醉金迷。”

“老師,這種情況不僅存在於日本。” 胖子的眼神明顯陰沉了許多。但學者——坂上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著。 “不,這個國家是特別的。因為這裡的人心中都深藏著島國情節,即便是鄰國的危機,他們也保持著隔岸觀火的態度,絲毫沒有察覺火星已經飛到了自己身上。不僅如此,他們還對自己過去的種種行徑視若無睹。大陸很快就要稱霸世界,我們不應該再唯美國的馬首是瞻,是時候與大陸進行合作交流了。我們應該徹底清算過去,共同開創未來才對。而且我們應該徹底推翻歐美主導的世界構造和歷史觀,建立由亞洲主導的——”白痴獻藝。他的話好像還要說很久。瀧澤又喝了一口啤酒,捻起一塊灌腸。 “坂上先生,真對不起,我還有事情要忙,先告辭了。”

胖子準備站起身來。 “啊,要你陪了這麼長時間,真是對不起了,小鄭。” 胖子姓鄭。他牢牢記了下來。 瀧澤先於二人結賬,離開了商店街。不一會,鄭和坂上也走了出來。鄭往歌舞伎町方向折去,坂上則走向了大久保車站。瀧澤跟在坂上的後面。 中央線,坂上在中野和國分寺換乘了兩次後,在國立下了車,走進一棟嶄新的獨棟小樓,門口掛著坂上的名牌。斥責人們飽食終日的學者卻擁有這麼一座完全象徵著飽食的房子。瀧澤選擇了苦笑。 瀧澤折返回新宿,給蔡子明打了電話。蔡子明和遠澤偽裝成電工,分別造訪了三人的公寓。他們成功地安裝了竊聽器。 瀧澤與他們約好一小時後在老地方見,然後掛斷了電話。 傍晚,瀧澤與蔡子明一同走到外面,投身傳言的海洋。

張道明、崔虎、魏在欣、陶立中、陳雄、儲值卡、電腦高手、殺手。一無所獲。 他拋下了新的誘餌。朱宏最近找的保鏢——你知道些什麼嗎? 女人們紛紛說道。 好男人,有過去,冷峻。 不會有錯,好像叫秋生。 瞞著蔡子明收集到的傳言。 “人戰”——沒什麼特別的。 謝圓——沒什麼特別的。 鄭胖子——全名鄭孟達。也查到了跟他一起在東中野出現的另外兩個男人的名字。 黑皮膚高個子的是唐平。 白皮膚高個子的是古逸和。 杜啟光——他在各處出沒,不是在放款,就是在收款。唯獨今晚,他沒有出現。 “聽說你惹杜生氣了啊。” 一家小上海菜館的廚師說。 “那又怎麼樣?” “他到處跟人說,要請殺手幹掉你。”

到處跟人說——瀧澤是變態。廚師的眼神讓他十分介懷——不知何時,那眼神就會轉為對變態的蔑視。 沒來由的怒火,他合上雙眼,又睜開。廚師依舊討好地沖他笑著。 “你最好小心點兒。那傢伙為了收款,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而且僱殺手那些話也不能一笑置之哦。福建那一帶過來的熱血小伙子只要拿到一點小錢就願意替任何人殺生。” 他打電話給遠澤,那頭傳出了興奮的聲音。他已經徹底沉浸在冰毒的刺激中了。 與竊聽器遠程連接的錄音機,只要那頭一有響動,就會開始錄音,響動一停止,錄音也跟著停止。他請了個流浪漢,因為錄音機只能在竊聽器附近運作。又花了一筆錢。遠澤一直在說,十萬根本不夠。 瀧澤說給他支付冰毒,讓遠澤平息了怨念。不管怎麼說,錢是需要的。而且,冰毒也是需要的。

接著,他撥通了崔虎的電話。要求那頭多給點經費——馬上被怒吼了一頓。電話掛斷了。 除此之外,再無收穫——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 他轉向家的方向,突然停下了腳步。被怒火扭曲的宗英的臉——那應該是被瀧澤揍得扭曲的。他不想回家。 他從停車場把車開了出來,那是一輛二手的卡羅拉。沿著甲州街道開往國立方向,在車站前買了個漢堡包。他時常會開車出去買些毫無特色的晚飯,順便聽聽毫無意義的廣播節目。 十點半,坂上出現了。一身運動裝,腳踏慢跑鞋。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 滿世界都有忍飢挨餓的人,但在飽食之國大談正義的人卻被高卡路里的食物塞得腦滿腸肥,需要為健康而去運動。 他等了足夠長的時間,然後發動了車子。坂上正向多摩川跑去。

瀧澤掐準了時間,戴上墨鏡和棒球帽,抽出警棍放在了腿上。 坂上橫穿過甲州街道,在跑向穀保的途中遇到了紅燈。周圍沒有行人,汽車也寥寥無幾。 瀧澤無聲地滑到副駕駛席,打開了車門。坂上毫無察覺。殘酷的衝擊瞬間襲來,警棍砸到了坂上的脖頸。 呻吟。 他把坂上拽進車裡,從手套箱中取出手銬,將他的左手銬在了扶手上。交通燈變綠,瀧澤回到駕駛席,踩下油門。 呻吟聲,金屬碰撞聲。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誰?” 瀧澤選擇無視坂上的提問。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可沒有錢。” 他聽到了不安的喘息。倒車鏡中映出坂上緊張的臉。 他把車開進超市停車場中,熄滅了引擎。坂上的呼吸開始急促。 “你、你想幹什麼!?”

瀧澤走到車外,開始隨地小便。他透過窗戶看到坂上抽搐的表情。他露出微笑,坐進後座。 血紅的雙眼,慘白的雙唇。 瀧澤抄起警棍頂住坂上。 “你、你以為……這種事情——”他打斷了坂上顫抖的聲音。 “只要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就送你回家。”“你的問題?” “你和'人戰'什麼關係?” “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警棍輕戳喉頭。 “你只要回答問題就好。” 咳嗽。眼淚。 “我是——” 警棍又敲了敲鎖骨。 “跟'人戰'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只是、我只是個資助人。” “你跟他們來往多久了?” “你問這是什麼意思?” 警棍,頂住了太陽穴。

“別這樣,我說……他們是幾年前東渡到日本的,從那時起我就跟他們有來往了。” “那你肯定認識謝圓吧?” 片刻的沉默。瀧澤晃了晃警棍。 “別這樣。我認識,謝圓怎麼了?” “他好像失踪了。” “嗯。” “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 警棍,頂在了額頭上。 “真不知道。別這樣,別打我啊。求求你……” “那'人戰'那幫人知道謝圓在哪裡嗎?” “不知道,真的,他們真不知道。” “謝圓是個什麼人?” “知識分子。他在大陸好像是學信息工程學的,不過因為性格過於軟弱,作為組織的一個成員還不怎麼值得信任。” “然後呢?” “他之前一直擔任組織的會計。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挪用組織的資金了。”

“他為什麼要藏起來?因為被同伴發現他挪用資金了嗎?” “不知道。等我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早就消失了。連同組織的全部資金一起,所以'人戰'的人才會拼了命地到處找他。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你快放了我。” “上海女人是誰?” “你說什麼?” “上海女人。” 迷惑的眼神。瀧澤又晃了晃警棍。 “別這樣,我真不知道。” 偽知識分子的祈求和眼淚。心中又湧起殘酷的衝動。 “上海女人。” “我不知道,真的,饒了我吧——” 戳了戳肋骨,又敲了敲脛骨。坂上立馬蜷縮成一團。 “上海女人。” “我真不知道。饒了我吧。” “女人,快想想。跟謝圓有聯繫的女人。” “別這樣……求求你。” “快想。” 強硬——軟弱。警棍的亂打,微弱的呻吟。沸騰的血液,勃起的男根。 畫面交錯。被瀧澤毆打並求饒的坂上,被捆綁並呻吟的宗英,在鞭笞之下佈滿紅痕的宗英的肌膚,被父親打斷的宗英的鼻子,被塗抹冰毒,如同洪水般濡濕,並渴求瀧澤的宗英。 一陣眩暈。 “別這樣……”坂上呻吟著,“我想起來了……” 佈滿鮮血的扭曲面孔。沒留下一絲威嚴和莊重。 “快說。” “謝、謝圓曾經跟一個女人說過話……” “什麼樣的女人?” “漂、漂亮女人……” “他們說了什麼?” “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見到了他們,根本沒聽到聲音。相信我。” 顫抖的聲音,鼻涕混著血液流了下來。 “在哪兒見到的?” “小田急百貨大樓。在三省堂那一層的咖啡廳裡……當時我就奇怪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那裡……所以就記住了。” “什麼時候?” “兩、兩週前。求求你,別再打我了。” 殘酷的衝動再次沸騰。 坂上必定會將此事透露給“人戰”那幫人——這只是自欺欺人的藉口。他只想把麵前這個醜陋的生物揍扁而已。僅此而已。 揍死他——殘酷的衝動,再也無法抑制。 警棍抽向側腹,緊接著是下顎。骨頭折斷的觸感。他感到了無上的快感,陽具尖端滲出了體液。 他解開手銬,把坂上扔了下去。顎骨骨折。這下坂上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向“人戰”那些人通風報信了。 瀧澤走下車,手還在顫抖。 漂亮女人——上海女人。 新宿滿大街都是上海女人。 手在顫抖,呼吸淺而急促。瀧澤點了根煙,全身的血液幾近沸騰,就像吸了冰毒一樣。 冰毒——錢。他必須去搞點冰毒,作為報酬交給遠澤。 瀧澤踩下油門,如同被地獄的黑洞吸引著,向新宿駛去。 凌晨兩點,歌舞伎町依舊熙熙攘攘。他戴著墨鏡和棒球帽,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有口袋裡藏著藥的小鬼,有站在黑暗中的伊朗人,有拽著年輕女人的黑人,也有大搖大擺的流氓。 他發現了一個黑幫分子。 伊藤——新誠會的買賣人。他從不找兜里沒錢的小鬼做生意,只向做性交易的女人們高價賣出高品質的冰毒。 伊藤經常出沒各種大廈,他的訪問地點是色情俱樂部,目的是給手頭有點小錢的女人們送藥。他兩手空空,看來身上沒帶多少。 他肯定把藥藏起來了,必須找到藏藥的地方,再把它搶過來。 脈搏劇烈跳動。他馬上要去搶奪新誠會的藥了。伊藤上頭是一個叫尾崎的小頭目,他在這個到處充斥著中國人的歌舞伎町也敢大搖大擺地走路,是個有膽識的黑道。要是惹到了他頭上,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甚至在歌舞伎町就待不下去了。 但他並不在意。崔虎給他二百萬,找到謝圓能要回的一百萬,再把杜揍一頓,榨走一些錢。有了那些錢,他就能帶著宗英離開歌舞伎町了。 札幌、仙台、名古屋、大阪。哪裡都好,只要不揮霍,他們至少能過個半年。到時候一定能找到正經的工作。自從他辭去警察的職務後,每天過得跟路邊的野狗差不多,野狗隻能分到一些果腹的餐食。他對歌舞伎町——對中國人已經厭倦了。 伊藤的步子加快了,回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證明他離藏藥的地方越來越近了。 伊藤在歌舞伎町四處穿行,瀧澤隔著一段距離緊跟其後。他不擅長監視,卻很擅長跟踪。 伊藤走了整整三十分鐘,最後,他不再向後張望。瀧澤笑了。 徹夜營業的超市後門。伊藤停下腳步,打量著四周。他前方不遠處是垃圾收集處,那裡有兩個小混混。接到伊藤的指示,其中一個小混混把手伸進了垃圾袋裡。垃圾被分開,從中露出一個黑色塑料袋。袋口張開,一個東西被取了出來。伊藤伸手接過。 垃圾桶——藏冰毒的地方。聰明的做法。誰也不會想到一袋廚房垃圾裡會藏著上好的冰毒。 小混混把垃圾袋放回垃圾桶裡。伊藤又留下了一些指示,然後才離去。小混混們又呆站了一會兒。 瀧澤等待著。很快,小混混們就不見了。 他深吸一口氣。周圍所有聲音的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小混混們應該就在附近看守著垃圾桶。 ——管他的。 他把腰間的警棍移到容易抽出的位置,然後邁開步子,開始計數。 二、三、四——衝刺。一腳踢飛垃圾桶,霎時間垃圾漫天飛舞。散射著著黑光的塑料袋,被他一把抓了下來。 “渾蛋,你幹什麼!!” 怒吼聲。警棍——頭也不回地砸了上去。確切的手感,呻吟聲。他一腳踹開倒地的小混混。腳尖感到了肋骨的起伏,以及疼痛。小混混額際流下的鮮血—— “渾蛋!” 又一聲怒吼,他看到了光。另一個小混混雙手握著西瓜刀,面部肌肉立刻失去了力量。 “你笑什麼笑!” 他沒有笑。他的心臟快要炸開了,氣也險些喘不上來。 小混混衝了過來,他一閃而過。警棍砸中了自己手腕。鈍痛,麻痺,警棍離手而去。 兩手空空的恐懼,腦中的某根弦繃斷了。他將小混混一把推到牆角。毆打。小混混的頭搖晃著。毆打。嘴唇飛出血液。毆打。手上的疼痛——瞬間就麻痺了。毆打。毆打。毆打。 氣喘吁籲,手臂垂了下來。小混混癱倒在地,臉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地面上掉落著染血的牙齒。右手背——粗糙的傷口已經露出了白骨。 他拾起警棍和塑料袋,離去。 鉛塊一般沉重的雙足。手帕包裹的右手傳來斷續的疼痛。塑料袋裡的東西——三十二袋冰毒,價值七十萬日元。 瀧澤怀揣著一切,回到了公寓。他並不想回到宗英等待的這個家,但又無處可去。 房間沒有亮燈,宗英在角落蜷縮成一團。 “宗英。” “別過來。” 浮腫的面孔,殘留著血蹟的唇。凸顯著勒痕的脖頸,因憎惡而充血的雙眼。 “你再靠過來,我就用這個殺了你。真的,不騙你。” 宗英手握一把鋼刀。她是真心的。 “你跟我父親一樣,都是野獸。” 拳頭劇痛,胸口也劇痛。怒火,以及悲傷。一陣眩暈。瀧澤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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