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鎮魂歌·不夜城2

第10章 第九節

鎮魂歌·不夜城2 驰星周 3566 2018-03-15
澀谷、青山、六本木。離開“台南好吃”後,他就被帶著各處去購物了。家麗對待秋生如同對待空氣,只在試穿的時候叫他一聲。 “你覺得這件怎麼樣?” 秋生實話實說了。 “秋生品味不錯啊。” 家麗勾起了嘴角。但她的目光依舊冰冷如雪。每當看到那雙眼睛,真紀的亡靈就會在秋生腦中復蘇。 ——學習好又怎麼樣,別洋洋得意。不管你怎麼努力,都只是個下等的中國人。 ——不願意你就回台灣去啊。我樂得耳邊清淨。 憎惡、侮蔑、惱怒。真紀把所有負面情緒都發洩在了秋生身上,甚至不知道他的心裡其實在流血。 家麗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秋生趕緊甩甩頭,將真紀的亡靈拋到腦後。家麗不是真紀。她們一點兒都不相像。

他將購物袋一股腦兒塞到後車廂裡,坐到了家麗身邊。他心神不定地看著四周,胸中冰冷得如同寒冬。我不是拎包的,兩手塞滿東西怎麼當保鏢——但家麗對此充耳不聞。 “你的意思是說,那都得我來提啦?”家麗用看奴僕的目光看向秋生。秋生一時無法反駁。 出租車悄無聲息地啟動。目的地是新宿,家麗要先回公寓一趟。待她休整一番後,二人再出去晚餐,然後就要去上班了。據說家麗的工作是在一家高級酒吧里當老鴇,裡面的陪酒女都是來自大陸、台灣、香港和東南亞的女性。家麗花大把金錢將她們打扮得艷麗逼人,專門去伺候那些有錢的日本人。 以前我也是被賣的一員——坐在青山的咖啡廳裡,家麗如此說道。她似乎想試探秋生。 “秋生的日語講得不錯,在這待了很長時間嗎?”

出租車緩緩向新宿駛去,車流時進時止。家麗正看向窗外,她的語氣聽起來像在打發時間。 “我剛滿十歲不久,就跟母親一塊過來了。除去回台灣服役那段時間,我在日本已經待了將近二十年。” “二十年,秋生已經三十多歲了?” “今年三十一了。” 家麗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秋生。 “我還以為你比我小呢。” “我經常被人說長得小。” “不是長得小的問題。你看上去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少爺嘛。” “小姐您也很年輕啊。” “你覺得我有多少歲?” “二十二三吧。” 家麗高興地笑了起來。 “說謊也不打打草稿。我都已經二十八了。”“可是,看起來真的只有二十五歲上下。” “我們別聊年齡了,越聊越傷心。你為什麼會到日本來呢?”

“我父親患癌症死了,因為他生前是個流氓,沒有資格買壽險,所以他死後,我和母親就身無分文了。那時台灣人把日本說成了黃金的國度,我跟母親就東拼西湊地買了兩張前往日本的機票。” 從台北到東京,再到新宿,這是來時的路線。母親——李美娜當時三十三歲,要是畫個妝,看起來就只有二十五歲上下。於是,她順利地在歌舞伎町的台灣酒吧里找到了工作。後來,真紀就出現了。 某日,李美娜把那個小混混帶回了家。井上昭彥。那是個連黑道都算不上的小混混,他的女兒就是真紀。真紀比秋生大三歲,染著紅色的頭髮,把眉毛修得又細又長,身穿裙長及地的製服裙子,拎著個壓得又扃又破的書包。書包裡只有香煙,沒有教科書。她總是隨身帶著兩枚粘在一起的刀片,還渾身散發著香蕉水的氣味——真紀只有在吃豆包吃得腦子昏昏沉沉的時候,才會對秋生好一點。

“單程機票嗎,然後呢?你們在日本是怎麼過活的?” 真紀的面孔又出現在腦海裡。 “別談過去了,越談越傷心。”秋生換了個話題,“不是說最近總有人跟踪你嗎,你心裡有沒什麼線索?” “沒有。” 回答的速度飛快——假話。 “他是怎麼跟踪你的?” “一般都在晚上,通常是在我把店留給年輕人照管,自己離開的時候。不管自那之後是去玩,還是回家,我總能感覺到有人在監視我。”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清楚地感覺到有人在跟踪你的?” “剛才你打敗的那個姓李的男人,有一天他在大街上見到我,正想對我打招呼,結果就發現了那個跟踪我的男人。李當時追過去想抓住他,但還是被他逃了。” “後來他還是繼續跟踪你?”

“不知道。朱宏後來給我找了幾個保鏢,但那種被人監視的詭異感覺還是沒有消失。雖然那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你真的沒有任何想法嗎?” 家麗盯著秋生說。 “沒有。” 那雙滿是謊言的眼睛彷彿在對秋生說,你不信也無所謂。 家麗走進區政府大道最繁華地段的一棟嶄新大樓裡。乘坐電梯上到四樓,出來便看到了門口掛著“會員制”銘牌,名叫“魔都”的酒吧。 時間是晚上九點,再過五分鐘左右就該有客人進來了。每位客人都有兩三個小姐相伴。店內只有昏暗的燈光,讓人十分安心。身材勻稱的女人,有口音但流暢的日語對話,偶爾響起的卡拉OK——這是一個典型的賣春俱樂部。 只有角落那桌看起來像白領的三人組高聲談論著下流的話題。

家麗濃妝豔抹,身穿一襲大紅旗袍,隨性地與每一桌的客人周旋。 秋生坐在吧台的角落裡,啜著烏龍茶,眼中只有家麗。從高高的開叉裡露出的肌肉緊實的長腿,豐滿的胸部。這些都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家麗。她笑的時候下巴會微微突出,就像真紀一樣。不過她在家裡幾乎沒笑過。因為家裡只有不是爛醉如泥就是呼呼大睡的渾蛋父親,以及剛從台灣過來,根本不會說日語的繼母和義弟。 ——每次看到你我就煩得要死,就想狠狠欺負你。 真紀整天皺著眉頭,只有在朋友們打電話給她時,才會露出笑臉。她的笑聲從來都只會送給聽筒那頭的人,而秋生則總是假裝上廁所,在一旁偷偷看著她的笑臉。 夜晚,那個渾蛋又帶著一身酒氣回到狹小的公寓裡。真紀馬上收拾東西出去了,秋生則把自己關在真紀的房間裡。公寓裡只有廚房兼餐廳、母親和渾蛋的房間,以及真紀的房間。秋生沒有自己的房間,只能睡在兼做餐廳的廚房裡。

不久後,母親回來了。家裡很快響起日語和普通話混雜的怒罵、暴力以及性交。他躲在真紀的房間裡,聞著她留下的味道,聽著外面的一切。他要是敢對母親施暴,我就殺了他——秋生低聲重複著咒罵。 臨近黎明,真紀回來了。她看到擅自闖入自己房間的秋生,氣得眼角都吊了起來。一個巴掌。 ——你在我房間里幹什麼! ! 什麼都沒幹,我沒碰真紀的東西。秋生苦苦訴說,但真紀充耳不聞。她的眼神好似看著一個變態,凌厲的目光在秋生心中射穿了一個大洞。 ——那傢伙打完我媽媽,又開始乾她了,我還能待在哪裡啊。 奮力的呼喊,真紀退縮了。他被抱緊,從真紀身上傳來酒精的氣味。心臟越跳越快,神經卻完全麻痺了。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兩個人一直哭到天亮。那是他唯一一次美好回憶。 第二天晚上,暴力和夫妻間的強姦行為又再度上演。秋生再次試圖逃到真紀的房間裡——可是,房間卻上了鎖。 吧台里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一個目光猥瑣的酒保走了過來。 “你說,我們家媽媽桑是不是個極品。” 他低聲說著與眼神同樣猥瑣的話。那是上海口音濃重的普通話。秋生頭也不抬,繼續啜著烏龍茶。 “別裝了,你到這里之後眼睛就沒離開過她。你的心情我懂的。我跟你說,媽媽桑以前還在這個店里工作過哦。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姐。後來啊,她偶然得到了朱老闆的賞識。第二天,她就開始以老闆娘自居了。不僅搬到了老闆買的公寓裡,還趕走了以前那個媽媽桑。看來她下面肯定是個絕品,不然朱老闆怎麼會對她百般寵愛。可惡,我真想幹她一次,一次就好。她叫起來的聲音肯定很不錯。”

“你還不干活兒。” “你少給我裝蒜了。你不也想干那個女人嘛。想把你那玩意兒插到她的洞裡——” 秋生的視野突然開始泛紅,額頭的青筋暴漲起來。真紀——她被那個渾蛋侵犯,又被秋生侵犯。她下體流出了白濁的體液。酒保的聲音越來越像那渾蛋的聲音。 他向酒保的喉頭扣下一記手刀,對方徑直向後倒去。室內馬上迴響起玻璃杯和酒瓶子破碎的聲音。秋生越過吧台,朝著摀住喉嚨痛苦掙扎的酒保手背上又補了一腳。 “只要你發不出聲音,就沒法跟我扯那些無聊的事情了吧。” 冰冷的聲音。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在說話。 他控制著自己的力道,一刻不停地踹著酒保。 “秋生,快住手!” 他回過頭,看著家麗蒼白的面龐。

某個地方豁然敞開了一個黑洞,被封閉的過去,被深埋的真紀的側臉,都從那黑洞中不斷溢出。他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 不安。不同往常的工作,不同往常的楊偉民。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根本無從知曉。他只覺得一隻腳已經伸進了地獄,不安之感瞬間爆發。 不安。這種感覺讓家麗與真紀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真紀與家麗。她們毫不相像。只是—— “到底是怎麼回事?” 緊繃的臉,冰冷的眼,家麗的雙肩因憤怒而顫抖。 “那個男人侮辱小姐。” “那又如何。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以前也是個妓女,新宿的中國人都知道我。要是每次被侮辱我都要生氣,那還做不做生意了?你的工作只是保護我的安全,沒人請你來妨礙我做生意。” “抱歉。我一時沒忍住。” “你以為你是誰啊。楊偉民還說你是專業人士,簡直是胡說八道。看我怎麼跟他告狀。” 一道閃光劃過腦海。再這樣下去,楊偉民就會發現秋生狀態異常了。到時候他一定會把秋生趕出歌舞伎町。這主意不錯,秋生現在正巴不得早些離開歌舞伎町。 “小姐,我真的知錯了。今後我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絕對不會妨礙小姐做生意,所以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他早已習慣了口是心非。 “真拿你沒辦法。”家麗緊繃的嘴角開始鬆動,“不過你得賠償摔壞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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