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鎮魂歌·不夜城2

第8章 第七節

鎮魂歌·不夜城2 驰星周 3487 2018-03-15
舒緩的覺醒。記憶漸漸復蘇。真紀、劉健一、藥。 腦袋沉重,嘴唇乾裂。他爬出被窩,走到廚房。冰箱裡塞滿了罐裝烏龍茶。 打開電視機,正在放映的是無聊的綜藝節目,以及無聊的肥皂劇。到處都找不到大久保殺人事件的新聞。他一邊喝烏龍茶,一邊漫無目的地換台。突然,電話響了。 “是我。”楊偉民的聲音。 “出來吃個午飯吧。十二點在'台南好吃',地方你知道嗎?” “不,頭一次聽說。” “就是以前'桂林'那家店。” 心跳加快了。他從未在新宿與楊偉民公開碰面。在歌舞伎町,秋生如同一個幽靈。可是,楊偉民現在卻讓他到“桂林”去。那家店不是在歌舞伎町的正中間嗎? “那我知道了。”

聲音並沒有顫抖。真紀的幻影也沒有出現。他不知道楊偉民究竟在盤算什麼,心中的不安漸漸加劇。 “十二點,我等你。”電話掛斷。秋生的不安就這樣被無視了。 秋生在Ad―hoc大廈前下了車,沿著區政府大道一路走到風林會館,拐進了左邊的巷子裡。這裡只有寥寥幾個行人,周圍到處都是警官。他們只是四處走動,並沒有什麼特殊動作。不過,只要夜幕降臨,他們恐怕就要開始配合便衣刑警抓人了。 “台南好吃”就在蘆邊會館門前。裝潢精巧的入口處,站著幾個目光可疑的中國人。 “今天這裡包場吶。” 秋生正欲入內,其中一人用蹩腳的日語阻止,其他人則擋在了秋生面前——還把手藏在懷中。 秋生看了看後面,兩名警官站在巷子口,正向這邊張望。

“我們不怕那些條子。” 再次傳來生硬的日語。男人嘴角扯起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跟楊偉民約好了。” 秋生用閩南話說了一句,但他們沒有讓路。他又用普通話說了一遍,對方終於解除了戒備。他被催促著走進了店內。 楊偉民獨自坐在店中央一張十人大桌旁。秋生又回頭看了一眼,男人們沒有跟進來,只用可疑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巷子。 他們應該是上海或北京的人——應該不是北京的。秋生前天才剛殺了北京的干部。 “你別管他們。” 楊偉民用普通話說。他在暗示秋生不要在此處講閩南話。 “還有誰來?”秋生在楊偉民身邊坐下,楊偉民給他倒了杯茶。 “到了就知道了。” “老爺,為什麼這次跟往常不一樣?”

“我也有難處啊,你以為我不想把你藏起來嗎,只是那些流氓從來不把我當老人家善待啊。這可真是夠為難的。” 楊偉民並沒有作出正面回答。他總是這樣。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男人們頻頻鞠著躬。自動玻璃門打開,一男一女走進店內。男人身材發福,穿著一套不合身的西裝。油光鋥亮的臉,一雙鼠目散發著狡詐的光芒。女人穿金戴銀,畫著精緻的妝容,留著自然的髮型。而且,她的外表也完全不輸髮型和服飾,艷麗無比。只有那雙眼睛,露出了百無聊賴的神情。 楊偉民站了起來,秋生也推開椅子。 “朱先生,久候大駕了。” “台灣的老爺這麼抬舉我,實在是不敢當啊。” 男人嘴上這麼說,表情卻十分受用。他看看楊偉民,又瞥了一眼秋生。女人則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先坐下吧。菜已經點好了。” “這裡是台灣菜館,交給老爺一定不會有錯。”男人笑道,笑容猥瑣無比。 很快開始上菜,先是前菜和湯,然後是啤酒。寬大的圓桌上一下就擺滿了菜餚。楊偉民和男人舉起酒杯,秋生和女人舉起茶杯,四人先乾了一杯。接著,楊偉民和男人繼續交談,女人則無聲地吃喝。秋生默默地看著三人。 男人是上海流氓的老大,名字好像是朱宏。女人應該是朱宏的情婦吧。秋生感到疑惑不已,為什麼自己會坐在這裡?楊偉民究竟在想什麼? “這小伙子就是您上回跟我說的……?” 朱宏轉過小小的眼睛,估價一般打量著秋生。 “對,就是郭秋生。秋生,這位是上海老闆——朱宏先生。” “朱先生您好。”

“看上去挺斯文的嘛,真的沒問題?” 朱宏的目光並未轉移。他還不知道秋生殺死北京幹部的事情。 “秋生在台灣當過三年兵,還是海軍的特種部隊。” 楊偉民略帶驕傲地拍了拍秋生的肩膀。 “不過老爺,歌舞伎町到處都是他這種人嘛。” “你試試就知道了。” 朱宏聞言,終於露出了笑容。看來,他等的就是楊偉民這句話。 “那老爺,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朱宏揮了揮帶著個鑲翡翠大金戒指的又肥又白的手。很快,就有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原來是剛才那個會說蹩腳日語的男人。只見他左臉有一道細長的刀疤,身高體重都要勝秋生一籌。 秋生站了起來。 朱宏用上海話跟男人說了些什麼,話音裡透著殘忍。從他與楊偉民的對話中,完全可以猜出那些話的意思——讓那小赤佬吃點苦頭。大致就是如此。

男人轉過一張無趣的臉,既沒有怯意,也沒有輕視。那是一雙習慣了廝殺生活的眼睛。秋生抄起桌上的茶杯,朝那雙眼睛扔過去。 滾燙的茶灼傷了男人的眼睛,他吃痛地蹲下身去。電光火石間,秋生已經動作起來。 他一腳踹向男人,接著又是一腳。男人仰面倒下去。他又猛地襲向目標側腹,腳尖傳來肋骨粉碎的觸感。 男人發出野獸般的叫聲,一頭撞了過來。秋生被攔腰抱住,失去了平衡。他扭動身體試圖掙開,但是沒有成功。背後撞上了什麼東西——原來是桌子。男人並沒有停下,而是抱著秋生一路撞過去。周圍發出了碗碟破碎的聲音。秋生用眼角余光看到楊偉民幾人站了起來躲避戰場。女人露出了笑容,她想像著秋生被男人毆打的情形,笑了起來。 秋生雙手抱頭,向後倒去。桌子翻轉過來,碗碟紛紛落下。一個大碟子飛在半空,被秋生一把抓過,砸到了男人臉上。男人的力道有所減緩,秋生馬上用力一踹,男人慘叫著滾倒在地。

秋生站起來,再次踢向男人側腹。他一把拽住男人的頭髮,扯得他抬起頭來。最後,他用右手上的碟子碎片抵住了男人的喉頭—— “秋生,夠了。” 楊偉民發話了。秋生停下動作。朱宏則呆呆地看著秋生。女人又換上了百無聊賴的表情,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餐廳入口——有幾個男人正滿臉殺意地盯著秋生。 “這可真是……”朱宏的普通話裡混雜著膽怯、驚愕和感嘆。 秋生也坐了下來。朱宏難以掩飾興奮,一個勁兒地說著。 “這個小李在我們那兒算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了,他卻……” “不過——”女人插了進來。初次聽到那艷麗的女高音,讓秋生感到背後彷佛有一股電流通過。 “他一開始把茶杯扔了過去,那樣太卑鄙了。” 女人轉過臉來,歪嘴看著他。冰冷的視線,她彷彿在用全身鄙夷秋生。秋生的脊梁又是一陣顫抖。

“我不是拳擊運動員,我只會用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完成任務。” 快住嘴——但是話還是自己跑了出來。那是毫無意義的自我辯解。女人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秋生說得沒錯,他不是運動員,也不是街上的小混混。他可是專業的,只注重效果。” 聽到楊偉民得意的聲音,女人將臉忿忿地扭向一邊。 “唉,老爺,我太喜歡這小伙子了。你真願意借給我?” 楊偉民點點頭。秋生頓覺大受打擊。他從未聽過這種事情,他只為楊偉民殺人,只為楊偉民沾染鮮血。他根本不打算替別人做事,他想大叫,但他的目光卻無法從女人身上移開。 “上海幫跟我們是老交情了。只要朱先生有困難,我們理應出手相助。難道不是嗎?” “真不愧是台灣的老爺,氣量夠大。”

“秋生。”楊偉民轉向秋生:“從今天開始,你跟著朱先生做一段時間,明白了?” 楊偉民的眼睛,楊偉民的聲音,楊偉民的決定——全都無法反抗。 “到什麼時候?” “最多兩三個月,不會再長了。” 楊偉民垂下眼睛。秋生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更多解釋了。 “郭秋生,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去把誰給分屍了。其實——” 朱宏的手。那隻戴著鑲翡翠大金戒指的手,摟住了女人的肩膀。 “她叫樂家麗,是我女人。這女人不錯吧?最近有個奇怪的傢伙總跟在她後面。歌舞伎町想必沒有哪個傻瓜會斗膽向上海朱宏的女人出手吧,只是她實在是害怕,沒辦法。所以我才想找個能幹的保鏢。” 朱宏越說越得意,就差雙眼沒發出光來。只是那女人——樂家麗卻毫無反應,只在唇角掛上了一絲笑意。

“我……” “沒錯,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能幹的保鏢。除了她洗澡、上廁所、和我干那事之外,你都要緊緊跟著家麗。” 秋生看了看楊偉民,他毫無反應。快拒絕。腦中的危險警示燈拉響了警報。他又看向家麗,她正有意無意地擺弄著手上的鍊子。警報聲遠去了。 “我知道了,朱先生。請對我下命令吧。” “對你下命令的不是我,而是家麗。” 家麗這次總算有所反應,二人的視線撞在一起。她激光一般的視線霎時便將秋生撕碎。 “那就拜託你了,郭秋生。我能叫你秋生嗎?” 家麗伸出手來。她有著纖細而柔軟的手指,指尖還塗著鮮紅的指甲油。秋生握住她的手。 “小姐,你叫我什麼都可以。” “是嘛。秋生,你是外省人,還是本邦人?” 外省人——那是跟國民黨一起逃到台灣去的人。本邦人——指的是台灣的原住民,他們早在國民黨進入前就征服了台灣的土著。秋生的母親是本邦人,父親則是被征服的台灣土著後裔。 “我是台灣人。母親是本邦人,父親是高山族人。” “是嘛,那秋生就各佔一半了。” 冰冷的聲音又在腦中復蘇。他總被真紀那樣說——你這個中國土人。她的聲音與家麗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那秋生就各佔一半了。 冰冷的聲音不斷迴盪在秋生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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