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棟居刑事之殺人的間隙

第9章 懷孕的賄賂品

幾乎與此同時,從岡野那裡也傳來重大的消息。 “我知道前橋由香的新家在哪了。那間房子的主人,可是很讓人意想不到哦。” 岡野賣關子地說。 “難不成是我認識的人嗎?” 芝田試著從岡野的表情去推測。他不知怎地有這種感覺。 “沒錯。您還真是敏銳啊。” “是誰?這個人到底是……”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你的舊東家呢。” “舊東家……怎麼會!?” 芝田很驚訝。 “就是帝塚集團啊。她住的是帝塚蓋來出售的大樓,位在南麻布的上億豪宅、也就是南麻布的'皇室階級'哦。” 那是帝塚商事不久前剛起步的大樓建設事業,所強打的主力商品。它的價位最高的達十億日幣,最低的也要三億日幣,是一處超豪華的頂級豪宅,沒多久就引起話題。如同主打的“悠閒時光,奢華空間”的口號一樣,“皇室階級”是一處特定人士才住得起的地方。

“她的新家,是南麻布'皇室階級'裡等級最普通,被稱作'E型'的樓層。雖然講是這樣講,但那也是高達三億元的四房兩廳。” “那房子的名義人是誰呢?” “是前橋由香。當然這不過是幌子吧。憑她的財力是買不起三億元豪宅的。真正的所有人,也就是那個接受賄賂的人,就藏在她背後。” “那麼行賄的是帝塚嗎?” “聽說帝塚集團,曾經有段時間跟政治圈的關係很密切。而且據說上一代的宗久還提供政治獻金給執政黨呢。” “帝塚集團一直以來,就是靠著戰時跟軍方合作,戰後跟政治家合作才發展起來的。可說是不折不扣的政商勾結。” 如此政商關係密切的企業體質,有段時間曾受到媒體的強烈抨擊,因此在芝田任職後方支援課的那陣子,帝塚才刻意迴避展現出與政界過份互動的跡象。但是,宗次的結婚典禮,卻揭露了帝塚跟政壇之間,有著切也切不斷的關係這件事實。

“這麼說來,贈送賄賂的那一方就是帝塚,而前橋由香則是賄賂的一部分,也就是附屬品嗎。” “很有可能。她的角色,就是插在禮物上的那朵鮮花。再不然,也許由香才是主要的贈品,而豪宅只是附帶的而已。” “高達三億元的豪宅會是附屬品嗎?” “不管怎樣,反正都是美女加上豪宅的組合。這豈不是樁超級大手筆的賄賂嗎?這件事一旦公開來,一定會受到輿論的強烈批評。收賄的人可是藏在好幾層的偽裝之下呢。” “再怎麼偽裝,賄賂如果沒被收下,就達不到目的了。那人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的。” “說不定收賄的人會利用巧妙的手法現身。” “巧妙的手法?” “也就是說,如果只接收女人的話,就可以將故事編為兩人是彼此相愛的戀人。要是無法證明上億豪宅跟收賄者之間的關係,那他跟前橋由香看起來就不過是對情侶而已。就算是外遇也無妨。”

“如果只有前橋由香是賄賂呢?” “根據判例,即使是像娛樂啊、性啦或是身份地位等等這些無形的東西,只要是能滿足人慾望的,都能構成賄賂。但是,如果被拿來當做賄賂的當事人宣稱兩人相愛,就很難去證實了吧。行賄的那一方自然會堅持說,自己對饋贈女人的事毫無印象。” “只要女人跟豪宅不是一併贈送的賄賂品,要證明有行賄的事實就很難了。收賄者可以藉口說,自己跟住在豪宅里的女人是朋友關係,或是說自己只是讓女友住進那棟豪宅之類的,這個賄賂未免也設計得太周到了。” “是啊。這就是它厲害的地方。而且女人也沒有完全藏起來,還是照常出入原先工作的店。對方還真是考慮周到啊。” 因為岡野的調查,意外地讓芝田的舊東家浮現出來。帝塚的確是出售者,以及豪宅原先的所有者,但真正行賄的人有可能還躲在背後。即便如此,帝塚商事也與這樁賄賂脫不了關係。

聽了岡野提供的情報之後,芝田又重讀片品的筆記,而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在強力抨擊政經界官商勾結的新聞媒體核心處,就有片品的踪跡。 片品所屬的是社會新聞部門,但在當時,他因為追查一起政治家企圖掩蓋交通事故的內幕,意外揭發承包商的弊案。 以一起交通事故為開端,意外地讓承包商勾結政界的弊案無所遁形,而讓這一連串事件曝光的急先鋒,就是片品。 帝塚跟這起承包商弊案之間,雖然沒有直接關聯,但是帝塚為了擴展不動產跟大樓的事業版圖,跟承包商之間也有著密切合作。 當時跟帝塚合作的承包商,在長野縣以高爾夫球場為中心,開發了一系列名叫“白金俱樂部”的醫療休閒設施。而這個案子帝塚也有出資,前任社長宗久還出席了落成典禮。

帝塚當時雖然從金權疑雲當中倖免於難,但仍擺脫不了政商勾結的重大嫌疑。而帝塚很有可能就是將豪宅跟前橋由香做組合,用來贈賄的當事人。 片品去世前幾個月所記的筆記裡,頻頻出現帝塚的宗武社長,與其他董事的名字。似乎在那時,片品就已經註意起他們那些人的行動了。 再者,赤坂的料亭,“松千代”這名字也是頻頻登場。跟松千代一起出現的,還有“S?”這個記號。它應該是代表跟帝塚董事們在松千代碰面的對象吧。 “S”之所以加上問號,也許是因為片品還不確定見面的對像是誰。 而這個“S?”會不會就是帝塚不惜連人帶屋為籌碼,想要賄賂的當事人呢?芝田仔細地思索在他胸中逐漸膨脹的種種疑問。 在筆記裡面並沒有出現前橋由香的名字。就算她沒有被點名,但是眼前由香入住帝塚所出售上億豪宅的這個事實,也已經說明了她跟房子是一整組的賄賂品。

芝田注意到筆記裡最近的日期,那是在片品死亡的三天前。 筆記內容如下: ——X日晚上六點半,S在“梅枝”、禮品:帝塚商事最新產品“世界之選”約十大箱、早崎道生搬入—— 芝田對早崎道生這個名字有印象。他因與現任社長宗武妹妹的女兒,也就是宗次的表妹結婚,而跟帝塚家攀上關係。不只如此,早崎就是那個曾經對荒川希性騷擾的上司。 “世界之選”是芝田還在帝塚時就開始研發的商品。帝塚將世界二十幾國的傳統點心,用時下的作法,重新製作出來這項新產品。在芝田辭職時,“世界之選”開始發售,然後引起熱烈討論而成了熱門商品。沒想到那個對希性騷擾的加害者,竟然會在那種場合下出現,真是出人意料。 但是,芝田關注的並不是早崎,而是“S”這號人物。

只有在那天,“S”沒被打上問號。是忘記加上去了嗎?還是表示當晚在日本料理店裡秘密會面的對象,已經很確定了呢?獨獨那一晚沒被打上問號的“S”,讓芝田覺得很在意。 “梅枝”是間頗受政府官員青睞而聞名的高級日本料理店。它的名字也時常出現在媒體上。一如“料亭政治”及“密室交易”這些詞所表達的,日本的政治家很偏好“料亭”。 而“料亭”不只是經常被用來當作辦公場所,同時成為舉辦各種私人聚會的場合。譬如團體之間聯誼用的麻將聚會、以及請來熟識的藝妓同席、藉研究會名義舉辦的酒會,有時甚至還有學者教授會上門來小憩。 芝田在後方支援課的時候,雖然有去過赤坂跟築地的料亭,但卻沒去過“梅枝”。料亭的店家本身很少上門投訴,幾乎都是店裡面的客人叫芝田過去的。

帝塚從社長到以下的那些董事,進行娛樂與生意上的招待所,主要是銀座跟新宿的俱樂部。帝塚的社長跟董事們會選在“梅枝”跟S見面,目的應該就不是為了玩樂,而是跟政治有關的密談吧。如果是最高經營者之間的密談,根本就輪不到後方的人出場。 仔細想想,料亭、特別是赤坂的料亭,算是深入政經界縫隙的業種。而這個縫隙,也是左右日本權勢的重要場所。這個重要地帶雖然還稱不上夾縫,但一樣都是在縫隙裡。 正因為是縫隙,像料亭這樣定位模糊的業種才得以存活發展。而縫隙特有的隱密性,以及被以秘密作為壁壘,所隔離出的隱匿空間,成了它們賴以生存的條件。 一樣都是靠政經界掉落的碎屑為生,芝田雖以“夾縫”為業,規模卻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片品會不會是因為企圖窺視藏在縫隙裡的秘密,才被滅口的呢?) 芝田開始感覺到,帝塚商事與片品的死有所牽連。 “最近,由香的樣子有點奇怪哦。” 希向芝田報告說。 “奇怪?怎麼說?” “她在店裡有時候會突然不舒服。在陪客人的時候,會突然就跑去洗手間,而且過很久才回來。她說她感冒變嚴重了,一直都有點發燒,覺得倦倦的。可是看起來又不太像是感冒。” “會不會是生理痛啊?” “生理痛跟感冒又不一樣。才不會搞錯呢。” “不是什麼大病就好了。” “我覺得她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的話,那會是什麼?” “我在想由香小姐會不會是懷孕了。” “你說她懷孕?” “我去洗手間,有聽到她好像在吐。雖然我是沒經驗,但是之前朋友懷孕的時候就像她那樣。”

“如果真的是懷孕的話,不是值得高興嗎?” “也有時候是不能生下來的,如果是這種情況,可能就高興不起來了吧。” “對方是誰?”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啊。我總不能跑去問她吧。” “要是不能生下來,就只好去墮胎了吧。” “搞不好連她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懷孕了。” 由香有金主在包養,所以就算懷了孕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是,有不能生下孩子的原因卻還是懷孕了,真不像是職業公關。 “那她肚子還沒大起來嗎?” “連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懷孕,肚子當然是還看不出來羅。” “如果孩子的父親不想要小孩的話,事情就麻煩了吧。” “又還沒確定她一定懷孕了。這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 “不、你的直覺一向都很準呢。說不定還真的被你給蒙中了。啊對了,那你用迂迴的方法去問她如何?” “迂迴的方法?” “你假裝自己懷孕了,再裝出很自然的樣子去試探她啊。” “我懷孕……為什麼我會懷孕啊。我……又還沒……” 希欲言又止,臉頰還微微地泛起一陣紅暈。看她像少女般羞怯的模樣,芝田心想,希說不定還是處子之身。 像希這樣的女生,若說直到二十四歲都還保持著處子之身,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但如果是因為還沒遇到令她心動的人的話,也並不無可能。 希的直覺一向很準。由香很可能是懷孕了。若果真如此,由香的伴侶大概高興不起來吧。 由香不過是賄賂的一部份罷了,她的懷孕對收賄者來說,應該令人出乎意料吧。 當然,胎兒的父親會要她墮胎。她如果照辦的話就沒事,不從的話,也許事情就麻煩了。 芝田想起先前,帝塚宗次拜託他處理永屋繪美說自己懷孕的事。幸虧她說自己懷孕,不過是場騙局。要是她真的懷有身孕的話,宗次的婚事必定大受影響。 照希一向敏銳的直覺看來,由香一定是懷孕了。 希過幾天后又帶來了有意思的情報。 “由香小姐好像總算注意到自己的症狀並不是感冒了。” “那她果然是懷孕了嗎?” “這點我雖然不能證實,但是我有看到她的掛號證喔。” “為什麼你會看到那種東西啊?” “因為由香小姐掉在店裡休息室的掛號證,被我給撿到了。” “光是掛號證的話,也有可能是去看其他科啊。不一定是去檢查有沒有懷孕吧。” “難得我幫她撿起來,她卻從我手中搶過去塞進袋子裡。一定是去做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檢查。” “不只這樣,我還知道她掉的掛號證,是哪一家醫院的哦。” “你知道她去看的醫院……” “我也有去過啊。我想老闆你也知道。就惠德醫院啊。” “惠德……就是跟帝塚合作的……” “是啊。我對掛號證上人魚圖案的設計有印象。她拿的那個一定就是惠德的掛號證。” 希很有自信地說。 芝田想起來永屋繪美就是那家醫院的護士。如果去拜託永屋繪美,或許就能知道前橋由香的檢查報告內容。 芝田認為在她的檢查報告裡,一定藏有能解開片品死因之謎的關鍵。但是,醫護人員應該無法調出非自己負責的病患資料吧。 大醫院裡的病歷都是以電腦管理。如果沒有負責人員的密碼,是看不到病歷資料的。但如果跟管理者有交情的話,也許能請他透露一下,或是等問出密碼後就能查閱也不一定。 無論如何,芝田根據希提供的消息,向永屋繪美坦白,請求她幫忙。 “您還記得我啊。如果能幫上芝田先生的忙,我會很開心的。” 永屋繪美似乎真的很開心的樣子。 “我要拜託的事情,也許會讓永屋小姐被解僱也不一定。所以您如果要拒絕也沒關係。” 護理人員跟醫師在法律上都有守密義務。 “我都已經說了我很樂意,所以請您別這麼說。這是為了要查明一個人的不明死因吧,所以即使被開除也值得。就算不是為了這樣的理由,只要能幫上芝田先生的忙我就很開心了。” 繪美用暗示的眼神看著他。芝田知道,繪美對自己頗有好感。於是他便巧妙地利用這一點。 (或許這也是侵入人心縫隙的一種習性吧。) 芝田自嘲。 夾縫產業的夾縫,並不局限於物理上的或是精神上的縫隙。芝田在創業之初,目的是為了找尋物理上的縫隙,但曾幾何時,營業範圍卻擴大到心理的縫隙了。他成立“夾縫”之後,才知道社會上有多少的縫隙存在。其中也有很多是違法的漏洞。不如這麼說,會掉入縫隙裡的,大部分都不合法。也許正因如此,所以才被稱為隙縫吧。 光調查片品的死因,是無法支撐事務所的。所以他同時還受理了其他的委託。譬如說有個內向的男子,因為不敢接近自己心儀的女性,於是上門求助請“夾縫”代為轉達。 其他還有幫忙找尋離家出走的家人或是寵物、商量被詐騙或是遭到跟踪狂騷擾的對策、甚至有要求幫忙處置欺負愛貓的野貓的委託。 有件委託則是已經敲定的婚事,不但婚禮的日子訂好,就連喜帖也發給親朋好友之後,新娘卻跟人私奔了。顧慮到兩家人的面子,事到如今也不能取消婚禮。幸運的是,參加婚禮的賓客不太認識新娘。總之先辦完婚禮,之後再隨便找個藉口離婚。於是找上了“夾縫”。 芝田聽了很驚訝,趕緊讓希披上婚紗代替新娘上陣,總算讓婚禮圓滿結束。 但是,被新娘放鴿子的新郎跟他父母,卻真心喜歡上希了,真的想娶她當媳婦。芝田跟希很慌張,趕緊說一切純屬工作而已,費了一番唇舌才勸退他們。 總之,“夾縫”有來自醫生、律師、甚至是偵探社,各種各樣看起來沒啥指望的委託。 有如社會上掉落的各種碎片,特別是雜七雜八,像掉入夾縫的碎屑般的案子,都跑到“夾縫”來了。這些掉落的碎片全是人生的碎片。跟工廠或是製材場裡頭的原料碎片、或是木屑可不一樣。 它們再怎麼小,都是人生的碎片。而收集這些碎片,可不需要什麼使命感或是正義感。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芝田卻感覺到像是使命感的東西。這是他待在帝塚後方的時候所沒有過的。把恥辱當作家常便飯的芝田,也會有使命感。芝田很驚訝地發現這點。 他自問,這樣的變化是從哪來的呢? 在帝塚的時候,這種東西真的是完全不存在。 這大概是因為遵照公司命令負責在後面擦屁股,與順著自己的意思,主動去收集夾縫中的碎片之間,有所差異的緣故吧。 幾天后,從永屋繪美那里傳來消息。 “您託我調查的前橋由香,確實在X月X日到我們醫院來看診過。她看的是婦產科,診斷的結果是她已經懷孕十四周了。” 希猜的果然沒錯。 “那她是決定要生下來呢?還是打算拿掉呢?這點目前還不能知道嗎?” “因為已經是第十四周了,如果打算要墮胎的話,必須越快越好。如果到第十六週之後,想要拿掉就困難了。” 繪美用她身為護士的專業口吻說道。 她一定是冒著可能丟掉工作的危險,才得到這個情報的,但卻說得像是順手從自己抽屜裡拿出一件東西般,如此輕描淡寫。 “我想知道前橋由香之後到底是要留著孩子呢,還是打算拿掉呢?等你知道以後,可以告訴我嗎?” 芝田仗著永屋繪美的好意,又再次拜託她。 “我就猜您大概會這麼說。等我知道以後,一定會通知您的。” 繪美很爽快地答應了。 根據以保護母體跟胎兒為目的的優生保健法規定,已婚婦女得到配偶同意,便能實行人工流產。施行人工流產最常見的原因,是在懷孕或是生產過程中,由於身體狀況或是經濟上的因素,導致母體與胎兒健康可能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 在配偶不明的狀況之下,只要本人同意即可墮胎。這一點知識芝田還懂。 胎兒的父親如果不希望孩子出生,自然會簽下墮胎同意書,但是由香是被人拿來做賄賂的,所以孩子父親應該不會署名吧。想當然她一定會找個人來代簽。 芝田告訴希一切正如她預料的一樣,希便若有所思地說: “你認為孩子父親就是在背後贊助她的人,可是其實這倒也不一定。” “你是說由香除了金主之外,還有其他的男人嗎?” “就算有也不奇怪啊。在怎麼說她都是'弗洛依蘭'的女王陛下呢。” “這麼說你不就是公主殿下羅。” “幹嘛扯到我頭上啦。如果說孩子父親不是金主的話,她一定很傷腦筋吧。” 芝田也能想像到在這種處境下,由香將面臨到的困難。既然她是賄賂品,那所有權就掌握在收賄者手裡了。這麼一來,賄賂品也就背叛了收賄者。如果說用被來賄賂的是東西,會發生背叛的可能性是零,但賄賂品若是人的話,就有可能會背叛收賄者。 由香自己或許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行為是背叛吧。就算她被拿來賄賂別人好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對收賄者專一不可。但如果收賄者握有自己的所有權,一旦觸怒他由香或許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你覺得呢?她會生下來嗎?還是會去拿掉呢?” “好難哦。如果她愛孩子的父親,也許就會想生下來。” “既然會瞞著金主跟其他人交往,那她應該是愛著對方的吧。” “但是在這種狀況下,如果不打算私奔的話,再怎麼愛都不能生下來吧。” 芝田聯想到他自身的遭遇。自己一生下來,等在前方的,就是要跟貓搶飯吃、對恥辱必須習以為常的人生。所以芝田對胎兒的將來特別關心。 過沒多久,繪美又來向他報告了。 “前橋由香在X月XX號,在我們醫院接受人工流產手術。手術後的當天,在配偶的陪同下回家了。” “有配偶在場嗎?” “同意書上配偶欄的名字是水口弘人。” 繪美的報告跟芝田預料的一樣。陪在由香身邊,那個叫做水口的配偶,既不是孩子真正的父親,也不可能會是她的金主。水口這個人大概只是個幌子吧。 芝田對水口這名字有印象。他就住在芝田家附近。芝田有次注意到“芽衣”去的那戶人家的門牌上,就有“水口”這名字。從那之後,芝田經過水口那戶人家時都會抬頭看看,卻沒再發現芽衣的踪影。 不久之後,門牌上的名字就換人了。芝田心想水口應該是搬走了,這樣一來,“芽衣”也就失去一個棲身之處。僅止於此,他倒也沒興趣知道水口到底是搬去哪裡。 但是,現在一想,他才發覺到前橋由香跟水口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搬走的。前橋由香跟水口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呢? 聽了永屋繪美的報告之後,芝田腦中浮現新的想像。 隨著水口這號人物的出現,芝田的心裡出現一個問號。 水口充當由香的配偶,就算他是假冒的好了,如果他跟由香真的有什麼關聯,那“芽衣”會出現在水口家就不只是偶然了。 在流產手術之後,既然他會陪著由香一起回家,這就表示這兩人的關係遠比由香跟芝田間來得親近。由香跟芝田間的交集除了芽衣之外,就沒有什麼其他的了。 芽衣能在水口家自由出入,而水口在由香墮完胎之後,還護送她回家。既然他們這麼熟,那為何由香在要搬家的時候,不將芽衣託給水口呢?比起芝田,水口應該更適合來照顧芽衣才對。或許水口有什麼不能照顧貓的原因吧。 芝田偶爾會跟荒川龍吉見面。或者該說荒川有事沒事想到就上他的事務所去。 荒川去拜訪芝田的時候,都會附帶一些有趣的情報當見面禮。荒川帶來的禮物,大部分對“夾縫”來說是太大了一些,但每個都很勁爆。 在他帶來的情報裡,時而夾有一些小道消息。 “看樣子,大濱雄幸的狀況已經很糟了。” 荒川喃喃自語地說。 “你說的大濱雄幸,是指現任首相嗎?” 芝田問道。 “沒有其他人叫大濱雄幸啦。這消息是他身邊的人透露的,絕對錯不了。” “狀況很糟糕,是指他的身體狀況嗎?” “好像是發現得了癌症吧。雖然拼命想隱瞞,還是瞞不了。” “這事如果被媒體知道就不得了了。” “喂喂、我也是媒體啊。” 荒川苦笑道。 “這可是條大獨家啊。” “所以才不能公開啊。” “他是得什麼癌症呢。有沒有可能會康復?” 雖說是得癌症,不過也不一定會就這樣病死。情況有時因人而異,也有人能跟癌症和平共處,繼續原有的作息活動。 “聽說是得肺癌吧。” “肺癌……” 據說肺癌是所有的癌症當中,死亡率最高的。 芝田想起大濱悠哉地抽著雪茄的照片。聽說大濱非常愛抽雪茄,在公開的會面場合不用說,就連在政治漫畫跟諷刺漫畫裡,都可以看到大濱跟雪茄是形影不離。雪茄可說是守護大濱的武器。 經常是雪茄不離手的大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大政治家的氛圍跟威嚴,似乎也是藉由雪茄營造出來的。也許他的武器到頭來反而背叛他了吧。 “那在大濱之後會是誰出來呢?” 以大濱為首的第一大派系,人數大約有一百人,領袖是前任財務大臣山岸和巳。 “照慣例,同一個派系裡面不會連出兩個首相。目前最有可能接任的是第二大派系領袖山南壽英,但是大濱那一派人馬,有很多人對山南很感冒,所以他們或許會轉而支持第三派系的梶田久文吧。” 梶田曾兩次擔任過黨幹事長、以及經濟部長、外交部長。而他身為第三派系的領袖,也是備受尊崇。 在議院內閣制下,執政黨的黨魁通常也就是首相。而根據黨的規章,黨魁的人選,原則上是透過公開投票所選的。但是黨魁如果在任期中因疾病、意外、遭人暗殺或是戰爭等因素突然死亡,或是在任期內突然請辭,接任人選有很多時候,是由黨內內部協調的黑箱作業選出來的。 這時候,一些小議員幾乎都會被排除在外。 黨內的干部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其實已經開始在為下屆首相的人選暗中佈局了吧。 主流派的內閣政權垮台之後,對長久以來都被冷落的非主流派來說,正是組新內閣的大好時機。講白一點,就是執政黨內的利益分配。那些對於分配有所不滿,或是一直都被排擠在外的人,在政權輪替的時候,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動作。 在難以預測的派系勢力運作下,政權的球也有可能會跳過最有當選希望的人,意外地落在黑馬手上。 “照荒川先生您看,誰最有希望當選呢?” “目前來看應該是山南吧,但是大濱如果跟梶田站同一邊的話,說不定梶田會出線。如果是讓議員去投票決定的話,對山南來說就很有利了。” “這麼說,山南一定會盡量要交付投票的吧。” “目前是山南佔上風,但是他們黨內那些年輕一派的議員,很多都對山南跟梶田的金權色彩很批判。他們好像有意團結起來跟最大的在野黨合作,推岩下公明吧。這樣說起來岩下也是一匹不能小看的黑馬呢。” 荒川在跟芝田報告完詭譎多變的政局情勢之後,換個口氣問他說: “話說回來,你跟希之間怎樣了?” “您指的是?” “希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吧。怎麼可以把女孩子就這麼晾著呢?” 荒川突然轉成一副做父親的表情。 “不、這個、我……” 突然間從政治的議題轉到私人的話題,讓芝田不知該如何回答。 芝田很清楚希對他的心意,他也絕對不是討厭希。應該說是對她頗有好感吧。但是,他是以工作夥伴的角度,而非異性角度來看待希的。也許希的能力,在她身為女性的魅力上罩上一層屏障了吧。也就是說,芝田把她看作是一個工作伴侶,而不是異性伴侶。 希進入“弗洛依蘭”沒多久,就瓜分了前橋由香的人氣。可見她的能力不只是在日間職場派得上用場,就連夜間也通用。芝田覺得荒川似乎在指責他只注意到希在白天職場上的能力。 他本來打算將她這兩方面的魅力都一併重視的,聽荒川這麼一說,他才發覺自己太過仰仗希白天的工作能力了。也許這一點他早已察覺了吧,但卻佯裝不知道。 連她在晚上的魅力,芝田都當成是她白天工作能力的延伸,好讓芝田自己的工作更順利。他跟希之間有著“因為是工作夥伴,這樣也是理所當然”之類的共識。而這點,正是荒川所指責的。 “我自己的女兒希,可是一個上等的好女人。” “我很清楚。” “那、就拜託你啦。” 荒川也沒再深入追究。 自從潛入“弗洛依蘭”,希的天生麗質在受了職業的洗禮後,變得更加耀眼動人了。在夜間的人工照明之下,她散發出在帝塚時期所沒有的費洛蒙。 但是,就算希有再大的異性魅力,芝田也會警惕自己絕對別對工作夥伴出手。事業上的關係一旦轉成男女關係的話,兩人之間就會變得嬉笑怒罵毫無顧忌,工作起來自然會得過且過了,如此一來便會失敗。 更何況,芝田還是一個靠著社會縫隙,撿拾其中殘片為生的人。同伴之間那種曖昧的男女關係,是他得避之唯恐不及的。 對芝田來說,這關係他的自身的存亡。而希也是將自己的未來賭在芝田身上了吧。芝田對自己這麼說。 芝田對水口的行踪很注意。 水口的家是芽衣第三個棲身之處,而他跟前橋由香又是在同一個時間遷出的。由此可見他跟由香之間一定有什麼關聯。芝田認為,他們兩人的關係在由香搬家之後也還繼續著。 芝田去了轄區的區公所,想調閱住民票來看。為了保護個人情報的關係,能看到的東西有限,他能看的僅限於姓名、出生年月日、性別、跟住址這四項。 從住民票能夠追查到住戶的住處。但是,沒有正當理由並不能隨便調出他人的住民票。 所謂的正當理由有很多種,理由正當與否就看區公所負責的人(多半是區民課的)如何判斷了。 芝田心生一計,他決定假裝正在尋找將寵物託人照顧後,就下落不明的飼主。為了證明他說的話,芝田還帶著芽衣去看的動物醫院診斷書。他在診斷書的飼主欄上隨便填上水口的名字,當成證明的資料。 區公所的人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吧,好像挺為難的樣子。 “我本來只打算幫忙照顧一陣子而已,沒想到他人就這麼搬走啦。我現在很傷腦筋。我已經預定過一陣子就要去國外了,到時總不能叫我帶貓一起去吧。但是,把它交給動物收容所的話,說不定到最後就被處理掉了。雖然只是小動物,好歹也是一條生命啊。所以,拜託能不能讓我看看水口先生的住民票呢?” 芝田請求說。 “如果說他本人沒有申報新地址的話,就算你拿到住民票也沒辦法知道他的新地址。”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他有沒有申報呢?” 區公所的人本來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的。但是,看到芝田一副很困擾的樣子,區公所的人員也就認定他所拿的證明資料,已經構成充分理由。 水口有繳交轉出證明。芝田看了水口在住民票上的新住址後,感到一陣錯愕,他對水口的新住址很有印象。 他的新住址是:港區南麻布四丁目,“南麻部皇室階級”。 這跟前橋由香的新家住址,以及她住的那棟大廈名字一模一樣。 如果他們兩個人素昧平生,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他們應該是有什麼關聯,才會在同一時間搬到同一間大樓。 芝田總算知道為何由香沒有將芽衣託給水口了。都住同一個地方的話,自然就不能將芽衣拜託他了。 芝田假裝成訪客,到由香住的那棟大樓察看。 大樓位於聚集了各國外交領事館的南麻布高級地段,以雄厚財力佔據都心廣大空間,並以有棲川公園為藉景。果真是特定的人士才住得起的地方。 那棟豪宅不單純只是居住空間豪華而已,為襯托住戶的身份地位,與周遭環境做區隔,它連外觀都極其講究。 不僅如此,那裡還有一流飯店經營的餐廳、健身俱樂部跟診所。 停車場裡停放著高性能的豪華高級車、前方庭院有噴水池跟花壇、建築物外面還有大面積的間接照明等等,這些用來伺候裡頭高高在上的住戶的設施,是一般人所遙不可及的,讓普通老百姓望之卻步。 即使是有要事而前來拜訪的人,在那令一般人望而生畏、有如希臘神殿般莊嚴的玄關前,也非得靠密碼來解鎖,或是請住戶或是管理員來開門不可。 芝田在金碧輝煌的玄關入口處旁,透過對講機呼叫管理員室。他對管理員說: “我想找一位叫做水口弘人的先生,但是忘記他的房間號碼了,能否請您幫我轉達一下呢?” 芝田鼓起勇氣說。區公所的住民票並沒有強制性,所以不能保證水口就如上面記載的一樣,真的住在這裡。要做調查,就要有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 “我就是水口,請問你是哪位?” 管理員反問他道。 “管理員先生……你是……水口先生?” 沒想到芝田小心翼翼暗中查訪的目標,竟然一下子就出現了,他反而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料到那個水口,竟然會在前橋由香住的大廈里當管理員。 身為管理員,不能自己先違規。所以就算由香想將芽衣託給水口照料,也是不行的。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從驚愕中恢復鎮定的芝田,連忙掛掉對講機。知道水口就是這棟大樓的管理員的話,再待下去也沒用。 在住戶裡有同名同姓的人的機率很低。他現在很確定由香跟水口之間存有某種關係。到底是由香邀他一起來的?還是水口主動開口的呢?不論如何,芝田隱約感覺到他們在兩人關係的背後,有贊助者存在,而那也就是帝塚商事。 芝田以前在帝塚後方支援課的時候,從來沒聽過水口這個人。所以就算水口跟帝塚真的有什麼關聯好了,也是在暗處吧。還有另一種可能是,水口因為芽衣而跟由香認識,於是由香介紹他到她的新住處來當管理員。 水口弘人這個人的存在,忽然在芝田的意識中被放大檢視。 芝田想要掌握前橋由香跟水口之間的關係。目前他已經確定他們之間的確有關聯,不過是什麼樣的關聯還不清楚。芝田覺得兩人的關係與片品的死因有關。他們應該不單只是因為芽衣才相識的。 芝田暗暗地將他們的新家當作調查目標。而由香背後的金主則依然是個謎。 由香不過是三億日幣豪宅的附屬品罷了,芝田心想。如果他在“皇室階級”盯梢的話,豪宅真正的主人終究一定會現身的。 但是,他卻一直都沒發現什麼可疑的身影。芝田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守在由香家附近。在他隨機盯梢的空檔,由香的金主也許就曾剛好現身過也說不定。 芝田的監視充滿著漏洞。盯梢半天毫無收穫,覺得很厭煩的芝田,突然注意到另一種可能性。 據岡野所說,這是筆以豪宅附帶女人的賄賂。可是岡野卻沒特定說是哪一戶豪宅。所以拿來賄賂的豪宅數目,也可能不只一戶。 知道是三億元的豪宅後,就認為賄賂品一定只有一戶,這樣的想法其實過於先入為主。如果由香是好幾戶豪宅下的附帶品,那她背後的金主,就有可能藏身於同一棟大樓的不同樓層了。倘若由香與讚助她的金主就住在同一棟大樓裡的話,那麼不管芝田再怎麼監視訪客都是沒用的。 由香住的,是裡頭被稱作E型,等級最普通的三億日幣的豪宅。往上還有五億日圓、八億日圓、與十億日圓的MD、D、DX等類型。 DX類型占據了最上層的樓層。 所以由香住的地方,可能只是賄賂的一部份而已。 正當芝田想到這個可能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竟從“皇室階級”中走出來。在那一瞬間,芝田還懷疑自己是否看走眼。 從令人聯想到希臘神殿的莊重玄關內,那人以一副鬼鬼祟祟的態勢走了出來,但是外頭的照明,卻硬是將他照得一清二楚,使他整個人彷彿置身在手術台上的無影燈底下。 被籠罩在燈光下的人是羽澤友一。他就像是厭惡日照的隱花植物般,慌忙往陰暗地方走去。但是曝露在燈光底下的那張臉,絕對就是羽澤。 芝田直覺地將羽澤被強光照亮的臉,跟前橋由香的臉重疊在一起。羽澤之所以會跑到這麼高級的大樓來,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他是來見由香的。 他們一個是頭牌公關,另一個則是打雜小弟,雖然身份不同,卻在同一個場所工作。可是,就算在同一場合工作,兩人身份也很懸殊。 為何羽澤會在夜裡,避人耳目地進出女王的住處呢?兩人彼此身份雖有差距,但還是一對男女。可能的交集就只有這一點了。 種種聯想的火花,迅速地在芝田腦中竄燒。芝田猜想,之前由香肚裡孩子的父親,會不會就是羽澤呢?墮胎同意書的配偶欄,用的是水口的名義,但他或許不過是個用來欺瞞金主的幌子罷了。 如果由香在墮胎後,仍然背地裡與其他男人交往,可以想見一旦事蹟敗露,到時她的讚助者將會多麼震怒。 而且若真如芝田所推測,由香肚裡小孩的父親真是羽澤的話,這樣一來,假如兩人在由香墮胎後還繼續偷情,那他簡直就是將賄賂品給中飽私囊了。 羽澤自己又有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危險呢?芝田有預感,羽澤可能會面臨跟片品一樣的下場。 仔細想想,前橋由香跟羽澤之間的關係,會不會在由香成為賄賂前,就已經開始了?由香之前住的地方,就在羽澤進“弗洛依蘭”之前,所待的那間派報社的送報範圍裡。雖然這點他還沒確認過,但是羽澤應該也有送報到由香之前的住處吧。可能從那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就已經有互動了。 一路思考過來的芝田,又想到了一個更大的可能性。羽澤說在片品死亡當天,他是在跟朋友去酒吧玩回來的途中,騎單車跟芝田(其實是帝塚宗次)所駕駛的車子發生擦撞的。而由香之前住的地方,就在羽澤來的方向那一頭。所以他那時會不會就是從由香家回來的? 假如從那時起,兩人間就已經存有這種關係的話,即使由香在成了賄賂品後,還跟羽澤藕斷絲連,羽澤可能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竊取他人的財物,或是將別人的東西中飽私囊吧。 這麼一來,羽澤的處境就更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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