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紅寡婦血案

第20章 第十七章能送人上絞刑架的證據

“鮑勃·卡斯泰斯說,他知道,你們肯定會檢査這些東西,來取指紋。”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繼續說道,她的兩隻眼睛瞪著玻璃管,管子中的液體在火光照射下,發出一種黃褐色的光,很像毒蜘蛛的顏色,“於是,我們用手帕把這東西包起來了。” “好小姐!……”漢弗瑞·馬斯特斯努力用一種感激欣賞的語氣說道。他舉起針頭,“不過,我可以發誓:這根玻璃上肯定沒有指紋,只有模糊一片。這是……”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蹣跚著走來,從他手中接過針頭。他拖出一張椅子,坐在壁爐旁邊,把手帕對折幾下,折成長條放在膝蓋上。處於危險之中時,他那刮刀狀的手指頭,總是異常靈活,他擠出兩滴黃褐色的流體,嗅了嗅,又嚐了嘗。 “這是馬錢子毒!……”他憤怒地大聲說道,“是粉末與酒精的混合溶液。很簡單,從武器上把毒藥塊刮下來,搗碎了,再溶於從藥店買的純酒精內。這就是你要找的,馬斯特斯。”

“你是說,有人用這東西,殺了拉爾夫·班德先生?”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驚異地喊道。 “這還不是要點!……”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執拗地堅持道,“這東西顯然對案情有所啟發,不過,你還是錯過了要點。”他大聲說道,“兇手為什麼沒有用這東西,再次殺死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呢?如果兇手想延續'有關房間的詛咒'這種傳奇,為什麼不給蓋伊也來一針,讓他像以前的受害者一樣死掉?……他為什麼要用錘子砸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的腦袋瓜子?……這可不是預先策劃的。”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搖頭晃腦地,自顧自地問著。 “你知道,兇手沒有自帶錘子準備殺人。錘子事先已經放在那兒了,馬斯特斯用它打開窗戶以後,就一直把它放在床上。不過,兇手又怎麼會知道的呢?”

“比如,”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壓低嗓門說道,“如果一開始,就是他把錘子拿到房間裡來的,他就會知道。不過,先不要操這個心了。先生,這使整個案情又來了個大逆轉!……你難道沒有意識到嗎?如果是用這個注射器殺死了拉爾夫·班德,兇手肯定是親手拿著,自己幹的。”馬斯特斯說著頓了一下,尋思片刻點了點頭,“等一會兒!……除非這溶液毒性很弱,兇手在班德離開餐廳之前,就剌過他了……” “在哪兒刺他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問道。 沉默中,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再次用手帕,把針頭包了起來,還給了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 他繼續說道:“我可沒有說過,這東西是用來殺死拉爾夫·班德先生的,我提都沒有提過拉爾夫·班德。我所問的是,說不定能為你査清楚真相,提供一點兒啟發呢。為什麼不用這東西,來殺死蓋伊·布瑞克斯漢姆?……來發揮一下,我平時喜歡講的、富有想像力的常識吧。蓋伊昨天夜裡,偷偷溜下來找鑽石。兇手——我們不妨出於奇想,稱他為桑森——手持這個小注射器,偷偷地來找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突然之間桑森意識到,也許是在跟蓋伊打了個照面,或者是在偷偷跟著他的時候,他那精心籌劃的整個計劃,或許還有疏漏。萬一蓋伊被刺時,大聲嚷嚷起來,吵醒了一屋子的人呢?……”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注視著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神情怪異地說道,“好的!……正巧床上放了一把錘子。桑森打算用錘子,一下子打暈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再來開始工作。馬錢子毒會完成剩下的任務。不過沒搞好,桑森僅僅使用了錘子。請注意這一措辭'僅僅'。嗯……哼!……嗯?……”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不耐煩了,他大聲抗議起來:“先生,我覺得這無關緊要啊。也許中途被打斷了。” “也許啊……也許!……”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盯著爐火沉思道,“其實完全可能,這就是實際原因,儘管你會注意到,桑森完全有時間,好好地狠砸幾下。不過,我想:他可能是試圖彌補一個疏漏之處,結果又引起了另一個疏漏。”他低頭沉吟著,緩緩開口說道,“假定桑森打暈了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這個傷痕並不顯露,或者事後也不會被人想到。比如說,這僅僅是注射的馬錢子毒,是在頭皮上註射的,被頭髮遮住了。很好!……第二天早上,總督察漢弗瑞·馬斯特斯先生到了,看到了屍體,他會想什麼呢?……快說!……” 馬斯特斯督察長皺了皺眉頭:“怎麼啦,先生,那時,我會認為是蓋伊自己……”

“一點不錯,你會斷定是蓋伊殺了班德。事實上,我們所有人都很疑心,就是他幹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十分滿意地點頭說,“你肯定會極富邏輯性地說道:'兇手要么就是自殺了,要么是作繭自縛,被自己下的陷阱套住了。感謝上帝,案子就這麼結了。'伙計,既然你已經構築了,一條天衣無縫的證據鏈條,來證明蓋伊是兇手,為什麼還要勞神費力,再繼續往下査呢?……你不會繼續的。我也不會……該死的,桑森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麼說,他還真是個蠻可愛的兇手!……”馬斯特斯嗤之以鼻,“能夠誣陷別人有罪,他居然還不滿意!……”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又僵住了。他只是空洞木然地說道:“不過,有時候會這樣子。不要緊,讓我們過去,跟佩勒姆醫生聊一聊吧。唔,哈!……”他忽然轉過身去,對著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大手一揮,大聲勸阻著她,“鎮定,你就留在這兒,女士。我準備跟你的哥哥說,你有話要跟他說。他知道這個注射器嗎?……很好!……”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點了點頭,轉身衝著督察長打了個招呼,“嘿,小心一點,馬斯特斯。”

書房裡煙霧騰騰,充滿了友善的氣息。威廉·佩勒姆醫生逍遙自在地,坐在一張大椅子裡,此人一頭銀髮,體態豐滿,親切隨和,舉止如首相一般高貴。佩勒姆醫生跟人會談,永遠彬彬有禮,講話永遠客客氣氣,差不多快把別人的禮貌言辭都榨乾了。 他兩根指頭之間夾著一根哈瓦那粗雪茄,肘邊放著一杯雪利酒,身上唯一能反映其職業特點的,是一副黑邊眼鏡。他一邊跟對面的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滔滔不絕地講話,一邊還把這副眼鏡,放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著,好像要否定它的存在似的。 威廉·佩勒姆醫生有時候略顯自高自大,不過,他確實非常能幹。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簡直被佩勒姆忽悠暈了,忙著給大家發雪茄,根本沒在意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帶信說,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要找他,後來還是佩勒姆醫生勸他離開了。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走了以後,威廉·佩勒姆醫生戴上眼鏡,抽了一口雪茄,身子往後靠坐在椅子上,逍遙自在的紅潤臉龐上,一副親切和藹的神色。 “啊,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他揚起黑眉毛招呼道,“見到你真高興,即使是在這麼一個糟糕的情況下。”他臉色立刻嚴肅起來,不過好像是想到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在場,他的臉色又輕鬆起來,“你知道,我們有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吧。自從在格朗德比那件案子上,你確證了我的想法以後,就沒見過面。協會開會你也不露面。”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嗯……好的。我過時了,比爾。”他笑著搖了搖頭,“你知道,你還能有腦筋,跟上時代和疾病的發展。該死的,看看你自己!……”他低頭看看自己未熨過的褲子,又努力斜眼看著領口,那胡亂繫著的皺巴巴的領結,“你那雅緻的服飾,說得很清楚嘛,我的就不談了。不要緊。你見過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了,有什麼不對嗎?”

威廉·佩勒姆醫生耷拉下了一邊眼瞼。 “胡扯,伙計,”他說道,“全是十足的胡扯!……”他微笑道,“尤金·阿諾德醫生跟我說,我應該發現不了什麼問題,不過其他人看來,堅持說有問題。”他揮動著大手咂著嘴說,“至於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這傢伙沒有什麼嚴重的大毛病。當然嘍,有一點輕微的神經官能症,這個我們肯定能治好,至於其他的……” “關鍵詞是這個'當然嘍'!……”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這些傢伙,就是有這個毛病,我討厭你,也就是衝著這一點。”他搖著禿腦袋冷笑道,“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你都找不到一個心理完全健康的人,你搞了這種精神謀殺,還沒有人能找到證據反駁你。”他笑著朝威廉·佩勒姆醫生點了點頭,“不過我很滿意。比爾,在這件真實的肉體的謀殺案上,我需要向你諮詢。請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站在被告席上,有絕對無疑的證據,說明他殺了他弟弟,你會同意絞死他嗎?”

講這番話的時候,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壓根就沒抬高嗓門,而邁克爾·泰爾萊恩心裡卻一陣發寒。這些難以言喻的東西移動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話語中所暗示的東西,穩步穿過迷霧,最後匯集成真實的恐怖。這所宅子裡有某樣東西在悸動著,這東西也許從十八世紀開始,就被埋葬在了這裡,細細的就像一線血流,一代流向下一代:一頭是法國大革命中,那位濃妝豔抹的老潑婦,正在為一些金盒子而沾沾自喜,另一頭流向了艾倫·布瑞克斯漢姆——現在的曼特林勳爵,此人正因為犯下謀殺的罪行,而慢慢地走向了絞刑架。 房間中的這種寒意,變成了真正的寒氣。甚至連威廉·佩勒姆醫生也感覺到了。他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仔細地把雪茄擱到煙灰缸上,然後張開嘴準備說話……

就在這時,有人大喊起來。 “不,你不會這樣幹的!……”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的聲音說道,“你不會真想這麼幹的,是吧?……”這聲音是以一種哀求的哭調喊出來的,接著又變得寬慰起來,“當然不會的。真正糟糕的事情,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吧?我是說真正糟糕的事。”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看起來病懨懨的,好像是什麼內心的折磨,逼得她違心地下定了決心,她好像非得說出來,否則就不得安寧。她現在重新又恢復了,昨天晚上早些時候,所擁有的那種威嚴。此前由於拉爾夫·班德先生的死,這一威嚴潰不成軍。 邁克爾·泰爾萊恩試著找個詞,來形容那雙慘白的藍眼睛裡,所傳遞出來的表情:眩暈的?還不夠完備。著了魔的?過於戲劇化了,太容易使人聯想到,無韻詩中描寫的那種不著邊際的悲傷,又缺乏那種直率的辛酸。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挺直了身子站著,瘦長的腦袋上,銀髮梳成整齊的波浪形狀。她的嘴裡流露出一種憎恨,也許是恨她自己。 “我聽說你在這兒……”她對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道,轉而又對馬斯特斯說道,“我必須來見你。他不會有事的,對吧?” “艾倫?……我向你保證,女士!……”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平靜地說道,“他不會有任何事情的。是的,以老天爺的名義,我這樣保證!……”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聽了這些話以後,看起來大感放鬆,在他為她抽出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不過非常奇怪的是,她嘴巴流露出的憎恨加強了。 “我下定決心要告訴你,不說的話,一刻也不得安寧。有時候我以為,我再也睡不著覺了……我知道你是誰。”她打斷話頭,看了看佩勒姆,“我也能猜出你為什麼要到這兒來。不過,目前這還是警察的業務。 “在我說這些不得不說的話的時候,請不要打斷我。關於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的情況,昨天晚上我向你撒謊了。他求我跟你們說,他跟我在一起,我就這麼說了,因為我喜歡蓋伊,喜歡得不得了。不過,你們知道他現在不……”她略微做了一個手勢。她一身黑衣,料子比她侄女穿的要薄一點,顯出了她的瘦骨嶙峋,“我接下來要講的,都是我不得不說的。 “我侄子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殺了他的弟弟蓋伊·布瑞克斯漢姆。我現在知道了,小狗的喉嚨也是他割的,因為我見到了他,干那樁事情所用的刀子,那把刀子現在還沒有洗呢。不過,這與殺死弟弟行為,可不是一碼事。”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兩眼直盯著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對身後的人做了個惡狠狠的手勢:“是你親眼看著他殺死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的嗎……女士?”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臉色更加灰暗了,她輕輕地搖著頭說:“不是,因為我不敢跟著他下來。另外,我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不過,我會跟你講,我究竟看到了什麼。 “昨天夜裡,最後,我終於上床了,不過,我並非整夜一直在睡。我很少能一睡一夜。當你像我這樣年近七十,你就知道這種滋味了,身體內每一塊骨頭,都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感覺卻火燒火燎的。”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喘息著說,“我慢慢地醒來了,渴得難受。如果就這麼躺在床上,有人能給我端一點水來,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他,我都樂意。還不是一點水,得端一大罐。我真想開懷暢飲,我也知道,如果要喝水,自己必須得起來,走到外面的衛生間裡。最後,我還是起來了,穿上了晨衣。當我打開房門……” “當時是幾點鐘,女士?……”馬斯特斯問道,他好歹還算知道,這番話該講得相當溫和,“你能夠回想起來嗎?” 然而,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卻好像被這打斷給嚇壞了:“我……我不……或者說,是的,我知道。我想,差不多很清楚。我桌上有個夜光鐘,是接近凌晨四點鐘的時候。”她喘息著點頭說,“當我向大廳中張望的時候,一開始大廳黑洞洞的,後來我就在艾倫房間門口,看到了一點亮光。”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說著,望瞭望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又轉頭望著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她說話的口氣既堅定又異常沉重。 “接下來我要跟你們說的,聽起來很荒謬,既不合情理,又又矯揉造作,如果你們理解我的意思。但是,你們必須得知道這件事,這樣你們才能理解,我當時如何被嚇得魂飛魄散,一動也動不了,更不要說在那當兒,採取什麼措施了。”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喃喃自語道,“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我自己的父親剛在那房間裡被毒死不久,有人送我一本童話書,作為聖誕禮物。我敢說,對於絕大多數孩子來說,這書無傷大雅,不過,很久以後,我才學會閱讀,之前我都在研究這些可憐的、扭曲的插圖。對我來說,生活於那個房間,以及活生生的恐懼的陰影下,這些圖畫都是真的。那些殺戮根本不是輕鬆無聊的故事,而對絕大多數孩子來說,也許確實如此。”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兩眼和藹地望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追憶之中。 “那些樹林都是陰暗且多有光澤的,就像真正的森林一樣;那些女巫都在惡毒地盯著我;色彩艷麗的酒,都是有毒的;那些搶劫犯都不是人,而是怪物。有一個特別可怕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年輕的新娘,穿過森林,去見她的新郎,她來到了一個小屋,那裡……”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把兩手緊緊地握著:“我不想再講這個了,我只想說,我以前一直想像,這個房子裡面,一定都是一些搶劫犯,圍著圓桌狂歡,桌上擺著毒酒,房子裡還有他們打算殘殺的新郎。這是一個夢,一個……噢,我不知道是什麼!……不過它一直陰魂不散。我昨天夜裡看到的,那可不是一個夢。 “我向那黑暗的大廳裡張望,看到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的房門口有一點亮光。艾倫拿著一盞小電燈,是那種礦工用的長筒狀的,旁邊繞的線網,照得他身上到處是細細的影子。他看起來比平時要壯實兩倍。他穿著黑色的晨衣,衣服領子是紅色的,他在大廳裡到處張望著。當他轉過臉來四顧時,一道光照亮了他的臉。我能看到他臉上的雀斑,和他那粗粗的脖子,他的紅發被汗水浸濕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珠子,慘白嚇人,轉來轉去的。他並沒有笑,不過,看起來他好像有意想笑。當時我就知道他瘋了……”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長嘆一聲,輕輕地搖了搖白髮蒼蒼的腦袋瓜子。 “他走出去,動作非常輕,一手拿著燈,另一隻手上,我看見他拿著一個注射針管,玻璃針管裡,還有一些黃褐色的液體。他戴著黑棉手套,下樓梯的時候,他喃喃自語著。 “現在問我啊!……”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突然哭起來,“問我為什麼不叫出聲來,為什麼不去追他,為什麼不發出警告!……我只能對你說,我做不到。我根本無法動彈。”他遺憾著長嘆一聲說,“也許當時我暈過去了,儘管我自己不這麼認為。接下來,我所能夠確證的事實,就是大廳裡又黑了下來,那一點點亮光,在樓梯下面漸漸變小了。往日的恐懼又回來了,活像那本書裡的一幅畫。 “接著我想到的就是……蓋伊。蓋伊在哪兒?”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激動地喊了一聲。 威廉·佩勒姆醫生再次拿起了雪茄,他好奇地研究著它。 “你在擔心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他與其說是在問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不如說在陳述事實,“為什麼呢?” “我只是在講述!……我並不是在解釋。”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相當可憐地答道,“因為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不知怎麼地,摸進了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的房間。一開始我不敢開燈,不過,我發現開關就在我的手邊,我關上門,冒險打開了燈。他的床是空的。”她深吸一口氣,“接著,我知道,我必須下樓去找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然而我做不到。我坐在椅子上,看著蓋伊的空床,不斷地給自己壯膽,然而,我仍然做不到。”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冷颼颼地敘述著自己恐怖的經理,“我的大腦當時開始發急,視線也模糊了。我關掉燈,再次摸向大廳,試著給自己壯膽,走下樓梯去。接著我起了一個念頭……這有點兒像是一種妥協感,一根救命稻草。我想,如果我能走進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的房間,在那兒等他,等他上來時跟他面對面,也許一切都不會有事了。”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說到這裡,張大兩眼環顧著她的聽眾。 “這可是最糟的念頭了!……我想,等他進來的時候,我要打開燈,直照著他的臉,不過我卻受不了這種黑暗。而且,房間中還有一種怪味。”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喘息著說道,“於是我關上門,打開了燈。接著,我就看到了開著的抽屜。” “什麼……開著的抽屜,女士?……”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問道。 “五斗櫥最低一層抽屜。抽屜大開著,吸引了我的注意。”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注視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冷颼颼地說道,“鑰匙就插在鎖孔裡。我走過去,看了一眼……我再也受不了了。” “首先,我看到裡面有一把刀子。是那種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旅行帶回來的大型獵刀,刀子沒有洗,一些狗毛——紅棕色的——還粘在刀刃上……”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寒氣,她環顧著自己的聽眾,“哦,是的!……還有一個筆記本。是那種黑皮面的筆記本,所有的頁面都撕壞了,封面上有兩個燙金字母——'R·B·'”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呼,不過,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好像沒聽到。她兩隻手抱著頭,好像受傷了一樣:“我……你看,看到這個,我再也不敢留在那兒了。空氣中濃濃的都是……”他搖頭嘆息著,“我關掉燈走了出去,準備回我的房間,才走到半路,我又看到燈光上樓梯來了。 “好害怕!……我嚇得差不多發瘋了。就好像大庭廣眾之下被逮住,背靠著牆,面前是長槍。我一步也走不動了,抉著牆跪了下來,因為我覺得,他是沖我而來。雖然他就從我身邊幾碼遠的地方經過,他倒沒有看見我。”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哆嗦著嘆息道,“他關上他房間的門的時候,我再次看到了他的面孔,他在微笑著,我聽見他在說,感覺就像在對我說一樣:'這是為他而乾的,理所當然。'這是我聽到的看到的最後的東西,先生們。”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說完了自己那天晚上的恐怖經歷,對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長嘆一聲。 “我已經記不起來,那天晚上,我是怎麼回到房間裡去的,不過,我至少還是自力更生做到了。因為,你看……我現在還活著。”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極度疲勞地,把頭貼到椅背上,靜養著,呼吸相當急促。看起來她要大哭一場,才會放鬆,不過,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已經哭得太多了。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端詳著她,兩手交疊抱著腹部。 “馬斯特斯,你馬上去!……”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平淡地說道,“上樓看看那個抽屜。”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臉色蒼白地跑出去時,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倏然睜開眼睛。 “你不相信那裡有這些東西,亨利爵士?”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吃驚地問道。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對著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禮貌地點了點頭。 “哦,是的,女士。我倒是想它們在那兒,也許還有其他東西呢。”他轉過身來,“嗯……哼!……你有問題要問嗎,佩勒姆?……” “我親愛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威廉·佩勒姆醫生說道,清了清嗓子。他看起來泰然自若,其實並不是真的泰然自若,“我親愛的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這是你的領地,不是我的。更確切地說,是警察的領地。目前,我還沒有問題。” “嗯,我只想問,女士:早在昨天夜裡,你看到那一幕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經相當懷疑,你的侄子有罪?……你是不是以為,艾倫·布瑞克斯漢姆爵士就是那個瘋子?而且,當你看到他走出來,你雖然嚇壞了,但並不感覺意外……嗯?” “是的。你說的這些話,我現在都同意。”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十分誠懇地點了點頭。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好整以暇地,輕輕撫弄著手指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知道,你這些話,是在四個證人面前講的,女士。不過,你也許不會……事實上,如果馬斯特斯發現了證據,你肯定不會只講,這麼一次就夠了。如果讓你出庭作證,在老貝利法庭的證人席上,你能夠再重複一遍嗎?” “哦,天哪,不!……”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大叫起來,“我不能再講了!我……” “不過,你講的是真話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突然嚴肅地問道。 “我說的都是真的,而且我必須告訴你。”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大聲申明,“不過現在你知道了,現在你能保證,他們不會拿艾倫怎麼樣,難道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唔,這取決於……”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突然吞吞吐吐,說話猶豫了起來。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瞪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吃驚地大叫著:“天哪!……你不是想要逮捕……你不是想要,把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先生像個普通犯人一樣,把他逮起來吧?……” 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邁克爾·泰爾萊恩在馬斯特斯臉上,看到了這番奔跑追逐的結果:漢弗瑞·馬斯特斯探長手裡拿著一張大手帕,裡面裹著幾件金屬製品,這些東西彼此碰撞,發出不祥的聲音。 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一下子彈起來,把臉轉開去。 “抽屜裡所有的東西全都在這兒了,亨利·梅利維爾先生!……”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講話聲相當嘶啞,“我們逮到兇手了。”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說著打開手帕,把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在桌上:一把沉重的獵刀,褪色的刀刃上,仍然留著曾經用來殺狗的證據,一本黑皮封面的筆記本,一個小封口瓶,還有一個鎳制的扁酒瓶。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用手帕一把抓起瓶子,聞了聞裡面的東西。 “氰化鉀!……”他低吼道,“真是個狂人窩點,手邊的工具,就能殺了所有的人。我有點懷疑這是輔助武器。”他檢査了一下酒瓶,擰開蓋子,又嗅了嗅,“櫻桃白蘭地,大約有三分之一瓶。其他事說不好,不過櫻桃白蘭地,能有效蓋住氰化物的苦杏仁味。筆記本……” 筆記本是那種活頁夾,活頁紙明顯從鎳制固定環上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兩張紙還掛在環上。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翻來覆去地檢查著本子。 接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衝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微微地眨了眨眼:“嗯,孩子,下面輪到你了,這會兒我不會妨礙你的。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我想,已經非常清楚了。”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點頭笑著說,“當然了,我現在還沒有逮捕證,不過,我還是得先問一問艾倫·布瑞克斯漢姆——也就是現在的曼特林勳爵……” “那就問一問吧!……”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陰鬱地點了點頭,“他就站在你的身後。”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站在門口,有些茫然。羅伯特·卡斯泰斯站在他的一邊,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挽著哥哥一邊胳膊。 “我說……”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脫口說道,環顧四周,滿臉迷惑不解,“什麼……肖特剛才說,你衝到我的房間裡……你在……”突然他指著桌子,“你從哪裡拿到……那些?” “從你的房間裡,曼特林勳爵先生!……”馬斯特斯粗聲粗氣地說道,“你之前見過這些東西沒有?” “這是我的刀……”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點頭回答道,他說不下去了。他瞪著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接著又瞪著羅伯特·卡斯泰斯,“從我的房間裡?……是在哪裡?……” “五斗櫥最底層的抽屜裡,先生。”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嚴肅地說著,兩眼直視著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我再說……” “不過,我從來沒有用過……五斗櫥最底層的抽屜!……”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大聲嚷道,攥緊拳頭復又鬆開,“不過,我不用這個抽屜,我跟你說!……我不用這個抽屜。抽屜太難開了,卡住了。你知道抽屜卡住了。”曼特林勳爵怯弱而又固執地,向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求援,“是卡住了,不是嗎?……你要跟他們說卡住了。我不用它……”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舉起一隻手來,打斷了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的話:“等一會兒,先生。我必須告訴你,你的姑媽——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已經向我們提供了證據,能證明是你謀殺了你的弟弟——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我們在你的房間裡,發現了這些器具,足以提起其他指控……”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慢騰騰地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盯著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把目光掉轉開了,她不願意跟他對視,而且,她還哭了出來。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即西歐按在的曼特林勳爵的呼吸,頓時粗重起來,他低著頭,用他那雙細小的紅眼睛,死死地盯著伊莎貝爾·布瑞克斯漢姆小姐。接著,他拳頭再度鬆開攥緊,他緩步走向前去…… 朱迪斯·布瑞克斯漢姆小姐突然尖聲驚叫起來。羅伯特·卡斯泰斯一下子沒有抓住他,而漢弗瑞·馬斯特斯則輕鬆隨意地,站到了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面前。總督察比曼特林勳爵足足矮了兩寸,因此漢弗瑞·馬斯特斯的手,也只是輕輕搭在這個大塊頭的胳膊上。不過,羅伯特·泰爾萊恩卻看到,漢弗瑞·馬斯特斯突然沉下了肩膀,做好了準備,只要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再向前走近一步,他就能擰斷曼特林勳爵的胳膊。 “好的,先生!……”漢弗瑞·馬斯特斯撫慰著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說道,“不要胡鬧了,我希望,我們不打算動粗。唔!……我在說,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先生:我有義務告訴你,現在,我沒有逮捕證。不過我必須請你,跟我一起到總部去,接受與蓋伊·布瑞克斯漢姆先生謀殺案有關的訊問。你可以請律師,除非我的上級同意,否則不會正式逮捕你,不過,我還是要建議你,安安靜靜地跟我來。嗯?……”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頓時停住了,身上那股煞氣一瞬間就洩掉了,他的虎背熊腰也耷拉了下來。他好奇地看著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好像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一樣。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開口說話了,帶著那種陌生的,相當孩子氣的哭腔。 “你想要我幹嗎?……”艾倫·布瑞克斯漢姆迷惑不解地小聲問道,一邊直搖頭,一邊打量四周,“我說,伊莎貝爾……你為什麼要扯那些謊話編派我?……我什麼也沒有做。你為什麼非要他們絞死我?……神啊,救救我吧!……”曼特林勳爵激動地說道,“我……可……根本……什麼……也……也……沒有……做。” 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望著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對他輕快地說道:“這樣子啊,先生,如果你能夠把話說圓就行。我確信,我們都想幫助你。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吃驚地望著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 “你的……呃……帽子,你知道,還有其他東西呢?……呃?……”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笑著點頭說。 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完全像個孩子似的,伸手摸了摸腦袋。 “呃,是的,我的帽子和外套。”他衝著漢弗瑞·馬斯特斯督察長點了點頭,忽然回頭怒吼起來,“肖特呢?……快把肖特喊來,把我入大牢的衣帽拿來。”他憤懣地頓足吼著,“你不需要擔心,我會安安靜靜地去的。我會……” 其他人面面相覷的時候,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轉身向門口走去,沉重的腳步聲,迴盪在這所該死的宅子裡。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一起目送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他們仍然能夠聽到,艾倫·布瑞克斯漢姆勳爵用陌生的聲音,繼續喃喃地說著:“我說,你為什麼非要他們絞死我?……我……可……根本……什麼……也……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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