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婚紗

第7章 第五章

婚紗 黑田研二 9765 2018-03-15
6月的第二個星期天終於來臨了。雖然前一天剛剛發布了即將進入梅雨季節的通告,但是,一大清早起來,夏日的天空中,便一直都是陽光燦爛。或許這樣的天氣,有點不太顧及氣象廳的顏面;但是,我們的心情卻異常高漲,簡直就像是收到了雷公電母們,對我們即將步入新生活的祝福一樣。 U君如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穿著桃紅色的夏威夷襯衫,搭配著平日里經常穿的斜紋褲子。我配合著他的衣著風格,輕裝上陣,走出公寓。在周圍的人們看來,我們應該是要去附近的某一個公園裡游玩的吧? 雖然我們身上的穿著都很隨意,但是,攜帶的行李卻很多很沉重。當出租車司機問我們“是去爬山嗎”的時候,我們只是相互看著對方,歡天喜地地笑了笑。我們打算舉行完婚禮之後,便乘坐列車,去長野縣的信州高原去做新婚旅行。

最後將裝著婚紗的衣服袋子放入旅行箱中之後,我們便輕裝上車了。 “天氣不錯,簡直太好了!……”我用右手遮擋著強烈的陽光說。話音未落,我便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比平時更加爽朗。 “神仙都在祝福我們呢!……”U君高興地笑著回答我。 真是好好幸福啊! …… 我要結婚的事情,除了教堂的牧師之外,最終我也只告訴了另外兩個人——佐竹和理沙子。 當我告知他們,因為只有兩個人參加婚禮,沒有必要出席的時候,佐竹略顯淒涼地對我說:“這樣啊?……”僅此而已。 幾天之後,我收到了一個很大的包裹。裡面放著母親非常喜歡的“有田燒”餐具和20萬日元現金。沒有書信,只有一張便笑,上面簡潔地寫著:“祝福你!希望你幸福!——佐竹和磨、”

我順從地接受了這件禮物,並打電話向佐竹致謝。當我聽到他完全蒼老的聲音時,不由得感到了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雖然我也知道,倘若我現在,將他當做自己的父親一樣,跟他講話,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但是,我卻根本無法這樣啟齒。 或許,佐竹也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同情吧? 我的致謝有點陳詞濫調。我對他說:“收到您這麼貴重的禮物,非常感謝。”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佐竹不斷地哽咽著問我:“以後你也……你也能經常回來看看……經常跟我聯繫嗎?”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便接著說,“不是看我,你也可以回來看看你媽媽。如果你這樣想的話,或許就不會不自在了。”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當我意識到這樣默默地點頭,對方並不能看得見,正要慌慌張張地出聲回答時,佐竹卻已經說:“謝謝你了!……”他似乎早就已經看見了我的樣子。

掛斷電話之後,我不由得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沉重與心痛。 當我告訴理沙子,我要結婚的事情時,反而從她那裡聽到了我意想不到的話。 下班以後,在剛剛開業的蛋糕屋裡,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她說了所有的事情。 理沙子聽完我的話,眼睛睜得比平時大出許多,眨巴著眼睛,一邊揮舞著沾滿鮮奶油的叉子,一邊大聲叫嚷著:“畜生!……太好了,結婚?……是嗎?……你要結婚了?……哇哇呸,好羨慕啊!……” 我對於理沙子的反應,感到很意外,便隨口問她:“沒想到,像你這樣的女孩,也會這麼嚮往著要結婚?” “啊?……你怎麼這樣說話呀!……”理沙子立刻滿面不高興地踢蹬起來,“真是的。難道我是那種把男朋友換了又換,隨隨便便玩弄別人的壞女人嗎?……畜生,你傷害到我了。”

我看到理沙子說話的口氣一本正經,於是趕緊說“啊……對不起”,以表示歉意。 理沙子的臉色這才稍微有些緩和。但是,她還是有點兒生氣地說:“說著玩兒的,沒事,開個玩笑而已。不過,你也要結婚了。我真的很羨慕啊!……說實話,我也很想像你這樣結婚的。” 雖然我還是認為,她是在奚落我,但是,看到她那認寘的眼神,我怎麼都覽得不應該是那個樣子的。 “羨慕我?……為什麼呢?……”我帶著一種自我解嘲的意味笑了笑,“我從來都沒有和你這樣的女孩兒交往過。我的性格一直都很沉悶,所以別人總是說,即便跟我在一起,也會覺得很無聊的。” “像我們這樣的女孩兒,又不是那種多才多藝的人,所以,也沒有必要讓大家都喜歡呀。像那種大部分人都喜歡的人,內心一定會有什麼脆弱的地方吧?……”理沙子連連搖著頭說,“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有很多朋友,但都僅僅是些吃喝玩樂的同伴。什麼都得不到的。不過,我也不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東西,所以,大家都半斤八兩。但是,偶爾也會覺得很空虛,總覺得一天一天地,都把時間都給浪費掉了。”理沙子一邊擺弄著吸管,一邊不太好意思地繼續往下說,“我的這些感觸,也是選擇跟你交往的一個原因。”

“我……”我搖著奶油裡的冰塊,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 “是啊,你和我,如果在同一所學校裡的同一個班級裡,又在同一個職場工作的話,你不覺得,我們能夠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嗎?除了我們兩個和老闆之外,沒有別人——如果不是有這麼一個地方,我想我們也不會成為這麼好的朋友吧?” “可能吧。” 我笑了笑,頗有同感。老闆的妻子身體欠佳,才決定再找一個兼職工作人員——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與理沙子見面的時候,我那種不知所措的情景。 那時候,我根本沒有自信,與眼前這個外表花哨,能說會道的女子,十分融洽地相處下去的。當被問及為什麼要錄用這樣一個員工時,老闆甚至都有些痛恨自己的選擇。 但是,與理沙子接觸以後,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踪了。她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東西,而且,講給我聽的時候,總能妙趣橫生。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理沙子在講,而我卻在不停地隨聲附和。我偶爾也會插幾句話,但是,說出來的話總是很衝,看到她微微蹙著眉頭的樣子,我經常立刻打住話頭。

“我對自己還是頗有自信的,長相還算可愛,腦袋也並不是很笨,頗具行動能力。可是還是不行……自從遇到了你,我就完全失去了自信。” 我壓根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送到嘴邊的酸奶,似乎都要“噗嗤”一下全溢出來了。 “渾蛋,你說什麼呢?……我有什麼啊,總是被老闆訓斥,我哪一點能讓你……”我激烈地搖著頭。 “那不也是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才會訓斥你的嗎?而對我卻從一開始,就像是對待一個玩偶似的,完全不能被平等對待。所以,我一直都感覺好生失落。” 我感到非常意外。一直以來都非常開朗活潑的理沙子,怎麼會擁有這樣的自卑感呢? “平時我一個人的時候,倒也感覺不到。但是,你卻非常棒。總會不甘心自己是一個女人,能夠要求與男人們並駕齊驅。”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評價自己。雖然感覺到似乎是在戲弄自己,總有點不舒服,但也並不是很生氣。 “我問你:等你結婚以後,你會辭掉這絲職嗎?” 理沙子像煞有介事地問我。當我搖頭表示不會的時候,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開心。 分別的時候,我說:“能與你作朋友,真是太好了。我也一直很羨慕你的,沒辦法,不得不羨慕啊。嗯,現在也羨慕你,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變成你。實際上,我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想變成像你這樣的女孩兒。不要忘了,有人想變成你這種風格的。我想,你保持著你這樣的樣子,就很好啦,這樣才是最有魅力的女人喲。” 理沙子用自己艷麗的嘴唇添了舔手指,回答我說:“這樣,才像是真正的祥子。”

我笑著點點頭。 自從與U君相遇以來,我也變得有點喜歡自己了,似乎在與理沙子真誠交談的時候,也能夠體會到,自己擁有的自信了。 “走吧!……”我聽到了U君小聲嘟囔的聲音。 或許,對於這種久違的陽光,誰都會心情舒暢吧。公路上顯得比以往更加擁擠不堪。 我們沿著國道,徑直向著海岸的方向行進的時候,遇到了封鎖的路口。這裡國鐵和私鐵並行行駛,而且,不遠處還有一個終點站,是一個很大的車站,所以,路口的封鎖柵欄不會胡亂地升起來——因此,這裡是一處經常引起堵車的麻煩地帶。 出租車司機看上去對這一帶很熟悉,正要頏著國道拐上一條只有附近居民,才可能知道的小路。但是,因為昨天的大雨,河裡的水位增高,所有的小路都無法通行,結果陷入只好原路返回的困境中了。

雖然我們兩個人很早就從公寓裡出來了,但是到達教堂的時候,比預定的時間只提前了五分鐘。好在除了我們之外,並沒有別的婚禮計劃。而且,預定在上午舉行的彌撒已經完成,我們可以從容地進行準備了。 這是一家我從小便經常來的教堂。在牧師住宅的庭院裡,有一棵很大的杏樹,上面掛滿了似曾相識的風鈴,正隨風搖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從小學放學回家的路上,掛上去的風鈴。 我很仰慕這裡的金牧師,他長著一雙慈祥的眼睛,還有一大把像是聖誕老人似的、很了不起的絡腮鬍子。我上髙中之前,幾乎每天都會來這個教堂。對於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的我而言,或許,金牧師就是那個最像是我父親的人。 進入高中以後,我的學習逐漸忙了,自然便與教會疏遠了。但即便如此,遇到週末,我也會經常帶著自己親手做的糕點來這裡玩兒。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我總會忍不住,跑到這裡找金牧師。金牧師總是不厭其煩地傾聽我的訴苦。

“真是的,好奇怪啊!……” 當我們進入位於連接禮拜堂與牧師館走廊上的休息室的時候,U君一邊翻著行李,一邊敏著眉頭說。 “怎麼了?” “哎呀……對不起啊!……我好像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我好像把結婚戒指給落在家裡了,但是我明明記得,已經裝進包裡了啊!” “這可不是你應該犯的銪誤呀!……”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或許是太緊張了吧?” 他聳了聳肩,臉上充滿了詼諧的笑容。然而,他似乎還是對自己的失誤,感到十分愧疾,依稀可以看得出有幾分歉意。 “算了,不就是只戒指嗎?”我輕輕地搖著頭笑道。 “不行,不能這樣。”U君毅然決然地說,“我現在就回家去取。你跟牧師好好解釋一下,行嗎?” “直到下午彌撒開始之前,都沒有別的安排,這倒是沒什麼大礙。” 說實話,我只是不希望他從我身邊離開。交換戒指只是形式上的事情,我並不覺得那有多麼重要。我只是希望,他能夠盡快回來,看到我穿著婚紗時的樣子。 我強忍著湧上心頭的那份任性,只是跟他說:“快點回來啊!……” “我在教堂門口,很快就能打到出租車。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能夠回來了。” “可是,很可能會又遇到堵車。不如這樣吧,借牧師的小型摩托車去吧。” 金牧師的白色小型摩托車,就停在窗戶外面。這原本是他的妻子騎的。自從他妻子兩年以前,生病去世以後,基本上就沒有再使用過。金牧師曾跟我說:“需要的時候儘管去騎。”所以,我經常會騎著它去買東西。 “牧師那邊,我去說一聲就行了。”我微笑著說,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是嗎?……那好,我就騎摩托車去吧。20分鐘就能回來。現在正好是10點鐘……那麼,我10點20分就一定能回來了。” U君說著,親吻了一下我的額頭,飛奔出休息室。 “你慢點兒,可不要出什麼事故啊!……” 我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 U君什麼都沒有說,輕輕地舉起右手揮了揮,就一溜煙似的離開了教堂。 教堂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盯著掛在牆上的穿衣鏡。 昨晚真的太髙興了,根本沒能好好睡一覺。所以,皮膚有點乾燥,眼睛下面的跟袋也很明顯。我從包裡拿出了基本上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化妝品,將它們在皮膚上,塗抹了好幾層。化妝是件容不得胡亂來的事情。不擅長化妝的我,塗抹過的臉,全部都變成了白色,活像是一個老妖怪。 已經沒有辦法再收拾了,我只能重新隨意地擺弄一下,便打開了衣服袋子,取出婚紗。那是一件母親親手為我製作的,純白色的婚紗。我已經試穿過很多次了,所以,一個人換上婚紗,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我站在穿衣鏡前,最後將鑲滿玻璃珠的寶冠戴在頭上。我調整了一下姿勢,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感到很吃驚,鏡子里分明站著一個,與我的想像完全不同的美麗女子。厚厚的粉底,似乎要將我那扁平的鼻子和櫻桃小口遮蓋住了。我懷疑這確實不是我,稍微動了一下手,鏡子裡的女子也隨著我動了一下手。我微笑,鏡中的我也在微笑。 我穿著婚紗的樣子,還一次都沒有給U君看過呢。真想馬上就讓他看到。我急切地希望他皺著眼角,對我說:“真漂亮啊!……” 我跑出休息室,看著窗戶外面,U君還沒有回來。 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10點30分了。他說過20分鐘就能夠趕回來的,但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會不會路上比想像的更加擁堵呢? 我穿著婚紗,行動很不方便。我一邊在禮拜堂與休息室之間的走廊上溜達著,一邊打發著時間。走廊牆壁上的十字架裡,镲嵌著彩色的玻璃,散發著絢爛奪目的光彩。我出神地看著經過彩色玻璃折射後的七色光芒,目光轉移到了休息室旁邊的祈禱室。 從小,對於那間屋子,我本來就非常熟悉。經過牧師同意,我便經常偷偷進去,在裡面度過大半天的時光。 推開祈禱室的門,展現在眼前的,是一間不足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除了《聖經》以外,還有小孩子繪圖用的圖畫本、馴鹿玩具、聖誕樹,以及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假髮、裝飾鮮豔的扇子。各式各樣的東西充斥著整個屋子。 我眯縫著眼睛,懷念著過去的事情,隨手拿起了一本圖畫書。那是一本我看過許多次,甚至能夠倒背如流的關於耶穌和基督教的故事書。當我翻動那本落滿塵埃的圖書時,竟有一種回到少女時代的感覺,這可真有點不可思議。 或許,我想成為一個童話作家的強烈夢想,就是在這間屋子裡,饅慢地培養起來的吧。如果,我不把那個夢想告訴別人,現在都沒有要想去實現的想法。但是,現在,即便是結婚之後,我也沒有放棄這個夢想的打算。 祈禱室裡光線昏暗。只是在天窗附近,開著一個固定的窗戶,用來獲取少量的光線。此時的陽光,正從那裡隱隱約約地照射進來。 雖然這裡似乎是被用做堆放雜物的所在,但祈禱室本來就是信徒們悔過的地方。當心中有所迷茫,或者想要打開心結的時候,信徒們還是會到這間屋子裡來。在天主教裡,可以稱作是“告解”差不多,但是,在新教的教堂中,並不存在懺悔的概念,因此,才專門設置了這種用於懺悔罪孽的房間。 我背對著窗戶,一邊看著馴鹿玩具,一邊將雙手妙在胸前。聽牧師說過,在舉行結婚典禮之前,到這裡進行悔過的人很多。我的面前放著紅鼻子、表情又很滑稽的馴鹿玩具,而在這裡悔過的人們,大概都會覺得有點不太搭調吧? 我想像著這樣的場景,頓時覺得有些好笑,“扑哧”一聲笑出聲來。 有什麼需要悔過呢? …… 我生來就是這個樣子,從來未曾有做過什麼壞事的記憶。我真是一個死較真的、索然無味的人。 因此,最先浮現在腦海中的,便是佐竹那孤寂的表情。 “佐竹……對不起啊。”我嘟囔出聲來。 “我絕對不是討厭佐竹。他對我原本就是很慈祥的。而且,我覺得能和佐竹相遇,也使得媽媽度過了一個幸福的晚年。我非常感謝佐竹!……” 我閉上眼睛,眼前閃現著母親健康時的容顏。 “可是,我終究沒能叫佐竹一聲爸爸。我的爸爸只能有一個。我總感覺,假如我稱佐竹為爸爸,那麼,我將會失去真正的爸爸——如果跟佐竹親密相處的話,我一定會喜歡上他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把他當做自己的爸爸。這……這太可怕了。所以,對不起啦!……”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面對著眼前的場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我不敢相信:母親……母親竟然站在了我面前,正在看著我微笑。這絕對不是我的幻覺。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耵著前方看。但是,剛剛還確定站在我面前的母親,卻再也找不到了。 “媽媽!……”我大聲地呼喊著,飛奔出了祈禱室。 但是,外面空無一人。只有掛在牆壁上,寫著“要做禮拜,就往這裡走”的牌子,隨著風微微搖曳著。 “媽媽喲!……” 我回到祈禱室裡面,再一次看著牆壁。牆壁上的斑點,看上去陳舊污黑,或許也可以看成是人的面容。這大概是我一邊回憶著母親,看到這些斑點之後,產生的錯覺吧? 我一邊撫摸著馴鹿玩具的鼻頭,一邊回想著母親。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我進來了啊!……”伴隨著溫和的聲音,金牧師走了進來。 “天氣不錯,真是太好了。看來,梅雨一時半會兒還不會來臨啊!……” “如果要下雨的話,昨天就應該下了。”我搖頭笑著說。 金牧師聽到我這樣的回答,張大了嘴說:“噢,真的嗎?……”金牧師的表情很誇張,“這麼好的天氣,我真是不敢相信!……” 他對於世俗的事情,很少會感興趣,也從來都不看電視、報紙。關於粉紅女郎是誰,以及有關消費稅的講解,都是我告訴他的。 金牧師從小就很疼我,他是一個花白鬍子一直垂到胸前的美國人。我上小學的時候,經常會因為沒有父親而被人欺負,在教堂門前哭鼻子,金牧師總會在那個時候安慰我。看到我抽抽搭搭地哭泣,金牧師從來都會慈祥地跟我說話,還給我蛋糕吃,給我紅茶喝。 我經常去問金牧師:“我為什麼沒有爸爸?” 這個時候,金牧師就會溫和地跟我說:“你一定是有爸爸的,否則,你不就是個野種了嗎!……我猜他一直都在小祥子身邊,一直都在守護著小祥子你。” 至今為止,我都一直在得到金牧師的麩勵。 “啊,祥子,你真漂亮!……” 金牧師看著我,快樂地吹著口哨。雖然講這樣的話,並不符合他的牧師身份,但是,我聽了以後,仍然感到非常高興。 “但是,臉有點太白了,這會顯得你的個人魅力不夠。即便不化妝的話,你也是非常漂亮的。” 金牧師的話,讓我覺得有點羞澀,於是慌慌張張地轉移了話題。 “金牧師。今天……哦,就是今天,媽媽竟然在我的眼前出現了。我說的是真的,她看著我,還沖我慈祥地微笑著。” “是嗎?……看來,你的母親也在為你的好日子,而感到無比欣慰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牧師持著絡腮鬍子,哇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臉上都笑出了皺紋。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你太漂亮了,我都把正事給忘了!……”金牧師突然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有人打電話給你,好像還挺急的!……” 啊,是U君嗎? …… 我跟著牧師,走進了牧師的住宅。一台黑色的電話機,就放在陳列著《聖經》與關於神明書籍的書架上,就像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一樣。 我拿起了電話聽簡,放在耳邊。 “哦?……”難道是用公用電話打過來的嗎?我聽到了硬幣落下的聲音。 “是烏龜祥子女士嗎?”電話那頭不是U君。 但是,我聽到那種急迫的聲音,心中還是有些發慌。我強忍著驚慌使自己平靜下來,但心中還是充滿了不安。 “太好了。你要冷靜一點啊,聽我說!……” 這是一個我並不熟悉的、低沉的、含混不清的聲音,也沒有絲毫的特徵,我只能聽出來,對方是一個男的。 “就在剛才,三笠勇紀出事故了。”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我感到似乎被鈍器,狠狠地擊了一下後腦勺。我摁著太陽穴,一下子跌倒在了地板上。 “祥子!……”牧師大驚失色,衝了過來。 他用一隻手扶住了我,似乎是想問我:“沒事吧?” “已經送到了H大學附屬醫院,現在,正在搶救呢。你趕緊過來吧!……” “那……你是……”我顫巍巍地拿起了電話。 “我是三笠勇紀的朋友,聽勇紀提起過你。今天,你們要舉行婚禮的事情也……” 那家醫院離這裡並不是太遠。一路狂奔過去的話,只需要20分鐘;如果開車過去的話,還會更快。但是很遺憾,我只有小型摩托車的駕駛證。到現在,我才開始懊悔,自己沒有取得駕駛證。 “那麼……U君現在怎麼樣了?”我渾身的脈搏都在戰栗著。 “詳細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先不要著急……” 對方的回答斷了。我開始感覺到結果很糟糕。 “不管怎麼樣,你還是趕快過來吧!……”最後,我的聲音幾乎要變成哀號了。 來不及換衣服了。我向牧師說明電話的內容之後,準備迅速離開教堂。 但突然間,地面開始咔嗒咔塔地搖晃起來。有兩本堆放在桌子上的《聖經》,突然掉在了地板上。雖然,五秒鐘左右的時間,便停止了搖晃,但是,這確實是一次很久不見的強烈地震。 剛剛接到交通事故的通知,就發生了地震……這真是一個不吉利的預兆,不由得讓人心裡覺得有些驚悚。 “祥子,冷靜一點!……U君一定會沒事的。如果連你也出什麼意外的話,那就更糟糕了。”牧師溫和地勸著我。 我知道。我是知道,但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我顧不得脫下婚紗,匆忙摘下頭飾和手袋,交給牧師保管。 “我也找個人來看家,跟你一起去醫院吧!……” 我雖然聽到牧師在後面跟我說,但是,還是一個人搶步躥出了教堂。 一路上,與我擦肩而過的路人們,全都向我投來異樣的目光。眼角中,也出現過從車子裡,向我指指點點的情侶們的樣子。但是,我顧不了這麼多。我必須盡快趕到U君的身邊。 電話裡的男子,只是告訴了我,U君出了事故,但是,詳細情況對方什麼都沒說。究竟會出了什麼事故呢?是不是U君想著快點回到教堂,騎著摩托車,慌裡慌張地跟別的車輛撞到一塊兒了呢? …… 他傷得嚴重不?會不會危及生命? …… 我想起,電話裡的男子,沉默了一小會兒。 嘀……嘀嘀……一陣按喇叭的聲音,一輛汽車突然停在了我的面前。 “松井?你是松井祥子女士嗎?” 聽到有人叫我,我突然回過頭去,只見副駕駛座上,有一個戴著銀框眼鏡、白白淨淨的瘦高個兒青年男子。說是瀟灑,倒不如說是吊兒郎當地,用左手擺弄著自己的長頭髮,又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是三笠勇紀先生的同事。那個什麼,趕緊上車!……一塊兒去醫院。” 如果在平時,我基本上不會這麼劇烈地奔跑。我一步也走不動了,所以,這樣的邀請我是求之不得。 怎麼會知道我就是松井祥子呢?我也不再想去問這樣的問題了。或許,是因為我穿著婚紗,拼命地朝著通往醫院的道路奔跑,看到這樣的女子,大概就會認為我是祥子吧。 青年男子戴著銀框眼鏡,就像是一個學生,靠近了仔細觀察,才發現他穿著青紫色的西服。他拿出名片給我看,上面寫著“三生影像(株)”。 啊,這一定就是U君工作的公司的名片。 我絲毫沒有懷疑,反而還很慶幸,一下子坐到了後排座位上。 駕駛座上,坐著一個胖墩墩的、油光發亮的中年男子。他會是U君的上司嗎?我無法明確斷定。他頭上僅有的頭髮,全都梳到了後面,緊緊地貼在頭皮上。或許是鼻子有點問題吧?一直在吁吁地喘著粗氣,聲音讓人覺得有些難受。 天氣也不是很熱,但是他的額頭上,卻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車在急速地、瘋狂向前奔馳。 “剛才我們兩個在從公司去醫院的路上,接到了電話。得知三笠的未婚妻——祥子還在教堂裡,我們本來打算從那裡接上你,一起走的,但是,牧師告訴我們說,你剛剛離開,所以,我們就急急忙忙地追了過來。”坐在副駕駛上的男子對我這樣解釋著說。 “啊,非常感謝!……”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手放在膝蓋上,握著拳頭,根本顧不上說別的話。 但是,青年男子似乎很愛講話,他一邊用右手中指,不停地扶著眼鏡框,一邊喋喋不休地跟我說道:“即便出了事故,也不會太嚴重的。你就放寬心就好了。我們接到電話的時候,也吃了一驚。今天是我們兩人值班,太好了。如果我們倆去什麼地方玩兒的話,就很難聯繫上我們了。” “是嗎……”我只是這樣回答。 當然,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故? U君現在怎麼樣了? ……但是,這些只要到了醫院,就一切都明白了。現在,還是什麼都不要想為好。現在什麼都不需要去想。只是,無論事態發展到什麼程度,我都不能亂了陣腳。我拼命地對自己這樣講著。 突然,駕駛室裡的男子,開車拐向了左面。彎兒拐得很急,我的身體急速地向右邊傾斜。 “怎麼了?……”我驚訝地抬起了頭。 “路上太擁擠了,還是繞道去吧。”滿頭大汗的中年男子聲音尖銳、言語粗魯地說道,與面部的表情極其不符。 我瞟了一眼後視鏡,與中年男子的視線交織在一起。男子很快將目光轉移開開,但是,那種不舒服的感覺,還是緊緊地糾纏著我。 真是糊塗,直到走到這裡,我才感覺到了一絲奇怪。雖說是要繞道去醫院,但車子的方向,卻開始與醫院背道而馳了。 細想一想,戴眼鏡的青年男子所說的話也很奇怪:他說從公司開車去醫院。 U君的公司在醫院的西面——也就是沿海的位置。如果從公司直接去醫院的話,是不會經過教堂的。 “牧師的傷不要緊吧?”我輕聲嘟囔著。 “嗯?……”戴眼鏡的男子,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話,不停地用中指扶著眼鏡,回頭看著我。 “剛才你見到過金牧師了吧?他的傷怎麼樣了?” 這是我瞬間裡想到的詭話,牧師當然是沒有受傷的。我只是想試探一下他們倆。 “沒事……看上去還很好的……”青年男子扶了扶眼鏡,回答我說。 “金牧師頭上縫了五針呢。馬上天氣就會越來越熱了吧。只要頭上一出汗,就得趕緊把繃帶給解下來。會沒事嗎?……繃帶包好了了嗎?” “是嗎?……難道跟我說話的人,不是金牧師嗎?他並沒有包繃帶啊!……”我突然說。 “這麼回答,你是不相信我們倆嗎?” 戴眼鏡的青年男子一邊抿著嘴,壞壞地笑著,一邊向我靠近。我迅速地將手伸到了車門處,但是,那個男子比我更迅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沒關係的!……”男子摸著頭髮,啊哈哈地笑了起來。微微分開的牙齒,讓人覺得特別討厭。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相信我們,又不會要你的命。” 我的嘴巴被堵上了,似乎用的是紗布。我扭動著身體,想要反抗,但是,頭上猛地一發麻,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