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密室·墓園·死亡電梯

第5章 擁擠墓園之謎

愛德華·霍克(Edward D.Hoch,1930-)是一種文學現象。自從一九五五年十二月,霍克首度在《名探雜誌》(Famous Detective Stories)發表《死亡村莊》(Village of the Dead)之後,霍克在當時純小說雜誌紛紛萎縮倒閉的年代中,竟能創作逾八百則短篇故事。一九七三年五月以降,霍克在聲譽斐然的《艾勒里·昆恩推理雜誌》(Ellery Queen's Mystery Magazine,簡稱EQMM)上,每期發表一篇作品(有時甚至更多)。關於這項記錄,還沒有任何雜誌作家可以匹敵。更神奇的是,霍克的創作極富變化,他的寫作量雖大,卻一貫保持著原創性與精采度。霍克每部作品都變化萬千,其中有大量令人稱奇的犯罪作品,比任何作家都還多。我在後語中已講了許多,霍克最知名的作品是以新英格蘭醫生山姆·郝梭恩(Sam Howthorne)為主角的系列探案:主角回顧執醫生涯中涉及的各種奇特案件。該系列以《蓬橋之謎》(The Problem of the Covered Bridge,刊於一九七四年十二月號EQMM)為始,故事發生在一九二二年三月。作者早期發表的故事結集成《診斷結果:不可能犯罪》(Diagnosis:Impossible,1996)。我選了一篇後期發表、而且首刊後就未再重新付梓的精采故事——埋葬已久的老棺木里竟然有具新屍!

我年少時常去春谷墓園野餐(郝梭恩醫師某次和訪友喝酒時聊到),當時的墓園感覺上更像公園,而且整年有條小溪緩緩流經,將墓園切分為二。小溪唯有在春天圓石山雪融之際才會偶爾氾濫,淹沒掉部份的墓園。 一九三六年的嚴冬過後,緊接著小溪就開始氾濫了,小溪兩岸的泥土深受侵蝕,墓園有好幾畝地都被沖掉了。當時我是墓園理事會的成員,理事會於一九三九年春天召開會議,決定非採取行動不可。 “過去三年來情形日益嚴重。” 道敦·史汪邊說邊為我們展示河水氾濫造成的毀損照片。高大禿髮的史汪是理事會主席,主席的位置由我們五名理事輪番擔任。五十多歲的史汪是銀行總裁,今年擔任第二年主席。 我將照片收攏後,交給右邊的薇琴·泰勒。我知道墓園的財務有困難,便問:“我們不能再拖一年嗎?”

“山姆啊,你看看這些照片吧。”史汪說,“布魯斯特家族的墓都快被沖掉了!你瞧,這口棺材的一角都曝露在樹根中了。” “這些棺材得先挖起來移走。”薇琴·泰勒同意說。 三十多歲的泰勒高大健美,我常在城裡的網球場上瞥見她。泰勒家族的家財來自康乃狄克州的煙草田,不過家中最大的一片土地,還是屬春谷墓園這一片。 我們又討論了一會兒,墓園理事兼法律顧問朗迪·費德建議大家再觀察一個月。 “如果還有別的辦法,我們就可以省下這筆開支了。” 史汪嘲笑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布魯斯特家的棺材一個個流進春谷溪里,你想看到這種結果嗎?” 費德被史汪的語氣惹毛了,咕噥說:“隨你怎麼弄吧。”史汪要大家投票決議,是否將那些岌岌可危的棺材移走。

“我已經跟布魯斯特家的人談過了,他們已簽妥該籤的文件了。” 泰勒小姐、史汪、我以及很少在會議上發表言論的退休建商西藍·穆林,都讚成遷棺。穆林坐在那兒,臉上帶著悲傷的微笑,也許是想起小溪未釀成災害前的美好時光吧。唯一投反對票的人是費德。 “那我們就盡快採取行動吧。”史汪說,“甘瑟早上就可以把工人跟設備找來了。”厄爾·甘瑟是墓園管理員,負責墓園日常的管理。 “這麼匆促行事不好吧。”費德告訴我們說,“先沿著溪岸填一卡車的土,會比遷棺容易。” “等下次大雨一來,土還不是又被沖掉。”史汪反駁說,“拜託你實際一點好不好!” 我覺得費德這位律師好像有點不講理,心里納悶怎會如此,我自動表示:“如果需要我幫忙,明早工人抵達時,我可以過來墓園看一看,確定除了布魯斯特家的土地以外,別處都不會動到。”

“那是幫大忙啊,郝梭恩醫生。”薇琴·泰勒同意說,“如果除了甘瑟外,還有人能幫忙監督,我們就放心了。” 自從某天早上,有人發現甘瑟下面的兩名日班工人躲在一片傾倒的墓碑後灌威士忌後,理事會就不怎麼喜歡甘瑟了。幾名嚇壞的掃墓者找來治安官藍斯,警長給兩名工人兩個選擇,要嘛去坐一個月牢,要不就快滾出城。工人選擇後者,但此事已引起理事會的注意了。理事會警告甘瑟,若想留住飯碗,就得好好表現。 開完會後,眾人到墓園大門邊的房子找甘瑟,他的辦公室雖然設在我們開會的地方,但另外還給他房子住。甘瑟的老婆琳達忙不迭地請我們入內。 “親愛的,郝梭恩醫生和史汪先生來找你啦。” 甘瑟身材壯碩,留著黑鬍子,頭髮稀薄。他在擔任負責人之前,在春谷乾了多年的挖墳工。理事會的人都不怎麼看好他,但他似乎是當時最適合的人選,那時甘瑟剛跟琳達結婚,我們覺得琳達也許能讓甘瑟更定下心來,而琳達也確實做到了,只是還不臻理想。

春谷墓園的理事一季才聚一次會,今年四月的會議結束後,下一回得等到七月份,大家會按往例到史汪的農場開會時才碰面。開會其實不花時間,而且迄今除了簡單的理事會會議外,從來沒涉及別的事務。但這些都將起變化了。 “郝梭恩醫生早上會過去監督挖掘及重新埋葬的過程。”史汪告訴甘瑟說,“我們認為應該不會有問題。” 甘瑟揉揉下巴說:“我會把工人召集好,準備鏟子等工具。布魯斯特那塊地有六口棺材,遷起來得要一整天工。” “不弄不行了。布魯斯特家會派人過來看重葬的過程,說不定會找部長一起來。” “我們會盡力弄好。”負責人告訴我們說。 史汪點點頭:“我相信你們。” 我開車回辦公室,因為下午有幾個約診。

“會議有什麼好玩的事嗎?”瑪莉問,她明明知道會議向來無趣。 “沒什麼好玩的。明早他們搬遷布魯斯特家的棺木時,我得過去看看,溪水把兩岸土壤都沖掉了。” 瑪莉看看我的約診簿:“要不要我跟明天下午的溫斯頓太太重新排時間?” “可以的話,最好改到星期五上午,我不知道會待多久。” 我邊等第一位患者,邊瞄著報紙頭條。希特勒堅持要波蘭歸還但澤市,看來波德兩國極有可能開戰。但在諾斯曼,戰爭似乎還十分遙遠。 傍晚我要離開辦公室時,看到薇琴·泰勒從朝聖紀念醫院隔壁走出來。她在自己的車子旁邊停下來等我過去。 “你明早會過去春谷嗎?” “會啊。” “太好了,布魯斯特家非常關心這件事,交代遷棺時一定要慎重妥善。”

“我相信不會有問題的,甘瑟雖然有別的毛病,但他是個好工人。” 泰勒點點頭,然後朝醫院大樓折回去。 “我星期二到這邊當義工,如果還要開會的話,就得在醫院耗一整天。” 泰勒是諾斯曼某個老家族的一員,她將大部份時間投注在慈善工作上。幾年前,泰勒曾經跟一名普旺登斯的年輕律師訂婚,不過後來分手了,至今未婚。泰勒跟許多未婚的婦女一樣,用網球、旅行及義工工作填滿她的生活。至於家族的煙草事業,很久以前就賣給別人了。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她才開著小小的敞篷跑車離去。我年輕時,也有一部類似的車子。 第二天早上,我開車在九點前抵達墓園。甘瑟已經將拖車停到布魯斯特家的墓地外了,拖車背面戴著大大小小的鏟子、鶴嘴鋤、一組滑輪和滑車,還有一堆厚厚的油布。六名工人剛剛抵達現場,正從大門口走進來。

“真高興見到你,醫生。”甘瑟過來跟我握手打招呼,“我把工人分成兩組,每組三人。一組從溪邊挖掘溪岸,另一組從上頭往下挖,把棺木挖出來。大概得要一整個早上,也許還要久些。” 我看著溪岸邊的那組工人把鬆土鏟開,再用斧頭砍斷樹根。從上邊的墓碑看來,這批墳墓最新的也超過十五年了,還有兩個遠溯到本世紀交接之時。一小時後,他們終於挖出第一口棺材了,工人們用滑輪將棺木吊上來放到拖車上。之後挖掘的速度似乎就快多了,不知不覺,第二、三口棺材也已放到拖車上,第四口也正要吊上來。 工作進行時,我在墓園里四處亂晃,讀著碑上的刻名,想起幾位自己醫治過的老病患。時近正午時,最後第六口棺材上糾纏不清的橡樹根終於清開了,棺木慢慢放到拖車上時,我緩步晃到車子邊。

“幹得好,甘瑟。”我告訴他說,“看起來棺木好像只有一兩個角落受損而已。” 當年這些棺材下葬時,還不時興用金屬制的拱頂包封,因此較老的幾口明顯看得出在溪水氾濫前就已經受到土蝕了。不過六口棺材似乎都還算完好,或者應該說,在我的手指觸到某一口棺木的邊角有灘濕黏的東西之前,都還沒事。 “這是什麼?”我問甘瑟。 我抽回手,發現上面沾著血,一時還以為自己割傷了。 “你在流血嗎?” “沒有,是這口棺材流的。” “棺材哪會流血,醫生?而且棺材都已經下葬二、三十年了。” “我看我們最好把這口棺材打開。”棺蓋仍緊緊栓著,用手根本扳不開。 “你有沒有工具可以撬開?” “裡面只剩下骨頭而已啦。”甘瑟說。

“我們最好看一下。” 甘瑟嘆口氣,跑去拿工具。蓋子很快旋松打開了,我親自掀開棺蓋,心想大概會見到腐屍,卻完全沒料到,竟然會在成堆的白骨上,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屍體就是二十四小時前,開理事會時坐在我身邊的西蓋·穆林。 治安官藍斯在一小時之內趕到,看完屍體後說:“醫生啊,這回你可被難倒了吧?昨天還活得好好的人,怎麼會在一口埋了二十年的棺材裡遇害?” “我不知道,治安官,可是我也很想查出真相。” 我們在等治安官趕到時,我已偵問過甘瑟和幾位工人了,可是他們都不知情。甘瑟似乎格外懊惱,氣溫雖然不到六十度,他還是緊張地拭著眉上的汗珠。 “理事會對這件事會有什麼反應,醫生?我會被炒魷魚嗎?” “我們若能證明你沒有責任,就不會將你解雇了,可是你一定得對我說實話。甘瑟,那些墳墓晚上有沒有被人挖過?” “醫生,你自己也看到開挖前的地面,很多年都沒動過了,根本不可能有棺材被挖起來重新埋過,那一定會留下痕蹟的。” “你很清楚穆林這個人嗎?” “幾乎不認識,我們一起開理事會,就這樣而已,他看起來人不錯,不過話一向很少。” 甘瑟說得沒錯,藍斯抵達後,我差不多也是用同樣的話來描述穆林。藍斯嫌惡地看著棺材裡的屍體,然後問道:“你想,傷口是什麼造成的?” “應該是尖刀之類的利器,不過刀鋒似乎來得更長更厚。他胸口傷得很重,血流極多,多到從棺材的裂縫中滲出來。” “幸好血滲出來了,否則布魯斯特家的老祖宗們就會跟著穆林一起被重新埋過了。”治安官隨身帶著相機,正在拍攝犯罪現場。他最近都這樣——遵照犯罪調查手冊裡的技巧去做。他雖是小鎮的治安官,卻十分樂意學習新事物。 “你對穆林認識多少?” 我聳聳肩。 “我想不會比你多。他大概七十歲左右吧,剛從自己的房地產生意退休下來,我只有每隔三個月開墓園理事會時才會見到他。” “他老婆死了,兩人膝下無子。”藍斯說,“醫生,你想他是怎麼跑進棺材裡的?” “不知道。” 我回辦公室後,在書架上翻出一本七年前讀過的艾勒里·昆恩小說,該書名叫《希臘棺材的秘密》,故事是說一口棺木中出現雙屍,但第二具屍體是在原本的屍體之後放進去的。這對穆林的案子一點幫助都沒有,他的屍體是在一口已經埋了二十年的棺材中找到的。 不久我的電話開始響了,消息已經傳出去,費德——也就是春谷的法律顧問——率先打電話來。 “郝梭恩,老穆林的事到底怎麼搞的?” “是真的,我們在工人挖起來的棺材裡發現他的屍體。” “怎麼可能?” “是啊。” “郝梭恩,全世界最不信鬼神的就是你,也許甘瑟的人把棺材挖起來後,才把屍體擺進去的。” “我一直都在監工啊,費德,距離從沒超過一百尺以上。” “你想我們春谷得向穆林的家人負任何責任嗎?” “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家人,而且他顯然是被謀殺的,我們得查出他怎麼遇害。” “我再跟你聯絡。”費德說完把電話掛掉。 第二通電話是史汪打來的,他說要在明早召開緊急會議。 “我們得查明這件事,理事會必鬚髮表聲明,而且我們得找人來填補穆林的位置。” 後者對我來說似乎沒那麼急迫,因為我們三個月才聚一次。 “沒問題,史汪,早上我得去醫院看幾名患者,不過看完後一直到下午都沒事。” “那就十一點聚會吧,我已經跟泰勒說過了,她說沒問題。” “好。”我掛電話時,瑪莉剛好吃完午餐走進來。 “一棺二屍是怎麼回事?”她立刻問道,“春谷有擠成那樣嗎?” “看來消息已經傳遍全鎮了。” 她坐到櫃檯。 “我只知道你又被捲進一件不可能的犯罪了。” “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到目前為止,墓園理事是我至今最輕鬆的職務。” “溪流的問題一直存在,也許他們早該跟辛康諾一起賣掉的。” 鄰鎮原本想蓋一座新的墳場,供兩處社區使用,可是還來不及決定,土地便賣給一所私立學院了,學校正在興建中,預備九月開學。 “我是等地賣完之後才知情的。”我承認說,“我看理事會的人也都不知道。” 瑪莉這個人很能抓出事情的癥結所在。 “甘瑟有任何殺害穆林的理由嗎?”她問。 “我想不出來,穆林那老傢伙只是靜靜坐在會議中,從未批評過甘瑟或任何人。” “你還是不認為甘瑟有涉案?” “也許有吧,不過我很難想像穆林會一大早跑去墓園找甘瑟。就算有,甘瑟又如何不動半分泥土把屍體埋到六尺深的棺材裡?” “我打帳單時會再想一想。”瑪莉這人從來不肯認輸。 當天下午,我在醫院等普洛堤醫生完成穆林的驗屍。果然不出所料:“除了領口和領帶不見之外,全身衣物都十分完好。”他邊在驗屍室中清洗,一邊說道,“傷口極為深長,涵蓋胸口和心臟,是從胸腔下刺入再往上斜拉的。” “傷口是什麼凶器造成的?是閥刀嗎?” 他笑道:“現在還有人用那種東西嗎?墓園裡一定有很多園藝工具,我想剪樹的修剪器就有可能。” “你能估算出死亡時間嗎?” “他死亡前差不多一小時吃過早餐。” “早餐?” “看起來像吐司和炒蛋。” “我九點之前就去墓園了。” 醫師聳聳肩。 “像穆林這種年紀大又獨居的人,有時清晨四點鐘就吃早飯了。從屍體的溫度來判斷,我看他在五點到九點之間都有可能遇害。” “謝了,醫生。” 我正要踏出門口時,醫生說:“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像這麼大的傷口,兇手在搬動屍體時,衣服上不可能沒沾到血。” 我打電話給藍斯,跟他報告驗屍結果,同時告訴他凶手身上一定沾了血。 “甘瑟或任何工人身上都沒看到血?”藍斯說。 “當然沒有了,兇案又不是我在場時發生的。” “穆林有部漂亮的林肯車,我記得他一直都開林肯。我們發現車子停在他家車道上。” “那又如何?” “那他是怎麼到墓園的,醫生?他那麼大把年紀,一定不是走路去的,而且天又這麼黑。” 其實從他家到墓園只有兩三里路,走都走得到,不過我承認對穆林這樣的老人來說,步行的可能性極低。這表示他可能是被兇手載到案發地點,對方是他認識且信賴的人,穆林才會一早跟著他走。找他的人會是甘瑟嗎?還是其他的理事? 我跟治安官講完話,然後讓瑪莉下班回家。我又多待了一會兒,想著這位我幾乎不認識、一年見四次面、僅止於點頭之交的男人,思慮著他的生死問題。我不知道我們的互不相識,到底是錯在他還是在我。 “郝梭恩醫生嗎?” 我聞聲抬起頭,看見門口站著一名年輕女子,走廊上的光打在她背後,我過了一會兒才認出那是甘瑟的妻子琳達。 “有什麼事嗎?”我想她八成是來看病的。 “我只是想跟您談談甘瑟和今早的事,聽說你們開會——” “請坐,我正要準備下班。” “我知道我先生以前給理事會惹過麻煩,他很擔心會丟工作。今早發生這種事,他好怕會被抓。” “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兇案是甘瑟幹的,移棺的整個過程我都在場,如果他有異常行為,我一定會注意到。” “可是其他理事一向就不喜歡他呀。” “那倒未必,甘瑟向來蠻負責的。”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如果藍斯長官問起,只要實話實說就行。例如今早有沒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沒有呀。甘瑟差不多七點起床,我幫他弄了早飯,然後他就走路去布魯斯特家的墓園了。” “你們兩個早餐吃什麼?” “果汁、谷片、吐司、咖啡,他每天早上都吃一樣的東西。” “沒有蛋嗎?” “沒有。您問這做什麼?” “只是好奇。你在前一晚或事發當天一大早,有沒有聽見任何奇怪的聲音?” “沒有。當時有怪聲嗎?” “如果穆林是在墓園遇害的,他可能會尖叫或呼叫。” “我們什麼都沒聽到。” 我想起普洛堤醫生提到血蹟的事。 “你先生出門時穿什麼?” “跟平時一樣,穿連身工作服。” “他還有別的工作服嗎?” “在工具間裡還有一件。” 我試著安慰她。 “別擔心,甘瑟太太,今天早上理事會要召開特別會議,可是我們不會做出不利你先生的事,只是要討論替換穆林的人選。” “那甘瑟——” “只要他沒涉案,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兇案發生在墓園裡不能怪他。” 琳達勉強擠出客氣的笑容。 “謝謝您,郝梭恩醫師,真的很感激您。” 琳達離去後,我第一次發現她是個相當迷人的女子。她當然可以嫁個比甘瑟更出色的先生,可是愛情婚姻這種東西,有時候是很難說的。 早上我有兩名醫院的病患要診斷。兩位患者在輕度心髒病發後,復原得都相當不錯。接著我回辦公室告訴瑪莉,稍晚會開車到墓園開會。 “不是十一點才開會嗎?”她說。 “我想早點到,四處看看,尤其是工具間。” “你知道兇手是怎麼弄的嗎?” “像變魔術一樣啊。”我笑著對她說。 等我抵達墓園時,晨光已穿透春天的新葉,將墓園染出一片輕柔溫暖的金光了。我比開會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結果竟發現自己不是第一個到的。薇琴·泰勒的敞篷車已停在停車場了,只是四下看不見她人影。 我避開甘瑟夫妻所住的紅磚房子,直奔通向工具間的曲徑。我從遠處看見兩名工人在搬移被風雪吹落的殘枝。工具間沒上鎖,平時只要有工人在,這裡都開放著。我在各類工具中翻找甘瑟那件多出來的連身服,可是什麼也沒找到。 就在我正要放棄時,瞄見帆布後頭似乎有一副大修剪器,我沒多想指紋的事,直接將修剪器拉出來,並檢查刀鋒上有沒有血跡。刀子看來被人擦乾淨了,但刀鋒交接之處,有幾處銹色的斑點值得一查。我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將修剪器包妥,不再像剛才那樣粗魯的損毀更多的指紋。 我正要拿著東西離開工具間時,看見泰勒向我走來。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剪刀,可能就是凶器。” “我老忘記你是偵探。” “只是業餘的啦。” “我想看看發現穆林屍體的地方。”她解釋說,“他們好像已經把所有布魯斯特家的棺木移開了。” “你清楚穆林這個人嗎?我只在開會時見過他。” “他很多年前幫我們家處理過幾筆房地產買賣,他是交易高手。” “這個人話很少啊。” 泰勒微微一笑。 “他口風很緊,有時那是一項大優點。” “他還在工作嗎?” 泰勒搖搖頭。 “他為辛庫諾的新學院把幾塊畸零地整合好後,就退休了,有一年多了吧。” “也許他這人很有意思,可惜我永遠沒機會多認識他了。記得去年到史汪家開派對,就連參加派對他還是穿著硬領衫和打領帶。” 當時的人仍穿那種漿得厚厚的分離式領子,而像穆林和史汪這種人,就經常穿那種衣服。我自己喜歡穿有領的襯衫,像費德這樣的年輕人也是。 我們晃回理事會開會的辦公室大樓。有位兼職秘書會過來幫甘瑟處理文書資料,不過大部份時間,甘瑟都一個人待在這裡,除非他得去監工。今天甘瑟跟往常一樣,收拾好文件後打算離開。 “請等一會兒,甘瑟。”我建議說,“我們想跟你談談發生的事。” “好的,隨您吩咐。” 他留在自己桌邊,沒過來跟我們一起坐會議桌。就在此時,又有兩輛車開到外頭了。我看到史汪和費德走過來。 費德這位律師率先進門,一副來談公事的樣子。 “這邊出大事了,甘瑟。我很擔心墓園得負起責任。” 史汪在桌首坐定後,用手撥著稀疏的頭髮。 “費德,這事稍後再談吧。大家先坐下來,把知道的先說一遍。郝梭恩,你有沒有探到什麼消息?” “不多。”我承認。 我為眾人講述一遍驗屍報告,然後轉頭問甘瑟:“甘瑟,你平常會在工具間放一套乾淨的工作服對吧?” “對啊。” “我剛才找過了,沒找到,不過我倒是找到修剪器了,看起來上面好像沾了血。” 薇瑟·泰勒皺著臉說:“郝梭恩認為有可能就是凶器。” “很有可能。” 史汪把目光調到墓園管理員身上。 “工具間不都一直鎖著嗎,甘瑟?” “沒錯啊,大部份時間都是鎖著的。” “前晚有鎖上嗎?” “嗯——”甘瑟看起來很不安,“因為第二天早上要遷棺重埋,我想有幾個工人可能會早到,所以就先幫他們把工具間打開。不過在我們抵達之前,沒有人挖過墳墓,醫生也親眼看到了。” “沒錯。”我不甚情願地同意說,“我到的時候,棺材都還埋在地下。” “你想得出穆林的屍體是如何放到棺材裡的嗎?”史汪問。 “完全想不出來,簡直就像奇蹟一樣。” “好吧。”史汪揮手要他退下,“讓我們獨處幾分鐘。” 甘瑟離開辦公室,越過車道回家。 “各位可有取代穆林的人選?”泰勒問。 回答的人是費德:“我跟史汪在電話上談過了,米頓·道爾——” “怎麼又是律師!”泰勒大聲說,“墓園要辦的是家事,不是訴訟,拜託你好不好!再找一名婦女如何?” “我們已經有女性理事了。”史汪平靜地答道。 “那何妨有兩位?你們男性的票還是高過我們。” “我覺得值得考慮。”我同意說,“我建議大家把會期延到喪禮之後吧,這段期間也許我們可以想出一些理想的女性人選。” 泰勒感激地沖我一笑,史汪同意把會議延到下週一。當眾人準備離去時,費德說:“沒有老穆林,感覺就不一樣了。” “他從來都不說話的。” “可是他人在啊,就坐那張椅子上!他那對突眼和粗脖子,看起來總是一副快被領子勒死的樣子。” 我突然靈機一動。 “費德,新學院的房地產交易記錄會放在哪兒?” “辛庫諾的法院。” 那隻是一種直覺,但還是值得開車跑一趟辛庫諾。出發途中,我在腦中將一件件事串起來。現在我看出埋屍並非不可能了,有時兇手會刻意安排不可思議的情境,但本案並非如此。兇手只是想找個安全的辦法處理掉屍體,讓屍體藏個二十年罷了。 法院是本世紀交接之際時所蓋的一棟舊大樓,石砌的欄杆已經蝕到發黑了。我在一個大房間裡找到各種地圖和契約,這些檔案可追溯到一百多年前。一名年近二十的兼職僱員立即上前來幫忙。 “新學院呀?我們都好期待喲,我已經註冊等著九月要去了。” “太好了。”我由衷地說,“我需要看一下學院各塊土地的契約,你想會有困難嗎?” “不,一點也不難,因為那是公開檔案。” 涉及的土地十分繁多,一開始簡直不知從何看起,後來我看到穆林的名字,便開始專挑他經手的契約去讀。我將一份契約翻開,找到自己要找的名字,之後就不難了。 我打電話回辦公室,請瑪莉幫我把下午的約診改到明天。 “沒問題,”她說,“下午只有肯尼那個小鬼,而且他媽媽說肯尼現在好多了,所有的疹子都消了。” “跟她說這星期別讓孩子上學,下禮拜再讓他回學校。” “藍斯治安官一直在找你。” “我會打電話給他。” 一會兒後,我聽到藍斯那熟悉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 “你跑哪兒去了,醫生?” “我在辛庫諾調查跟新學院相關的土地交易。” “查新學院的事做什麼?”他問。 “穆林退休之前的最後一筆交易,就是新學院的案子。” “查到什麼了嗎?” “我想我找到犯案動機了。” “我們也查到一些線索了。我的手下找到一件沾血的連身工作服,甘瑟坦承說衣服是他的,而且裡面有他的名字簡寫。” “衣服是在哪兒找到的?” “在小溪的岸邊,看來甘瑟把衣服捲起來丟進水里,可是差了一尺沒扔中,而且衣服裡還有沾著血的領子和領帶。記得吧,穆林的屍體上這兩樣東西都不見了。” “我記得,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以謀殺罪嫌逮捕甘瑟羅,那件工作服就是我們需要的證據。” “藍斯,你可以把他帶去偵問,但先別起訴他,我一小時內趕到你辦公室。” 我以破記錄的速度在鄉間小路上飛馳衝刺,趕到治安官辦公室時,藍斯正要開始偵問墓園管理員。琳達緊張兮兮地待在外邊的等候室裡,我試著安撫她。 “甘瑟有麻煩是嗎?” “是的,可是還不算太糟,在我們跟他談完話前,請先試著放輕鬆。” 辦公室裡,藍斯在跟甘瑟講話,一旁的警員同時做筆記。 “我絕對沒有穿那件工作服殺害穆林。”管理員說,“是有人從工具間帶出來的。” “少來了,甘瑟——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嗎?” “我是無辜的呀!”他轉頭向我求助說,“你相信我,對不對,郝梭恩醫生?” 我在桌子對面坐下來,小心地措詞說:“你沒殺害穆林,但你也不算無辜,甘瑟。如果你想脫罪,最好把真相說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屍體是如何放入布魯斯特的棺木里。” “我——” “你到底要說什麼,醫生?”藍斯問。 “我們一直認為那批棺木上的土地很結實,從來沒被挖過,實際上也的確沒錯。可是溪邊的土地則不然,由於氾濫的溪水將溪岸沖掉,導致部份棺木外露,只由樹根包纏著,所以才要遷棺。案發早上,我看著你的工人把鬆軟的泥土鏟開,砍掉那些樹根。” “那你應該看見我沒有——” “我看見你希望我看見的東西,甘瑟。那些土那麼鬆軟,是因為前晚被剷開又填回去造成的。你到那邊,看到一口棺木外露出來,棺材角又嚴重受損,很怕我或其他理事看到了會不高興,所以就自己用拖車上的滑輪將棺木移走。你把棺材放到拖車上,小心地藏到那堆折好的油布和工具下。你派兩組人去挖墳,大家專心工作,根本無暇去管另外一組人在做什麼。等我晃開去看那些墓碑時,你便趁機把油布掀開,多露出一口棺材。我記得當時還在想,怎麼第二、三口棺材不知不覺這麼快就拖上車了。” “如果他耍了這種把戲,那穆林一定是他殺的。”治安官說。 “不對。甘瑟之前得罪過理事會一次,他怕萬一我們看到布魯斯特家的墓園毀成那樣,一定會把他解僱。他只是擔心自己會丟飯碗,根本不知道兇手會在一大早找到棺材,利用它來藏屍體。” 藍斯仍抱持懷疑態度:“誰有殺害老穆林的動機?” “某個利用他為新學院籌買土地的人。那個人因職位之便,知道辛庫諾可能要建一座新的社區墓園,就利用這項內幕消息收購土地,然後中途喊停,把土地轉賣給私立學院,賺取暴利。” “你指的是某位理事嗎,醫生?” “沒錯。沒有別的人能在其職且知其事的情形下完成這件事,而且也只有理事會的人才能說動半退休的穆林幫忙。今天下午我在辛庫諾的那些契約上,找到我要的名字了。穆林一定是威脅兇手說要把這件事抖出去,甚至企圖勒索。除了理事會的人,還有誰能一大早把他誘到墓園裡?也許兇手藉口說要去查看侵蝕的情形,然後就將他殺了。兇手一定知道工具間的事,也知道裡面多了一件工作服,所以衣服才沒沾血。兇手甚至可能有副鑰匙,以便工具間上鎖時能開門。這位理事穿上連身工作服,拿起修剪器,去見向他走來的穆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中穆林胸膛,穆林便一命嗚乎了。棺材蓋沒栓上,穆林被兇手丟到那堆老舊的枯骨上,可惜血流太多,從毀壞的棺木流出來,被人瞧見了。” “是誰,醫生?” “即使沒有法院檔案上的名字,我也已經猜到了。工作服雖能遮住衣物,卻擋不到兇手的領子和領帶頂端。死者的領子和領帶為什麼會不見?穆林當時一定穿上了,他連去參加夏日派對都會穿。血沒有灑在受害者的領子和領帶上,而是灑在兇手身上!有幾滴血濺到工作服上端,因此兇手把自己的領子和領帶丟掉,改穿受害者的。穆林的脖子粗,他的領子誰都能穿。” “到底是誰,醫生?”藍斯又問了一遍。 “只有一個可能。泰勒小姐畢竟是女人,不需要穿男裝。費德和我都穿有領的襯衫,只有死者和史汪仍穿那種分離式的領子。道敦·史汪在土地交易結束之前開始擔任理事會會長,他的職位最有利打探社區公墓的消息,為自己吞併土地,並要穆林幫他去跟學院的人打交道。他知道工具間的事,他可能殺害穆林,並輕易地將屍體藏起來,然後丟掉自己染血的領子和領帶,再回銀行上班。你們找到的領子和領帶應該查得出是史汪的,那兩樣東西和土地交易,就是你們需要的證據。” “道敦·史汪……” “他就是你們要找的兇手,去抓他吧,治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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