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櫃上的小鍾指著六點五分。
精神清醒,睡不著。睡魔大概與昨晚的霧氣一起離開了,喚也喚不回。
決定起床吧!隔壁床上的江神背對著我在熟睡中,果然有膽量。
在不發出聲響的情況下走向客廳,發現窗外已發白了。看見上半身籠罩在晨光中的望月坐在那兒,很讓人驚訝,連衣服都換好了。
“早安,什麼時候起床的?”
“早,半個小時前。有吵到你嗎?”
“沒有,我才剛剛起床,靜得可怕,我完全沒注意到。”
似乎一直在想事情,記事本就攤開蓋在桌上。應該是關於殺人事件吧!
“遺失的錄影帶應該還是在聖洞裡,如江神推理的那樣。”
一大清早,我泡了兩杯咖啡,扮演聽眾的角色。
“一定就是這樣了,其他地方不可能隱藏吧——我加了糖和奶精喔!”
“謝謝。不過——到底拍到了什麼?不可能是外星人降臨的畫面,也很難想像會是犯案時的瞬間,到底是什麼東西入了鏡?”
大概是咖啡泡得比較濃,在此之前沒想到的,現在都想了起來。
“也許畫面中被拍到的事物並非重點,嫌犯只是想把錄影帶處理掉。”
“怎麼說?”
“也許錄影帶上沾了什麼不該留下的東西,像是不能被發現的指紋之類的,或者其他污漬。如果土肥先生抵抗時傷了嫌犯,嫌犯的血液濺到上面。”
“這就成了哥白尼原則,然而,消失的錄影帶本來是插在錄影機裡的,嫌犯應該不會糊里糊塗把血液或指紋沾在上面吧!”
這麼一說,也有道理。如果是土肥在更換錄影帶時遭到襲擊,就有可能發生上違情況,但事實不然。
“這樣好了,就當成是嫌犯在錄影帶上沾了壞事的痕跡,不得不藏進聖洞裡。如此,嫌犯就安心了嗎?就算到時候協會人員如何抗拒,警方前來時,他們也不得不接受搜索。只要有搜索令,即可進入聖洞調查。所以,錄影帶的處理也只是一時的手段。”
“暫時敷衍吧!警方搜索結束前,兇嫌應該已經有打算了。”
“打算?哪方面的打算?再次回收,然後拆解丟棄?好是好,但有困難。這兒可是一直有警衛看守。嗯?你是說,嫌犯是有機會站在守衛崗位上的人?這樣的話,就有機會回收了。”
“這還不夠。真這麼做,一定會被監視器拍到進出聖洞的身影。萬一那捲帶子又被處理丟棄,嫌犯的行徑就更可疑了。”
錄影帶藏在聖洞裡,其實是很棘手的一件事。嫌犯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就莽撞行事嗎?
“日誌上寫下的培利哈……”望月從桌上取回記事本,“我沒親眼看到,大概什麼模樣?麻煩你盡可能臨摹出來,可以嗎?”
隨手拿了筆,刷刷寫下。培利哈……筆跡凌亂,但判讀出來的也就是這三個字了。經確認後,學長顯得很失望。
“看起來果真是培利哈三字,我在想,該不會是派崔克三個字的筆劃吧?”
“這有點牽強,不是派崔克,也不是ヘ〇1111的字樣——我問你,望月,這像不像偽造的死亡訊息?”
“嫌犯刻意擾亂調查方向而寫的?是有可能。”
回應很快。
“是呀!因為土肥是嫌犯站在身後遭勒斃的,很難想像土肥可以在面臨死亡時,立刻抓起筆在日誌上寫下那三個字。”
“說的沒錯。若真留下了培利帕利即將降臨的暗示訊息,協會內部人員不失去理智才怪!這是個切入點,好,應該會是推理素材,反正依現況看來,其意圖未明。”
主寢室房門開啟了,江神搔著下巴走出來。
“這麼早就開搜查會議了啊?不會是徹夜未眠吧!”
“再熱衷也不可能——”
我話還沒說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在後院,於是立刻走向窗旁,未發現任何異狀。
“不覺得像……槍聲嗎?”
望月回應我:“像槍聲。”
“會是有人在後山打獵?”
“不,”江神望著窗戶,“玻璃窗雖厚,聽不清楚,但槍聲來源並不是很遠,是庭院嗎?該不會在放煙火或鞭炮吧!”
從東側房門走出來的是揉著眼睛出現的織田,應該是被剛才的聲音吵醒的。他問那是什麼,但無人回答。
江神返回主寢室,立刻穿上牛仔褲,然後邊扣上襯衫釦子邊走出來。織田見狀,也慌慌張張要進去換衣服。
“去看看。在這裡,一切眼見為實——信長,你隨後也過來。”
來到走廊上,麻里亞已站在那兒了,穿著與昨天完全一樣,難道沒上床睡覺嗎?一臉的不安,向江神問道: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不清楚,所以才要去看看,一起去嗎?”
“嗯,我要去。”說著,織田也來了,但未見椿先生與荒木的影子,電梯前也沒有會務人員站在那兒阻擋,因此我們五人毫不費力地來到主棟樓下。 C棟在監視之下並未封鎖,天色亮了,正門的鐵捲門已升起,警衛也站在崗位上值勤。
由良比呂子直立在東翼走道上,一早就開始工作了吧?勤務室房門是敞開的。我們下樓,她也沒責怪,反而問我們:“是在後院吧?”
“好像是,不是煙火實驗吧?”
“不是。聽起來像是什麼東西爆裂,臼井局長已經前往察看——唔……各位請在這裡留步,我們會調查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見她小跑步往東側去,一會兒後,我們也隨之追了上去。就像江神說的,一切親眼目睹為憑。
經過彎曲轉折的走道快接近盡頭時,看見有人站在通往後院的門前,除了由良之外,還有其他人,分別是臼井、丸尾與青田。那道門似乎很難開啟,丸尾兩三次企圖以身體的力量想推開,門扇卻無動於衷。
“那怪聲響果然是從這兒發出來的吧?”望月從滿頭大汗的青田身後一把抓住問道。
“對,好像是,因為其他地方無異狀,不過這扇門外面好像有東西攆著擋住了。”
丸尾喊了一聲:“喝!”施展飛踢技術。這麼一踢有效,門扇開啟了十到十五公分的細縫。直到可讓人通過的寬度為止,臼井拍拍丸尾的肩。
“可以了。”說完鑽進門縫,將門扇推得更開些,就這樣走進後方庭院。由良立刻起而仿效,卻遭臼井嚴厲的製止。
“等一下,我先整理整理。”
傳來幾響拋投重物的聲音。四聲、五聲、六聲……約一分鐘後,門扇大開,只見臼井用手帕擦拭雙手。
“還留了工作讓我做,那些東西都堆在一起了。”
水泥空心磚散落一地,應該是原來改建工程剩餘留置在庭院裡的建材,不知是誰把這些東西擋在門後,讓門無法開啟,不像是惡作劇,但目的未明。淺池裡的池水迎接剛升起的朝陽,閃耀著舞動的光輝。前方約十米處,就是迫近的後山崖面。昨晚夜色太暗看不清,現在才清楚看見,崖面前方並排著三隻利用威士忌酒桶當成的盆栽,而盆栽裡種植的長春藤就沿著山壁攀爬。基本上,就是庭院的模樣。
(圖六)
放眼看去,並無特殊異狀。硬要說有的話,大概就是塔影所在的空間了。望月看著臼井與丸尾毫無猶豫地直往那個方向走去,此時卻被由良一把抓住手臂,看來似乎是要限制我們的行動。
“麻煩請回房間去,這裡沒什麼好看的。”
兩人推拉僵持。
“我知道沒什麼好看的,我是想確認剛才的聲響所以才過來,聽起來像是槍聲嘛!”
“槍聲?不會吧!我們這裡沒有手槍,昨天才發生那件事,請別亂說話。”
“喔?那為何急著跑來察看?聽到槍聲:心有不安,所以過來看看的,對吧?”
“請冷靜一下!”青田插口說道,委婉地勸開望月退回。我打算趁著無法阻擋我的空檔溜到塔的後方去——丸尾出現了。恐怖的表情代表的是不可避免的衝撞,所以我也擺出了架勢。然而,他根本沒把我看在眼裡,而是越過我的頭頂向由良招手。
“督察,不好了!”說完,視線移向我,嘆了一口氣,“看到了沒?”不等我回答,直接追向由良。
在塔的另一個方向,有片不完整的畸零空間,也設有小池子,一隻種有長春藤的威士忌酒桶。貼了磁磚的小水池畔,臼井叉開腳站在那兒。
這是……?還以為走進了電影拍攝現場。
輕風徐徐,陽光在水面上跳躍。
寒塗的池水里,躺著一個男子。
頭髮的黑。制服的藍。滴在白色磁磚上血蹟的紅。
怎麼看都像是懸疑劇中的畫面,這才知道,我們認識的一個人遭到殺害,那髮型很熟悉。整個故事才要揭開序幕?或者這已是整個故事的最高潮了?不見導演、攝影師等工作人員,會是在遠處某個位置用望遠鏡頭拍攝嗎?扮演死者角色的演員,還要繼續憋氣到何時?就算演技多麼高超的演員,應該也無法一直這樣憋氣下去吧!空中傳來的雲雀啼鳴,算是現場音效嗎?為何會在這種地方拍戲?這裡是何處?我在這裡做什麼?
“快叫佐佐木醫生過來!”
望著倒趴男子的臼井命令道,青田聞訊立刻快奔離去。他不僅走路姿勢怪,連跑步姿勢也怪。
我身旁站立的是由良,貌美的總務局督察半啟著口,用門牙啃咬右手拇指。這到底是下了什麼詛咒?面對此景,她也只能壓抑心中的悲鳴了。
“是弘岡!”
望月在身旁斜後方驚叫的瞬間,我也回神了。沒錯,全身浸泡在池水里的就是弘岡繁彌。而且,這樣趴在水中這麼長的時間,應該是沒了氣息。但是,要在僅僅水深及膝的淺池中溺斃,應該是不太可能的事吧!池畔磁磚上,濺了一些微量的血。
“怎麼回事呀?弘岡他……”背後傳來織田的聲音。
“麻里亞,走開別看。”這是江神的聲音。
出生於神倉,受到卡爾·薩根將人類訊息送往宇宙的影響,因此因緣而加入人類協會,期待啟示者培利帕利再次降臨的弘岡繁彌,如今卻趴在幾乎只能算是水灘的淺池子裡死了。然而,就算事實擺在眼前,卻還是滿心疑惑。臼井、丸尾、由良三人,看起來似乎也失了神,一時之間都無法言語。
我倒是很擔心麻里亞,她被帶回出入口,靠站在牆上,整張臉慘無血色。
“進室內去吧!”
我輕輕扶住她的背,將她帶離後院。瞄了一下西翼,走道上靜悄悄的,不像是有人聚集。
“回房去嗎?”
“沒關係。”聲音還很有精神。
“別太勉強了。”
“真的沒事了——弘岡先生怎麼了?”
他死了,這句話我說不出口。麻里亞可能也察覺了。
“倒在池子裡,可能已經死了吧!”
“是意外?”
“這個……不可能是睡得迷迷糊糊走在水池邊失足滑落,雖然遺體就緊靠池畔。”
“……之前那是什麼聲音?”
這一點尚未確認。
“要不要去看看?我留在這裡。”
“好。”正要返回庭院時,織田進入室內。正好!
“麻煩你留在這裡陪麻里亞。”
“喔——可能已有結果了。”
“怎麼說?”
“去看就知道了。”織田只回了這麼一句。
協會的三個人與望月在池邊站成一排。江神單膝蹲下,正在檢視弘岡的遺體。臼井說話了:
“怎麼看都像是槍傷,你認為呢?江神?”
部長抬起頭,“嗯,沒錯,像是自殺。”
織田說的“已有結果”到底是什麼意思?方向大致就是如此,弘岡舉槍自盡。如果是這樣的話,會是因為他殺害了土肥憲作,自覺有愧,所以舉槍自盡?
我走近望月身旁,指著弘岡的右手,右手握的是左輪手槍。水波一起,整個形狀也隨之扭曲。
“那是真槍嗎?”
“應該是吧!右側太陽穴上有槍傷,應該是自己擊發的,而且傷口看起來是手槍在極近的距離擊發的。”
遺體面朝這裡,彎下腰仔細一看,在半遮的頭髮之下,的確可以看到太陽穴上的傷口,圓形傷口周圍是一圈焦黑。是不是已經止血了?或者正在止血?池水並未染紅,是因為出血量少?但也許是心理作祟,總覺得池水有些混濁。
“似乎很冷,先抬上來吧!這樣看起來很可憐,佐佐木醫師也無法診斷。”
臼井作了決定後,丸尾立刻脫去上衣捲起袖子。江神則依然蹲在原地,回頭說道:
“非自然死亡者,應該要拍下現況照片。可以緩一緩再移動嗎?”
“應該不必吧!那隻是形式而已。”臼井不認同,“丸尾,快動手,我幫你。”
丸尾說了一聲“抱歉”,推開江神,抬起遺體的盾部,臼井則負責抬腳。眼看無法制止,部長只好勉強出手幫忙。
三人邊注意邊移動,但遺體右手握的槍還是掉了下來,於是先將遺體暫置地面,而臼井則自胸前口袋取出原子筆,望月見狀大聲制止。
“別動!原子筆別插入槍口,傷了槍口裡的膛線可不好,最好是插入扳機護弓裡。”
膛線是指為了讓子彈能直線射出,因此在槍管裡刻出的螺旋溝紋。由於每一把槍的溝紋形狀都會有些微的差異,所以子彈射出後,都會在彈殼上留下如指紋般獨一無二的刻痕。如果傷到了膛線,警方在槍枝監識上就會比較困難——望月省略了此一說明。臼井不發一語地依望月的指示提起手槍,並置於池畔的磁磚上。
在弘岡的遺容上,看不出臨死前有任何情緒變化,甚至顯得很安詳。若說是救贖,那還真的獲得了救贖,但已無血色的嘴唇,說明了這真的是亡者的相貌。
“肢體已經僵硬了,可能是池水泡冷的。”
針對丸尾不正確的說法,我提出更正。
“不是因為冷而造成肢體提早僵硬,或許是瞬間僵硬的。強直……沒錯,是強直性屍僵。”
連由良也驚訝地盯著我看。
“英都大學應該沒有醫學院吧……你是怎麼知道這種現象的?”
這都是我把僅有的一些錢拿去買法醫學書籍,熟讀之餘,還記下重點背誦下來的。會這麼做,當然都是為了撰寫推理小說。我老實地說出實情后,見她直搖頭。彷彿聽了之後,整個人虛空了的樣子。
“很像讀了'怪醫黑傑克'就開始為人動手術的感覺,那你說的就無法當作參考了。”
“怎麼會蠢到這種程度?”望月厲聲說道,“他的知識都來自法醫學書,這是無法鄙視忽略的!”
臼井轉身望著我,因為我背對陽光,雖然他戴了墨鏡,但臉龐仍是亮得刺眼。
“我不會忽視,在佐佐木醫師抵達之前,可以聽聽推理小說迷的觀點。你說的強直性屍僵,那是什麼意思?”
“簡言之,一般是在死亡兩小時後開始僵硬,而這種情況則是死後立刻僵硬。”
關於死後僵硬的來龍去脈也曾記下筆記,但並未牢記在腦海中。若能針對此一說法滔滔不絕,應該可以大幅提升信賴度。
“這方面我也讀到過,”江神說道,“那是在什麼情況下產生的?”
“書上是說,這種狀況多發生在臨死前肌肉常運動的年輕人身上,詳細情況我不清楚。死後的僵直從哪一個部位開始、經過多少時間開始,每一本書上說的也都有差異。但應該是與身體狀況、遺體置放位置的狀況差異性有關。”
外行人這時候都沉默不語。青田領著佐佐木昌晴醫生同時到達。可憐的醫生,今天也無法救活人命。似乎是被挖起床的,連襯衫的釦子都扣錯了。
“這是怎樣的情況?弘岡老弟完全變了樣。”
感嘆之餘,留著一嘴卓別林式鬍鬚的醫生開始檢視遺體,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頭部被子彈擊中的傷口,非常仔細地盯著槍傷檢視。
“我判斷是當場死亡,很慘。就是那把手槍?實在是很可怕。並未貫穿,子彈應該還殘留在頭部裡。”這我們也判斷得出來。 “鑷子上若裝上橡膠,就可以取出子彈。”
這太扯了吧!望月再次大喊出聲。
“住手!這麼做是妨礙警方辦案,很可能會以妨礙公務的罪名遭到逮捕,醫生!”
應該不至於如此,但佐佐木也真的接受了。
“喔?是喔?那就算拜託我,我也不碰了,但我很想盡快知道弘岡老弟為何會自殺……”
正當大夥兒想開口說明時,由良卻立刻搶問道:
“醫生,您剛剛是說自殺?他是拿著手槍朝自己頭部開槍的吧?”
“嗯,弘岡老弟死的時候不就握著手槍?那就是自殺了,而且青田也向我提過,不是嗎?”
“……沒錯。”
“那……不是自殺?應該是無庸置疑了吧!”
很確定的是,這位醫生不是刑警,接下來的事情還是交給警方比較妥當。
丸尾咳了一聲,似乎要越級報告。
“督察,依目前情況看來,自殺是顯而易見的不是嗎?弘岡死的時候,手中可是握了一把槍啊!通往這後院的門也被堆起的水泥空心磚擋住了,除了讓人無法過來干擾,更表明了一死的決心,雖然不明白他的理由。”
“我也認為是自殺,這是很確定的事。關於理由,是有脈絡可循的。昨天和今天,與土肥的案子有關連。臆測——是的,沒錯。但如果這個說法不成立,那整起事件就說不通了。”
艾勒里·昆恩的推理迷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只見他向佐佐木問道:“為什麼?”
“如同由良小姐說的,看起來就像是自殺,但有幾點無法理解之處。就算弘岡有自殺的動機,但為何會在早上到這後院來槍擊自己的頭部?”
由良接著說:“有何不可思議的?煩惱到最後就自殺了,與時間何干?至於地點,這裡也是最恰當的。若在自己或他人房間裡自殺,他顧及了往後在使用上的考量。如此一來,自然而然就會想到適當的地點。案發後,如何讓人無法從本部走出來,那就只有前院或後院可以選擇了。若選擇前院的話,因為有警衛人員,有異狀立刻會被發現,所以就選擇在後院自殺。把水泥空心磚堆在門後擋住門扇,在後院這麼做也比較方便。”
對此,望月並不反對這種見解。
“這樣啊!就當成是這樣好了。但是,他的手槍是哪裡來的?”
眾人聽了為之愕然,我一直都未註意到這一點。一開始應該要想到槍是從哪裡來的,真是粗心大意啊!
“莫非城堡裡有彈藥庫,而他就是從那裡攜帶出來的?”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危險物品!這裡可是全世界最神聖的場所,是個與世無爭的和平園地。”
本來想插話說,那為何這裡會連續發生他殺與自殺命案,但終究還是忍住沒說出口,畢竟現在不是挑起口舌之戰的時刻。
“有誰記得見過這把槍?”
江神依舊以沉穩的口吻說道,就像在詢問有誰看到過電車行李架上的遺失物品。
“不知道。”丸尾板起面孔,“應該是弘岡私下藏起來的,我完全不清楚他的目的,還有槍枝是哪兒來的。”
其他人也都回應,完全不知道手槍的原委。面對這樣的問題,表情盡是疑惑。
望月繼續追問。
“說是弘岡私自藏槍,這也很奇怪。不可能嘛!一個月前的爆裂物謊報案,警方不是對本部進行了仔細的搜索?若是藏了這種東西,當時應該就會被搜出來了。我認為,該案發生後想要攜入的可能性非常低。因為就算協會幹部,只要進入本部時,都會接受探測危險物品的金屬探測器檢查。所以,這把槍到底來自何方?”
“有一點我想提出更正。”
是臼井,他想說什麼?
“剛才說想要攜入的可能性'非常低',為了防止這類物品進入,我們部署了繁複的檢查程式,不只是人,汽車、機車也都檢查。”
“那這樣就更不可思議了。”
感覺有人在背後注視,回頭一看,稍遠處站著麻里亞與織田,兩人正往這兒看過來,他們後方則聚集了許多會務人員,消息應該是很快就傳遍(城內)了。
“這時候還圍過來看熱鬧!”
江神喃喃自語,然後面向臼井,緩緩地直接說道:
“麻煩立刻通報警方,就算是自殺也必須報案。”
臼井口袋里傳出喀拉喀拉的聲響,是胡桃的摩擦碰撞聲,他仍保持沉默。此刻,江神更強勢地說道:
“怎麼了?我認為臼井先生還是早下決定的比較好,快找人去撥打一一〇吧!聽到像是槍聲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十分鐘,若再拖延下去,只會阻礙案件的搜查。”
局長的嘴角歪斜得很厲害,由於墨鏡遮掩了目光,感情只能從眉間的皺紋與嘴唇透露出來。
“殺人事件都沒通報了,怎麼還需費心通報這起自殺案件?慢慢來,別急。就算員警來了,弘岡老弟也無法起死回生。”
連這種話也對江神說,是故意裝糊塗?
“放著過世的弘岡如此,只會讓人於心不安,應該儘早處理才行。”
“你沒有立場說這些話,我希望客人要有客人的樣子,考慮一下自己的身分。”
這算是哪門子的牢騷啊?該這樣說話嗎?自以為是男主人啊?而且我們也不該被稱為客人,我們在此並未接受客人應有的款待,反而是遭到拘束限制。
“局長,”由良說,“是不是該去弘岡的房間查一查?也許可以找到他記下關於此案的隻字片語或遺書。”
“說的也是,丸尾跟我過去一下。”
才踏出一步,丸尾的去路立刻就被江神堵死了,肢體碰撞之下,都動了火氣。
“請讓開!”
“不讓就是不讓!如果要找遺書,請先打電話通知警方。”
“再不讓,我可要撞開了!”
無法再忍了!才這麼想,有個人比我還先行動。織田衝了過來,身體就緊貼著丸尾。氣勢沒怎麼樣,但周遭立刻瀰漫了險惡的氛圍。
“你這樣的態度對待客人,也太沒禮貌了吧!而且還對年長者如此,別因為我們只是學生就小看我們!”
“你才沒禮貌!胡來搗亂!”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因此,我壓抑心中的怒氣勸撫學長。
“信長兄,冷靜一下。這些人如果有常識,有話好商量。”
“你是犬養毅嗎?這些人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不必多說'四個字。”
織田鼻息喘得厲害,幾乎是臉貼臉地與丸尾對視。即使身高體格有差異,也毫無畏懼之色。兩人就這樣對峙,一動也不動。
江神逼近臼井。
“我明確地提出抗議,立刻通知警方過來,同時放我們走。否則,會發生怎樣的麻煩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們會公開人類協會是如何殘忍對待我們的事實。”
“少出言恐嚇了!”
“別再監禁我們,若聽不進勸言的話,我們就自己走出去!”
正面衝突了!因為擔心下一秒鐘不知會發生什麼意外的失控,我全身隨之緊張了起來。然而,意外地,臼井的態度卻軟化了。向下鞠躬三十度,竟然對江神低頭懇求。
“我只求各位再多待一下就好。如果弘岡有遺書,一定會給各位過目,或許裡面寫了什麼重大內容也說不定,到時候就可以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也就是說,會說明殺害土肥老弟的人就是他自己。如果原因是無法承受罪惡感的糾纏而自我了斷,那麼案子就解決了。萬事拜託,首要之務就是要確認遺書是否存在。”
“萬一弘岡先生真是兇手,那要如何處置?”
“到時候……”臼井停頓了一會兒,“通知警方。但是,若未找到事證,則與昨天約定的一樣,內部調查一直會延續到明天為止。”
“約定二字並非我們本意,你們只是強加要求罷了!”
“或許是如此,但最後不也接受了?我們並沒有為各位銬上手銬,房門也沒上鎖把你們關起來。”
望月雙手握拳,整個身子向後仰,但並非因為獲得勝利,而是怒氣到達了頂點。
“這種話還虧你說得出口。昭和時期留下的名言'有話好商量',沒想到在平成年代的日本還行得通——這根本就是暴動太鼓嘛!信長。”
“是很像。”織田回應。
是否要高鳴戰鼓了?早餐都沒吃呢!心中念頭才一閃,只見丸尾巧妙地閃過織田,迅速鑽入那群聚集的會務人員之中。不僅作風剽悍,身手還頗敏捷俐落的。但此舉卻讓沒看守住的織田,大聲嘖了一聲。
江神輪流注視局長與督察,說道:
“如果弘岡是因為殺害了土肥而自殺的話,就必須聯絡警方。否則,這不過是你們私自辦案緝兇,別再假扮執法者了。繼續下去的話,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因為殺人兇手還在城堡裡來去自如,萬一發生第二起命案,你們該怎麼辦?”
“不,不,不會像你說的那麼自由,我們彼此是互相監視的,你還打算怎樣威脅?”
臼井似乎真的這麼認為,一旁的由良則不發一語,但內心很可能也擔心江神說的情況。但是,最年長的局長仍冥頑不靈,沒有任何處置的意思。
如此看來,暴動太鼓是不得不敲了,現在等待的,就只是何時該敲下第一槌,只要號令一出、暗號一下,就可以立刻發動。我偷偷瞄了兩位學長,發現望月似乎也因為在想著同一件事而斜眼望著織田。
只見這男子正注視著置於水池旁的手槍。因為不常見到手槍?沒錯,的確是不常見,只是在這個時機點上為何要注視手槍?鼓槌已高舉過頭,太鼓卻不知去向。
是錯失了良機?還是機會來得太遲?會務人員聚集之前,應該是有機會逃脫的吧?但如今想要走出這庭院,看來機會是很渺茫了。這時,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刺向我。
“這該不會是……”
正當織田似乎想說什麼時,那面由會務人員組成的人牆有了騷動。
“讓開,讓我過去!”怒吼聲像喇叭一樣響,人牆裂出一條縫,椿準一出現了。
“真是畜生,我應該要第一個抵達現場才對,竟然晚了那麼久才來!”
他罵的是自己。他似乎昨晚太累睡死了,所以沒聽到槍響,今早淋浴時,也沒聽到樓下的騷動。
“弘岡死了?槍擊自殺?現在這裡是什麼狀況?怎麼好像抗爭中的暴力團事務所?”似乎想彌補遲到的遺憾,情緒拉高了不少。 “開門,立刻去開門!你們的行為已經觸犯了監禁罪的要件,到底知不知道觸法了?臼井先生,身為局長,你這樣是不行的,快叫代表出來!”
墨鏡男沒反應,此舉更為椿先生的怒氣火上加油。心想,他大概會罵墨鏡男:“你這個混蛋!”甚至兩人扭打成一團是不可避免的衝突;然而,這些情形都沒發生。
“咦?那是什麼?”
椿先生停下腳步,看著手槍。
“弘岡是用這把槍自殺的嗎?這把槍是……難道……不可能呀!”
他雙膝跪地,接著趴下去,臉貼近手槍,鼻尖幾乎都要碰觸到了。織田走近他身後。
“椿先生,這是史密斯威森手槍(S&W)吧?先前提過的那個案子裡,好像也是同一款的手槍……”
硬漢推理迷追問,退休警官彷彿忍著跪地而承受的痛苦呻吟道:
“彈匣裡還有兩發子彈——呃……你說的沒錯,而且不是一般的史密斯威森,很可能就是玉塚真通那個案子的手槍。”
剎時響起一陣嘩然。熟知十一年前案件者,無不發出驚嘆,其中也包括吹雪奈央。被人群團團包圍的她,此時也忍不住走了出來,來到四肢趴伏在地的男子身旁,面露驚恐地望著手槍問道:“不敢相信這就是當時的那把手槍!確定沒錯嗎?”
椿先生站起身來,拍拍兩膝上的塵土。
“我是不敢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有證據證明這就是玉塚真通那把槍。看一下槍柄,木製的部分是不是有東西嵌在裡面!”
是個圓形的小東西,會是螺絲頭嗎?但又好像不是。因為必須近看才看得清楚,所以除了吹雪,連臼井和江神都彎下腰仔細打量。後來,吹雪抬起頭說:
“是珍珠。”
“嗯,黑珍珠。送給玉塚黑珍珠的雙親,不知是當成裝飾品或驅邪保平安之用,作工造型相當誇張,這些在搜索資料上都有記載。我隨身帶來的檔案中也提到這一點,可以給各位看看。我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兩個同樣的東西,手槍類別型號當然也是一致的,都是史密斯威森的M加左輪手槍。是美軍與警方都採用的高級品,我們使用的也是這一款,是玉塚很自豪的武器。”
既然都說可以讓我們看檔案了,他說的應該不會錯,連向他口頭確認都是多餘的。佐佐木醫生比其他人都慢了幾拍,清了清嗓子。
“這是怎麼回事?弘岡不可能持有這個東西吧!這讓我完全搞糊塗了!”
椿先生眼神銳利地射向協會的兩名幹部,看起來很可怕,他比現場任何人都要憤怒。而且,他再也無法忍耐一個退休警官的自尊遭到傷害。
“還有一個晚上的寬限期,明早天一亮,就這樣處理?遊戲結束,通知警方過來,否則我會要你們這種辦家家酒的教團支離破碎!”
臼井立刻反擊。
“你這麼說是對我們最大的侮辱,我只忍受聽這麼一次。在找出兇手前,外人不得進入的決定我不會更改!案子並未解決,所以我不開門。”
“喔!”
以為椿先生會大發雷霆,但見他只是冷笑。然後斜眼看著蓋在夾克外套下的弘岡,惡狠狠地說:“案子並未解決?解決了呀!殺人嫌犯就是躺在這裡的老弟,畏罪自裁了不是嗎?連自殺的手槍都備妥了,不是讓人很感激嗎?所以,這個案子結束了,沒理由繼續關上大門。”
“因此,為了確認此事,必須找出遺書……”
椿先生沒讓由良說完這句話。
“有沒有遺書都無所謂,如果是突發性的自殺,就不會有遺書。別再拖拖拉拉了,快叫員警過來,事情就會有結論。如果再繼續這樣胡來,我可要放火燒了這裡!”
這話說得有些過火,讓人不禁捏把冷汗。
臼井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說:“愛怎麼樣都行,請便。反正你們沒有火種。”
就在這不知是好是壞的節骨眼上,丸尾回來了。彷彿回傳軍令般,站得直挺挺地做了簡短的報告。
“查無遺書。”
椿先生滿足地點頭,向臼井走得更近些。
“你說怎麼樣?該怎麼辦?長官?這種小事你們大概做不來,只能找專業的搜查員了。別發呆了,快打電話吧!”
成了觀眾在一旁看得入迷的望月,不知何時靠了過來,臉就朝著其他方向低聲說:
“人差不多都聚集過來了吧!”
“啊?喔,好像是。”
“約有二十個人過來,西翼應該都沒人了。”
“……可能吧!”
“要過去嗎?”
“去哪裡?”
“假裝回房間,然後沖向西翼裡面去,看過館內地圖,記得那裡也有公務門或逃生門之類的,那裡的警戒應該最松,就算有警衛,大概也只有一個人,我們就可以合力扳倒他,然後逃出去。”
“靠暴力?”
“為了正義的必要手段。打倒警衛之後,鐵捲門該不會是放下來的吧?”
“下樓時,看到大門鐵捲門是升起的,這城堡起得很早,後門一定也打開了——走吧!”
戰鬥時刻終於到來。很想把這個計劃傳達給主戰派的織田知悉,無奈他身旁就是臼井與由良,很難辦到。真的要戰嗎?真的戰下去,他應該就會立即呼應,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戰鬥意志高昂。
至於江神學長,就暫時不管他了,真要有難,呼喊一聲我們就會回來救他,這還請學長原諒了。
麻里亞,希望她不會以為我只顧一個人逃走,這念頭最好一絲絲都不要有。
突然,望月一手搭在額頭上,步履蹣跚不穩,甚至整個人倒在我身上,這舉動似乎沒在剛才的說好劇本里,讓人嚇了一跳,但我立刻發現這是在演戲。
“我受不了了,很思心,無法站立,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很不舒服。”
原來是模仿荒木昨天從待命室脫身的那一段。當我假裝擔心憂慮時,佐佐木醫生認為該是自己上陣的時刻而靠了過來。
“要不要緊?再忍耐一下,先躺下來比較好。”
“望月,就听醫生的話吧!”我邊說邊讓他靠在我肩上,“還是回房間好了,昨晚沒睡好吧?一定是睡眠不足——麻煩各位讓一讓,拜託了!”
瞬間瞄到織田,見他迅速點頭回應。好,他察覺到了。
和麻里亞也交換了一下眼神,不知她是擔心還是驚訝,是我演技差嗎?她似乎猜中了我的意圖。
眾人讓出一條通道,我和織田就走在走道正中央,正要從後院退場之際,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狀況。館內不知發生了什麼騷動,於是瞧了一下位於大門附近的會務人員。糟了!本來希望他們的注意力放在後院發生的種種,如今卻……“放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是UFO宅男,都快把他給忘了,現在似乎起了什麼爭執。
“快來人呀!快呀!”
是稻越大喊的聲音。原來荒木宙兒已經先一步為自由而戰了。此時,約有四名男性會務人員循聲跑了過去,這可不妙!
“把這個人手上的電話拿走,剪斷電話線!”
“如果不想被剪斷,就快放開!”
“我可是空手道二段,別讓我真的生氣了!”
勤務室前方,荒木與稻越在地板上扭打成一團。荒木左手抱住電話機,右手握住話筒。怎麼可以對訪客如此貼身阻擋?但稻越還是拼命搶奪電話,讓荒木根本無法撥打。
是否該出手相救?算了,以寡擊眾沒勝算。還是放著荒木不管,趁亂行事才是上策。剛才假裝貧血暈頭,現在還繼續演戲的望月應該和我是同一個想法吧!但現在的問題是,何時才是快跑離去的時機。等他發出暗號?或者由我發出暗號較妥?精神抖擻的戰力已擴及下半身。
猶豫不決間,丸尾已來到走道上,雖然是為了助稻越一臂之力,但還是以質疑的目光瞧了我們一眼,那眼神頗詭異的。是否該對作戰一事更慎重些?卻只是為此躊躇,連身體都未動分毫。就在這一瞬間,眼見荒木已遭數名會務人員壓製而無法動彈。
正暗思這下完蛋了之際,忽然又傳來一陣女子的悲鳴。
彷彿從天而降,聽起來像是來自高處。莫非——聲音的主人就在塔頂?
“那是……那是什麼?”
是吹雪說話。不清楚她是針對聲音做出的回應?還是看到了什麼?後院此時也開始騷動。
“塔上好像出了事,上去看看!”
聽到臼井如此高喊,丸尾立刻跑向電梯,而由良則要她身旁的兩個人隨她跟過去。
極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此刻不正是大好良機?協會人員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塔頂了,但被壓制在地板上的荒木仍奮力抵抗,稻越卻絲毫不放手。
“走吧!”
望月在耳邊低語。
“搞不好大門警衛現在也鬆懈了。”
“那就走吧!”
我們兩人一個扮演貧血患者,一個扮演看護角色,急急忙忙地從荒木他們旁邊通過。荒木的眼神彷彿透露出(你們真的見死不救?)的訊息,但幾秒鐘後,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
搖搖晃晃的望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隨即拔足狂奔。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