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人偶為何被殺

第26章 第五場日本岩窟王

人偶為何被殺 高木彬光 6110 2018-03-15
水穀良平走近二人前面的椅子坐下。注視到他的臉的時候,警部感到意外的驚恐。對方的兩隻眼睛充血似地通紅,就像暗中哭過一樣的雙眼——這個剛愎的男人也有這麼女性化的感情?警部一瞬間感到疑惑,一瞬之後想到那是對方的演技也說不定。也許他打算在在美麗的戀人面前扮演身世值得悲嘆的戀人角色,全身卻充滿了戰鬥意識。 “水穀先生,請節哀順便。” “你是神津先生……神津老師?”他轉瞬間激情爆發,發出得救般的聲音,“拜託您,水穀良平俯首懇求……無論如何早一天,不,早一刻抓住犯人,為那個人報仇!” 恭介沉默不答,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對方頭腦和心中的動靜,上下打量了好幾次。 “拜託了……不管要多少謝禮,我給你開支票。只要是我簽字的支票,跟現金完全等值。一百萬,還是兩百萬?”

“不是錢的問題。”恭介靜靜地搖頭,“這些錢對你來說也許只是一堆廢紙,這樣浪費對投資者就沒有責任嗎?如果只是開動腦筋,不需要投入別的資本,也花不了一分費用。我所追求的,不是金錢而是事實!” “事實……構成老師推理的材料?只要是與這個事件相關的事情,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是說,關於公司的內容就無可奉告了吧。來吧,只把焦點放在這個殺人事件上。但是在這個前提下我還是想知道你的經歷,以及進入福德經濟會之前你和綾小路家的關係。” “那是很老很老的故事了。”水穀良平像被觸到舊傷一樣,“人,特別是實業家,都不會重複過去的事。對我來說,雖說今天想得到未來,但卻沒有至今為止的過去。戰爭以來的十年對日本的經濟界來說是一個新的戰國時代,貧農的孩子草履起家也能覬覦天下的時代。並且,就現在東亞的形勢來說,這種動盪要延續數年——我想恐怕有個兩三年吧。我自己的過去,我也不想向誰坦白。秀吉草履起家,將天下完全收入自己手中,也不想向人過分宣揚。”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左右來回打量二人的臉。 “十五年前,我在綾小路家當書僮,當時因為觸怒了先代的晴彥子爵而被驅逐。” 當然,第一次殺人的受害者與綾小路家的關係不那麼親密,良平此處也沒有加以說明。高川警部也像初次聽到這個事實一樣的臉色。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理由是什麼?” “是年輕犯下的錯……我和在這里工作的一個女傭犯了錯……男女之間的事情,是鍾在響還是鍾槌在響,根本分不清是誰的責任。在那個雖然宣稱戀愛自由但卻被認為是禁忌的時代,家法定為不義之舉,我們根本沒法反駁。” “對方不只是女傭,是小妾吧?” “也算是吧……這就惹怒了子爵。要是在以前早就綁起來了,不過卻沒有動用這樣的私刑,取而代之捏造毫無根據的事實,向憲兵隊密告,說我是共產黨員,通過子爵取得國家機密提供給第三國。”

恭介與警部對視了一眼。考慮到所謂的大東亞戰爭開始當時的緊迫氣氛,這確實是最陰險、最巧妙的作戰。貴族院議員在西園寺公爵逝世後公開接近軍部,其培養的隱藏勢力中的人物,軍部也會重視。至少不能當作無根據的事實一笑而過。 “後來怎樣?” “憲兵隊完全是世間的地獄……我被種種拷問百般折磨,左手的無名指現在還這樣彎著伸不直,就是當時留下的傷。還好,終究是沒有根據,我堅持堅持再堅持,結果被釋放。不過能這樣平安出來,也關乎軍隊的面子吧。翌日,徵召令來了,我被貼上危險人物的標籤入伍。只是在這不講理的真空地帶,一開始就要遭受白眼,那裡可不是一般的辛苦。” 他的話短而簡潔,如果考慮他的言外之意,多少也能體諒其內心。恭介和高川警部似乎忘了現在已經成為問題的這起殺人事件,傾聽著對方的話。

“然後,我的部隊去了中國,去了南方,又飄回北滿。過了軍隊生活,戰爭中合法地處人死刑的方法很多。不斷輾轉在危險的第一線、第一線,幾十次閉上眼睛想想我還活著,我一邊想听天由命,幾次想到這就是永訣,一邊穿過對面不斷飛來的子彈——奇蹟,感到奇蹟不斷降臨的時候,我是被選中的人嗎?還是世間還有我沒完成的事,不能死在這裡?就是這樣一種心情。停戰後我被帶到西伯利亞,承受住八寒地獄底的生活,也是靠著這種信念。後來總算回到日本,想到現在的工作的時候,第一次感到這就是天命,感到自己就是為了做完這份工作才出生在世上。” “我能體會到你的辛苦,我理解你。”恭介滿懷同情,“聽了你的話,我現在突然想到了Monte-Cristo伯爵的名字,因不實的罪名被囚禁於伊夫島十幾年,親人被殺,戀人被奪,體驗了人所能想到的所有苦惱,Monte-Cristo在基督山島上得到了莫大的寶藏,得意地回來實現復仇——當然立場不對,其心境跟你也是一脈相通吧?”

恭介的話逐漸轉變了方向,向事件核心而來,對方卻輕巧地避開。 “客觀地看,這種看法也許成立。特別是發生這次這種事件,作這樣的思考也不無道理。承受這樣的痛苦和仇恨,山中鹿助有歌為鑑:——雪上加霜又何妨,吾將身體力行之。承受上天給予的考驗,人也不可奈何吧。過去的那點仇恨,現在沒在我心裡留下什麼影子。倒不如說,當時逃生的我,對讓我在這裡得到鍛煉的再生恩人感激不盡。盡可能為綾小路先生一家做事來報恩,這句話可以表達我的心情。” 實在是很中聽的話,是否可以按表面意思接受,恭介和警部都不清楚。 “原來如此,你是以德報怨,以真情應對仇敵。正因為這樣,長期處於困境的綾小路先生,也在外部條件的幫助下悠然返回政界……綾小路家對你以德相待,也是當然的事情。問題是,沒有對你和佳子小姐的婚事感到不快的人嗎?”

“首先聲明,你得明白我的立場很容易被誤解。我完全沒有用錢買下她,將婚事作為什麼交換條件的想法。我們互相之間想法自然一致,話也投機,所以才進展迅速,完全沒在什麼地方出現障礙。” “水穀先生,這只是與你現在說的事情大同小異的說法。感覺到一個行為相對的反應的人心裡,怎麼都有改變的餘地。比如,你對以前從綾小路子爵那裡受到的對待懷恨在心,企圖復仇,或是不願再提仇恨,只想報恩,總之你的想法第三者從外部怎麼想像也無法理解。同樣,這樁婚事在你看來也不用忌憚誰,正大光明。可是對第三者來說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哪怕犯下殺人罪也要加以阻止吧。” “雖然你這樣說,我別無二心。” “你剛才跟我約定要提供事實的。與事件直接相關的事沒別的——佳子小姐與誰相戀了吧?比如只是單戀,對不能實現的戀愛懷恨——是有這樣想法的人。”

“我認為沒有這種人。恐怕我之前說過的話太勉強了。用錢買個新娘,我沒那麼狂妄的野心。所以,她如果另有喜歡的人,我也沒必要迴避,而且如果有人坦白喜歡她,我也該聽到風聲了。” “那麼,在你身邊呢?沒有對你和佳子小姐的婚事不快的人嗎?” “除非……” “水穀先生,這裡的確是個重大而微妙的地方。我們不是要揭發什麼個人醜聞。比如,你和怎樣的女性進行著什麼交往,知道了這些,其它各種過往都不需要了。只是糾纏於這次的殺人事件,以上這些才成為問題……這也是無奈的質問,範圍限定在現在來到這個家裡的人中……這當中有跟你發生關係的人吧?” 水穀良平看起來不高興地沉默了。他嚥下唾液,欲言又止的話幾次沖上喉嚨,考慮再三終於出口:“有兩個……”

“她們是誰?” “要說名字?不能不說嗎……只限定在此處……,如果與殺人事件沒有直接關係,你要保證不能洩漏給他人。高川先生,搜查一課的各位,別說出去好嗎?” 恭介和警部對視,一瞬間讀出了對方的心理活動,異口同聲回答:“就這麼定了。” “那麼我說。一個是女演員小月瑪麗,一個是中谷由美子。” 這兩人不是無法意料的名字。暫且不說女演員,雖然作了約定,與他人之妻的世所不容的關係如此坦率地告白,這也是怪物之所以為怪物的原因吧。恭介也一個接一個地繼續問話。 “要是在以前,通姦罪成立……不過那個罪名是親告罪,丈夫不告發也無所謂了。就算告發也不是重罪,不會判死刑。成人的遊戲——單純的輕浮想法。”

“不巧我還是獨身,對於男女關係的微妙之處沒有發言的資格。” 對恭介來說,這種話是難上加難。他感到不宜深入,臉色和言詞都傳了回來。 “那麼,你跟中谷先生的夫人只有一兩次嗎?” “不,每月必定一次。” “中谷先生還沒注意到?” “怎樣?且不說正經的工薪族,以大魔術師自居的中谷沒注意到自家後院的事,多少有點可笑吧。恐怕他注意到了吧,只是裝作不知道,勉強閉上眼睛。” “那要怎麼忍受啊……” “中谷對他夫人神魂顛倒。夫人個性強硬,要是受到他的責罵,說不定就離家出走了。正因為害怕那種事態,才撫胸繼續沉默地做她身邊的傻子主人吧。” “水穀先生,前面也約定過了,個人的愛情、感情什麼的,我們不會追問。只是從理論上考慮,中谷先生的夫人要是真的愛你,看到你要結婚,總該有所動作吧?”

“理論和實際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法和我結婚。她說到這個的時候,別的什麼話都沒說,總不會現在頭腦充血開始殺人吧。” “水穀先生,你是豪放之人,這裡也許不能那麼考慮。人類的忍耐力似乎在無限延續,其實還是有限度。假如中谷先生平時一直忍耐到現在的憤怒爆發了……平時必死地摁住、吐血般地忍耐一直持續……說不定就變成了意料不到的兇暴血腥的慘劇。” “我並非沒有考慮那樣的可能性。一旦變成那樣,我想過用錢來解決問題,不管怎樣,且不說殺死我、殺死夫人,殺死沒有直接關係的第三者,不是太沒道理了嗎?玩弄這些小手段,總不會有人認為我是犯人吧……周圍有其它路可走,就不會有殺人犯了。” 怪物的理由掛在嘴邊,讓人感到一股妖氣,像沒有顧慮也不解釋,刀架上的刀落下一般毫不客氣地斷言,似乎什麼秘密也沒有,而其下卻抱著不許別人知道的大秘密。他的告白大膽率直,給人的不是個簡單對手的印象終於變得強烈起來。 “我從某方面聽說,貴公司付給綾小路先生相當的資金作為政治工作費。只在這裡說,這個費用概算是多少?” 良平對這個問題強烈地反抗:“我不知道是誰傳播了這麼不負責任的謠言……沒這回事。作為公司顧問當然會得到報酬,從我分到的利益中,個人性地贊助了選舉費用什麼的,全部算來也就兩三百萬——巨額政治資金是哪裡的話。” “根據一個說法,這個金額在三億以上……” “呵呵,這麼大一筆錢?”水穀良平感到吃驚似地瞪眼,“就算話外有話,那也太過度了。要是在投資領域,沒有不動用那麼多資金的,對日本的政治家這樣最不能信任的人種,投入那麼多錢我才不甘心呢。幹這種事,公私之間的區別是,必須特別嚴肅。而且,與這次事件沒有直接關係的這件事,按照先前的約定,我不會再說了……” “未必能斷言跟事件沒有直接關係。”恭介以咬牙切齒的樣子說,“你既然否定了,這無論如何是件好事,我們最初也是這樣認為的。如果傳言是真的,巨額資金通過綾小路先生流入政界,總也有幾分留存在綾小路先生手上吧。另外,即使綾小路先生沒有私吞的想法,在政界這種地方,什麼時候需要多少錢是誰也想不到的。只是,這些資金還在綾小路先生手裡的時候,要是綾小路先生有個萬一,那些錢就完全飄在空中了……第一號的滋子小姐是精神病患者,財產分配上沒她什麼問題。佳子小姐活著,如果與你結了婚,就是失而復得,也應該沒問題。要是現在綾小路先生有個萬一……” “你有那種預想?” “正是。” “為什麼?” “放置的獅子被刺了。雖然你沒說,已故的先代綾小路子爵以其風貌和雄辯在貴族院別名獅子。獅子之子小獅子的搞笑繞口令對犯人來說,短刀刺入綾小路家的圖騰、種族的象徵的獅子石像,也許默然預告著綾小路實彥是第三名犧牲者。” “殺人……第三個殺人預告?” “是的。犯人在實際殺人之前,有必定玩弄人偶的癖好……從旁邊來看,是不合常理的模仿,對方看來恐怕是要拼命吧。他是抱著什麼深刻意圖才如此冒險。人偶為何被殺?如果明白了這個理由,事件的秘密就能一口氣完全解開了。” 恭介的話一邊一步步接近著事件的核心,一邊又對不能輕易把握事件的最終真相而著急,發出自嘲般的聲音。 “所以,要是第三次殺人萬一成功了——當然,我們也不想讓犯人這麼容易地出名,這是最壞的假設,如果發生這種事態,你名義上的妹妹典子小姐將繼承巨額遺產。其配偶將會得到不勞而獲的幸運。你和綾小路家現在幾乎是一家人了,要是以上屬實,想必聽到過對方的名字,那個人是誰?” 水穀良平輕輕皺眉。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的一言難盡的激動感情起伏著,臉上落下微弱的影子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關於這個,還沒有正式決定吧。而且,假使發生那樣的事態,連綾小路先生也倒在犯人魔爪下,也不能認為這件事就此落幕。再殺一個人偶——典子小姐不死事情不會平息。” 他的話裡包含著不听就無法感受的恐怖意味,讓人感到像是在嘲笑搜查當局,犯人的豪言壯語在迴響。 恭介不禁長身而起:“為什麼會那麼想呢?為何綾小路家的人們沒有嫡出庶出的區別……” “請留步。剛才的話中你們放過了一點。你們不知道綾小路家的家規,世世代代都沒有正室嗎?” “照你所說,不只百合子小姐一個……” “是的。先代的綾小路子爵,還有哪個祖先有著奇妙的生活信條。上流階級的人重視門第、資格甚麼的,只跟與自己對等的一夥朋友之間結婚。其結果,當然考慮的現像是生物學的意味,種族的生命力越來越弱……為防止此事,和別的階級的人結婚,傳下異質的具有野性血統的子孫就行了……然而,過去的貴族被各種各樣有形無形的法律所束縛,是沒有這種自由的……於是,雖然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有的承認是庶子,有的以私生子形式存在,以養子身份入籍,二法必居其一。所以,綾小路家的繼承雖然有無效的差別,百合子小姐和其它三姐妹之間並沒有什麼差別待遇。” “原來如此,上流階級有各種各樣保持體面的小手段。結果,從滋子小姐開始的三姐妹,也都按庶子或養子對待。但是,三人都是女兒的話,綾小路家的繼承會怎樣?在提起佳子小姐的婚事之前,綾小路先生和你之間當然會談論這個問題。” “按照新憲法,結婚是個人與個人的聯繫而作為主體考慮,家庭只作為第二性。妻子貫丈夫的姓氏,丈夫也可以貫娘家的姓氏。我自報貫綾小路姓氏的姓名,哪有什麼意見。” 恭介和警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們的婚事只是這樣的含義。這差不多是綾小路家掛起白旗無條件投降一樣,與簽訂城下之盟同樣屈辱。 對水穀良平來說,這件事絕不僅僅是一次猛烈的複仇的感覺。在物質上得到滿足的人,接下來會追求名譽,終極的目標是追求門第,成為人上人,更進一步一定有所感慨。 他的計劃九成九已經成功,卻全部化成水泡。這個怪物背負的野心也將粉碎……如果最初他心裡沒有藏著這樣的計劃的話…… “說著說著就偏題了。第三幕之後發生的第四幕會是怎樣的呢?” “跟剛才說過的一樣,我向綾小路先生援助的金額並不是什麼大事。先代就成為貧困貴族的綾小路家,戰後更是像將傾之木般枝葉翻動,一點財產也沒有。進行這麼大犯罪的人真是個笨蛋。且不說假設典子小姐自己就是犯人,那個並未完全抓住她的心的第三者抱著奇怪的自滿犯下殺人罪,對我這種現實主義者是完全無法理解的空論。” 水穀良平挑戰似地加強語氣:“犯人是有綾小路家血統的人,抱著一個都不留存在世上的頑固病態信念。住進精神病院的滋子小姐說不定還不知道對方,其它人也無一例外。因此,實彥在你們警戒不及的情況下被血祭,恐怕滋子小姐也同樣……這個慘劇無法阻擋吧。” 高川警部總覺得他的話涼颼颼的可怕。失望和空虛的斷念刺激著怪物的心,使之吐出這樣的話。還是他就是犯人,在絕對不會被抓住尾巴的自信下,發出這樣的豪言壯語。不知道是怎樣,警部的耳中像山神一樣的微弱聲音“日本岩窟王”不斷地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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