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甜點師傅的秘密推理·嫌犯請先享用

第26章 第四節

打烊後的皮耶爾咖啡館裡,照明只開了一半。我和阿智面對面,之間隔了張桌子,桌上擺著清理口腔用的開水和三種蒙布朗。這種場合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阿智,而是阿智剛才製作的這些蒙布朗。 我將叉子伸向盤子裡的第三個蒙布朗,縱向切開,看過剖面之後,送進嘴裡。一送進嘴裡,舌頭首先感覺到像在吃雲朵一樣的蛋白霜觸感,然後感覺到擠在上面的栗子奶油恰到好處的顆粒,下一秒,栗子的甜味在嘴裡擴散,栗子的香氣比一般蒙布朗更強烈,不過甜味不是很搶眼,因為底部沒有使用海綿蛋糕,也沒有用派皮,所以味道有點太過成熟,大人或是真正喜歡栗子的人應該會喜歡,不過一般人大概不容易接受。 阿智從剛剛開始就凝視著我的臉,看樣子,他是在觀察我的吃法和表情變化。

“如何?” “通常來講,還是第二個比較好,第三個的甜味很少人懂得欣賞,而且過於強調栗子,就像中山栗在嘴裡開派對一樣。”我喝水洗掉嘴裡的栗子味。 “就像被栗子妖精詛咒了。” “栗子味太強烈嗎?” “太強了,而且沒有什麼口感,所以沒有滿足感,我覺得一般人不會接受。”我比較三個蒙布朗的剖面。 “這個是用日本栗子做的奶油吧?味道雖好,但是成本太高,只能在栗子的季節推出這點也讓我猶豫。再說,一般而言,多數人會因為'沒有麵粉製作的底部'而失望,遠多於喜歡蛋白霜的人,所以還是用麵粉製作海綿蛋糕底部,再加上高高的奶油吧。” 阿智交抱雙臂,聽完我的意見還是沉默不語。平常他試做新甜點,交給我試吃時,都會讓我做出整體判斷,對於我所說的意見也會頻頻點頭,表示:“好,就照你說的做。”但是這次不曉得為什麼,他沒有這些反應。

“我還是要做這個。”阿智指著我剛才吃的第三個蒙布朗。 “餵,你沒聽見我說的嗎?”我有點慌張。 “我說一般人不會接受啊。” “不是的……對不起,沒告訴你。”阿智轉開視線。 “給哥吃的這些蒙布朗,不是要擺在店裡賣的,那是……” 阿智的視線看向斜下方,就像惡作劇被抓到的孩子一樣扭扭捏捏地說:“是為了配合那個人的喜好而做的實驗品。” “那個人?哦……的場小姐?” 阿智的視線沒有看向我,點點頭說:“因為我能做的只有這樣……” 這麼說來,今天早上,小直曾經打電話到店裡來,說上個星期委託她處理的調查已經有結果了,希望改由阿智接聽電話。 “直井學妹幫我調查完畢了,案發現場的葛西舊家附近蓋滿了房子,沒有空地,也沒有空屋。”

“哦,她在電話裡提過……為什麼需要確認這一點?” 阿智沒有回答。唉,我也沒有打算勉強他回答,所以從第一個開始,依序吃掉各剩下一半的三個蒙布朗。強度有差別,而且三個都不會很黏膩,有著清爽又恰到好處的甜味。 默默看著我吃的阿智喃喃地說:“明天是店裡的公休日……” “嗯。” “請聯絡的場小姐,關於這兩件案子,有些事情必須告訴她。” 我咬著叉子看著阿智。 我正想問已經破案了嗎?阿智卻先一步開口:“哥,這次由我負責說明。我認為必須這樣……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開口,默默听就好。” “嗯……喔。”阿智低著頭,話語中有著某種決心,語氣堅定。但是,我從表情知道阿智正強忍著某種情緒。 直覺敏銳又具洞察力,對於當事人來說卻不見得是一種幸福。他會煩惱若是沒有註意到就無須煩惱的事情、了解太多就會厭惡的事物,再加上,這個弟弟總會無條件地與身陷困境的他人產生共鳴。

這種時候,阿智不會說出自己的心情,只會默默做著甜點。 隔天晚上七點過後,小直與的場小姐推開皮耶爾咖啡館的門、弄響門鈴。因為是平日,兩人都是下班回家的打扮,不過店裡公休的我們仍維持工作時的打扮,穿著圍裙,所以先進門的小直不解地偏著頭:“咦?季哥,你們今天公休吧?” “有些原因,該怎麼說呢……”我看向廚房。阿智做了昨晚試做的蒙布朗,現在正在廚房裡收拾。 “為了提高工作幹勁?” “工作幹勁?” “唉,總之歡迎光臨,這邊請。” 我領著小直,以及後來進門的的場小姐兩人來到窗邊座位。的場小姐的樣子沒有我預期的緊張,入座後,她看向窗外,微笑說: “白天變短了呢。” “是啊。”我點點頭看向外面。太陽已經西沉一個多小時了,前院的樹木變得像藍色的皮影戲,與我們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重疊。

我還是要提供服務,所以形式上先幫她們點飲料之後回到吧台。正想阿智去哪兒了?就看到弟弟仍穿著圍裙待在廚房裡,像個準備登台的演員一樣,靠著牆邊不發一語。 “阿智。” “嗯。” 阿智穿著圍裙直接走出去,默默坐在的場小姐正對面的座位上。也許是沒想到阿智會在那兒坐下,的場小姐有些意外地重新坐好。我端茶給他們,並坐在兩人之間觀察的小直。小直點了洋甘菊茶,大概是香田沙穗那件案子之後就迷上了吧。的場小姐只說了紅茶,所以我端來錫蘭紅茶。盧哈娜產區的橘色紅茶與黃綠色的洋甘菊茶形成漂亮對比。我將茶擺上桌,每杯茶各自冒著熱氣。 我和小直一樣選擇洋甘菊茶,在空位上坐下,等待阿智開始說話。 阿智只喝了一口錫蘭紅茶,就把杯子輕輕放回茶托,沒敲出聲響,接著靜靜地開口:

“我要說說七年前葛西和江遭到殺害的案子。” 阿智直視著的場小姐,口齒清晰地說。大概是他考量過後的決定,或者只是單純笨拙,這位弟弟在這種時候不懂得委婉。 的場小姐右手扶著茶杯,左手擺在腿上,動也不動,聽著阿智說明案情概要。她的表情雖然平靜,看著阿智的視線卻有著些許不安,所以我也莫名感覺到她的緊張。事實上,這次我也還沒有事先聽過阿智的推理,所以也很緊張。 阿智剛開始說的內容,與我們找過葛西龍之介、誠也兩人談完之後,在回程飛機上,我和小直歸納的內容一樣。假如犯人是毫無關係的某個人,不可能知道和江太太住在哪裡,也不可能知道殺人當時,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在。但是,其他待在現場的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一般來說,聽到這裡,正常情況都會反問:“你的意思是,犯人是相關人士嗎?”但是,的場小姐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等待阿智開口。她本身或許不只一次思考過當時在場的某個人可能是犯人,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這樁案子有幾個疑點,這位犯人很明顯做出了不合理的舉動,而且犯案時沒有猶豫,顯然是蓄意殺人。” 接著,阿智開口說明犯人行動中不合理的地方——為什麼不立刻在廚房殺了被害人,還要花時間、冒著遇到其他人的風險,特地移動到浴室?為什麼被害人在浴室裡擺出那個姿勢?為什麼殺人之後甚至不惜發出聲響,也要把浴缸的水放掉?為什麼子彈只找到一枚?為什麼犯案之後,犯人曾經跑上二樓? 這樣歸納下來,犯人的行動的確有諸多可疑之處,要將這一切當作是巧合或解釋為“犯人腦袋不清楚”未免太牽強。話說回來,這位犯人看準被害人獨自一人的時候下手,表示早有計劃,而且行動冷靜。既然如此,這些不合理的地方,一定也有合理的理由。

“這些疑點與案發當時葛西家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有關。不對——”阿智直直看著的場小姐,重新修正說詞。 “正確來說應該是,案發當時,所有在葛西家的人都不可能有不在場證明,至於證據就是我接著要說的事。” 阿智像在教訓人一樣慢慢地說。的場小姐的眼睛連眨也沒眨,注視著阿智。 “案發當時,可以確定的是葛西龍之介先生、誠也、瑞希和你一起在門前馬路上聽到第二聲槍響,然後是御法川久雄先生在槍聲出現的幾分鐘前離座,後來就被附近的主婦叫住,直到聽見警車鳴笛聲之前,都待在自家大樓前面。” 這些不就是不在場證明嗎?哪裡不對呢?但阿智似乎還沒說完,所以我也沒有開口,繼續聽他說。 “可是,光憑'聽到第二聲槍響時大家都在外面'不能證明不是犯人。假如第二聲槍響只是利用遠端遙控音響發出的聲音,不是真正的槍響,情況又是如何呢?”阿智說。

“比方說,犯人在第一聲槍響時殺了葛西和江,上二樓寢室設定好音響之後,走出門外,與所有人一起聽見第二聲槍響——這種情況也有可能發生。犯人曾經上去二樓,卻什麼也沒做就下來,不就是為了設定音響嗎?既然是從屋子裡發出的聲響,而且是突然出現的聲響,應該沒有人能分辨聲音的來源是一樓浴室還是二樓寢室。” 我不自覺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些內容超乎想像,而且太奇怪了。 “當然,葛西和江的確是身中兩槍後死亡。”阿智對我使個眼色,他大概知道我對此感到奇怪吧。 “但犯人也很有可能的確開了兩槍,而槍聲只有一聲。意思是,犯人準備了兩把槍。假設一把槍對著葛西和江的後腦杓,另一把對著背部,同時開槍呢?” 小直看著阿智,嘴巴半張,接著把手擺在嘴邊,皺起眉頭。我也在思考:“可能嗎?”

阿智的語氣卻沒有猶豫。 “我聽到屍體的模樣時,就覺得奇怪。犯人讓葛西和江靠在浴缸邊緣才開槍,也就是說,一開始開槍打中的地方很明顯是頭部。如果是這樣,明明一槍就可以讓葛西和江斃命了,然而犯人卻留在現場多製造一聲槍響,並且朝著背部再開一槍,為什麼?”阿智雙手在桌面上交握,上半身稍微向前傾。 “因為犯人需要'身中兩槍'這個事實。'身中兩槍'等於'有兩聲槍響',犯人也因為傳出第二聲槍響時正好與其他人在一起,得以取得不在場證明。” 如果是這樣……我思索一下。 犯人在“第一聲槍響”時已經開了兩槍、殺死被害人,然後上二樓設定音響,再若無其事地回到屋外,與其他人一起聽到音響播放的“第二聲槍響”。如果是這樣,犯人就是—— “犯人大概知道葛西和江平常有在浴缸儲水的習慣,因此選擇在浴室裡將她射殺,收回貫穿頭部、落在浴缸裡的第一發子彈。只能回收第一發子彈,是因為兩枚子彈都回收的話,就會被發現兩顆子彈的膛線不同——也就是使用了兩把手槍。因此,犯人特地把葛西和江帶到浴室裡殺害,殺害後甚至不惜弄出聲音,放掉浴缸的水,製造'第一顆子彈被水沖走了'的假象,才不會被看穿特地回收第一顆子彈的可疑行徑。” 這麼說來,小直也對找不到第一顆子彈這點存疑。事實上這種情況,警方會進入下水道找尋失踪的子彈。這麼做了卻還找不到,的確很可疑。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犯人是誰了。與路人一樣不知道屋內有誰在的御法川靖男先生可以排除,當時才六歲的葛西瑞希也可以排除,六歲小孩不可能雙手各拿一把託卡列夫手槍同時開槍。” 這種事情不用想也知道,阿智卻不改拘謹的語氣說著。 “當然,在第一聲槍響前一直和瑞希在一起的葛西誠也先生也可以排除,一方面是因為瑞希的證詞,再者是假設父親指示她撒謊,要一個六歲小孩面對警方的調查時仍然能繼續撒謊,並且在犯案之前就把這些情況全都設想好了,未免太有勇無謀。另外,禦法川久雄先生也可以排除,第一聲槍響時,他已經不在現場,所以沒必要使用這種詭計,再加上有附近主婦的證詞,主婦叫住他時,久雄先生只是在悠閒走路,沒有流汗。跑進小巷、繞到後門犯案,然後離開小巷、走向大樓必須花上十分多鐘,如果他是犯人,不可能有心情悠哉慢慢走。當然,被主婦叫住也是偶然的情況,所以他不可能是因為估算到自己會被叫住,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所以慢慢走。” 我點頭同意,小直也點點頭。久雄先生可以排除,這麼一來…… “我們已經確認過,案發當時,那一帶是建築物密集的住宅區,沒有空屋。也就是說,使用這個詭計的話,犯人沒有地方藏匿'第二把手槍'。TT-33託卡列夫槍的尺寸無法帶在身上還不被識破,當然也無法拆解後衝進馬桶裡,然而警方卻沒有找到手槍,他們明明已經對那一帶進行過地毯式搜索。所以,龍之介先生也可以排除,如果他是犯人,沒有地方可以藏槍。” “餵。”我忍不住站起來。那麼犯人是誰呢? “但是,有人卻有機會在犯案之後把槍藏起來。從現場用跑的過去只要三分鐘的,就是當時的御法川家,犯人在發現屍體之後說:'我去引導救護車。'就一個人出門了。” 我在那一瞬間無法理解阿智所說的話。犯人把槍藏在御法川家……而且在發現屍體之後,出門說要去引導救護車,那不就是…… “兇手就是你,的場莉子小姐。” 阿智直接揭曉答案,就像在說本日義大利面是鮭魚奶油義大利面一樣平靜。 “你說要'引導救護車'就一個人出去,接著回到自己家裡藏起第二把槍。犯人只有這個時候才有機會藏槍。” 阿智的語氣過於平靜,以至於我差點忽略了弟弟所說的內容。 過了兩、三秒之後,我才明白阿智在說什麼。 “阿智……” “二樓也是。犯人必須在殺了人之後,上二樓收回安裝的音響。你在發現屍體之後說:'總覺得二樓有聲音。'就一個人上了二樓。”阿智看著的場小姐。 “最先註意到'槍聲'的人是你,接下來踏入現場、握有主導權、掌控現場所有人該待在哪裡的人也是你。聽過證詞之後客觀分析的話,就能明白這一點。但是,你的經歷——在這件案子發生的十三年前,母親遭到射殺——這段經歷成了你的隱形斗篷。因為你擁有這樣痛苦的過去,所以在面對悲劇的時候仍然能積極行動——我一開始被灌輸了這樣的想法。” 阿智說到這裡停住,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沉默著,小直也同樣安靜。 我看向的場小姐,想要處理這個不知道該怎麼解除的沉默狀態。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連驚訝的反應也沒有,視線始終看著下方。 阿智說:“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犯人如果是葛西和江身邊的人,為什麼選在中元節這種全家團圓的時間點動手?葛西和江是一名家庭主婦,一整天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只要有槍,就有無數的機會可以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殺掉她才對,然而犯人卻不這麼做,會不會表示犯人只有中元節才有機會下手?實際上就是如此。在北海道念大學的你,只有中元節才有機會回家。葛西和江如果被殺,警方第一個就會找上你。” “餵,阿智。” 終於能開口的我,喉嚨裡像是被什麼塞住了一樣呼吸困難,我忍著這個痛苦,出聲說:“等等,為什麼犯人會是的場小姐呢?被害人是葛西和江太太啊,他們不是說過,和江太太對待的場小姐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動機就是我們之前認為的,二十年前的御法川律師事務所強盜殺人案。” “所以葛西……” 話說到一半,我注意到自己為什麼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在我腦子裡的另一個我,比我先一步注意到那個可能。 “難道……”我只能說出這兩個字,但阿智以知道我想說什麼的表情點點頭。 “是的,哥……二十年前的御法川律師事務所強盜殺人案,犯下那件案子的'強盜'與七年前的殺人案不是同一人,而是被殺的葛西和江本人。” “這……”小直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還是直接閉上嘴巴。 仔細回想一下,二十年前的強盜不但蒙面,而且不清楚身形是什麼模樣,更重要的是犯案時沒有說半句話。也就是說,就算犯人是葛西和江這樣的中年婦女也絲毫不矛盾。聽說每年遭到舉發的強盜犯當中,也有百分之幾的機率是女性犯案。 我看向的場小姐,她一句話也沒說,動也不動,只是看著下方。別說否認了,她什麼反應也沒有,似乎早就預料到阿智要說的內容。 亦即,阿智所說的結論就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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