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節
小直說要送香田小姐去車站便離開,然後又回到店裡,自顧自地說:“我跟中澤先生的朋友佐久間先生約好了,下午五點我會過來接你。”阿智用眼神問:“大哥到底在做什麼?”我背對著他,擋住他的視線,點頭答應後目送小直離開。
我還不知該如何對弟弟解釋現在的情況,怕告訴他後,他會問:“你為什麼答應這種事情?”聽了我的原因後,他一定會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我把咖啡館交給工讀生山崎顧著,回到二樓房間休息一下,檢查很久沒有拿出來的西裝有沒有發霉。時間到了五點,小直準時出現,她不是去店裡找我,而是繞到屋子後側的玄關(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我家的構造就是這樣),這一點我得謝謝她,如果被阿智看到我穿西裝,他會好奇發生什麼事。
“嗯,這樣看來有警察的樣子。”小直交抱雙臂看著我,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好像太嚴肅了,領帶應該搭配明亮一點的顏色。”
“其他領帶都是婚喪用的。話說回來,你真的騙其他人'我是警察'嗎?”
“不這麼說就問不出消息了,有什麼關係嘛。只要不被揭穿,又不會怎樣。”
說這什麼話,警察的工作不就是要逮捕這種騙子嗎?
我原本打算開自己的車,小直卻要求我坐上外型笨重的偵查車,這車怎麼看都不像她的。她告訴我:“其他人開車,我會坐立不安。”說完,就迅速坐進駕駛座。我小時候雖然搭過警車,不過坐上有無線電裝置的偵查車副駕駛座還是頭一遭。
“我有個問題,”說完我又重新修正。
“不對,應該是兩、三個問題……首先,小直,你做這種事情沒關係嗎?”
“嗯?”駕駛座上的小直一遇到黃燈就小心翼翼地踩煞車看向我。
“什麼意思?警察每天加班很正常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她。
“你不是搜查課的人,而且還擅自帶著我這個一般民眾去辦案,這樣好嗎?”
“季哥,你明明就是警部補,卻說自己是一般民眾?”
“那是你編造出來的設定。”
“是沒錯,”小直再度轉向前方,踩下油門。
“但是,你弟弟不是一般民眾,他擁有'名刑警'的素質。你既然是他的哥哥,一定沒問題的。”
“別傻了,職棒選手鈴木一朗的哥哥也不是棒球選手啊。”
“但鏈球選手室伏的妹妹是擲鐵餅的日本紀錄保持人喔。”
這麼說來,室伏廣治最愛的東西就是“妹妹做的蛋糕”。她做的蛋糕是什麼樣子呢?
小直嫣然一笑。
“季哥如果覺得一個人不放心,隨時可以找弟弟商量,請他幫忙。”
這才是她的目的吧。自己勸不動阿智,就等我找他商量,再引誘他出面查案。如此一來,他或許會考慮回去當警察——這八成就是她的計劃。這傢伙和外表不同,實際上一肚子壞水。
“然後,這輛車怎麼看都是偵查車,你不是搜查課的人,怎麼有辦法借?”
“就是因為怎麼看都是偵查車,所以沒有人想用,放在那兒閒置。而且我是秘書室的人嘛,只要拿'局長要使用'當名目就能藉到了。”她嘴上說得天花亂墜,開車速度卻很慢。小直打著方向盤說:“被局長使喚的我使用這輛車,就等於局長使用這輛車啊。”
“歪理。”這不就等於是在說“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嗎?我靠著椅背仰頭。
“還有一點……你查案的經費從哪來的?你又不是搜查課的人。”
“欸,總有人會提供這些錢。”
該不會是黑錢吧?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小直反而一臉不在乎地踩著油門。
“就快到了。佐久間先生與中澤先生不同,他落榜了,所以現在待在自家公寓裡準備重考。”
“你們是來調查中澤的案子吧?有勞了。”
多虧小直事前打電話,也幸好我穿了西裝,一到公寓,中澤的老朋友佐久間芳樹便直接讓我們進屋,沒有任何懷疑。如果他要求我們出示警徽可就麻煩了。
“你不久之後就要考試了,我們還來打擾,真是抱歉。”小直在矮桌前端坐下來,彬彬有禮地低頭鞠躬。
“不,我樂意幫忙……因為那傢伙可能是被殺死的,對吧?”
佐久間拿出瓶裝茶招待我們。這裡就像一般的學生公寓,既狹窄又空蕩蕩的,書櫃上擺著參考書、訴訟集與最新模擬試題。他這個人似乎很嚴謹,這些書全按照科目整齊排列。
小直看向書櫃說:“房裡充滿專注準備考試的氣氛,考試果然很辛苦。”
“還好。”佐久間搔頭苦笑。他穿運動服當家居服,背後的桌上有成堆的問題集,應該直到剛才都待在房間裡唸書。
“我一直專注讀書,沒想過會有女生到我的房間。”
小直沒有忽略這句話,咬住追問:“法學院的學生有男女朋友的人不多嗎?因為花太多時間唸書,所以沒空交女朋友?”
“嗯,也不是這樣。”佐久間推了推眼鏡。
“有些人進法學院前就有女朋友,這種情況很普遍;也有些人是進了法學院才開始交往,因為我們學院女生少,所以每個都有男朋友。”
“這樣啊,真不錯,交往的對像是未來的律師。”
“不過大概七成都不會成為律師。”
“這些女生自己也會變成律師吧。”小直見這個話題成功引誘他上鉤了,微微一笑說:“對了,中澤先生怎麼樣呢?很受歡迎嗎?”
“這我不清楚……唔,應該比我受歡迎吧,因為我長得很老氣。”佐久間友善的臉上露出苦笑。
“不過,我聽說他有個女朋友在倫敦留學。”
“你聽說過?什麼時候的事情?有沒有聽說他們已經'分手'了?”
“這個嘛,這類事情——”佐久間再度搔頭,“我對這類事情很遲鈍。”
小直說了聲“噢”,交抱雙臂。
這次換我發問:“他在法學院裡怎麼樣呢?有沒有交情很好的女性朋友,或是傳過曖昧的人?”
“啊,”佐久間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烏龍茶,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和一個姓的場的女生感情確實不錯,不過我沒聽說他們曾經交往。”
“從去年開始的?”
“不是,已經過了一年,所以……差不多是從兩年前開始。唉,或許他們在這段期間曾經交往過吧。”
他能流暢回答,表示曾經告訴警方同樣的內容吧。看來小直早就鎖定那位的場小姐了。
“啊,不過,我不認為的場會殺人。”他慢半拍才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代表什麼意思,連忙補充。
“大家的目標都是成為法律相關人士,所以我認為不太可能犯罪,讓一切努力白費。”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小直大動作擺擺手。
“我沒有那種意思,別擔心。我只是想更深入了解案發前的中澤先生罷了。”
小直明明是在秘書室工作,言行舉止卻很像警察。
“你是否注意到中澤先生去年九月左右發生過什麼事?或者在那之前,有沒有隱瞞什麼煩惱呢?”
“這個嘛……該怎麼說?打從三月畢業之後,我們就很少見面了。”
佐久間交抱雙臂喃喃說完,鬆開交抱的雙手喝口茶,再度交抱雙臂。
我沉默等待,想叫小直別開口插嘴;看來她早有同樣想法,只是端正坐在地毯上等待回答,不打算挪動雙腳。
持續超過一分鐘之後,佐久間沉思的動作到某個瞬間突然結束,雙眼偷偷觀察我們。我注意到他這個舉動,這表示他想到什麼,正在煩惱該不該說出口。
“這只是我主觀的看法。”佐久間說完看向小直。
小直也點頭。
“我們就是需要你的看法。”
“只是我的看法,是不是真相有待商權。”佐久間強調。
“現在回想起來,中澤有件事情讓我很在意,大概是從第二年的年初開始吧?他的言行舉止變了。”
佐久間看著我,於是我也看向他,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我對他的印象原本是報告一定要用手寫的老派人、固執的傢伙。他很討厭用手機,經常忘在家裡,我還因此間過他:'你不看電子郵件嗎?'他曾經把手機藏在包包深處,電話響了也不接。”佐久間小聲說,似乎在猶豫需不需要交代細節。
“但是,某天他突然變了,變得手機不離身,經常拿出來打開查看。我可以明白買了新手機之後,會不斷想拿出來看,不過他用的甚至不是智慧型手機,而是舊式手機。”
佐久間看向房間角落。他的手機是智慧型手機,正接著充電器在充電。
“而且,他變得很在意時間。見他一直在看手錶,我問:'你有其他事情要忙嗎?'他就會有點慌張地回答:'沒事。'這些都是我主觀的看法,不過,我總覺得他是不是在等電子郵件……唉,就算問他,他也吞吞吐吐,所以真相到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佐久間又說了一次:“唉,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不過這件事他之前大概不曾對警方透露吧,似乎引起了小直的注意。
“也就是說,他也許有個偷偷交往的對象,是這樣嗎?”
“只是我的假設。”佐久間的視線看著矮桌角落,似乎不願意直視我。
“法學院裡就算有人開始交往也不會大肆聲張,因為我們同屆的學生很少,而且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一起,如果要吵架,還必須顧慮到其他人。”
佐久間正準備再說一次“只是我的看法”就被小直打斷。
“不,很謝謝你,你的看法相當值得參考。”
佐久間看著下方沉默著,似乎有些尷尬。
“呃……只是一點小事情罷了,我本來不想說的,”他這番話像在辯駁。說完,他喝光玻璃杯裡的茶。
“不過事到如今還有警察出現,表示中澤確定遇害了,沒錯吧?”
“我無法透露詳情。”小直謹慎回答。
“我和他也只相處了兩年,”佐久間盤起雙腿,手擺在膝蓋上抬起頭,“我們沒有深交,不確定他是不是會和人結怨。不過,他也不是一個會遭人殺害的人,不會讓人懷恨至此……該怎麼說,他不是那種人。不好意思,我這麼說有點奇怪。”
“不,我們明白。”這次換我開口,我的朋友中也有這種類型的人。
“所以……我很不會說話,”佐久間還是維持原本的坐姿,只是用力低頭鞠躬。
“還請你們幫忙抓到兇手。”
他突然這樣行禮,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香田沙穗也是。我實在說不出自己不是警察,但也沒辦法假扮警察,只好說:“儘管交給我們吧。”
在此之前,我也曾經認真思考整件案子,發現自己太天真了。站在我的立場,這只不過是“不小心牽連到我的案子”,但被害人身邊還有很多親友。如果法學院的同學都這樣了,死者中澤正輝的家人一定感受更深吧。而我被捲進了這一切……
見我無法回應,小直先開口:“我們會盡全力偵辦。”但她接著補充:“順便問一件事,佐久間先生,你還記得你去年十一月四日幾點左右、人在哪裡做什麼嗎?”
佐久間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回答:“是的,就是……”
“季哥,你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握著方向盤的小直驚訝地看著我。回程上,我的確一句話也沒說。應該說,在佐久間家裡時,我就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你累了,前面有一間雜誌上介紹過的腳底按摩店喔,根據去過的人表示……”
“不,我沒事。”我靠進椅背嘆息說:“我只是覺得,小直真的是一位警察呢。”
“欸,當然是真的啊,要我拿人事資料給你看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看向旁邊的小直。
“你對案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我感受到正牌警察的厲害之處了。”
“沒那回事,我在秘書室工作耶,只是菜鳥時代曾經待過一陣子刑警組。”
小直難為情地擺擺手,看樣子真的很困惑吧,車子還左右動了動。
“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怎麼回事?”
“沒什麼,只是剛才的事情——”
“哦。”小直看著前方回答。
“唉,那隻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已經確認佐久間在案發當天就回廣島老家了,就算搭新幹線趕到案發現場,也要花上四個小時,不過有人目擊他當天下午六點待在廣島車站前面的漫畫咖啡廳。”
“保險起見啊,真教人佩服。”如果是我,可沒辦法在與佐久間那番閒聊之後,接著確認不在場證明。
我的背上感受著引擎的振動,並且深深坐進椅背。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喔,什麼問題?”小直立刻露出開心的反應。
“警方沒有調查中澤先生的手機通話紀錄嗎?應該可以找到什麼線索吧?”
“哦,這件事啊。”小直的口氣變得很失望。
“這點也是這件案子變得如此困難的原因之一,我們認為手機上最後通話或往來電子郵件的人很可能是兇手,所以查了紀錄,卻什麼也查不到。收到那位香田小姐下午四點後傳來的電子郵件前最後的通聯紀錄,是與大學時代的朋友通電話,時間是事發當天的下午兩點。可是那位朋友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已經確認與兇案無關。”
“原來如此。”我嘆著氣。
“總覺得,你從剛才就頻頻嘆氣耶,怎麼了嗎?”
“嗯,沒事……”我再度嘆息。
“我想確認一件事。”
“請說。”
“如果這案子是殺人案,就是很嚴重的問題了,把我和阿智這種一般民眾扯進來好嗎?”
正準備開口的小直以眼角看著我,又閉上嘴巴,似乎決定考慮一下如何回答。接著,她緩緩開口說:
“正因為問題嚴重,才希望你們出面。”
前方的紅綠燈變成黃燈。小直慢慢踩下煞車,將車子停下來,轉向我說:
“我不希望這件案子就這樣懸著,但是警方也束手無策。我們已經按照平常的做法盡全力處理了,但事實上根本沒有進展。我希望有其他觀點,並且嘗試所有的可能性。”小直雙手放開方向盤,轉而擺在大腿上。
“所以,我們需要惣司警部的智慧。”
我看向駕駛座。小直凝視著我。
“回去後,我會告訴阿智截至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事。”我說,“如果需要藉助他的智慧,我會設法做點什麼。我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小直突然微微一笑。
“謝謝你,季哥。”
“沒什麼。”我感到不好意思。
“嗯,只要好好說,他應該不會拒絕。”
但是,小直接下來突然狡黠一笑,擺出勝利姿勢。
“太好了,一切如我所料。”
“咦?什麼意思?”
“沒什麼,什麼事也沒有。”小直倏地露出裝傻的表情轉向前方,踩下油門。
“我可沒想'成功騙到你了'喔。”
“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