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D之複合

第19章 第十九章

D之複合 松本清张 4500 2018-03-15
在武田主編來為取消連載致歉後隔了一天,一大清早,伊瀨就被妻子的聲音嚇了一跳。 “老公,武田先生死了!” 聽到“武田先生”,伊瀨一時半會兒沒想起是誰。自己認識的人裡,有五個都叫武田。 “哪個武田?” “《草枕》雜誌的主編啊。你不是前天才見過他嗎?”妻子單手舉著晨報說。 伊瀨大吃一驚,急忙將視線投向妻子手中報紙的社會版。一行標題赫然入目:《雜誌主編溺水身亡》。 “這說的是那個武田?” “是啊。你快讀讀看。” 伊瀨匆忙瀏覽了一遍,然後又從頭細讀。 十二月十日下午一點左右,靜岡縣戶田鎮北部約兩公里的海邊淺灘,一具溺死的男性屍體被附近的居民發現並打撈上來。在當地警察署屍檢時,從西服口袋裡發現一張名片,表明死者是天地社《草枕》雜誌主編武田健策。與該社核實,死者確實從十日早上開始無故缺勤。發現屍體的現場在懸崖之下,武田是在此處溺死,還是在別處死亡後被水流帶來,目前尚無定論。屍檢發現,武田喝下了大量的水,明顯是溺死的,但死因是事故還是謀殺還需調查。目前警方正在向相關人員取證。

《草枕》編輯部反映,武田主編九日在出版社待到晚上七點。本以為他下班後就回家了,但第二天早上,武田的妻子致電編輯部,稱武田徹夜未歸。編輯部目前正在努力尋找線索。據說,死者一個月前就已經顯露疲態。 伊瀨讀完,忍不住咕噥起來。 “九號那天武田先生不是來過我們家嗎?是來通知你連載取消的事的。”妻子說。 “是啊。” “那天他回出版社後又待到了七點左右。這麼說,最後見到他的是我們。當然,我那天和他是初次見面。” 伊瀨放下早報,悵然若失。武田溺死的屍體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出現?如今正值臘月,懸崖絕壁臨海而立,駿河灣的寒風吹向海岸。報導中說,無法斷定死因是自殺、謀殺還是事故。從死亡場所來看,的確相當可疑,那絕不是普通的死亡方式。

“老公,你打算怎麼辦?去天地社表示一下哀悼?” “說什麼傻話!我跟天地社已經斷絕關係了。沒有這個必要。”伊瀨當即否定。想了解武田之死,就必須向編輯部的人打聽。但從報導判斷,編輯部現在正處於混亂狀態,伊瀨決定等事態稍事平息後再去。 “天地社的人說,武田先生十分疲憊,但他來我們家的時候壓根兒看不出來。如果是自殺,又找不到具體原因,就直接歸咎於神經衰弱嗎?”妻子問道。 “嗯。因為這樣可以避免很多麻煩。過去的自殺報導中,經常把原因說成厭世……”伊瀨說。 等等,武田的神經衰弱說不定真有其事。正是因為精神上的疲憊,他才會跑到西伊豆那種地方去散心,這在邏輯上是說得通的。但伊瀨強烈的直覺告訴他,浜中的行踪不定同武田的神經衰弱之間必有聯繫。

從武田前天來訪時的言談中,伊瀨並未看出有何異常。武田說,浜中自費旅行期間,編輯會議決定取消伊瀨的連載。就像妻子所說,他的臉色還算正常。儘管沒有表現出足以導致自殺的精神問題,但他的話語始終含混其詞,態度曖昧。伊瀨不由得懷疑他真的患上了神經衰弱,而且同浜中的離開不無關聯。 若是自殺,武田為什麼選擇遠赴伊豆呢?別的地方也可以死啊。但這只是局外人的看法,對他本人而言,那個地方或許意義特殊。 如果是謀殺呢? 伊瀨注意到發現屍體的地點位於靜岡縣,於是從書架上取出地圖,腦中浮現出坂口美真子的身影。儘管美真子居住的大仁和武田陳屍的戶田同屬一縣,但很難想像兩地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很可能只是巧合。 伊瀨打開靜岡縣的地圖,不禁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據報導,屍體發現地是伊豆西海岸的戶田以北兩公里的淺灘,再往北便是大瀨岬。北緯35度線剛好從戶田和大瀨岬正中穿過。這條線往東延伸能到達大仁。

又是北緯35度線!伊瀨不禁渾身冰冷。 “武田主編不是死於事故或自殺,而是謀殺!”他對妻子大叫起來。 “謀殺?武田先生是被人殺死的?”妻子瞪大了眼睛,反复確認。她執拗地追問伊瀨下此判斷的原因。伊瀨從未對妻子說過自己去采風的地點,以及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的巧合,而事到如今,伊瀨覺得還是坦白為妙,於是將一切經過和盤托出。 “唔。”妻子臉色大變,驚恐地看著伊瀨出示的地圖。 “對溺死的屍體而言,警察很難斷定其死因是事故、自殺還是謀殺。”伊瀨大聲說,“因為不論哪種情況下,都會出現大量飲水的現象。比如從船上將對方拋入水中,或者將對方推落海邊懸崖,其結果都是溺死。如果生前發生了格鬥,那自然另當別論。但從懸崖墜落途中會碰到突出的岩石,墜落到岩礁上也會造成外傷,這些傷同格鬥傷很難區分。”

“那到底是誰殺死了武田先生?”妻子迫不及待地問。 “這個……”伊瀨支吾起來。他想到了二宮健一,殺害坂口美真子的也是這個男人吧。目前下落不明的卡車司機二宮和藤村進有能力搬運屍體,又或許武田是在活著的時候被兩人從東京“運”到西伊豆的。但這些猜測不能隨便在妻子麵前提及。 “浜中先生怎麼樣了?”妻子接著問。 “浜中?” “浜中先生不是從網走寄來過明信片嗎?難道還沒回東京?” “好像還沒回來。也一直沒有聯絡。” “浜中先生不會出事了吧?” “他在北海道,應該會很安全。”伊瀨說。雖然他不相信連浜中也會慘遭毒手,但他隱隱覺得,如今每個事件相關者都有可能遭遇不測。 “你不會出事吧?”妻子的擔心是認真的,不像開玩笑。

“我?我應該沒事吧。” “我可不希望你出事。你被浜中先生的花言巧語所騙,沿著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到處奔波,說不定也會受到牽連。” “你這是嚇我呢。”伊瀨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不踏實。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跟那兩條經緯線纏在一起了呢?為《草枕》向伊瀨約稿究竟是誰的主意的問題,武田主編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只說是編輯部合議後的決定,這就意味著提案者可能是浜中,也可能是武田。 可是,武田的閃爍其詞,或許恰恰證明他才是真正的提案者。只有武田能如此周密地將經緯線同傳說之旅聯繫起來,並促成伊瀨出行。浜中包庇的人正是武田主編。 於是一個問題自然湧現:他為何如此執著於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呢?

莫非想到這個主意的會是對經緯線抱有極大興趣的人?比如某種特殊職業的從業者?那麼會是什麼職業呢?首先想到的是天文學家,然後是地理學家。 但是,這些案子中都看不出有學者參與的影子,頂多只牽涉到民俗學相關的知識,也只是起個助興添彩的作用而已。接下來能想到的職業是與氣象有關,然後是同航海有關。 航海?伊瀨聯想到了船。 “第二海龍丸”五個字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大量的證據早已出現。不僅是“第二海龍丸”,還有京都鬆尾神社懸掛的“海龍”匾額。 以職業習慣而言,最關心經緯線的就是船員。不論是小漁船還是遠赴外洋的輪船,都相當注重測定自身所在的方位,因此船員對於經緯度極其敏感。

伊瀨認為,“探尋偏僻之地傳說之旅”的提案者也許從事過漁業。 但是,山羊胡社長也好,武田主編也好,浜中也好,都同漁業沒有關係。奈良林的主業是投資股票,附帶做點其他的生意,經營雜誌也只是一份愛好,跟漁業全無關聯。武田主編亦是如此。據說他剛畢業就進入出版業,在兩三個出版社輾轉,最後被天地社聘用。浜中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拋開浜中不談,奈良林經營的事業中,即便沒有直接同漁業相關的,也或許會有點間接的涉獵。而對武田的情況伊瀨只是道聽途說,具體還有待進一步查證。 伊瀨決定立馬去天地社走一趟。他迫切想了解武田主編的真正死因。 伊瀨做好了準備。雖然他對妻子說過自己跟那個出版社再無瓜葛,現在卻變了主意。去那裡致哀是個正當的理由,畢竟在工作上,伊瀨承蒙武田主編關照;而主編過世前不久,還親自來伊瀨家裡告知取消連載的事。

伊瀨坐電車前往天地社。一樓的營業部裡只有兩三個人,看上去並不忙碌,往裡走一點便是編輯部。二樓是社長室和會議室。天地社所在的大樓矮小古舊,不留心的話很難發現。 “我是伊瀨忠隆。請問《草枕》編輯部的人在嗎?” “編輯部的哪位?”一位沒什麼魅力的女辦事員乾巴巴地問。 “哪位都可以。如果浜中在的話就最好了。” “浜中先生還沒有回來……”辦事員將伊瀨的話傳到編輯部後,一名二十五六歲、一臉無辜的年輕男子現身道。雖然伊瀨為雜誌撰寫了好幾期文章,男子卻沒有表現出敬意。 “我在報紙上看到武田主編去世的消息。”伊瀨致哀道,但男子的表情並無變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請問編輯部主任在嗎?”

“大家全出去了。” “是為了武田的事?” “不,好像是別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只有我一個人留下。” “唔。”伊瀨大失所望,“武田似乎是在伊豆的西海岸過世的,您知道他為什麼要到那個地方去嗎?” “不知道。” “報紙上還說他最近顯得很疲憊,真是這樣嗎?” “不清楚。”這傢伙,一問三不知啊。自己的主編過世了,他卻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不過,最近的年輕編輯可能都這麼沒有人情味。 “浜中跟你們聯絡過嗎?” 本以為這個問題也不會得到答案,男子卻呆呆地嘟噥道:“好像從鹽釜寄過明信片回來。” “我也收到了他從鹽釜寄來的明信片,還有從網走寄來的。他之後又去哪兒了呢?” “不清楚。” 伊瀨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天地社。搞股票的憑興趣開的出版社就是這德行,連員工都那麼業餘。相比之下,浜中真是一名優秀的編輯。說不定,正是他一個人挑起了整個編輯部的大樑。 伊瀨邊走邊想,突然,剛才那位不靠譜的編輯說的“鹽釜”二字跳進他的腦海——鹽釜不正是漁港嗎?鹽釜神社祭祀的就是漁業神啊。 伊瀨這才意識到,浜中早已猜到經緯度和漁業之間存在關聯。那個男人就是如此敏銳。他去鹽釜或許就是為了進行相關的調查。 那網走呢?那裡又不是什麼漁港。妻子說過,那片土地上最有名的是監獄。 伊瀨將“監獄”和“漁港”分開思考。走著走著,他突然有所領悟:監獄是收容罪犯、將罪犯同社會隔離的場所。服刑者遠離家鄉,只在服刑期內被“滯留”在監獄。 伊瀨由此聯想到了羽衣和浦島傳說。浜中從鹽釜寄來明信片,讓他從《日本民間傳說研究》第二卷第一百二十一頁開始閱讀。伊瀨由此得知,浦島和羽衣傳說同根同源,在“滯留”這一主題上是相通的。浦島太郎滯留在龍宮三年;仙女失去羽衣,無法返回上天,滯留在漁夫身邊。總而言之,它們都符合書中所謂的“滯留說”。 伊瀨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狂跳。浜中那傢伙,竟然調查得如此深入! 伊瀨想到了一個同監獄有關的朋友。他是自己讀大學時同年級的校友,現在已經飛黃騰達。公務員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到他現在這個年齡,多能身居高位。 “有沒有辦法調查到,網走監獄中有無從事漁業的囚犯?”伊瀨在電話中詢問那個朋友。 “要查查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對方笑著問,聲音中透露出與其地位相當的穩重。 伊瀨現在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說家,跟朋友比難免相形見絀:“我有些急於調查的事情,能不能託你打聽一下?” “囚犯的信息是禁止外洩的。不過,既然你都開口了,我也不是不能通融。大致是什麼時候入獄的囚犯?” “不好意思,這個我不清楚。” “不是剛入獄的吧?” “不是。我覺得應該是很久之前入獄的。” “那就麻煩了。跟漁業有關的囚犯有很多。” “能不能逐一加以篩選呢?首先排除與小漁船有關的人,還有單純因為打架或賭博入獄的普通漁夫。跟輪船、貨船有關的也可以排除在外。” “這樣一來,就是在遠涉外洋的漁船中篩選咯?” “不錯。縮小範圍後,就會省不少工夫吧?” “省不了多少。你不會是讓我將網走監獄建立以來所有的記錄都看一遍吧?” “差不多。我希望能從昭和初年調查起。” “那麼早?”朋友在電話里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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