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以後,御手洗潔在大廳裡練鋼琴的時候,玄關的門打開了,有個聲音說道:“晚上好。”
阿姨出去迎接,領進來一看,居然是今天在派出所裡,見到的那個穿制服的巡查。因為他滿面笑容,態度非常可親,帽子也夾在腋下,所以,御手洗潔一開始沒有能夠馬上認出他。
“啊,真是非常抱歉,這麼晚還上門打擾,敝姓馬夜川,動物的那個馬,晝夜的夜,三條線的川。是有點少見的姓氏,不好意思。前幾天剛剛調任到前面的派出所,所以想著過來拜會一下。”他低姿態地說道。
“啊啊呀,這還真是,您太費心了。”阿姨也非常客氣地應答。
作為女子大學的理事長,阿姨經常送東西,去位於上學路上的派出所,拜託他們關照放學路上,學生們的安全。馬夜川是聽前輩們,說了這些事情,所以,他覺得應該過來打聲招呼吧。
御手洗潔這時才初次得知,眼前的這個巡查姓什麼。他覺得這名字相當奇怪。
“這房子好氣派啊。”馬夜川說著環視室內,然後自然地,看到了正在彈鋼琴的御手洗潔。他的眼神瞬間顯示出驚訝之情,隨即臉色變得尷尬起來。多半是在後悔吧。就算是為了以後的交往,也該對這個小不點兒友善一些。心理鬥爭了片刻之後,他似乎終於做出了判斷——就這麼裝作沒看見,而打道回府的話,會更糟糕吧。
“哎呀,什麼啊,原來你是這家的小孩啊。”好像此刻,他才剛剛注意到似的,他驚訝地大聲說道。
之前馬夜川總是叫御手洗潔“小鬼”、“臭小鬼”、“小傢伙”、“小毛孩子”之類的,現在,第一次說了“你”。
“彈得真棒啊,嗯嗯,真了不起呢,年紀還這麼小。你將來要當鋼琴家嗎?”
馬夜川說著些俗套的客氣話,覺得他很吵的御手洗潔,停下了彈琴的手,走向馬夜川。在阿姨面前,或許他會好好聽自己說話吧。
“警察先生,你是來聽我說話的嗎?”
“聽你說話?聽你說什麼?”
“殺死鈴木音造的兇手啦。”
“你……你在說什麼啦,哇哈哈哈。哎呀,真是的,被你打敗了,不要嚇唬警察嘛!”馬夜川語速飛快地大聲說道。
“御手洗,你小子在說什麼啊,太可怕了!……”阿姨的臉色也變了,“鈴木先生那件事情,根本就是一起意外啦。大家不都是這麼說的嗎!”
她聲音顫抖著提出抗議。居然從自己家人的口中,冒出“殺死”這麼低俗的詞語,這讓她大受刺激。
“名字叫'潔'是嗎?哎呀,貴府的公子,真是很有想像力啊。”馬夜川巡查的語調,簡直是在嚷嚷了,“哎,最近的小孩子真驚人呢,這都是收音機什麼帶來的壞影響吧。”
“才不是想像呢,這是reasoning。”潔說。
“reason.什麼?”馬夜川吃驚地說。
“reasoning,日語裡現在還沒有這個詞,就是指有證據的推論。”
“哎呀,這個,令郎真是好聰明。鋼琴也彈得好,將來肯定大有出息呢。那麼,我該告辭了,打擾到這麼晚,實在過意不去。”馬夜川點頭哈腰地說著客套話,把製帽戴到頭上,“那麼,今後再——”
“不行,警察先生!……不抓住他的話會有危險。”御手洗潔激動地嚷嚷著,“萬一出事的話,江梨子的媽媽,也會有危險!……”
“咦,是怎麼回事兒,小潔?”阿姨問道。
“不管我怎麼說,警察先生都不相信啊。我說是有人殺掉了江梨子的爸爸,他不信。就算我說,兇手是前邊坡道下面,轉彎那里中井電器店的大叔……”
“中井電器?”已經拉開了門的馬夜川停下動作,手還握在門把上,不動了。
“怎麼了?”阿姨詢問。
“呃,今天早上,中井電器的老闆娘提出尋人請求,說她丈夫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回家,店裡的車子也不見了,檢查了一下,發現店裡的存款全都被拿走了,而且,他先生還在外面到處借錢,加起來是很大一筆。這算是捲款逃逸,老闆娘整個人都亂了……”
“糟糕!……”御手洗潔從馬夜川的腋下穿過,蹦蹦跳跳地飛快跑到外面去了。
“啊,給我站住啊,你這小……啊,失禮了,你去哪裡?!”
“御手洗!……”兩人同時叫道。
警察拔腿追出去。御手洗潔全速奔向女子大學路,馬夜川鬆開自行車支架,慢吞吞地跨上去。
“幼兒園的小傢伙,居然跑得這麼快。”馬夜川嘟哦著,諸如此類的話,踩著踏板去追他。但校園裡的小徑上有台階,所以速度總也快不起來。
御手洗潔趕到“鈴”酒吧的門前時,葬儀已經結束了。一樓酒吧的燈滅著,整座建築靜悄悄的。只有二樓的窗戶裡,透出一點燈光,但聽不見什麼聲音。
御手洗潔沒有進門,朝房子後面走去。屋後狹窄的空地上,停著一輛汽車。車身上寫著“中井電器”。
車裡沒有人。從汽車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見鈴木家二樓的曬台,曬台再往裡走,就是玻璃門和窗戶,透出些許燈光。
這時,馬夜川終於追上了御手洗潔。
“喂喂,你到底在幹什麼啊,御手洗小朋友?”
他心裡還記著理事長的威勢,所以措辭很禮貌。
就在這一瞬間,傳來女子“呀——”的一聲尖叫,接著是“救命啊”的聲音。巡查的臉色頓時變了。他手忙腳亂地停好車,然後喊道:“餵,餵!御手洗!……”
“說要一起逃走的人是你啊!……”是男人的聲音,“渾蛋,我信了你那種話,丟進去多少錢,你知不知道?!……都是為了你!”
御手洗潔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喂喂餵,你在哪裡啊?!……跑去哪裡了!……”
馬夜川話音剛落,就傳來了御手洗潔的回答:“在這邊啦。”聲音是從“中井電器”汽車的另一側傳來的。
“你在那邊做什麼?”
傳來“咻”的一聲。
“在放氣,把輪胎的氣放掉。”御手洗潔做個鬼臉回答。
“為什麼?!”
“為了不讓他用這輛車逃跑呀。”御手洗潔笑著說。
接著,另外一側的兩隻輪胎也被放了氣。
“你……我說你啊,做這種事不要緊嗎?”馬夜川的腦中一片混亂。
“那邊,前面往右,有個公用電話亭,警察先生你去那邊,快叫同伴來吧。”御手洗潔伸手朝旁邊指了指,“江梨子的媽媽有危險,說不定會受傷,也說不定會被殺。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在這邊等著。”
“你在……在這邊幹什麼?那難道不是普通的吵架嗎?”
“不是的。中井大叔要強行帶走江梨子的媽媽,肯定會從這邊下來,上這輛車。但這輛車已經開不動了,趁那個時候,大家一起抓住他就好了,快去!……”
“啊,原來是這樣啊!……”馬夜川不可思議地驚訝道。
“我把另一側的輪胎的氣放掉了,他們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根本看不見,所以肯定會上車。但是我一個人抓不了他,快點啊!”
“是、是!好咧!……”
巡查點了點頭,飛奔了出去。公用電話很近。潔一個人留了下來,房子裡又響起叫喊聲。
“我是有丈夫的啊,怎麼可能跟你一起走!……原來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現在沒有丈夫了,不就好了嗎?”
“不是那麼回事兒!”江梨子的媽媽尖叫著。
“那是怎麼回事兒?!……總之,你要跟我一起走!”
“怎麼可能!……”
“以前說的那些話,你說的那些,全都是撒謊的嗎?!”
“我必須想辦法活下去啊!”
“那又怎麼樣?!我不也是一樣!”
“都只是工作而已!”
“那為什麼讓我碰?”
“我一直忍著的呀!我也是有付出的!……”
“閉嘴!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
過了五分鐘,馬夜川回來了。在這期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爭吵。不知何處傳來了花的香氣。
“有變化嗎?”馬夜川問。
“什麼都沒有。你叫同伴了?”
“嗯,叫了。”
就在此時,又響起了女人的喊叫:“所以你就殺了我丈夫?殺人犯!……”
女人這麼說著,隨即響起了“哇”的小孩哭聲。是江梨子。
“混賬傢伙!你知不知道我,為你花了多少錢?!……”是男人的叫罵聲,“就是因為相信你,我才會完蛋!……你這個小偷!騙子!……”
馬夜川吃了一驚的樣子。
“餵,那是中井的聲音?”
“是啊。”御手洗潔一副理所當然地樣子點了點頭。
“你跟他很熟?”
“我家裡的電器,全都是從中井電器買來的。修理也是。所以他經常來我家。”
“是你朋友?”
“算是吧。可是,為什麼大家都相信,酒吧女說的話呢?她們肯定會為了騙錢而撒謊嘛。”
聽著御手洗潔的話,馬夜川悚然一驚,看看御手洗的小臉蛋子。
“我說你,好像很了解女人嘛。”
“我天天都生活在女大學生之中呀。”
“這樣啊,也對哦!……”馬夜川巡查點頭說道。
這時,小孩子的哭聲,聽上去更加響了。
“是江梨子的聲音,能不能快點兒下來啊。萬一中井大叔在你朋友來道之前,就突然衝下來了,大叔,就算只有一個人,你也要抓住他哦。”
“呃,你也幫忙啦。”
“可以啊。”
就在此時,隱隱傳來了警笛聲。
“來了!……”好似鬆了口氣般,馬夜川說道。
“太好了!……”御手洗潔兩手拍了拍。
督笛的聲音越來越大,聽起來好像不止一輛警車。聲音越來越響,還在不斷變得更響。
警笛聲漸漸蓋過了馬夜川“來了!來了!……”的高興叫喊。
警車轉過女子大學街的轉角,進到小巷裡,警笛聲變得震耳欲聾,彷彿爆炸音一般,壓倒了周圍的一切,把附近住家的窗玻璃都震得直響。
御手洗潔伸出雙手,摀住耳朵。周圍人家陸陸續續打開窗戶,想看看出了什麼事。
旋轉的紅燈,把周圍染得通紅,三輛警車硬生生地擠進狹窄小巷,停了下來。警笛聲終於平息了。
“大叔,這麼做太傻冒了!……”御手洗潔說道。
“怎麼了?……”馬夜川沉下臉。
“這麼響的警笛聲,中並大叔他不可能,再從這裡下來了吧?”
“啊,對哦!……”
“用不著叫這麼多人過來,只要再有兩個人就好了啦。”
鈴木家曬台上的門發出響聲,接著,曬台上出現了身著喪服的江梨子的母親,以及從後面勒住她脖子的男人。
“就是現在!……江梨子快跑!到下面來!……”御手洗潔叫道。
“餵,中井先生!……警察一開始就知道是你幹的了。別讓我們費事,趕快下來!……”馬夜川巡查朝著上面怒吼。
中井吼了回來:“畜生,我反正要死了!你們難道看不見嗎?!……我現在馬上就去死,帶這個女人一起!……少跟我囉哩吧嗦的,否則我先宰了這個女人!……”
中井在空中揮舞著右手裡的菜刀,然後又把刀緊貼在江梨子的媽媽的脖子上。江梨子的媽媽發出驚恐的尖叫。
“你這渾蛋!放下菜刀!……”馬夜川怒吼。
“我要去死!馬上就去死!……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活不下去了!這沒你們出場的份兒!……”中井菜刀飛舞,又蹦又跳亂嚷嚷,“都閃開了!別妨礙人家了啦!……現在就讓你們見識見識,男子漢是怎麼死翹翹的!……”
“少臭美了你!混賬的傢伙!……”馬夜川叫道。
從警車中跳下大群警察,奔跑著分散開來,包圍了房子。其中有幾個人朝馬夜川走來。
“啊,我是馬夜川巡査。非常感謝,諸位辛苦了!……”
馬夜川依次向同伴們敬禮,又向其中一人深深鞠躬,然後,重新望向曬台,大聲叫道:“餵!我說你啊,沒指望了,這房子已經被包圍了,你逃不掉的!……中井先生,快給我乖乖下來!……”
“回去,滾回去!你們聽到沒有?!……”中井憤怒地吼著,“快照我說的做,否則這女人死定了!……別來妨礙我,讓我們好好去死!……”
“渾蛋!害鈴木音造踏上絕路的是你吧?!我都已經知道了哦!……”馬夜川把剛剛聽來、還一知半解的事情,大聲叫出來。
“什麼?怎麼知道的?!知道什麼了?!”中井朝下面叫回來。
馬夜川一下子噎住了,頓時語塞。
“怎麼知道的啊?”他壓低聲音問御手洗潔。
“是厚玻璃的碎片。”御手洗潔也小聲地告訴他。
“厚玻璃?那是什麼?”
“你一說他就懂了。”
“是厚玻璃的碎片!……”馬夜川朝著上面怒吼道,曬台那邊沉默了片刻。
“可惡!有證據嗎?!”
“餵,有證據嗎?”馬夜川又壓低聲音問御手洗潔。
“對他說,碎片上沾了指紋。”
“碎片上沾了你的指紋了!……”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馬夜川巡查理直氣壯地吼道。
“混賬!都是手滑害的!都是因為下雨!……”
中井嚷嚷著含義不明的話。就在這時候,江梨子從一樓的後門那邊,哭著跑了出來。她成功逃脫。
“小潔……”江梨子大叫。
“在這邊!……”御手洗潔也叫道。
“給我下來!”馬夜川巡查激動地嚷嚷著。
“不行了啦!……”中井也嚷嚷回來。
“那你想怎麼樣?”
“不是說了嗎!我要死,就在這裡!”
“要死就自己去死,放了那個女人!……”馬夜川火冒三丈地怒吼。
“你給老子閉嘴!……”
“小姑烺,你到警車裡去等吧,知道嗎,這裡很危險。潔,你也去。”
“讓我也到警車裡去,不要緊嗎?”
馬夜川又瞬間噎住了。
“呃……不……這個,你還是再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吧。”他很生氣似的說道。
“那我也要。”江梨子說。
這之後,“你給我下來!”、“不下去,我要死!”這種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又持續了半天。眼看著現場就要進入大眼瞪小眼的膠著狀態。
“你們這些傢伙!……有本事就硬衝進來看看啊!我馬上割斷這女人的喉嚨!……”
中井嚷完這一句,就退回了屋內。眶啷、眶啷——嘭! ……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看來要變成長期作戰了。
御手洗潔說:“這樣不行啊,警察先生,這麼下去,要鬧到天亮了。我可以回家了嗎?家里人會擔心的,而且,我也困了。江梨子也跟我回家去,所以不用擔心。”
“這……這樣啊。不,稍等一下!……你是要丟下我嗎?沒什麼好辦法了嗎?”
“沒有啊。事到如今,就只能等中井大叔累了,他累了以後,大家一起衝進去就行了。那麼拜拜啦。江梨子,我們走。”
“等……等一下啦!”
“我得回家去學習了。”
“等一等!……好吧,好吧,我懂了,之前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沒有認真聽你的,我道歉。”馬夜川巡查不甘心地低頭給御手洗潔道歉,“如果你有什麼辦法的話,就告訴叔叔我吧。那傢伙都那樣了,不能保證事態能保持平穩到早晨!”
“是嗎?僅憑小孩子的想像力,可想不到什麼好辦法喲。”
“又說風涼話……媽的,剛才不是已經道歉了嗎?你就饒了我吧。”
御手洗潔在沉思。
“隨、隨便要我做什麼都行。小……”馬夜川哀求般地說,“不,你知道一些我不了解的事情吧。我什麼都會做的,給你買糖球,隨便什麼都行。你剛才也聽到了吧,那傢伙說他要去死,完全氣瘋了。已經不能再猶豫了。他要是傷到鈴木千惠子,或者殺掉了她的話,就都是我的責任。是我判斷錯誤,要寫檢討的,會變成大麻煩。拜託幫我一把啦。那傢伙是認真的,把你的智慧借我吧,拜託了。”
馬夜川幾乎都要跪下來了。
御手洗潔想了一會兒,說道:“大叔,只要能解決眼前的僵局,那就可以了,對吧?”
“嗯,沒錯。”馬夜川興奮地說,“啊,不,可不能讓他逃掉。”
“明白了。那麼從現在開始,你能照我說的做嗎?”
“能能能。只要能解決現在這種膠著狀態,我什麼都能做。”
“且不能問我理由,能答應嗎?”
“啊,不問理由……這個……就是說……”馬夜川巡查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我知道了,就答應你。”
“那麼,我現在到拉洋片的橫山大叔那裡去一趟,還要去中井電器。”御手洗潔笑著說,“就請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中井電器?去中井電器幹什麼?……要找老闆娘的話,我可以去叫。”
“不找大嬸啦。不過倒是要找一找垃圾箱。”
“垃圾箱?為什麼?還有橫山……”
“你已經答應了不問理由,大叔,都交給我吧。否則就不靈驗了。”
“知道了。坐警車去嗎?”
“不用,太顯眼了。”御手洗潔搖了搖頭,“很近的,我自己去就行。稍微等一下,江梨子也在這裡等。”
“嗯。”
“沒時間了,拜託。”
“嗯。不過,大叔,你不能剌激中井大叔。要安慰他,讓他安靜下來。在我回來之前,多爭取一點時間。”
“唔,這樣啊,好吧,知道了。”
御手洗潔轉身朝著女子大學街的拐角跑去。
御手洗潔的身影剛一消失,從二樓曬台上,傳來玻璃門喀喇喇打開的聲音。接著,中井再次出現在曬台上,仍舊從背後,挾制著身穿喪服的鈴木千惠子。
“你們這些傢伙,還待著不走嗎!……想讓我殺了這個女人嗎!”他怒吼道。
“知道了,我們知道了!……馬上就走,再稍等一下!所以……”馬夜川巡查舉著兩隻手,溫和地勸道,“那個,咱們心平氣和地談談吧,好不好?也讓我們聽一聽,你有什麼想說的,怎麼樣?”
“我沒什麼可說的!快給我滾,別煩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走,馬上就走,再等一下就好。”
“江梨子!……”千惠子叫道。
“媽媽!……”江梨子也叫起來。
“你沒事吧?”
“嗯,我在這兒呢。”
馬夜川不失時機地叫道:“小孩子平安無事,所以,聽我說,別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收手吧,好不好?”
中井沉默了。
“那個女人,放她離開吧,你聽得到嗎?……自己一個人去死就好了啊,和那個女人沒關係,不是嗎?我們不阻止你去死,但小孩子需要母親,你把她放了吧。”
“變得夠低姿態的啊,很好很好。但是啊,可不是和她沒關係哦,搞成這樣,完全是因為這個女人!……”中井憤憤地大聲嚷著,“反正我已經完了,但是,一個人去死我不甘心,是這個女人,用甜言蜜語毀了我。全都怪這個女人。所以,我死也要帶著她,這合情合理,沒錯吧?”
馬夜川越聽越覺得,自己的氣不打一處來,江梨子也感覺到了。
“這渾蛋,人家一不說話,他就開始胡說八道!……”馬夜川小聲嘟囔著。
正要罵一句的時候,江梨子拽了拽他的袖子,於是,馬夜川巡查猛地嚥下了後面的話,整理了一番情緒,又心平氣和地說道:“是嗎?……我知道了,你想說的我已經明白了。啊,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還是放了那個女人吧,她與此事無關,不是嗎?”
“你根本沒在聽啊,渾蛋!……腦子壞掉了嗎?我剛才不就在解釋,她和此事是有關係的嗎?!”
被對方劈頭蓋臉地一通臭罵,馬夜川忍無可忍了。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到他的臉漲得通紅。
“大叔,一定要忍耐!……”江梨子又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說道。
“呼……”馬夜川低吼著,平時不知被上司,用同樣的話罵過多少次了。
“現在馬上給我滾!……再等五分鐘,五分鐘之內還不撤的話,我就殺了這個女人,然後我也去死!”
“且慢,且慢,五分鐘什麼的,有點……”馬夜川巡查匆匆地回頭瞟了兩眼,“我們這邊也……”
“五分鐘!別讓我重複!……”
“啊,等一下!再等一下……”
中井和鈴木千惠子的身影不見了,又傳來玻璃門喀喇喇的關門聲。
“這下子不行了,只能衝進去了,做好準備吧。”馬夜川說。
“不可以!要等到御手洗回來!……”江梨子說。
“不行,不能再等了。你到車上去。”
“不可以,媽媽會被殺掉的,等一下!……御手洗馬上就回來了,很快的!”
“不行,只有五分鐘了,不能苒等了。而且,就算等來了御手洗,那麼小的孩子,能有多可靠呢?……”馬夜川說完,轉身衝周圍的警員發市號令,“準備突擊!……”
“不是說好要爭取時間的嗎,大叔,要遵守約定呀!”
“快到車子裡面去!……”
“媽媽會被殺的,會被割斷脖子的,一定要救她啊!……”
然而,其他巡査已經動手,把江梨子塞進汽車裡面去了。警官們分配了人手,隊伍將分別從後門、酒吧正門,以及借助鄰家屋簷,跳到曬台上,這三個方向進行突擊。
指揮行動的是從本署調過來的警部。在這些人中馬夜川的警銜是最低級別的,所以,他只是隊伍中的一員小兵。
附近所有人家的窗戶邊,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家全都屏息靜氣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行動不容絲毫閃失。
“五分鐘了。那麼,行動了嗎?”警部瞥了一眼手錶,問馬夜川。
“嗯,已經沒辦法了。”
兩人對話時,小巷里傳來小孩子奔跑的腳步聲。
“啊,請稍等,警部!那孩子回來了!……”馬夜川說。
御手洗潔抱著個看上去很沉的大紙袋,從警車的陰影裡跑進了空地。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警車的門打開,江梨子出來了。
“御手洗,那袋子是?”馬夜川發問。
“這小孩是怎麼回事兒!”警部好奇地詢問。
“呃!他是中井——就是挾持人質、躲在房子裡的那個男人的朋友!……”馬夜川回答。
“這孩子要做什麼,準備幹什麼?”警部問。
“我要到裡面去!……”御手洗潔大聲說道。
“什麼?!少胡說八道了!……”已決心突擊闖入,而變得整個人殺氣騰騰的警部,憤怒地呵叱御手洗潔。
“警部,這孩子是中井的朋友,兩人關係很熟。我們強行闖進去的話,中井會用菜刀,砍那女人的脖子。讓市民受重傷的話,明天的報紙……”
“要是讓這孩子受傷了,那又怎麼辦?!”警部怒喝。
“沒關係。”御手洗潔笑著說。
“他說沒關係的。”馬夜川新查說。
“什麼?!……別說那種蠢話!……”警部怒吼。
“沒關係的,大家都在這兒等我就好。”御手洗潔說。
“警部,這裡就請交給我吧。”馬夜川說道。
警部看來完全呆住了。
“馬夜川,那麼你……能承擔起所有責任嗎?押上自己的腦袋?”
這話一出,馬夜川驀然愣住。
“是!這個嘛……”他咬著唇。
“怎麼樣?!……”警部說。
馬夜川的雙拳握緊。
“御手洗潔,我和我老婆,還有兩個小孩的未來,可以全部託付給你嗎?託付給你這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警階最低的馬夜川巡查,以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御手洗潔。然而,御手洗卻一臉坦蕩,他抬頭挺胸地說道:“幼兒園也好,養老院也罷,解決問題跟這些沒關係。解決問題的理論是唯一的!”
“可惡啊!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才到任就發生這種事!這是什麼報應啊!……好吧,好啊,我認了!這裡就交給你吧!……反正就算衝進去,要是讓那女人受了傷,結果也是一樣的!老婆又不喜次我當警察,乾脆去鄉下找別的工作吧!”
馬夜川巡查重新面對警部,說道:“下官願承擔全部責任!我將賭上職業生涯!……辭呈也會寫好的!……”
警部說:“好吧,那我給你三十分鐘,到那時還沒進展的話,我們就突擊,明白嗎?”
“御手洗小朋友,我們有三十分鐘,雖然不該說這種話,不過,拜託你了!……”馬夜川叮囑著。
“交給我吧。中井大叔欠我一份人情,以前我給他修過收音機,所以,等我。”
然後,御手洗潔獨自一人從後門,走進了那間黑暗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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