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阿修羅少女

第10章 第二章森林

阿修羅少女 舞城王太郎 16823 2018-03-15
哈德布拉村的早晨來得特別早。 我父親和母親天不亮就要出去工作。哥哥烏勒每天早上要參加學校的足球訓練,所以父母親在出門之前叫醒他。他打起精神從床上躍起,然後獨自一人吃過早飯,一邊踢著足球,一邊上學校去。等到六點鐘我醒來的時候,家裡已經空無一人——只剩我一個人了。 不過,哈德布拉有三戶人家的父母親都是天亮之前就要出去工作,於是這三戶人家的孩子們,每天早上起床以後,就一塊兒吃早飯,因為跟小伙伴在一起吃飯,會覺得特別香。我們把它稱作“聚餐會”,就好像大人們所做的那樣。 參加這樣的早餐的,有我夏絲汀、住在我家右手隔壁的海德娜和安娜姐妹、住在我家左手隔壁的努拉和英迪兄弟倆及他們的妹妹布麗達。努拉和英迪其實也非常喜愛足球,夢想著和烏勒一樣參加學校的足球隊,可是兩人早上爬不起來,無法跟其他男孩子們一起踢球,只好在家抱著寵物睡大覺。

今天早上也跟往常一樣,三家的孩子們將各自母親做好的早餐拿到一塊兒,在一張大桌子上一起享用。不過今天的情景跟往常又略有不同。往常總是在三家人家當中桌子最大的努拉、英迪和布麗達家用早餐,今天起床以後卻發現天空特別晴朗,蔚藍的天空中飄浮著各種形狀的白雲,白雲好像是在互相追逐似的急速移動。大夥兒看得興奮不已。不知是誰提議的,於是很自然地就將桌子搬到院子裡,在屋子外面用起了早餐。 這頓早餐吃得真過癮呀。為什麼往常就沒想到像今天這樣把桌子拿到外面來呢?我心裡暗暗在想。看到桌上的煎荷包蛋和香腸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色彩鮮豔,看著就惹人喜愛,味道似乎也比往常的好。 我先是用叉去叉奶酪,但是轉而又用手去拿起來放進嘴裡。羊奶酪在舌頭上慢慢溶化,頃刻間香氣填滿整個口腔。新鮮的奶酪非常柔軟,直接含在嘴裡吃,比放在麵包上吃不知要美味多少倍。

其他人也吃著奶酪。努拉將奶酪放在麵包上,他調皮地放了一片又一片,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往嘴巴里根本塞不進,鼻子尖倒觸到了奶酪。剛才還笑著看著努拉的英迪,現在也想學哥哥的樣子,將手伸向奶酪。正在一旁無可奈何地望著努拉的我,一看這情形,心想這可不行,趕緊朝英迪伸出來的手背上“啪”地打了一下。 要不是有我在,這個聚餐會一定會因為努拉和英迪的胡鬧而一塌糊塗的。男孩子們有的時候總是過於調皮,而女孩子們則總是扮演監視這些男孩子的角色。 “別拿吃的東西來玩!”我說。 海德娜接著說道:“是呀。這麼好的羊奶酪弄髒了多可惜。”安娜和布麗達也跟著責怪兩個男孩將奶酪弄著玩的行徑。 今天是快樂的暑假的第一天。從今天起這段日子,我們可以不用上學校了。

努拉和英迪吃完了早飯,也開始想著玩什麼遊戲。到學校去踢足球,這對他倆來說似乎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他們感興趣的是,跳入附近的河裡游泳,鑽進不遠處的森林去探險,去逗洛娜大嬸家的狗玩,還有就是到樹林裡去捉蟲子……兩人討論著各種方案。 而女孩子們也在考慮著該做些什麼事情。安娜、海德娜和布麗達都看著我。今天天氣這麼好,令人心情愉快,所以我本想和男孩子們一起,到河裡、森林或者樹林裡去玩玩的。不過安娜卻覺得男孩子常常人來瘋,做出一些危險的事情,因此不大願意跟男孩子們一起玩。至於她姐姐海德娜,性格活躍,絲毫不亞於男孩,而且還富於挑戰心。 我對男孩子們叮囑了一句:“別到西面的森林裡去啊。” “為什麼?”男孩子們一起好奇地問道。

“聽說那邊的森林裡最近來了一個可怕的怪物,怪物在森林裡住下來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努拉向前探出身體,非常有興致地問下去:“怪物是什麼樣的?” “那個怪物專門捕捉小孩,然後將小孩一塊一塊地撕得粉碎。”我說。聽了這話,英迪立刻害怕起來,但是努拉仍忽閃著眼睛,饒有興致地追問:“那麼小孩會被吃掉嗎?”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好像不會被吃掉。但是,怪物會將小孩子的身體碎塊丟棄在人跡罕至的地方。” 這下子,努拉的眼睛裡也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不一會兒,努拉和英迪又開始調皮起來。兩人互相用手去擰對方的臉和胳膊,在研究被怪物撕碎身體後到底有多痛。努拉先是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英迪的左胳膊外側掐了一把,英迪“哎喲!”一聲立刻痛得叫了起來。英迪真的很怕痛。

然後由英迪掐努拉。 英迪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努拉右胳膊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努拉咬牙挺下來了。 “痛嗎?”英迪問。 “不痛。”努拉答道。他的忍耐力非常強,而且挺喜歡逞強,絕對不肯認輸的。看來這點痛苦對他來說真的是毛毛雨。 英迪又在努拉的左腿肚子,那長著白白的鬆軟的肉的地方擰了一下。努拉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還一個勁地鼓動:“英迪,你幹嗎一點不使勁啊?” 這下,英迪的臉上倒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是擰在自己身上一樣。 “再擰狠些呀!”努拉說。 於是,英迪狠了狠心,閉上眼睛,“嗨——”的一聲,更加使勁地擰起來。 我在一旁似乎感覺到努拉就要堅持不住了,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做好心理準備聽那淒慘的嚎叫——

可是,努拉並沒有發出淒慘的嚎叫。只見努拉只是張大嘴巴,閉著眼睛,還是強忍住了疼痛。真厲害! 接下來,努拉又拿起桌上的叉子,把它遞到英迪的手裡:“用這個來刺刺看。”努拉臉上笑吟吟的,英迪卻嚇得臉色慘白了。女孩子們在一旁看了,都緊張得圓睜起兩眼。 “不要胡鬧!努拉!”我說。 努拉卻仍舊笑吟吟地回答:“沒關係。這麼小的叉子根本刺不進去的,只不過用尖尖頭稍微扎一扎皮膚而已。” “好了,快點刺呀。”努拉又對英迪說道。 英迪手裡握著叉子,覺得左右為難。 “別胡鬧了!”我又一次勸阻,“用叉子刺人很危險的,努拉!” “不要緊的,刺的時候注意一些就行了。”努拉回答。 “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問。

沒想到努拉竟這樣回答:“我想體驗一下被西面森林裡的怪物抓住後撕碎身體的感受。” 我吃了一驚。為什麼非要去體驗這樣的痛苦呢? 我不明白。 就在我吃驚的瞬間,努拉又在催促英迪趕快動手:“英迪,不要緊的。用叉子朝我身上刺刺看呀。” 英迪閉上眼睛,兩手握著叉子,朝努拉的肚子正中“噗”地刺去。 “嘿,一點都不痛。你等一等!”努拉說著,撩起自己的襯衣,露出雪白粉嫩、圓鼓鼓的肚皮。 “再來一次!” 英迪顯得有些害怕,但經不住努拉懇求再來一次,於是又一次閉上眼睛,兩手握著叉子,慢慢地抵住了努拉的肚皮。 “用力!”英迪將叉子向前推了一推。叉子尖刺進了努拉的肚皮。 “根本沒感覺嘛!” 見努拉這麼說,英迪只好將叉子再向前捅了捅。叉子的叉頭部分已經全部埋進努拉那細嫩的肚皮里了。

可努拉仍然毫無反應。 “再用力!” 努拉真的不要緊嗎?我擔心得不得了。可是看他的表情,跟剛才擰他大腿時的表情完全不同,一直是笑吟吟的。 英迪已經將叉子柄的一半刺進了努拉的肚皮。 “不行!用叉子刺根本不痛。”努拉說。這時,英迪才如釋重負地將叉子收回來。只見努拉肚皮上叉子刺進去的地方,又彈了出來,重新變得圓鼓鼓的,上面有四個紅點,那是叉子的四個叉尖刺進去的印跡。 沒等人家緩過神來,努拉又拿起桌上的小刀,遞到英迪手上,換下他手裡的叉子。 “你再用這個來刺刺看。”努拉說。這下英迪嚇得臉上都沒血色了。 “不許亂來!”我趕忙大聲制止。 “不要緊的。你看叉子刺了一點都沒事嘛。”努拉仍然笑吟吟地答道。

“英迪,別怕,不會有事的。快用小刀向我肚皮刺呀,就像剛才那樣。” 努拉說著,抓起英迪的手,將小刀朝自己的肚皮上徑直刺去。刀尖刺在了叉子印的旁邊。銀色的扁平的刀尖慢慢地朝努拉的肚皮滑進去。 努拉的肚皮非常柔軟,小刀深深地陷了進去。 我們看得都驚呆了。女孩子們也眼睛直直地盯著看。 努拉將英迪的手慢慢地朝自己這邊拽著,好讓小刀刺得更深。 “一點都不痛嘛。再稍稍往裡刺一點。”努拉說著,放開了英迪的手。 英迪按他所說的,小心謹慎地將小刀一點一點往努拉的肚皮內送。小刀的一半已經刺進努拉的肚皮里去了。 就在這時——剛才還若無其事的努拉,突然“噢!”地大叫一聲,身體蜷曲在椅子上。 英迪嚇得臉色慘白,趕緊拔出小刀,只見努拉向前彎著身體,從椅子上滑落下來,跌倒在地上。英迪扔掉手裡的小刀,跪在努拉身旁。

“努拉!” 我和海德娜、安娜還有布麗達,一邊哭喊著,一邊急忙向努拉跑過去。 “努拉!努拉!你沒事吧?” 英迪搖晃著努拉的肩膀說道。可是努拉閉著雙眼,兩排潔白的牙齒緊咬,一句話也不說。 傻瓜努拉!誰叫他把小刀拿來玩的呢? ! “努拉!” “努拉!” 忽然聽見一陣“哈哈哈哈!”的笑聲。再一看,努拉的肩膀正隨著“哈哈哈哈!”的笑聲在一上一下地抖動呢! 啊!這個努拉! ! 我忍不住朝努拉的後背上捶了一下。努拉一邊口裡說著:“真好玩!太好笑了!”一邊向我們嬉皮笑臉地做了個鬼臉。 我和海德娜還有安娜,這才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努拉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而英迪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被努拉戲弄了,仍然表情茫然地看著努拉。 努拉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他高興地嚷著:“上當了!你們都上當了!”為了表示對我們的嘲笑,他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 終於,英迪發火了:“努拉!” 他追著努拉要打他。努拉則笑著東逃西躲,兩人開始了一場美國西部片中警匪大追擊似的遊戲。我們幾個也嘰里呱啦地嚷著,和英迪一起追努拉。 暑假的第一天,就是以這樣的嬉鬧開始的。 直到玩累了,我們才將各自的碗呀盆之類的放回各自的家裡,收拾好桌子,然後大夥兒一致決定上附近的小河去游泳。 小河裡有許多螃蟹和魚,努拉和英迪起勁地抓起小魚來,女孩子們則喜歡一邊在河裡游泳,一邊看著螃蟹和小魚從身旁悠閒地游過去。 一條個頭碩大的鱒魚從我身體下面緩緩游過,它身體左右搖擺著,好像是在炫耀自己身上漂亮的魚鱗。鱒魚金色的肚子,在射入水中的太陽光線照耀下,一閃一閃地放出美麗的鱗光。太漂亮了! 我不想將發現鱒魚的事情告訴男孩子們。我看著鱒魚從我身下游過深水,游向上游,慢慢地、充滿自信地。我想,它在水中一定是個大人物吧,而只有我有幸目睹了水中大人物的風采,真是值得高興呀。 來到岸上,被太陽一曬,將剛才被河水浸冷的身體曬得暖洋洋的。然後大夥兒沿著河邊朝下游走去。一路上有許多樹枝被河水沖下來,男孩子們揀光溜的樹枝拿在手里當武器,開始劍挑槍刺地格鬥起來。女孩子們則一路慢慢走著,一路尋找著形狀奇特、顏色漂亮的小石子。安娜拾到一塊白色的石子,有點透明的,像塊玻璃一樣。 “這會不會是一塊寶石啊?”安娜說。 “說不定是呢。” 我和海德娜心裡暗暗羨慕,於是也拼命地在河灘邊尋找,但沒有找到一塊像安娜的白色寶石那樣漂亮的石子。 很快就到了中午,我們離開河邊來到路上,朝著哈德布拉村往回走。爸爸媽媽們已經回家了,為我們做好了香噴噴的午飯,我們甚至已經聞到紅燒魚的香味。 我們約好吃過飯後再一起玩,便各自回家了。 媽媽站在廚房間正在攪湯,爸爸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早上沒來得及看完的報紙。 “我回來了!” “回來了?”我坐到爸爸的膝上,跟他撒起嬌來。 等了又等,哥哥烏勒早該回來吃午飯了,可是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和爸爸還有媽媽,肚子都餓得“咕咕”直叫。 “我肚子餓了,我們先吃吧。”我對爸爸說。 “唔,還是等你哥哥回來一起吃吧。”爸爸回答。燒好的魚、湯、煮菜還有麵包,只好先放著,等會兒再享用了。 可是烏勒比往常回來的要晚得多。出了什麼事? 我有心想到學校去接哥哥回來,可是從家裡到學校要走一個多小時呢,我可實在走不動。肚子餓得不得了,我甚至覺得自己連從椅子上站起來都不行了。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努拉、英迪、布麗達、海德娜和安娜他們。海德娜打開門走出來,走到我家門前喊我。 我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地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強撐著走到門口打開門:“等會兒一塊去玩啊。”海德娜說。 我點了點頭,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還在吃飯嗎?”海德娜問我。 “唉,”我回答說,“還沒開始吃呢。烏勒到現在還沒從學校回來,我和爸爸媽媽都在等他呢。” “是嗎?烏勒會不會放學後到哪裡去玩了呢?”海德娜說。 “大概是吧。”我回答。不過心裡卻想,烏勒肚子一定也餓了,該不會去哪裡玩吧。平時烏勒總是第一個坐到飯桌前的,我想像不出那個饞嘴貓怎麼可能在外面閒逛而忘記回家吃飯。 “你們先去玩吧,”我說,“我吃完飯會去找你們的。你們去哪兒玩?” 海德娜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卻自顧自地說道:“烏勒會不會跑到西面的森林裡去了?從學校回家抄近路往哈德布拉村走的話,不是剛好穿過西面的森林嗎?說不定烏勒走了那條路?” 這可是我沒想過的情況。我不由得呼吸急促起來:“西面的森林!” 的確,西面的森林正好處在海德娜所說的位置。從學校回家或是從家上學去另有其他的路,那條路不經過黑黢黢的森林,而是從森林旁邊繞一個大圈子,再跟哈德布拉村的路相連。當然,從西面的森林筆直有一條小道,也可以通到哈德布拉村。平時,我們女孩子因為害怕,從來不走那條路。大人們倒是走的,男孩子們也只有在不是獨自一人的情況下,才敢從那裡過。不過也是戰戰兢兢的,而且也只是偶爾走走。 烏勒會不會因為趕路趕得所以一個人抄近道從西面的森林穿過來?啊,會不會被那個傳說中可怕的怪物捉去了? ! 我一下子連肚子餓也忘記了,呆呆地站立在門前。 海德娜看我的樣子很擔心,於是寬慰我道:“不過不會有事的,過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我搖了搖頭。 “假如回來的話早就應該到家了。”我說。我知道他貪吃,早該回家吃飯了。 這時我回頭一看,正好看見爸爸從廚房的桌旁站起身,向客廳的電話機走去,往學校打電話。 “烏勒還在學校嗎?” 我和海德娜都專注地看著爸爸的神情。爸爸緊攥著聽筒,“是嗎?那謝謝了!”然後放下了聽筒。 “爸爸,烏勒還在踢球嗎?”我忍不住趕緊問道。 爸爸搖了搖頭:“說是足球訓練早就結束了,大家都回家了。” 聽到爸爸的回答,我身體抽動了一下。 啊!一定是的。烏勒一定是走那條小路穿過西面的森林,半路上被傳說中的怪物捉去了! 可是,我不想把這個想法告訴爸爸媽媽。爸爸和媽媽都很愛烏勒,假如讓他們知道烏勒被怪物捉去,身體被撕碎,丟在森林中某個陰暗地方的話,他們一定會痛苦得發瘋的。我不能讓爸爸和媽媽品嚐這種痛苦的滋味。 可是怎麼辦呢?我暗暗思忖:萬一烏勒真的被怪物捉去了,接下去會怎麼樣呢?據說被怪物捉去的孩子們,身體被撕成一塊一塊的,但不會馬上死去。怪物將他們扔在森林深處,然後讓他們在那裡慢慢地死去。 這麼說,烏勒可能還活著!即使他被怪物捉住了,即使身體被撕碎了,但是還有可能仍然活著! 我得去幫助烏勒!我是烏勒的妹妹,妹妹幫助哥哥是義不容辭的呀。我想著。 於是,我拉著海德娜一同走出玄關,關上門,然後輕聲對她說:“看來被你說中了!烏勒一定是穿過西面的森林時,被怪物捉去了。我現在必須去找他!海德娜,你們也一起來幫我找。” 海德娜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可是,這……還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被怪物捉了去呢。”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等下去!這麼等下去,說不定烏勒會遭到怪物更殘酷的折磨!” 我再也呆不下去,趕快跑出去了。 我眼睛裡湧出了悲傷的眼淚,我再也無法強忍住,可是又不想讓海德娜看見我哭。再說我的兩腿也哆嗦個不停,我怕我要是再呆下去,會佇立在門口一動也動不了的。 我獨自一人向西面的森林方向跑去,一路上祈禱著烏勒平安無事。這個淘氣頑皮的烏勒,為什麼你要一個人走進怪物所在的西面的森林呢? ! 烏勒,希望你平安無事喲! 即使烏勒被怪物捉住了,也希望還沒有被殺死。讓膽怯的我能夠盡快邁動步子,在烏勒還沒有死去之前,趕到他身邊吧! 很快就到了西面的森林的入口。 沿著從哈德布拉村通向外面的路,走過兩個小樹林,就是西面的森林了。森林很大,裡面黑咕隆咚的,生長著茂密的樹木。現在儘管是夏天,可是森林裡沒有一點動物生存的氣息。剛才路過的兩個小樹林,有許多小鳥的鳴叫聲和其他動物的身影,可是這裡卻好像將周圍的所有聲響全都吸進去了一樣,鴉雀無聲,靜寂得令人害怕。 我決心一口氣沖進森林裡去。假如這時稍稍停頓的話,我想我的兩條腿大概就再也沒勇氣走進森林了。 離森林的入口還差幾步了。我的兩腳仍然在向前移動著,“噔噔噔”地蹬著地面飛跑。 森林裡面一片昏暗,從入口根本看不見裡面的道路。 但是我必須進去,我沒有其他選擇。我要進去尋找我的哥哥。 我下定了決心。 就在這時,從森林旁邊的草叢中突然走出來一個老大爺和一個老太太,兩人我都不認識。老大爺對著我一邊叫一邊揮手示意:“停下來,小姑娘!別到森林裡去!”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停下來,我不能停下我的腳步。 從草叢中又走出來一對老大爺和老太太,他們一邊向我走來,一邊也喊道:“小姑娘,千萬不能到森林裡去啊!” “我知道。可是,我哥哥……在裡面!” 我從哈德布拉村一路跑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都不連貫了。 旁邊的草叢中又走出來幾個老大爺和老太太,再旁邊的草叢中也走出來好幾個老大爺和老太太,紛紛勸阻我。我閉上了眼睛。森林的入口就在眼前,我只要筆直朝前走,就能衝進森林了。 也許是因為我閉上眼睛的緣故吧,我能清清楚楚地聽到我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還有老大爺老太太們的聲音。老大爺老太太們在為我擔心呢,可是此刻,我更想听到的是烏勒的聲音,我哥哥的熟悉的聲音。 曬在我後背的暖洋洋的太陽光消失了。剛才還包圍著我身體的夏天的溫暖,竟然一下子變成了絲絲的涼意。 我仍舊閉著眼睛。我一定是進入森林了吧? 剛才聽得清清楚楚的老大爺老太太的聲音都消失了。森林外面聽得見的所有聲音,在森林裡完全聽不見了。我自己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哦不,腳步聲聽得見,可是聲音卻輕得幾乎像沒有一樣。連我的呼吸聲,這會兒也變得非常輕,非常弱。 為了確認自己還在跑、自己還在呼吸,我睜開了眼睛。 啊,我的的確確在昏暗的森林裡奔跑著。我還在呼吸著。朝後一看,我剛才跑進來的森林入口就在不遠處,但是老大爺老太太們的影子已經不見了。 我忽然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停了下來。 啊!森林入口的那邊,太陽光照著的明亮的地方,不是努拉、英迪的身影嗎?還有海德娜、安娜和布麗達也都在。五個人一起正朝我所在的森林裡面跑來呢。 剛才我還央求他們跟我一起來呢,可是現在我卻覺得不該把小伙伴們扯進來。這個地方太危險了,或許真有可怕的怪物呢。我怎麼能讓我的伙伴們也遭到不幸呢? 我朝奔跑而來的五個人伸手示意停下,同時大聲地喊道:“快停下!不要再過來了!” 但是我發現,自己無法控制聲音,我大聲喊叫也只不過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而已,微弱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喊叫的話,是不是變成聲音發出來了。 我朝著他們又喊了一句:“不要過來!” 可聲音依舊微弱得連我自己的耳朵都聽不見。原來這森林果然就像我剛才想的,會將所有的聲音吸進去。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森林。 我看了一下四周,周圍生長著高大而茂密的樅樹,朝我搖搖曳曳地擺動著樹枝。森林裡全是濃郁的綠色,樹枝下面也是濃重的樹陰,看不清樹陰裡有什麼東西。雖然感覺不到有什麼氣息存在,但是說不定會有什麼東西藏在那裡呢。 從樅樹粗壯的主根上長出來的根莖,把地面弄得皺皺巴巴的,感覺有些嚇人。樹根在地面上錯綜相連,像網一樣地交叉在一起,但是跟剛才在河裡看到的鱒魚的金色肚皮上的鱗完全不同,沒有一絲美感,有的只是可怕的感覺。 看來我真的不該進入森林。 我朝努拉他們做著手勢,同時又喊了一聲:“別過來!”可是努拉他們好像根本沒看見我,還是徑直朝這裡跑過來。 我猛然醒悟:我剛才跑進來前,不是也一點看不見森林裡面的樣子嗎?努拉他們當然也看不見昏暗的森林裡的我了。 我想跑回森林的入口處,可是沒跑幾步,卻被一棵樅樹根絆住,摔在了地上。 咦,剛才我閉著眼睛都跑進來了,現在看我往回跑,就將我絆倒,這不是心懷惡意存心跟我搗蛋嗎? 樅樹的樹根在地面上一棱一棱地隆起著,就是這些該死的樹根將我絆倒的。膝蓋摔得真痛啊,我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來。這時,努拉他們也來到了這個可怕的森林裡。 “啊!夏絲汀!”海德娜看見我,叫了起來。果然是因為從外面看不見昏暗的里面,雖然我就離入口不遠,但是他們沒有看見我在做手勢。 海德娜跑到我身邊,抱住了我。 “夏絲汀,我沒有和你一起來,真對不起。” 我也抱住了海德娜,拍著她的背。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說:“你怎麼來了,海德娜?還有你們也是。這個森林很危險,不要進來。我一個人不要緊的,你們快回去吧。” 英迪的話卻叫我摸不著頭腦:“現在說這個也晚了,已經跑進來很遠了。” 不可能!這裡離入口只有一點點嘛。 “你說什麼,英迪?”我問。 可是再看大家的身後,剛才還看得見的森林入口已經毫無踪影了。我往四周搜尋了一圈,只有蒼蒼鬱鬱的樅樹林延綿不絕,哪兒還有什麼森林的入口和太陽光?非但看不見森林的入口和太陽光,就連我剛才從入口進來的小路,也看不見了!腳下只有盤根錯節的樹根和掉落下來的樅樹的枯枝。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我朝天空望去。天空也看不到夏天火辣辣的太陽,只有從四面八方伸攏來的樅樹枝,交匯成濃密的綠陰而已。樹枝一層一層地交錯疊加,把整個上空都遮住了,根本看不見天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大的樅樹。 我這才意識到我們已經完全被包圍在可怕的樅樹林內了,渾身開始顫抖起來。海德娜和安娜還有布麗達,女孩子們全都顫抖起來。努拉和英迪總算強撐著,可是英迪的臉色已經煞白了。 布麗達和安娜手牽手,不安地註視著周圍。 “幹嗎就這樣一個人跑到這麼可怕的森林裡來?跑到這麼遠呀?”海德娜說。 我回答:“還只是在入口附近嘛。”可是大夥兒都不信。 “什麼呀?我們從入口開始尋找夏絲汀,已經跑了好長時間呢。剛才正好在路邊看見夏絲汀的身影,才好不容易追到你的。”努拉說。 真奇怪。這豈不是雞頭鴨腳的完全對不上號嘛?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這個森林太可怕了,似乎對我們懷有惡意。 我也顧不上去考慮為什麼我講的跟他們講的會對不上號了,只是說:“趕快沿著你們進來的路回去吧。” 大夥兒異口同聲地贊成。 努拉在前面開路,我和海德娜手牽手跟在後面,安娜、布麗達和英迪也緊緊跟著,生怕拉下。 可是不管努拉怎麼走,我們卻總是看不到路。 “哎?真奇怪,明明就在這裡的嘛。”努拉一邊說著,一邊朝旁邊東張西望地尋找,可還是找不到路。 哼!這個森林存心把我們回去的路掩藏起來了。我暗自想。它想讓我們迷路迷在森林中回不去。我現在相信怪物真的就在這個森林中,這個森林也是怪物的幫手,而我的幫手只有五個夥伴。 布麗達和安娜兩人一起哭起來了。英迪的眼睛裡也淚盈盈的。努拉和海德娜也想哭,可是兩個人都拼命強忍著。 我想我可千萬不能表現出膽怯。是我將這些夥伴們帶進這個森林的,我必須把他們再完好地帶出去。所以我決不能害怕,不能向森林低頭。我暗暗下定決心。 “嗨!我們來唱歌吧。”我說。接著,我便帶頭唱起來: 所有的人都“哇——!”地大聲叫起來。可我在唱什麼歌,自己一點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唱這樣的歌? 我當然沒想過要唱這樣的歌,我本想唱更加明快一些的歌,給大夥兒鼓鼓氣的。可是唱出來怎麼會變成這樣的詞兒? 英迪已經哭出聲來了。海德娜也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她叫了聲:“你幹什麼?!”然後朝我的肩膀捶了一下,從她通紅的眼眶裡,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了下來。 “夏絲汀!你別開這樣的玩笑!” 可是,我不是故意這樣唱的。 “我來唱!”努拉說著,開始唱起來: 大夥兒又是“哇——!”的一聲淒慘的叫聲,我也和大家一樣恐懼地叫起來。 “別唱了!”我喊了一聲。再看努拉煞白的臉,我立即明白在努拉身上也發生了和我剛才同樣的事情,努拉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 “嗚——嗚——!” 安娜哭著,叫著“布麗達”的名字,轉向布麗達。剛要抱著布麗達,只見布麗達的身體忽悠一下飄到了空中。 布麗達在空中哭喊著。我大吃一驚,止不住地大聲叫出來。 布麗達哭著,身體越飄越高,在樅樹的枝頭停了一下,然後團團打著轉,朝森林的深處飄去。 “布麗達!”努拉叫著,一邊抬頭望著飄浮而去的布麗達,一邊飛跑著去追趕。我們也在後面拼命追著努拉。 但是布麗達飄浮的速度太快了,我們拼命地追也追不上。布麗達的哭喊聲越來越遠,終於隨著她的身影一起消失了。 “布麗達!” 努拉不顧一切地喊著,可是再也看不見布麗達。 是安娜在唱。 安娜的樣子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安娜的眼睛裡“吧嗒吧嗒”地落著淚,大概她是想放聲痛哭卻不料哭聲變成了這樣的歌。 “別唱了!安娜!”英迪大聲喊著。 緊接著,安娜的身體飄上了空中。 所有的人哭成了一片。眼睜睜地看見安娜裙子下的兩條腿,從膝蓋往下忽然“扑哧”一聲齊刷刷地消失了。膝蓋噴出來的通紅通紅的血,像雨一樣淋在我們身上。 此時的我們,不要說泣不成聲,就連慘叫都不成聲了。大夥兒四下亂竄地逃散。而在空中哭喊著的安娜一點點往上飄浮,然後也朝森林深處飄去。這次誰也沒有去追她。 “撲嗵!”安娜被撕扯掉的兩條腿掉到了地上。 可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又發生了:從空中掉下來的安娜的腿,就好像仍舊長在安娜的身上一樣,穩穩地站在地上。接著,兩截光著腳的腿,竟然朝我們跑過來了! 我們嚇得拼命跑開。安娜的兩截腿並沒有朝我們追來,而是朝著森林深處安娜的身體“啪嗒啪嗒”地追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已經再也無心去想了。我只是從心底里為冒昧地闖進這個森林而後悔莫及。 看來烏勒是找不到了。布麗達和安娜也再找不回來了。不要說尋找他們,就連我們能不能從西面的森林裡走出去,也不知道呢! 握著我的手顫抖不停的海德娜,一邊哭泣一邊張嘴,好像要說什麼的樣子。 不行!我剛想制止她,可是已經晚了。 我和努拉、英迪相互對視了一下。英迪對我和努拉說著什麼,可是說不成句子。我和努拉都不吭聲,這時英迪慌裡慌張地迸出一個字:“我!” 但是英迪卻什麼事都沒發生。 努拉說:“我什麼!不說出名字沒用的!” 英迪頂了他一句:“你別說話,努拉!” 啊!不好!所有人都心頭一震。 努拉的身體飄向天空。努拉大喊一聲:“快停下!”可是他的聲音高高地飄在了樅樹林的上空。我們看著頭上努拉的兩隻胳膊和兩條腿被什麼東西撕下來,努拉還來不及慘叫,身體已經消失在森林深處了。掉下來的兩隻胳膊和兩條腿,成四腳著地的姿勢,匍匐著追著身體而去。 我們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海德娜閉上眼睛,身體僵硬在了那裡。 英迪瞪著白眼珠子,身體顫抖。他站起身,費力地從喉嚨裡發出極輕的聲音,“英迪!”他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英迪也飄上了天空,兩隻胳膊和兩條腿被撕掉,身體被擰成了麻花狀,從腰部被擰斷了。英迪的血和肚子裡的細長的腸子之類“嘩嘩”地掉在地面。他的身體也朝森林深處飄去,兩隻胳膊、兩條腿,還有臀部,一起朝身體消失的方向追去。 現在只剩下海德娜和我兩個人了。我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朝哭泣著的海德娜示意。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說話,在這怪異的森林中,我們的聲音不再是屬於我們自己的。 海德娜靜靜地流著眼淚,但是卻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我朝海德娜點了點頭。然後朝著四人消失的森林深處相反的方向,默默地跑去。海德娜拉著我的手,緊跟在我身後。 地面很不好走。樅樹的樹根、樹枝還有掉落在地的枯木,似乎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阻攔我們的腳步。 我身後的海德娜踩在一棵樅樹的枯枝上,立刻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嗨! 我和海德娜吃了一驚,停下腳步。我情不自禁地叫出聲。海德娜也差不多要叫出來了,不過她馬上用手掌心拼命摀住嘴,不讓聲音發出來。 海德娜把腳從枯枝上移開。枯枝在地面上翻動了一下,那翻動的聲音也變成了一句話: 完了。這個森林裡的所有聲音也全被怪物隨心所欲地支配了。聲音也成了怪物和這個可怕的森林的幫手了。 海德娜嚇得身體一陣震顫,手摀著嘴巴急急地跑開了。 可只要海德娜的腳踩到枯枝上,或者踢在地面的石頭上,石頭滾動時,甚至樅樹的樹枝搖曳擺動時,都會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歌聲: 這是什麼歌!不過,只要我和海德娜不說話,不喊出我們的名字,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我也用手掌摀住嘴巴,在後面追著海德娜。我的腳步聲也通通變成了可怕的歌聲: 我和海德娜都拼命地閉口不語,拼命地向森林外面跑,可是森林的出口卻老也看不到,本來有的森林裡的小路也跑了半天還是沒看見。 就這樣默默地跑著,終於看到森林的那邊有一點光亮。 啊!是森林的出口!成功了! 我和海德娜加快步伐,朝著有光亮的方向跑去。一想到那邊就是森林外面了,那邊有溫暖的太陽,憋在眼眶裡的淚水又湧了出來。海德娜也不例外。 但是手仍然捂著嘴巴,以至不能去擦拭眼淚。眼淚流下來也沒關係。 我和海德娜任由眼淚流淌著,只是一心一意地著遠處有光亮的出口跑去。 光亮越來越大,我和海德娜似乎確實來到出口附近了! 跑在我前面的海德娜忽然跌倒了。跌倒在地的聲音變成了恐怖的歌: 但是海德娜儘管由於害怕而渾身發抖,卻緊閉著嘴。她立即爬起身,跟在我身後繼續往前跑。 我一邊閃過隆起在地面的樹根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樅樹枝,一邊拼死往前跑著。 已經接近森林的出口了。外面的光景都看得見了。不知是什麼時候,我和海德娜已經跑在通往森林外面的小路上了。路的那邊就是太陽光照耀的地方,那裡有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 還差一點點了! 這時,我忽然想起剛才進入森林時的不可思議的現象:我以為自己剛踏進來的入口就近在眼前,但實際上我已經是在森林裡很深很深的地方了,不知什麼時候我已被引到了森林的腹地裡來了。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森林,聲音,還有方位,都不是我所想像的。 現在再看那個耀眼的出口,它真的是在前面嗎? 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我看著從後面跑到我前面去的海德娜,伸手想阻攔她,可是我的手夠不到奔跑的海德娜。 海德娜一直朝森林出口跑去,她的腳步聲完全變成了可怕的歌聲: 海德娜根本就沒有註意到我想阻攔她。 這時,我向前跨出一步,沒想到我的腳步聲也變成了歌聲: 前面,海德娜正要跑出森林的出口。 “海德娜!”我趕快喊她。可是我卻發不出聲來。 “海德娜!”又叫了一聲,仍舊無法叫出她的名字。 “海德娜!” 海德娜已經一步跨出了森林,身上沐浴著耀眼的太陽光,白色的陽光照射著海德娜的肌膚。海德娜向前跑了幾步,來到綠色的草地上,然後她轉身朝我招呼,露出滿臉的喜悅。 看那樣子,海德娜是真的跑出森林了。 可是,海德娜臉上喜悅的表情頃刻間就消失了。我暗想不好。 已經跑出森林的海德娜,全身沐浴著的太陽光一下子不見了,草地也不見踪影了。包圍著海德娜的森林外面的光景,轉眼又變成了森林裡面的光景。海德娜並沒有跑出森林! 原來是這個令人恐懼的森林,故意讓人產生已經跑出去的錯覺。 海德娜朝四周看了看,又轉臉看著我。 我看到她的臉突然變得異常可怕,令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海德娜兩眼眼珠鼓出,按在嘴上的手無力地下垂著,嘴巴半張,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舌頭。血從海德娜的兩個鼻孔裡淌了下來,一直淌到下巴。海德娜雙眼圓睜,她用手狠狠掐著自己的脖子。然後,她不斷地喊著自己的名字:“海德娜!海德娜!海德娜!” 海德娜的身體飄向了空中,但她還在不斷地喊著自己的名字。 接著,她的兩隻胳膊和兩條腿被撕掉了,腰也被擰斷了,最後頭也被旋了幾下擰下來了,她終於再也喊不出自己的名字了。 海德娜的頭顱朝森林深處飄去,兩隻胳膊、兩條腿還有身體堆在一起,呈四腳著地的樣子,匍匐著向飄走的頭顱追去,消失在森林裡。 就在海德娜消失在森林裡的一剎那,我快速地竄了上去。 我徹底醒悟了,反正我是從這個森林跑不出去的,最多只能是被森林戲弄一番,造成已經跑出去的虛幻感覺而已。我知道這個森林是不可能跑出去的,既然如此,我也就死心了。我打消了想跑出去的念頭,我要繼續尋找烏勒,我一定要找到我哥哥。烏勒一定也在所有人身體飄浮而去的那個地方,那裡是身體被撕碎的孩子們聚集的地方。 海德娜的身體被撕碎了,但卻奇妙地堆在一起朝前奔跑著。我騎到了海德娜的背上。海德娜的頭顱沒有了,從脖子、肩膀、腰等地方“嘩嘩”地流著血,可怕極了,但是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堅持著。 被撕碎的海德娜的身體匍匐前進著,速度非常快,假如從她身上下來,我的兩隻腳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 我騎著這匹可怕的“馬”向森林深處飛去。 樅樹的綠陰越來越濃重,簡直變成一片黑暗了,整個森林就像是一個黑暗的世界。我看看旁邊,再看看上面,勉強可以看到樅樹重疊在一起的枝葉。天空沒有一絲光亮,森林裡也沒有任何動物,就連一隻鳥或一隻蟲子也沒有。除了樅樹以外,這裡似乎也沒有生長著任何其他植物。這是一個對孩子們懷著極度惡意的森林。在這裡,任何聲響都失去了動靜。 我飄浮了多遠、來到森林的什麼地方了?森林外面此時應該是剛過中午,而森林裡面卻是一片黑暗,我連一棵樹與另一棵樹的縫隙都無法辨認清楚。 但是,沒有頭顱的海德娜的身體卻依然在黑暗中匍匐前進著。 海德娜的手和腳踩在地面的“吧嗒吧嗒”的聲音,照例又變成了催命的咒語: 我兩手抓著海德娜的肩膀,無法摀住自己的耳朵,只能聽著這可怕的歌聲。我不想听,想用自己的聲音蓋住它,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的嘴裡會說出怎樣可怕的話來,所以也不敢開口。於是,我只好緊閉著嘴,聽森林怪物唱著可怕的歌。 在黑暗中一路前進的海德娜,突然慢慢地朝右轉彎,並且不斷地朝右打起轉來,海德娜的身體馱著我,在黑暗的樅樹林裡按順時針方向滴溜溜地轉著圓圈。 一圈,兩圈,海德娜還在不停地轉。三圈,四圈,五圈…… 可是我發現,海德娜轉的圓圈一圈比一圈小,剛才還看到在圓圈內側的樅樹,現在轉到它的里面去了。 轉呀轉的,海德娜究竟要帶我轉到哪裡去呢? 我定睛凝視,想看看海德娜轉的圓圈中央有什麼,可是太黑了,隔得又遠,加上還有樅樹枝的遮擋,什麼也看不見。 海德娜的腳步聲在不停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速度極快地轉著圈。 我從海德娜身上跳下來,“咕嚕嚕”地在地面直打滾,最後撞在一棵樅樹上才停了下來。 “哎喲!”後背和肩膀撞得生疼,我想喊卻喊不出聲,連呻吟聲也發不出來。 我強忍著疼痛,站立起來。我憑著感覺朝海德娜轉圈的中心,那個黑暗的旋渦中心走去。 森林裡漆黑一片,我根本看不清前方有樹枝擋著。等到頭撞上樹枝,感覺到痛了,才知道那裡有樹枝。我只好向前伸出兩手,慢慢探著路,一步一步朝旋渦的中心走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的腳步聲從我背後響過,由輕到響,再由響到輕。 我毫不理會,繼續朝旋渦中心走去。 每當腳踩在樹根或落在地上的枯枝上時,我的心就“撲通撲通”地亂跳,感覺就像踩在努拉、英迪、安娜、布麗達等人的屍體上一樣。我不由一陣冷颼颼的,要真是那樣的話,我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尖叫的,對於被踩的孩子們,我不向他們道歉怎麼行呢?可是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話,只要我發出聲音,這聲音就會變成我的名字,在森林裡游盪,我就會像海德娜的腳步聲所說的那樣,慢慢地痛苦地被折磨而死。 我身體在打顫,但我還是朝旋渦的中心走著。那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我不看怎麼知道?可我感覺烏勒一定會在那裡,他也和其他孩子們一樣,身體被撕碎了丟在那裡。不光是手腳被撕掉,說不定頭顱也被擰掉了。 啊,真可怕! 我要是看見那樣的光景,一定會當場悲痛欲絕的。我會在那里和烏勒一樣被撕碎,或許死得比他還要慘。 可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是來尋找烏勒的,只要能找到烏勒,即使去死也是不在乎。 啊!只見森林深處,在我前進的方向有一棵奇妙的樹木在緩緩地搖動著,比周圍其他樅樹矮許多,樹幹也很細,樣子有點怪異,許多樹枝上下左右不規則地胡亂搖擺,樹幹也扭動著。 不,那不是樅樹。雖然森林裡一片黑暗,除非走到近前才能看真切,但很明顯那不是樅樹。 那似乎是一個人,一個樣子非常奇妙的人。 那個絕對想像不出是“人”的生物,在一個胴體上長著許許多多的手,腳和胴體都特別的長。看樣子那腳是將許多人的腳切下來,堆在一起而形成的,所以特別的長。胴體也是由許多人的胸和腰等身體部位堆起來的,胴體兩側長著許多雙手。單單看那胴體,就像一隻巨大而令人噁心的站立起來的蜈蚣一樣。 但是腳和胴體幾乎一樣長,所以不是蜈蚣,看上去還是像人。 它還有頭呢。可是我抬起臉朝上一看,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慘叫,差一點昏厥過去。它的頭是用許多人的頭拼起來的,許多顆人頭團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人頭,每個頭的臉孔都朝外,做著各種各樣的表情。 這樣子實在太可怕了!我立刻全身像凍僵了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一定是森林怪物!但是它的身體卻是用被殺死的孩子們的身體組成的。 由怪物是用孩子們的身體組成的,想到還有努拉、英迪、安娜、布麗達等人也在其中,還有哈德布拉村的其他孩子們也在其中,那我是不是也要也加入進去呢——這個念頭比怪物的可怕樣子更加令我感到恐怖。與其一個人在這裡嚇得瑟瑟發抖,還不如變成怪物的一部分,這樣是不是感覺會好些呢。 不!不可能! 努拉和英迪他們變成了怪物一部分,他們決不會感覺快樂的!瞧,組成頭部的臉大多數都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怪物就是這樣將孩子們撕碎了植入自己的身體,然後將他們慢慢弄死的。怪物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折磨他們,讓他們受苦,最後才殺死他們。 不行!我不能讓怪物把也捉去。我想著,下定了決心:我一定要打倒怪物!我要把在怪物身體內受盡痛苦、慢慢死去的孩子們解救出來! 可是,我怎麼做才能把怪物打倒,把孩子們解救出來呢? 我個子比它小多了,手裡也沒有任何武器,力氣又小,而且我的身體由於害怕而僵硬了,動彈不得,甚至連呼吸都感覺很困難。 我能夠做什麼呢? 我一下子沒譜了。 我為自己的弱小和無能而悲哀起來。在哈德布拉村和學校裡,人們都誇我是個能幹的女生,我也自認為很有主意呢。可是在這個怪物面前,我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一樣,只不過是個弱小無助、缺乏智慧、什麼都做不到、惟有死路一條的小孩子而已。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支離破碎的身體又匍匐著從我身後跑過去,離旋渦中心的怪物只有一點點距離了。圓圈越來越小,很快海德娜也要變成怪物的一部分了。 就在這時—— “夏絲汀!”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夏絲汀!” 我抬頭一看,怪物的頭顱中央,在許許多多臉之間,我看到了海德娜那張慘白的臉!剛才流淌的鼻血還沾在臉上。海德娜看著我,在叫我的名字。 “夏絲汀!” “我在這裡,海德娜!” 我想回答,可是又害怕發出聲音,因此沒能叫出來。 “夏絲汀!快騎到我身體上去!”海德娜叫道。 我猶豫了,又要騎到那可怕的“馬”上去?不行啊,海德娜,你跑得太快了。 “夏絲汀!快騎到我身體上去!”海德娜又叫道。恰好這時,海德娜的身體從我身後經過。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還是不行!我身體僵硬著,手腳一動也不能動。 “勇敢些,夏絲汀!” 不是海德娜在說話。我往上一看,海德娜的臉旁邊,是努拉的臉。 “夏絲汀,快騎到海德娜的身體上去!”努拉喊道。 英迪也在喊:“夏絲汀!” “夏絲汀!” 啊,安娜和布麗達也都在。 “快點!我過來了!” 聽到海德娜這一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朝著跑過來的海德娜的身體跳了過去,騎在上面。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為了不讓自己落下來,我拼命地抓住海德娜的後背。海德娜的身體快速奔跑著,我騎著她,朝旋渦中心的怪物跑去。一邊劃著圓圈,我一邊睨視著怪物,眼淚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這個可憎的怪物身體中,有我最最喜歡的伙伴們,我現在兩手緊緊抓住的好朋友海德娜,很快也要成為那怪物的一部分了。 圍著怪物跑了大概有五圈,海德娜終於來到怪物的跟前。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緊緊地抓住海德娜,身體一動也不動。 “嗨!在這裡!”上面的海德娜的頭在喊著。 於是,海德娜的身體“噌”地一下躍上了怪物身體,然後抓住怪物的腳開始往上攀登。我雖然抓住了海德娜的肩膀,但是因為她沒有頭,我的手一滑,差點掉下來。 “夏絲汀,抓住!”海德娜的頭又喊道。 我雙手摟住了海德娜的腰,用盡全力死死摟住。 海德娜的身體爬上了怪物的腳,登上怪物的胴體部位。許許多多的手朝我伸來想抓住我。 我急得差一點哭出來。這時,又出現了一隻手,把伸過來抓我的手往旁邊撥開。 “夏絲汀,不要怕!我來幫你!” 這是英迪的聲音。啊,這只溫暖的手一定是英迪的。 “夏絲汀,我也來幫你!” 又傳來努拉的聲音。兩個人將朝我襲來的手一一撥開,我才得以沿著怪物的胴體繼續往上爬。 經過了努拉和英迪的手,又有安娜和布麗達來幫助我。安娜和布麗達的手同許多可怕的手在對抗,在戰鬥! 謝謝了!謝謝!我不停地用沒有聲音的話來感謝他們。 接下去自己該做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現在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是我應該做的。因為我的好朋友們都在鼓勵我、幫助我呢。 海德娜的身體越攀越高,來到怪物的頭附近了。她避開眾多想來抓我的手,然後一跳跳上怪物的頭,用手緊緊抓住眾多孩子們的臉孔、鼻子和嘴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上爬。 “謝謝,夏絲汀!” “夏絲汀,還差一點就到了!” “夏絲汀!” “夏絲汀!” 我緊緊摟著海德娜的身體。在我旁邊,有努拉、英迪、安娜、布麗達和海德娜的臉,我來不及向這些夥伴們飛吻,已經爬到了怪物的頭頂上。雖然站在怪物的頭頂上,可是周圍的樅樹長得還要高,根本看不到森林的頂。往下看,高得幾乎令人頭暈,但是比起森林來就差得多了。 接下去怎麼辦? 我怎麼才能將這個怪物打倒呢? “夏絲汀!” 啊!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我從海德娜的身體上下來,騎在怪物的頭上。仔細一看,哥哥烏勒的臉孔在這裡呢! “烏勒!” 我想叫出聲來,可還是忍住了,但我的眼淚卻撲簌簌地落下來。 “夏絲汀,別哭!” “夏絲汀,哭也沒用。” 可是,我怎麼能不哭呢?我沒法讓自己不哭啊。 烏勒慘白的臉上,清清楚楚地顯露出他所受到的痛苦。平日里愛笑的調皮的而又生氣勃勃的烏勒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夏絲汀,你趕快到這個怪物的頭顱裡去!” 烏勒說的話我一點也聽不明白。 “夏絲汀!快點!到頭顱裡面去,把這個怪物吞下去!” 可是,到頭顱裡面去的話,就不是把怪物吞下去,而是被怪物吞掉了呀!烏勒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我腦子裡一片混亂,只是漫無目的地搖了搖頭。看著哭泣的我,烏勒又說道:“夏絲汀!不要緊的。只有到這個怪物的頭顱裡面去,才能把它吞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情?我還是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要我到這個怪物的里面去,把怪物吞下去,我無論如何做不到呀。 “夏絲汀,快點呀!” 我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麼進去呀?”還是忍住不發出聲音。我發不出聲音! 我擦掉眼淚,看著烏勒的臉孔,動了動口,不出聲音地問道:“怎麼進去呀?” 只見烏勒張大了嘴巴,說了聲:“就這樣子進去呀!” 與此同時,我身後的海德娜的身體配合著烏勒的聲音,將我的頭“噌”地往下一按,我的頭便掉進了烏勒的嘴巴里。 就這樣在怪物的頭頂上,我被烏勒“嘎巴嘎巴”地咬碎,吞下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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