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安斯沃思城殺人案·貝克街少年偵探團Ⅱ

第32章 第四節

夏洛克·福爾摩斯將臉轉回窗戶,俯視著下面的街道,目送連恩離去。他的側臉冷淡,看不出什麼情感表現。 華生終於忍無可忍,於是將連恩在場時忍住沒說的話說了出來。 “我不能苟同。” 福爾摩斯的臉微微動了一下,無言地低頭看向華生。華生對上他的視線接著說:“那孩子處境非常危險。不是該讓他遠離危險,由我們去幫他解決嗎?你想利用那孩子?” 福爾摩斯一語不發地轉身背對華生,走近壁爐架拿起煙斗,裝進菸絲,用火柴點起,吸進一口煙。華生看著他冷淡的樣子,心中那股自抓住侵入安斯沃思城的竊賊之後,悶在心中的懷疑越來越強烈。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吧?” 華生尖銳地質問他:“我是指那個旅行袋。你看到袋子的時候就知道竊賊躲在空旅行袋中侵入城堡了吧?你明知道那傢伙有可能會危害到連恩還置之不理吧?”

“哦?我為什麼會這麼做?” “為了揪出追殺連恩和麥可·麥坎的人的真實身分。” “華生,你也能做出合理判斷——” “我並不同意你的判斷。你其實很清楚吧?你讓連恩面臨生命危險啊。” “餵,華生。我無意讓他遇到危險,也沒有放著他一個人不管,甚至為了逮捕犯人通宵守夜,這不是很稀奇嗎?我也讓你隨身帶著武器,而且我可是在星期日就對竊賊轉達了他真正的雇主要他不准殺連恩的傳書呢。” “他的雇主?還有傳言到底是——” “有人打電話來過,是給我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平靜,語氣卻比平常更為冷淡。 “他一邊跟我討論棋譜,一邊傳達了他的意圖。那次的談話很有意思。對方似乎也對我的能力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心。我把他轉達的內容,也就是他與那個竊賊之間獨有的聯繫暗號文書:'不准殺連恩。'綁在十字弓的箭矢上,射到那傢伙藏身的樹上了。後來我去確認過,寫著留言的紙條已從箭矢上消失,而且從之後的發展來看也確實傳達到了吧。”

“為什麼?怎麼——” “伯爵與那位雇主取得聯絡,要求他保證連恩的人身安全。也就是說呢,華生,竊賊的雇主就是操控伯爵家這件案子的情報,並且得到黑薔薇的惡人啊。甚至厚顏無恥地加上拂曉少女當作交換條件……” “紅寶石差點被偷是——” “是我告訴他那個在書房的。沒辦法,因為要等他得到紅寶石,對竊賊下達的暗殺連恩的指令才會取消。” “你屈服於他的威脅嗎?” 聽到華生的責難,福爾摩斯笑了一下。 “那顆被搶走的紅寶石是真的,但並不是拂曉少女。威瑟福德伯爵提供了他私人收藏的紅寶石。即使拿不回來,只要想成以那樣的代價就能解決兒子的醜聞,還算便宜。倒是子爵該學一學家訓呢。” “nec temere nec timide.”

他先以拉丁語,再用英語說:“既不魯莽,亦不膽怯。” “這點我同意。” 華生想起黑薔薇大盜的真相,嘆息著點點頭,不過他也沒忘了對朋友進言:“無論如何,你還是應該先提醒連恩,這樣他也不會那麼魯莽了吧。” “有時候你說的話非常有道裡,不過越有道裡,越是不切實際。你所謂的正義在各自的理論上雖然沒有缺陷,一碰上複雜案例就會互相矛盾,簡直派不上用場。只要回顧我們剛才的對話,你自己也能明白了吧?” 華生聽懂他在委婉地指責自己能力不足,於是閉上了嘴。意思是說他光會鼓吹理想論卻沒有影響力,幫不上任何人嗎? 這時福爾摩斯又說,,“不,不是這樣。”彷彿聽見了華生的心聲。他收起帶刺的語氣,也多了幾分關切。靜靜地接著道:“你的理論可以刺激我思考。你是對的,而且你擔心連恩的心情再正確不過了。就如你所說,假使我從空的旅行袋推測出竊賊侵入城堡並展開搜索,以那個時間點而言,連恩會遇到的危險程度並不亞於我選擇的方法會造成的危險,因此我選了更有效率且能得到滿意結果的方法。”

說到底,他還是不打算承認自己的錯誤。 華生壓下焦躁的情緒,叼起一根煙。福爾摩斯點起手邊的火柴靠了過去,於是華生藉著火點了煙,吐出一口煙來。 福爾摩斯笑了一下,用缺少溫度的聲音告訴他:“不管對手是誰,如果只是想維護社會上的名聲很簡單。我希望我能保護他不受我最害怕的東西所害。” “最害怕的東西?你嗎?” 華生意外地脫口反問,對此福爾摩斯輕輕聳了聳肩。 “還是別讓你知道我的弱點吧。那個少年目前正被後悔及自己的無能為力所折磨,如果你想伸出援手就不要搞錯了這一點。” 華生突然想到,福爾摩斯該不會是把連恩遭遇的苦難與自己的童年時代重疊了吧?因為這位友人幾乎不談自己的過去,因此他也無從確認,只是有這種感覺。但他沒有提出這一點,小心地換了個話題。

“奧萊利神父怎麼了呢?站在連恩的立場,真希望他早點平安無事——” “如果你想要幫助司祭,就應該去擔任那個角色。” “什麼意思?” “聖安娜教會的司祭跟他們也不是毫無關係。奧萊利神父年幼時失去家人。他的父親身為愛爾蘭獨立運動組織的干部,卻與都柏林首都警察勾結,背叛了組織。神父的雙親被組織派出的暗殺者所殺,但沒抓到犯人。而當時麥坎已經身負處決組織背叛者的暗殺任務了。” “你的意思是麥坎殺了神父的家人,如今得知真相的神父對他報仇嗎?” 福爾摩斯一手拿著煙斗,沉默了好一會兒,嘴裡吐著青煙,最後終於轉向華生說道:“伯爵家周遭的情報操作好像也告一段落了。或許是時候向你說明這案子的來龍去脈了。”

“我洗耳恭聽。” 華生熱心地回答。他聽過幾個個別事件的真相,但整體之間的關聯性還有許多疑點。 福爾摩斯點點頭,開口道:“依照情報的順序整理對你的理解比較有幫助吧。首先是威瑟福德伯爵夫人,她在一八六六年與伯爵相遇,就是都柏林叛亂的前一年。IRB,又稱芬尼亞兄弟會為即將到來的革命在駐愛爾蘭的英國陸軍內部積極展開勸誘。若以都柏林首都警察G部門的報告形式來形容的話——軍方高層擔憂軍隊內部的'污染'擴大,於是執行了淨化作戰。伯爵那時還是漢米爾頓少校,他也身負秘密任務,被派到'污染'嚴重的部隊。作為軍方間諜的少校拉攏IRB的成員,而對他的行動有所顧忌的IRB為了攏絡年輕軍官也派出女間諜,就是康妮·葛楚和艾希琳。你之前交給她的卡片上畫了貓,伯爵夫婦利用報紙的尋人廣告欄交換關於子爵的消息時,暗號也是貓。這是源自於貓的守護聖人,聖女日多達的傳說。話題有些偏了,後來康妮·葛楚真心愛上了對方。”

“威瑟福德伯爵知道嗎?” “伯爵和他的夫人相遇前不久就鎖定了部分污染源,並揭發了背叛者。這對組織而言是一大打擊。換言之,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就想與宿敵結婚是不可能被允許的,而根據我從公安部那裡得到的情報,之後伯爵在眼看就快逮到組織的重要幹部前,因證據遺失而放走那些人。從公安部負責人的調查結果來看,伯爵是故意毀掉逮捕所需的證據,以換取戀人能脫離組織。” “如果這是真的,就是背叛國家。”福爾摩斯對憤而嚴厲指責的友人投以興致盎然的目光。 “夫人則是連同她的故鄉還有信仰都捨棄了。” “問題不在這裡。你能認同嗎?” “我只就事實進行確認而已。” 偵探乾脆地回答,一邊吞雲吐霧地接著說:“觀察連恩,麥坎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該說他遺傳自父親的直覺很敏銳嗎?他只是沒掌握到他父親所扮演的角色,才摸索不到正確答案。你覺得這樣比較好吧?”

“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華生沉重地點點頭,福爾摩斯的眼神變得諷刺。 “這真奇怪,不到半個月前那個少年還想盡辦法要離開父親身邊,拼命想獨立呢!” “親子的羈絆——” “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麼,所以能不能省掉這一段?現在有其他該說的事。” 福爾摩斯開始談起十三年前的案子。 “認為十三年前威脅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是伯爵家的親戚,就不合理了。從他們的動機來看,只殺掉夫人而留下繼承她血緣的爵位繼承者,偏心也該有個限度吧?即使把屍體扔在過去發生連續殺人事件的地方,這社會也沒單純到幾乎精神錯亂的殺人魔會立即被逮捕,而且還在審判前自殺這種好事。麥坎也沒有樂觀到期待事情發展會如此順利。”

“你是說麥坎設計讓沃爾頓被逮捕嗎?” “麥坎使用了禁己i的手段。他獻上自己的才能與惡魔訂下契約,來保護重要的人們。因此,沃爾頓被當成殺害伯爵夫人的犯人被逮捕,掉包過的遺體被當作伯爵夫人。否則不管羅蘭的遺體損傷再怎麼嚴重,只要經過仔細驗屍,應該就能發現那是不同的人,而為了不讓沃爾頓在法庭上說漏嘴,可以視為他是在獄中被滅口了吧。” “伯爵夫人去美國躲了起來,想逃離IRB及更為凶惡的秘密組織。夫妻倆避免直接通信以免被他們察覺,只透過報紙的尋人廣告欄和暗號通知彼此的近況。一年一度訂製的珠寶首飾上的寶石排列順序也就是暗號的鑰匙。我一直密切關注此事。上個月初,夫人通知她的丈夫她將返國,理由是為了勒內子爵。她得知了子爵偷竊以及其他問題行為。正確來說,是有人為了讓她回國而通知她的,全都是為了逼伯爵作出最後決定。即使是威瑟福德伯爵也很清楚與惡魔訂契約的危險性,更別說麥坎的苦惱他也都看在眼裡。夫人也知道有危險,才會故意把你捲進來。”

“慢著,把我捲進來的是你吧?夫人說英國第一的偵探介紹她……” “不論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認為誰是英國第一的偵探,我們都沒有權利責備她。那種偵探本來就不存在,我倒認為你被她騙的機率比較高。” “騙——?” “她可是個乾練的女間諜喔,騙人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你想想她所有的自製力、耐性以及決斷力,她能以一個死人的身分活了十三年之久。過去我在安斯沃思城時,曾聽她說過很有意思的話,那是她假扮成艾希琳留在城裡的時候,她說:'所謂真實即為意志。'” “所謂真實即為意志?” “就是靠一己之力創造,甚至不惜重新改造的意思。她既是滿懷慈悲的聖母,也是愛國的女戰士。為達目的而撒謊,對她而言就是正義。她選擇你是想把我捲進去,她是在測試我啊!看我能否解讀出伯爵夫婦的暗號,她不僅測試我的能力,還把我捲進他們的麻煩裡想利用我。” “那不管怎麼說,你都早就知道我跟這件事有關係了吧?” “我可是覺得很有趣呢,華生。你也變得這麼會說謊了。” 福爾摩斯愉快地說道,但那從上往下看人的諷刺眼神,以及嘴角微微上揚的笑容都間接表現出他的不滿。 哎呀哎呀,華生在心中發著牢騷。 自尊心強的偵探是對腦筋不如自己的友人試圖欺騙自己這件事本身有所不滿。華生想起了在城堡碰面時他的態度,然後老實地說明緣由:“這次的事剛好和我赴美的時期重疊,我選擇優先保守對方的秘密。這不僅是因為拜託我的人對我有恩,也關係到這位女士的秘密,所以他事先警告我直到事情告一段落為止都不能說出去,連同居的偵探也不行。不過即使你跟這件事沒關係,我原本就打算等事情結束回倫敦一趟告訴你的。” 福爾摩斯輕輕聳了聳肩。 “如果你有辦法評估自己的能力和狀況,你要這麼做也很好。否則在有機會跟我說以前丟了性命的話,就沒得救了。” 看來他的心情似乎在這樣一步步駁倒自己時稍微好轉了,於是華生將話題轉回案件上,避免又自找麻煩。 “你早在十三年前就發現想加害伯爵夫人的陰謀真相了嗎?” “不巧我當時的知識不夠充分。” 福爾摩斯一邊抽著煙斗,稍微加快了說話的速度。 “那時我根本沒想過要把偵探當成工作。只不過解決了幾次校內發生的不值一提的小問題,好像就讓薩默斯深受感動了。他很擔心堂兄和他美麗的夫人身邊發生的異常情況,想請我去探探內情。我們等於是不請自來地造訪了城堡,威瑟福德伯爵對我們這兩個不遠之客可是打從心底覺得麻煩呢。 “當時伯爵始終堅持夫人的性命正受到來自他家族的威脅,我卻感到疑惑,因為伯爵並沒有解僱自上一代伯爵時就在城堡工作的人,只防範新來的人。 “他也可能是害怕家族雇來的殺手,但我在意的是多數恐嚇都與愛爾蘭有關。如果他的家族想要夫人的命,還會用這種方式突顯他們的動機嗎?這只會引發他們最厭惡的醜聞。於是我懷疑起有某個夫人的愛爾蘭同胞怪罪她的背叛,並向伯爵提出我的看法,但當場就被他否認了。不過我的說法的確也有缺陷。伯爵唯一聽進去的,就是那些威脅來自伯爵夫人以前的同胞這件事。儘管案件發生後,我就懷疑他們殺了伯爵夫人,並在調查過程中尋線找到了IRB,不過那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我也看了子爵收到的奶媽的信,她說夫人也收過批評她捨棄信仰的信。如果他當時有告訴我——不,總之是我能力不足。當時伯爵對我的看法充耳不聞,將火災騷動當成惡作劇,馬上就把我們趕出去了。” “說到火災騷動,是兒童房起火那件事嗎?奶媽看到伯爵夫人的那一次。” “沒錯,那是我設計的。我認為留在城堡裡的可能是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為了確認而在兒童房用發煙筒製造煙霧,然後和我的朋友薩默斯一起叫嚷著失火了——當然我們已先把嬰兒移到別的房間了。待在塔里的夫人從窗戶看到兒童房的煙霧才會無法保持冷靜。” “你居然做了這種事。” 華生聽得目瞪口呆,心想也難怪威瑟福德伯爵會生氣,可是福爾摩斯倒是給自己過去的行動很高的評價。 “那次的實驗很有意義,讓我注意到一項很有趣的法則。” “法則?” “單身女性一聽到火災便會跑向寶石匣,成為母親後則會先去保護自己的孩子,更別說如果那孩子還是個嬰兒了。不論她再怎麼聰明,身為女人的智力極限仍會屈服於所謂的母性本能。” “福爾摩斯,所謂的母愛——” “那些嘮叨就免了,我聽膩了。”福爾摩斯不客氣地打斷他。 他這個朋友對待女性的刻薄態度不是現在才開始的,華生也早就知道他不喜歡在案件調查里摻雜感傷的意見,於是閉上嘴,催著他說下去。 “當然,即使是艾希琳也會擔心外甥,可是她那時懷孕了。我當時還不知道,但認識連恩之後我問過他的生日,推算出那時仍在進入安定期之前,艾希琳下會從樓梯上滑倒還繼續奔跑。她早早離開城堡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想在身心平靜的環境下靜養。麥坎雖然為了拯救伯爵夫人而採取行動,不過他沒有搞錯優先順序。 “那麼,麥坎夫婦除了救出伯爵夫人這件事以外,對組織都忠心耿耿。我之前也說過麥可·麥坎是暗殺背叛者的殺手,艾倫·凱立也是。不過根據公安部的紀錄來看,凱立似乎不是個有能力的人才。他屢屢失敗,麥坎反過來幫他收拾爛攤子的情況屢見不鮮。當凱立逼不得已要背叛組織時,自我厭惡及罪惡感使他備受折磨,原本就很脆弱的精神開始失衡。凱立雖然崇拜麥坎,但某些崇拜的情感卻與自卑感互為表裡,盲目的崇拜是自我不信任的延伸。有時候單方面不斷接受別人的恩情不只產生感謝,也會開始憎恨,這大概是本能對精神支配的抵抗吧。 “凱立在麥坎強大的影響力下,成了愛國人士。對他而言,伯爵夫人是可恨的背叛者,所以當他對麥坎坦護夫人並選擇背叛組織的行為存疑時,或許感到了一股扭曲的優越感吧。他理解到麥坎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人,他想與麥坎平起平坐,甚至想超越他,因此他自己找了個戀人並訂下婚約。不過他後來知道其實那女人只不過是在利用他,再加上後來她似乎察覺到他是破壞伯爵夫人的肖像畫並留下惡意的文字的犯人,以及他與都柏林警察之間的雙面間諜身分。 “那時,凱立自覺到他對麥坎的忌妒和反抗心,同時也極為害怕讓他失望,於是選擇堵上女人的嘴。不能說很有計劃性,但如果將他的智力考慮進去,這就是他殺了羅蘭的動機。 “結果他殺了羅蘭之後,還是要麥坎幫他善後,凱立在這之後斷絕他與麥坎之間的友誼並躲了起來。案發五年後,凱立的遺體被發現漂浮在泰晤士河上,而麥可·麥坎的妻子艾希琳也幾乎在同一時期下落不明,又在同時期發現某個來歷不明、遭人殘殺的女屍,臉頰上刻著背叛者。” “凱立殺了麥坎夫人嗎?然後麥坎——” 在如此淒慘的事件之中,也有著被隱藏的真相。 華生一手抵著額。他反對隱匿犯罪,他的正義建立在英國的法律上。縱使他很欽佩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天縱奇才,但他更加重視以自己的價值觀所作的判斷,並不認同這種如同藐視法律一般的行為。 “麥坎明知那個被殺的女人是他的夫人,還是沒有出面自報姓名嗎?” “我想他用假名領回去埋葬了。當艾希琳之死與凱立有關連,就可以知道殺了凱立的嫌犯是艾希琳的丈夫。為了連恩,麥坎不能讓自己被捕,而當時的他應該還在那個惡魔的保護羽翼下。” “你說的惡魔是黑社會的大人物嗎?像史賓賽那樣的……” 對華生說出的名字,偵探嗤笑了一聲。 “史賓賽!無聊的傢伙。他不過是個跑腿的。” “史賓賽是跑腿的?就算你的比喻太誇張,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大惡人。” “正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才可怕啊。這次跟伯爵交易的也是同一個男人。” “伯爵知道那傢伙的真實身分還向他求助嗎?” “也許不知道吧,可是他相信他的能力,因此保住性命。” “他是誰?” “犯罪界中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這正是他強大之處。他就像是布下隱形的網,而在網中央幾乎動也不動的大蜘蛛,不斷蒐集情報並且吃下掉進網中的獵物。他在表面世界裡是有一定地位的知名人士,你無法想像他和犯罪有一絲半縷的關係。如果我在公開場合發表他的嫌疑,大概會立刻因誹謗被判有罪吧。” 華生有些困惑地聽著福爾摩斯熱心敘述。聽起來怎麼都像是空想,不像真實發生的事。 “名字呢?” “詹姆斯,莫里亞提教授。” “學者啊。在大學教書嗎?” “他也是個天才數學家,關於二項式定理的論文得到很高的評價,年紀輕輕就在地方大學獲得教授的職位,只不過後來在大學內傳出的流言迫使他辭職,這約是二十年前左右的事了。現在他研究之餘,還身兼家庭教師以維持社會上的地位。表面上戴著溫和的紳士面具,暗地中卻為了達到目的,或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而製定縝密的計劃,冷酷無比地將獵物逼進死角。這只是我的想像,他享受的是狩獵過程和他自己制定的計劃能成功,當獨創且周密的計劃實現的那一瞬間,才能給他比獵物到手還要更有價值的喜悅。” “如果把這種計劃用在犯罪調查而不是犯罪的話,簡直就像在說你呢。” 福爾摩斯叼著煙斗的嘴淺淺地笑著,微微瞇起眼睛。 華生問他:“大學裡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嫉妒年輕教授在校內的地位並妨礙他研究的人,一個個被捲入意外或案件,最後發生了殺人案。有個與莫里亞提教授對立的大學教授被殺,而他遭到懷疑,唯獨因沒有證據,案件陷入膠著狀態。” 福爾摩斯自省的眼神追著青煙,同時將心中的思緒說出口。 “接下來是我的臆測,麥可·麥坎在不幸的偶然下扒走了這案子的證據。他原本的目的可能只是錢包之類以及和平常一樣的獵物吧。” “也就是說,那位教授隨身帶著犯案證據嗎?就你所說的天才而言未免太不小心——” “不一定是從教授口袋裡扒來的,因為那證據還掌握在來路不明的恐嚇者手上。我認為有人想藉這個案子恐嚇教授,並在得到贖金之後將處理掉證據的證明寄了過去。得到那個的麥坎再向教授提出交易,結果丟了性命。” 福爾摩斯起身走向自己的書桌,拉開帶鎖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小信封。 華生接過他遞來的信封,檢查里面的東西後微微歪了歪頭。 有兩張名片大小的照片——是雙胞胎在聖安娜教會裡發現的東西,照片內容是論文原稿的內容與燒掉原稿的瞬間。 是數學的論文嗎?華生端詳起第一張照片,這時從旁邊遞來一支放大鏡。他看向福爾摩斯手指的地方,看懂了論文作者的名字——詹姆斯·莫里亞提教授。 華生還是沒有頭緒。 “這篇論文中有殺人的證據?” “目前沒有足夠的情報作出推理,但勒內子爵的陷阱很有意思。” “陷阱?” “威瑟福德伯爵讓出黑薔薇是為了隱匿子爵犯下的罪,同時還有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背叛的問題——因為在艾倫·凱立已死的現況下沒有人可以為她的清白作證呢——伯爵要求教授說服IRB對此事不再追究,並阻止更為凶惡的組織,還要保障連恩的人身安全。教授也同意了。” “他可能沒有其他法子了,不過居然向犯罪者低頭,真可悲的選擇。” “選擇嗎?對莫里亞提教授而言這才是他的目的吧。他策劃這一切,藉由縝密的調查和計劃合法接收秘藏的寶石。他也徹底調查過安斯沃思城。打開禮拜堂的地下通路需要解開困難的謎題,教竊賊怎麼打開的大概也是教授吧?說起來,你真的相信子爵是自己決定要偷寶石的嗎?” “你是說教授是幕後黑手嗎?” “迪亞茲伍德侯爵家以及梅多茲男爵家在今年夏天的社交季都邀請了艾琳·艾德勒參加晚宴或舞會,如果她將宅邸構造裝進腦袋裡,再告訴煩惱的少年的話——” “我是不清楚你有多討厭那位女伶——” 福爾摩斯草率地比了個手勢打斷他,繼續說明:“子爵的奶媽真的沒把信寄出去嗎?只要在信箱旁守株待兔地等著郵差來拿信,說什麼想訂正寫錯的地址,然後將拿到的信跟別的信件交換就好了。事先調查過信封的種類和厚度的話,我也能輕易做到。接著冒充我的名字,偽造回复奶媽我不便接受調查委託的信件,並在到手的信上動手腳,看準時機假裝律師將信混進寄給子爵的信件中……” 這時他突然停下話頭,因為玄關的喚人鈴響了。房東哈德森夫人送了電報進來。 福爾摩斯看過一遍之後就將電報扔給華生,在他還沒看過之前說出裡面的內容。 “美國來的電報。你憧憬的女伶艾德勒小姐目前人在紐約,她稍早之前還在倫敦,有人目擊到她跟莫蘭上校在培爾梅爾街的俱樂部出入——啊啊,當然她是女扮男裝。如果你相信蘭代爾·派克說的閒話的話。不過有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她好像發表婚約了,對像是澳大利亞的金礦大亨。據說他送了一顆出色的黑鑽石當作求愛的證明。” “黑鑽石?” “看來是被命名為奧伯龍的贈禮了,但那是黑薔薇沒錯。直接維持項鍊模樣流出的話,被人發現是伯爵家的東西會惹來麻煩,那個家族會插手干涉、糾纏不休。只要換個名字,重新加工成另一種珠寶飾品,更謹慎點的話重新切割,寶石的名字隨時都可以改變。” “你確定那是黑薔薇嗎?” “確定,只是沒有證據。” 這與他平日的意見完全相反的回答讓華生有些吃驚。 福爾摩斯裝模作樣地一邊抽著煙斗,一邊接著道:“得到黑薔薇的是莫里亞提教授。只要是有關這個男人幹的壞事,若要以有證據為前提就什麼不必講了。據我所知,他只有年輕時在大學殺人失手過一次。這次也讓他得逞了,女伶的未婚夫跟他買下寶石,可說是一擲千金呢!這件事或許不會公開。哎,或是該把婚約本身看作轉讓寶石的手段嗎?對了,我賭五鎊,他們的婚約半年內就會被取消吧。” “等等,福爾摩斯,這到底是怎麼——” “購買寶石的錢是金礦大亨支付給教授的費用,因為他在採取某些非法手段時藉用了他的智慧。教授和金礦大亨之間有寶石商仲介,想查出他和教授之間的關係大概很難吧。” “可是得到寶石的是艾德勒小姐吧?她得到最多好處嗎?” “她完成了她的任務,算是一種報酬。艾德勒小姐滿足她穿戴出色寶石的虛榮心,教授則滿足了寶石為自己所有的佔有欲,雙方都很滿意吧。” “這也沒有證據——” “沒有。”福爾摩斯干脆地答道,然後淺淺地笑了,灰眸綻放出充滿挑戰性的光芒,看穿華生想提醒自己對莫里亞提教授和艾德勒小姐的過度懷疑。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偵探看出華生把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於是說:“我之前想過,如果伯爵將紅寶石交給教授,只要循線追查寶石下落就能解開他的手法了。哦?你似乎不太滿意。說到現階段他犯罪後唯一留下來的證據,就是剛才說過的大學殺人案。” 福爾摩斯伸手拿過書桌上的舊雜誌遞給華生。 那是一八八〇年發行的科學期刊《Nature》。他打開貼著標籤的那一頁,上面刊載了一篇建議用指紋識別身分的科學方法的研究論文,作者是亨利·福爾茲。華生之前也瀏覽過一遍,還記得大致內容。 “看看照片。” 華生透過他硬推給自己的放大鏡仔細觀察剛才拿到的照片,不過光是要跟上福爾摩斯的說明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從照相機和被拍攝物體之間的距離來看,可以推測出燒掉原稿的人和攝影者要不是同一個人,就是同夥。像這樣拍出原稿燃燒時的照片的意圖有限。如果只是燒毀對某人不利的東西不需要拍照,所以這是攝影者有必要向他人證明原稿被燒掉時所拍的照片。還有這個,你看看這裡。” 福爾摩斯稍稍移動華生拿著的放大鏡,指向照片中某一點。 那是點火前的原稿照片。看起來像兩張以上的原稿疊在一起,其實是將原稿放在翻開來的期刊上。從那本《Nature》可以看出是刊載福爾茲論文的那一頁。 “這是來自恐嚇者的訊息啊,華生。” “——什麼意思?” “這份原稿上可能留著指紋吧?或許是被殺的教授的。” “也就是說,他想用指紋科學鑑定證明某人的罪行嗎?不過這個方法還沒經過充分研究,不能用來當作證據吧?” “現階段是這樣沒錯。” 福爾摩斯一手拿著煙斗愉快地說:“很諷刺不是嗎?這樣的恐嚇方式居然只有具備相當知識水準的人才看得懂呢。” 這麼說來自己是沒達到那個水準了。華生在心裡嘀咕著,想找出友人推理中的破綻。 “莫里亞提教授涉嫌殺人的案子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吧?” “我想過要好好調查這案子,卻陸續碰上案件發生期間的紀錄正巧遺失、負責的警官調職、不然就是案件關係人搬家或意外死亡呢。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如果年輕的詹姆斯,莫里亞提教授的論文原稿留在案發現場,對教授來說將會成為極為不利的證據吧。這篇論文在殺人的時間點尚未完成,原稿應該不會離開教授手邊。它會出現在殺人現場就代表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狀況,就案件當時來看,也是可以拿來恐嚇的工具。現在隨著科學的進步,這樣的證據即將成為有罪的決定性證據了啊。那麼,假設我處於被恐嚇的立場,有人掌握了某些我犯罪的證據文件,要我以金錢交換寄來燒掉證據的照片,這樣我就安心了嗎?不,怎麼可能安心?原稿這種東西要復制多少都可以。即使看到實物能夠判斷真假,從照片上也看不出來。雖然我很懷疑那個恐嚇者是否還活著,但為了掩飾破綻而不小心露出新的破綻的情況十有八九,換句話說,如果能拿到這份原稿的正本——” 福爾摩斯中斷談話,深深地坐進椅子裡,臉上露出小孩子想像著聖誕禮物一般的陶醉神情,閉上了眼睛。 偵探描述得越是熱切,華生越是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 “我以為你一向主張在證據蒐集齊全之前就作推論是很危險的。” “你說得沒錯,華生。可是你絕不能忘記,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分析案件,需要比平常更為集中的注意力、智慧與自製力。” 福爾摩斯這麼說完,睜開眼睛,灰眸中閃著銳利的光芒。他抽著煙斗繼續說道:“說到證據,這些照片曾一度落到麥坎手裡,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驗過寄給連恩的侰還有照片上留下的指紋,在給連恩的信上驗出四個人的指紋,其中確定有連恩、瓦倫泰,以及威瑟福德伯爵三個人的指紋。據伯爵所說,麥坎在二十一日下午在伯爵眼前寫了信交給他,我也確認過他那時是空著手的,也就是說剩下的那個指紋屬於麥坎,這點你也沒有異議吧?” “啊啊,如果是這樣的話——” “如同你所擔心的,我們要討論這案子還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麥坎把照片藏在聖安娜教會之後馬上就被殺了。” 福爾摩斯在提及“殺了”兩個字時微微蹙眉,華生知道那與其說是在悼念麥坎的死,不如說被敵人將了一軍這件事讓他覺得可恨。 “連恩會被追殺也是被這些照片所害。史賓賽雖然想把照片從麥坎那裡搶過來,以藉此掌握教授的弱點,他卻比什麼都害怕這件事被人知道,因為會有生命危險啊。麥坎可能想威脅史賓賽而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史賓賽很怕連恩也知道秘密才會試圖滅口。” “那麼麥坎也是被史賓賽的手下殺的嗎?” “誰知道呢?” 福爾摩斯含糊地一語帶過,接著將話題轉回接到美國來的電報之前,他們正在討論關於勒內子爵設下的陷阱。 “連你這樣有學識的醫生都不願意相信指紋的有效性,子爵卻想用來與父親交涉。會讓人想到有幕後黑手將天真無邪的小孩子玩弄於掌心之中也不是那麼不可能的事吧?” “你確定子爵想利用指紋嗎?” “我確認過了。夫人不只防備愛爾蘭組織,也防備對兒子設陷阱的惡魔之力。她比她丈夫還謹慎,另外也尋求緊要關頭時可以信賴的第三者協助。她把我們捲進去多半是想附加保險吧。” “這事非比尋常,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我姑且這麼認為吧。” 華生壓下一聲嘆息後輕輕地笑了,看向友人。 “她的眼光不錯啊,選了英國第一的偵探當保險。” “想買保險就要定期付款。我今後會盯緊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應該也會提供珍貴的資料情報吧。” 福爾摩斯的灰眸中浮現傲慢的光芒堅定地說:“我要搶先惡魔一步,跟他分出高下。” “如果是你的話就一定做得到。” 華生說。 偵探哼了哼,卻掩不住臉上一閃而逝的微笑。他霍地起身,背對友人把煙斗放回壁爐架的煙斗架上,接著語氣一變:“好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去吃飯吧。” 華生當然不反對。他跟不注重健康的偵探不同,一直有副好胃口。他從位子上起身,將手臂穿進外套袖子,一邊走向門口。 “你覺得辛普森餐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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