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安斯沃思城殺人案·貝克街少年偵探團Ⅱ
一回到城館,愛德華的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下午茶了。 下午茶是由一個戴著圓眼鏡的高個子少女幫忙女管家斯特拉頓夫人準備的。那女孩有著明亮的茶褐色眼眸及一頭金發,簡單樸素的深藍色衣服上圍著白色圍裙。她大概覺得初次見面的連恩很新奇,不時偷看他,眼睛一跟他對上就刷紅了臉頰。但不一會兒就被瓦倫泰瞪著,話還沒說一句就被趕出房間。 瓦倫泰對女管家的態度雖然比較有禮一些,但最後還是請她離開,由他一個人一手包辦少年們與西班牙獵犬的茶會服侍工作。 香噴噴的奶油麵包,配上柑橘和草莓果醬。連恩目不轉睛地盯著瓦倫泰切開塗了厚厚一層奶油的海綿蛋糕,而眼神差不多一樣認真的何瑞修走近餐桌,直挺挺地坐了下來。 連恩立刻拿了塊麵包,胡亂抹上酸甜的草莓果醬。

何瑞修靠近他,輕輕踏著腳,快速地搖著尾巴。連恩看見它賣力到連屁股都跟著尾巴一起晃動,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剝了一小塊麵包餵牠,而西班牙獵犬張開大嘴一口咬住,大口吞了下去。它一臉高興,更加熱情地抬頭看向連恩,尾巴也搖得更快了。 不過連恩不打算給它更多,專心地滿足自己的食慾。 他又舔了一口果醬,突然,腦中遙遠的記憶被喚起。他想起了有如銀鈴一般的笑聲,以及明亮的笑容。 是媽媽。回憶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明明不知道媽媽的長相,卻覺得她的微笑愉快而幸福。 連恩直眨著眼,再舔了舔果醬,但奇蹟卻沒有發生。 “你要在這裡上學嗎?或是向家庭教師學習?” 聽到愛德華的問題,連恩回過神來。他挺起胸回答:“我可不去什麼學校喔。”

在連恩出生不久之前,英國就已經開始實施義務教育制度,但窮人家的孩子們經濟上不充裕,因此中途退學的人很多。話雖如此,連恩卻是由於他過於反抗的態度才被學校給踢出來的。 “因為學校不是什麼好地方啊。我把禿子的假髮藏起來,還把青蛙放到討厭老頭的帽子裡,因為他們讓我很火大。我問什麼他們都不回答,還會用尺打人手背,用鞭子打人屁股喔。對了,你咧?” 愛德華一手拿著紅茶的杯子,十分優雅地聳聳肩。 “父親打算讓我進他的母校,原本手續已經辦好了。可是我卻在快要入學之前被拒絕,據說是有某位有權影響學校經營的人士反對。” “為什麼?” “有親感動了手腳吧?那些討厭我母親,不承認我是伯爵家繼承人的人們。但是,我有向家庭教師學習必要的知識,所以沒有問題。”

“什麼啊?那些親戚真讓人火大!” 看著連恩氣沖沖地粗魯罵道,愛德華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連恩揮了揮手,連同手上那支叉著蛋糕的叉子。 “啊,可是也不需要什麼學校啦,這點我也沒問題喔,而且老爸也有好好教過我。” “什麼科目?” “讀寫、算數,還有一點歷史和地理。最近他一直要我多念點書,羅嗦得很呢。他說書的世界比現實世界還要寬廣、深邃得多,也能找到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老爸的意思似乎是,發現自己不知道的事很重要。” 對連恩而言,現實世界也足夠寬廣深邃了,而且充滿謎團,有趣得很,他才沒空看什麼書呢。但愛德華好像對麥可說的話還挺感動的。 “找到自己不知道的事……嗎?真有趣,我也想跟你一起聽他上課呢。”

“欸?那傢伙是醉鬼,所以會有酒臭,而且還很羅嗦喔。” “不要緊。” “——你真怪。” 連恩嘟噥道,但他沒有惡意。他藏起嘴角綻開的微笑,咕嘟咕嘟喝下加了很多牛奶的紅茶,然後挑了個火腿三明治送進嘴裡。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吧。” 愛德華過了好一會兒說道。他的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連恩。 連恩嘴裡塞著三明治,警惕地想著,來了啊。 “我希望你拿來的,是我父親的懷錶。” “我說過了吧?我不再乾扒手了。” 原本打算清楚地告訴他,但嘴裡塞滿了三明治,害他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於是他咕嚕一聲嚥下去之後,再次大聲宣告:“我拒絕。” “我應該也說過了。我不介意你是不是現役的。”

“誰管你介不介意啊?我不干。你聽好,我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干了。說起來,那不是你父親的懷錶嗎?想要的話就去拜託他啊。你家那麼有錢,就算是新的他也會買給你吧?” “我需要的是我父親平時隨身攜帶的懷錶。那是威瑟福德伯爵代代相傳的東西,別人不能碰。無論妻子、兒子都無一例外,因為裡面藏著重要的秘密。” 連恩想起了在倫敦宅邸中見到的光景。威瑟福德伯爵之所以那樣對待懷錶,是因為那個表很特別嗎?他覺得很有趣而傾身向前,卻在中途發揮了自製力,搖頭說:“不行。” 愛德華重複道:“如果你對竊盜這種行為覺得反感的話,就這麼想吧。這只是暫時藉用而已。雖然我由於某些原因需要那個懷錶,但我用完後就會還給父親了。父親再怎么生氣、責備我,我都不會說出是怎麼得到的。我跟你約好,不會讓你惹上麻煩。”

連恩用叉子戳了塊蛋糕,偷瞄著愛德華熱切談論的臉龐。那張美麗的臉上充滿期待的眼神凝視著他,讓連恩嘆了口氣,心想你就饒了我吧。 “我說啊,我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不干了。就算你說什麼暫時藉用,可是竊盜就是竊盜吧?我被老爸罵過了,他說不管怎樣就是不准再犯。” 連恩想起了那次爭執的原因,放下了叉子。他得把那個還回去才行。他將手伸進外套下的背心口袋。這時,悄然出現在他背後的瓦倫泰靜靜開口道:“愛德華,您沒有必要說明理由。這個少年必須補償您才行。” “補償?”對詫異地歪著腦袋的愛德華,瓦倫泰如此告知著。 “是關於已故夫人的照片。” “母親的照片?昨天弄丟的照片嗎?” “那張照片並不是丟了,而是被偷了。”

愛德華睜大眼,要求他說明是怎麼回事。 連恩大吃一驚。他把銀製名片夾從口袋裡拿出來,用兩手捧著,對愛德華低下頭說:“對不起!可是我原本就想還你。我——” 連恩懊悔地想著,至少在對方領著他參觀城堡前就該還給人家。現在這樣,就算對方認為他是事蹟敗露而不得不還,他也無話可說。但是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瓦倫泰可能昨晚就已發現連恩拿著這個名片夾了。既然他提到了“補償”,就是打著對他們有利的算盤。瓦倫泰故意刁難他說:“怎麼了?那是什麼?” 連恩的雙頰變得通紅。要騙他們說是撿到的很簡單,但是那種作法太卑鄙了。他下定決心站了起來,再次低頭道:“對不起,是我偷的,我覺得很抱歉。” 愛德華臉上沒有怒氣,而是純粹的驚訝。他一拿到名片夾就輕柔地打開蓋子,輕輕取出裡面的照片凝視著。

名片大小的照片經過仔細上色,上面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貴婦。她擁有與兒子如出一轍的美貌,頭髮和連恩一樣是紅銅色,眼睛也是綠色的。愛德華看照片看得出神,然後抬起臉來看向隨從。 “瓦倫泰,對不起。我誤以為這個遺失了,還罵你不夠小心。” “啊?為什麼這傢伙會被罵?” 對連恩不禁脫口而出的疑問,愛德華微微挑起眉毛,一副開導愚鈍小孩的表情道:“他的工作就是照料我生活起居,我掉了東西他居然沒發現,粗心大意也要有個限度。” “東西如果是你掉的,粗心的人是你才對吧?” “對,而瓦倫泰沒發現也很粗心。” 連恩聽得張口結舌。他一看瓦倫泰,只見他對年輕主人的意見既不覺得被得罪,看起來也不像有疑問的樣子。

愛德華無視連恩的困惑,轉而望著隨從問道:“所以要怎麼辦?你說要讓他補償,是要以竊盜的罪名把他送到警察那裡去嗎?” “因為我們沒有證據,要讓警察逮捕他是不可能的吧。” 瓦倫泰轉移視線,低頭看著連恩淡然地告知:“您不想給福爾摩斯先生添麻煩的話,就該幫助子爵閣下。” “這跟福爾摩斯先生沒關係吧!” “不能說沒有關係。您為那個偵探工作,而且夏洛克·福爾摩斯近來在偵探工作上的實績逐漸廣為人知。他不但處理上流階級的案子,也幫王室相關人士出主意。名字出現在報上的頻率日漸增加,也有很多人對他的搜查方式感到好奇,而且我聽說有人委託他的室友兼調查助手華生先生將那些案子記錄下來。如果說,他為搜查而成立的街頭兒童集團,其中的成員對威瑟福德伯爵閣下之子行竊,難保不會有記者大肆渲染這件事。”

“你想以保守秘密作為交換,讓他答應我們的要求嗎?” 愛德華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大方地對隨從點點頭,接著拿起一個黃瓜三明治。 連恩臉色發青,僵住了。 “太狡猾了!” 他對這對主從發出的指責,被隨從很乾脆地反擊了回來。 “錯在偷竊別人物品的人。” “我原本要歸還的!” “要怎麼說是您的自由。說起來,在我告訴子爵閣下之前,您都沒有還給他的表示。” “——因為!我剛才正要還的。真的!” “退一百步來講,就算我相信您的說法,難道您認為歸還了就能將偷竊的事實一筆勾銷嗎?剛才子爵閣下所需要的懷錶,您是以暫時藉用也是偷竊為由拒絕了他。” 連恩無法反駁,說不出話來。可是也不能就這樣被說服了。他握緊雙拳,盯著瓦倫泰那張聰明的臉,中氣十足地大聲說道:“我可以做其他的事補償你們。如果要讓我在這里工作的話,不管是打掃還是洗衣服我都會幫忙——” “我們人手足夠,而且傭人們不可能讓伯爵閣下的客人幫他們工作。” 竭盡全力想出的提議被毫不留情地拒絕,連恩垮下了肩膀。除了逼他偷東西以外,瓦倫泰所說的話都很有道理。而關於偷懷錶的事,因為連恩偷了愛德華母親的照片也是事實,所以他沒辦法大聲反駁對方。 瓦倫泰在少年們的杯子裡重新註入紅茶,給了撒嬌的何瑞修一塊狗餅乾。愛德華默默地吃著黃瓜三明治。 連恩受不了這陣沉默,開口說:“我說啊,你到底為什麼需要那個懷錶?” “為了解決十三年前的殺人案。” “侍女被殺和伯爵家的神秘懷錶有關係嗎?” “你真笨啊。” “不要說我笨啦。” “那麼你就稍微用一下腦袋吧。為什麼我有必要在意侍女是怎麼死的?” “不然是為什麼?” “我母親的死亡之謎。” “殺了你媽媽的犯人不是已經被抓了嗎?” “福爾摩斯先生認為沃爾頓並非真正的犯人。” 從愛德華嘴裡說出來的,是連恩聽都沒聽過的名字。 “沃爾頓?那是誰啊?” “他是因涉嫌殺害我母親而被逮捕的男人,人稱肯特開膛手的殺人魔,有四名女性慘死在他手下,福爾摩斯先生也認為他與那些案子有關無疑,但他認為——殺了我母親的不是那個男人。他的安斯沃思城殺人案備忘錄中有段這樣的記遖。” 連恩小聲地呻吟了一下。對他來說,夏洛克·福爾摩斯就是絕對,他的推理也是無庸置疑。 愛德華接著說出了更為驚人的事實:“福爾摩斯先生在十三年前來過這座城堡。我父親的堂弟雨果·薩默斯——目前人在馬來西亞經營農場,但他當時與福爾摩斯先生上同一所寄宿學校。雨果察覺了我母親身邊的異常狀況,因此拜託他的同學福爾摩斯先生到城堡來,幫忙看是否能想辦法改善情況。” 連恩睜大了眼,頭點個不停。 “原來福爾摩斯先生從那時起就很厲害了啊!那個叫雨果的傢伙還滿有眼光的嘛。” “雨果在農場經營方面也很成功。” “農場怎樣都好啦。福爾摩斯先生來了以後怎麼樣了?” “雖然有他介入,但也沒能阻止我母親的案子發生。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後來他對這件案子產生興趣,獨自進行了調查。根據他的備忘錄內容,沃爾頓在被當成殺害我母親的犯人而遭逮捕的一年前左右,就沉溺於鴉片,形同廢人了。他住在倫敦巴特西公園附近的公寓裡,由他母親照料,不過他虛弱得無法獨自進食,也不能自由走動,不可能一個人到肯特郡來。更不用說他下手殺人後身小應該會濺滿血跡,要如何在不被起疑的情況下回到倫敦?” 連恩佩服地聽著,然後注意到一件事,突然皺起眉毛,銳利地瞪著愛德華。 “你們太狡猾了。” “你說狡猾是?” “你們跟小偷一樣,偷了英國第一名偵探的推理。” 愛德華微微睜大了眼,接著呵呵的笑了。 “你真有趣啊。” “啊?什麼啊?你瞧不起我嗎?” “不,我剛才不是瞧不起你,而是覺得很有趣。我喜歡有趣的東西,所以我大概也很喜歡你喔,連恩。” “你這種說法也是把我當笨蛋吧!” “是嗎?哎,算了。順帶一提,我們並沒有讀完備忘錄裡面的所有內容,因為被你打斷了呢。” “錯的人是你們吧!” 連恩抱怨完以後就大口咬下司康餅,桌子底下的雙腳晃動著。 “對了!說到備忘錄啊,裡面有一張沒有臉的肖像畫照片對吧?啊,我先說喔,我不是偷看到的,只是幫忙收拾的時候它掉在地上,我才撿起來看而已。” 連恩快速地插進一句辯解,然後接著說:“那是拍攝失敗了嗎?還是拍下了有人在肖像畫上惡作劇的照片?你們家還有跟那個一樣的肖像畫嗎?” 愛德華微傾著頭,朝瓦倫泰看了一眼,似乎只靠這個動作就傳達了某些事。同時他不接受隨從正想拒絕指示的表現,催著他道:“快點。” 於是瓦倫泰的身影消失在相鄰的隔壁房間,不久後就拿著一張六寸大小的照片回來了。 “這是翻拍自備忘錄中的照片,畫面有些粗糙就是了。” 雖然瞪了一眼貴族少年那張清澈的臉龐,連恩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那張照片。 那和連恩看過的照片不同,這張照片拍攝的是另一幅肖像畫。 穿著希臘風禮服的貴婦人安適地坐在長椅上。胸前戴著一顆以小寶石鑲邊的大寶石,雖然在照片上看起來黑黑的,但那大概是顆很美麗的寶石吧。照片上的人沒有臉,脖子以上的部分一片空白,和連恩在福爾摩斯的房間裡看到的照片一樣。 “備忘錄裡的照片是雨果拍的,我想是他找福爾摩斯先生商量時提供的吧。照片背面有寫這是母親的肖像,而她戴在身上的就是黑薔薇喔,我在伯母的肖像畫上也看過相同設計的項鍊。” “哦——?”連恩可有可無地回道。黑白照片看不出寶石的美麗。 “對了,為什麼沒有臉?” 連恩看著看著,覺得越來越不舒服。在福爾摩斯的事務所裡看到時,他也有考慮過拍攝失敗的可能性,不過連其他肖像畫的照片也是這種狀態的話,就只能懷疑是有人惡意造成的了。 “對於你的問題,我知道一定程度的答案,可是瓦倫泰不准我說出來。” “不准?你不是主人嗎?” 愛德華笑了,斜眼瞥向隨從說:“連恩是在說,你應該服從我才對。” “什……我說這話不是這個意思喔。” 連恩抗議似地嚷著,隨從本人卻無動於衷。他恭敬地低下頭說:“謹遵您的吩咐。”不過又接著道:“逾越本分的事恕我無法幫忙。這一點還請您——” “我知道。” 愛德華感到無趣似地回答。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來人被允許入室後才走進來,是剛才那位幫忙準備茶點的高個子少女。 她行了一禮之後,畏畏縮縮地看向愛德華。瓦倫泰表情嚴厲地對她說:“有事找少爺嗎?” “是的。” “說吧。” “是。明天伯爵閣下將返回城堡,說會有兩位客人前來作客。” “名字呢?” “閣下沒有告知他們的姓名。只說會有一位女士,以及一位紳士,並且要我們準備兩間客房,所以——” “那兩位客人並不是夫妻。” 搶走話頭的愛德華露出不高興的表情,皺起眉頭,低聲地喃喃自語:“是那隻貓嗎?” “——不知道。” “不要臉的傢伙!” 聽到他激動的聲音,連恩睜大了眼。 “那隻貓”指的是什麼? 連恩雖然想問,但早在他開口前愛德華就冰冷地說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何瑞修一翻身站了起來,用擔心的眼神抬頭看著主人。 “你可以留下來。” 愛德華溫柔地對它說。他對這隻狗是很親切的。 少女的臉沉了下來,行了一禮之後離開了。 連恩被瓦倫泰催促著,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間。他抬頭對高大的隨從發洩不滿。 “那傢伙對狗比對人還要親切吧?” “何瑞修是只很優秀的狗。是一種叫作肖斯科姆長耳獚犬的——” “我不是說狗,是愛德華啦。那傢伙對朋友也是那種態度嗎?” “這件事與你沒有關係。”瓦倫泰的態度很冷淡。 連恩忍不住憤懣地頂了回去:“那傢伙沒有朋友吧?” 他本來只是想故意說些討人厭的話,但一看到瓦倫泰神情險惡地假裝無視他,才明白這是事實。說起來愛德華既沒有上學,也沒有工作,難怪幾乎沒有什麼交朋友的機會。 等回到了房間獨處時,連恩哎呀呀地嘆了口氣。從相遇時起,愛德華就老是自視甚高、瞧不起人,讓他覺得很不愉快。雖然現在也沒有改變,但連恩的心情逐漸起了變化。他坐進一張大椅子,想了半天后得出了結論。 “那傢伙很寂寞嗎?”他喃喃自語,胡亂爬梳著頭髮。 “不對,就算他很寂寞,也不代表他能為所欲為啊。那傢伙會寂寞又不是我害的,我才不想被連累!” 即使是連恩也一樣,突然被帶到陌生的城堡,被扔進一群不熟悉的人之中。雖然他因為討厭讓人看見自己的弱點而表現得一副很剛強的樣子,心裡卻充滿不安。 連恩突然感到一陣疲累襲來,他一骨碌地滾到床上。鬆鬆軟軟的枕頭及光滑的床單雖然舒服,卻也讓人覺得很不真實。他已經開始懷念起東區的家了。 那天晚上,連恩在一個中年僕役的服侍下獨自用了晚餐。他問過那個僕役,據說愛德華因為身體不適,沒有用餐便就寢了。向連恩如此說明的僕役臉上沒有擔心的神色,就好像在說愛德華老是這樣子。 連恩覺得愛德華一定是個很任性的少爺,傭人們大概也受夠了吧,所以僕役的態度疏離也情有可原。吃完飯後,連恩一個人發著呆時,開始在意起那名少爺現在在做什麼。 他溜出寢室前往愛德華的房間,門外是一片寂靜。當他打開一條門縫瞧瞧裡面,發現燈暗著,就打消了進去叫他起來的念頭。回自己房間也只會覺得無聊,他決定在城館內到處看看。 這棟城館是城主與家人的生活空間,在將近五百年的歲月裡歷經多次反復修繕。即使如此,灰色石階、扶手、覆蓋牆上的古老掛毯及繪畫等許多年代久遠的家居擺設上還是處處殘留著中世紀的痕跡。 其中也有許多肖像畫。有的跟連恩一樣高,也有更大跟大人的身高一樣的。有男有女,服裝也是五花八門。有穿著只在戲劇中才看得到的誇張禮服的貴婦人,還有明明是男人,卻穿著鮮豔上衣或加了大量蕾絲袖飾的襯衫。他們身上穿戴的各式華美寶石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還有伯爵年輕時的肖像。他是個適合穿紅色軍服,戴著金飾繩的美男子,但卻沒看到他妻子的肖像畫。 連恩腦中掠過那張臉被塗掉的貴婦人肖像畫的奇怪照片,想起他一直沒問出愛德華那些肖像畫怎麼了。 連恩穿過寬敞的晚餐室、大廳、會客室及圖書室,穿過東翼的走廊,來到傭人們平日用來消磨大半時光的空間。 走在缺乏照明的昏暗走廊上,突然聽到一陣哄堂大笑。 那是從僕役廳傳來的。連恩從打開的門縫往裡面偷看,看到女僕和僕役們聚集在一起,聊得正起勁。也許是主人外出,城堡裡只剩孩子們的緣故,紀律似乎有些鬆散。他們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城主嫡子的壞話。 “還是老樣子,是個任性少爺呢。” “明明那麼美麗,真可惜呀。啊啊,可是再長大一點的話就不知道羅。” 對於女僕們低俗的抱怨與玩笑話,幾個像是僕役的男傭人立刻搭腔回道:“喂喂,米莉在發情了耶。” “少爺的貞操有危險啦。”他們放聲大笑的聲音也讓人感到很不愉快,連恩繃住了臉。 這時,有個特別大聲、聽起來很自以為是的聲音開口了。 “少爺也真令人頭疼!都是去世夫人的血緣害的啊。希望少爺不要留下子嗣就好了!” 一手拿著威士忌,抽著煙的紅臉管家說道:“我衷心希望有位血統純正的閣下來取回爵位。像是由奧伍德老夫人撫育成人的理察少爺,他的母親家世良好,人也非常聰明。這裡的夫人雖然也是位美人,偏偏卻是下賤的愛爾蘭出身。那些傢伙生來就是騙子、小偷,還有殺人狂啊。英格蘭人才不會在街上引發什麼炸彈事件。說起來,懶惰的天主教徒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勤奮工作。” 聽到他們說愛爾蘭的壞話,連恩火大了起來。同時也明白了這傢伙就是所有壞事的源頭。 管家開口的時候,其他傭人們都閉上嘴,臉上浮現諂媚的笑容專心聽著,兩眼閃閃發亮。還以為他們在期待著什麼,只見管家從口袋裡抓出幾個銀幣,隨意扔到桌上。 “老夫人賞的。” 傭人們紛紛說著感謝的話,伸手去取銀幣。滿臉喜色,看來一點也不驚訝,可以想見這是常有的事。 管家他們的話題轉到了家庭教師身上。負責照料的僕役小聲說道:“韋爾內先生的英語不成問題。他好像也受託監視少爺,問了我少爺最近的奇怪行為,還有夫人的案子——” “庸俗的青蛙佬。”管家露出輕蔑的表情啐道。 僕役們諂笑迎合著,隱藏不住好奇心地問:“明天來的是位怎樣的女性呢?” “我也沒聽說詳細情況,但說不定能知道寶石的下落。” “說到寶石的下落,聽說老爺偷偷賣掉了?” “嗯。我們老爺跟飲酒作樂無緣,也幾乎不賭博。我長年以來一直對此感到疑惑,究竟是為什麼——” “給了某位女士嗎?” “大概是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吧。若是讓家族知道了,又會成為眾矢之的,因此閣下才暗地裡賣掉寶石,好給女人當零用錢。說起來——” 傲慢地侃侃而談的管家突然停了下來。 僕役廳盡頭的門被打開,女管家斯特拉頓夫人走了進來。她那張刻滿皺紋、不親切的臉上浮現怒意,粗魯地嚷道:“明天老爺就要回來了,你們還真悠哉呢。貝文先生,我應該警告過你了,如果你拿奧伍德老夫人的賞錢做壞事,我就要報告老爺。” “壞事?哎,我不懂你的意思。” 連恩覺得管家那副裝傻的樣子很令人討厭,一方面又鬆了口氣,看樣子女管家似乎是站在愛德華那邊的。 連恩回到房間後不久,穿著睡衣的女管家便拿著熱可可過來了。他老實地換好衣服,喝下熱可可後就上了床。 連恩躺在床上模糊地想著,這裡比倫敦的夜晚還要安靜呢。在萬籟俱寂之中,他逐漸進入夢鄉,然而—— 過了還不到半個鐘頭,一陣敲門聲妨礙了他的睡眠。雖然決定無視,但敲門聲卻始終沒有停下來。 連恩不高興地呻吟起身,“幹嘛?”粗聲粗氣地邊罵邊開門。 可是,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他歪著頭,心想大概是因為自己都不出來應門,對方才放棄離去了吧。當他正想關上門的時候,發現腳邊放著一封馬尼拉麻制的褐色信封。他迅速彎下身撿起信封,然後就衝到走廊上。黑暗中,有個拿著燭台的金發少女背影快步離去。 連恩輕輕關上門,回到床上,重新點起床邊小桌上的檯燈,藉著光源檢查收到的東西。 信封上沒有收件人和寄信人的姓名,封口也沒有黏上。他看到裡面裝了另一個信封。把它拿出來之後,發現這個信封有些舊,似乎曾被人摸過好幾次,還起了毛邊。 老舊的信封上寫著收件人的名字——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