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碑文谷事件·鬼貫警部全事件I

第65章 陌生女子

遼吉回家已經過了十點。 “有點晚喔!”照子接過皮包,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關心的說著。 “嗯,常務董事找我談話呀!” 遼吉邊脫鞋子邊低著頭回答。頸部的筋肉跟雙頰一樣染得通紅。酒氣嗆鼻,應該又喝了不少。那件事情以來,遼吉的喝酒量大增,企圖藉著酒力掩飾自己動輒產生的萎靡情緒。 踏上走廊,脫下衣服,遼吉粗暴的揪開領帶。 “洗澡水熱著喔!” “是嗎?今天晚上不想洗。” “晚餐呢?” “不了,不想吃!” 換上和服洗過手,遼吉一屁股坐在墊子上。照子把衣服掛上衣架,西裝掛在衣櫥裡。褲腳底邊的污泥明天早晨用刷子刷刷就行了。 照子回到飯廳,先生抽著煙似乎在等她。揚起淺黑色的臉,像武士人偶般眼角細長的眼睛,有點混濁不清。

“餵,武井自殺囉!” “機械課的……?哎呀!”聲音尖銳起來。 “明天早晨會上報吧?熱海浮屍哪!”和照子相反,先生面無表情的說,似乎有點不屑的樣子。 照子站起身,沒有插嘴。纖瘦的身體披著發白的毛料短掛,色調和現在的氣氛看起來不太諧和。 招待官員的時候,遼吉多半把地點設在料亭或夜總會。然而,武井七郎總是會直接邀請親密的友人跑到家裡玩。 照子想起自己也曾經加人大夥打過麻將。武井個性活潑,狹窄的額頭上幾條深刻的皺紋,不論勝負總是笑呵呵,常常在照子耳邊“大嫂!大嫂!”熱情的喊個不停。這樣的武井七郎跳進了大海?站在岩岸上眺望冰冷的海面時,他也笑呵呵嗎……? 傷感的一刻很快閃過,最近一個月照子覺得,似乎有一種恐懼感突然成形,緩步向她進逼。可是該來的總是要來,非得有敢於面對的覺悟不可!

照子挨近坐下。膝蓋的關節似乎不太聽話,只能像個人偶一樣,生硬的坐著。 “要過去守夜嗎?” “不必吧!反而引起起人家注意。那麼,葬禮的時候再去吧!” 遼吉將煙蒂插人炭火盆,從鼻子噴出淡淡的煙。 單身的武井所有的家屬就只有老母親一人。照子突然想,葬禮那天不會下冰雨吧?參加葬禮的人,如果只是稀稀疏疏幾個下級長官送行,陰冷下雨的日子應該比較合適。 “幫我倒個茶。” 丈夫一開口,才讓她回過神來。 “對不起,想事情想呆了。” 手整一整蓬鬆波浪型的頭髮,照子撒嬌似的對著丈夫微笑。 將烘焙茶放入茶壺,注人開水,茶香濃烈的氣味立刻飄散出來。遼吉憂鬱深沉的眼睛一直盯著注人茶杯的黃色液體。像專注的聽著飄落到屋頂的枯葉聲,這種神情從前絕對沒有,彷彿墜人陰暗的角落一般。

結婚十年的兩人生活,除了沒有小孩的遺憾以外,無論是物質或精神上都說得上滿足。一邊打毛線一邊聽喜歡的音樂,心念一轉,深深覺得自己真是嫁了一個好丈夫。同學當中,有的因為丈夫酗酒或風流成性而煩惱,當其他人的這種流言滿天飛的時候,照子更是覺得慶幸。 可是,像被結核菌侵蝕的胸部X光片一樣,照子的家庭也有了黑色的陰影。 A部建設局建築課設備課員石山良宏,以收賄嫌疑被檢舉。專員搜查他的住宅,在西服衣櫥裡的夏季西裝口袋發現一把扇子和臟手帕,還有九張一萬圓的紙幣大大方方的塞在裡頭。 白蟻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啃蝕建築物的內部。搜查二課的專員們通令深入調查A部的瀆職問題。聽到新聞廣播石山被逮捕,坐在外廊喝啤酒的遼吉不覺鬆手,啤酒杯砸在腳踏石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在廚房準備晚餐的照子慌忙跑出來,丈夫只說趕蚊子手滑了。就這樣也沒興致再喝,坐到餐桌旁,連一向喜歡的雞肉色拉也沒動筷子,也不回頭看電視連續劇,只是直說好吵、轉小聲點。

河邊遼吉是貝沼產業的營業部長,國立工業大學一畢業就進入公司,算起來有十三年。同期進來的社員大部份還遠在課長級或副店長,因此不得不說遼吉發跡得早。當然,毋庸置疑,這一切來自他天賦的才能。然而,大學的前輩常務董事澤先生,不管是正面或背地里大力的提拔,也是原因之一。遼吉無條件的崇拜這位個性磊落、大肚子的澤常務董事,但相反的,照子不知怎的,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但是不管喜歡或討厭,澤對於丈夫的照顧是事實,不得不感謝。 貝沼產業的競爭對手將近四十家。在這麼多的指定業者之中被挑選出,成為A部建築材料的供貨商。特定業者得標後,對於在職的官員利益輸送,這是一般企業界的常理。貝沼產業這方面由澤常務董事和河邊遼吉擔任折衝樽俎的責任。

比較起來,搜查當局伸出的手,節奏似乎相當緩慢。但是只要是瀆職的調查,免不了的,第一個星期內就出現第一個犧牲者。石山毫無隱瞞的招供,專員的調查也隨著更上一個階層。石山的直屬上司,某設備股長在湯河原的旅社割頸動脈自殺。血液四濺,噴染得拉門鮮血淋漓,脖子一歪,氣絕身亡。遼吉送上厚厚的奠儀。 照子察覺丈夫的煩惱,是因為他不再纏著她尋求慰藉。整整一個星期不理閨房之事,這和平常的遼吉完全不同。這也許是照子的個性太過悠閒活潑,遼吉不忍心讓工作上的問題成為愛妻的負擔。 再注意遼吉的一舉一動,多少有點改變。一支煙還沒吸完,就迫不及待點燃第二支。鬍鬚常忘了刮。叫了他幾聲,才忽然啊的回過神。平常多半一聲不響呆呆的,失神似的坐著。照子問起丈夫,是不是健康出了問題;這時,遼吉才吐露心中的苦悶。

大概是遼吉盡量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講話,或者照子沒有逐條追問,當他講起新聞報導的A部瀆職案,就像隔岸觀火般,感覺距離好遙遠。直到聽見熟悉的武井自殺身亡,才初次有著火星濺到身上的感覺。 身、心都冰涼起來。照子動手迭上炭火。以前指甲上塗著的透明指甲油,有幾處都掀掉了。這時遼吉也不再有閒情去欣賞妻子秀氣的手指吧? 變涼的茶水也沒想喝,遼吉整個人陷在思考中。臉龐沒有贅肉的側麵線條,少女時代以來就是照子最感覺魅力的所在,現在卻像谷川山岳岩石堆的照片,冰冰冷冷的感覺。這時,照子的腦海裡閃過丈夫可能打算自殺的念頭。 現在已經死亡的三位股長級官員,全不是因為和自己有任何切身危機,只是因為如果自己被調查,恐怕會對自己的上司造成困擾,因此替上司斷尾求生的自殺。遼吉的立場也近乎相似。如果丈夫一招供,澤的地位立刻不保。對這樣的遼吉來說,一旦追查起證據,最後一定也無法厚著臉皮裝胡塗。

不行!丈夫怎麼可以這樣死掉!推開陰鬱的預感,綻開笑容,照子把遼吉的茶倒人冷水罐,重新在茶壺中註人熱開水。 那一晚,遼吉還是沒糾纏她。 就這樣過了兩個禮拜。那天一早天氣好得很。送丈夫出門,照子立刻將睡衣、被單、枕頭套等等丟進洗衣機,並且打掃房間。 照例從書房開始打掃。書桌上攤開著遼吉用來解悶的圖畫書。照子把書闔上,收進書櫃,接著把煙灰缸清乾淨,香煙盒的和平牌煙補滿。遼吉不僅酒量增多,煙量也增加。想起丈夫抽著煙努力平息焦慮不安的情緒,不由得增添幾分愛憐。最近遼吉疲憊的臉色越來越濃,常常聳肩長嘆,都快變成老頭子了。 要更加照顧丈夫才行!照子拿著雞毛撣子,一邊清潔花瓶一邊想。只聽到後門傳來洗衣店小弟的呼叫聲。遼吉的薄西裝拿去乾洗,送回來了吧?

“知道了,您放著就就好啦!” 她從廚房探出頭說。 “但是,口袋裡有東西……”洗衣店小弟的聲音像是顧忌什麼。 “好吧!馬上來!” 照子把雞毛撣子放在桌上。心想,一定是先生的私房錢被發現了,照一下鏡子走出書房。 “嗨!”滿臉粉剌的洗衣店小弟露出和藹的笑,棒球帽推到後腦勺,凍得紅腫的手指放在帽簷上打招呼。 “辛苦啦!是什麼東西呀?” “是這個。”洗衣店小弟意外的,從夾克前胸口袋拿出一張六乘六的照片。看起來是個二十歲左右少女的正面照,唇紅齒白的微笑。 照子的腦袋轟的一聲響,面無血色。 “放在上衣內側的口袋裡。” 照子心中暗自明白,卻不得不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微笑。這世田谷的住宅區有位長舌婦,只要被她的耳朵聽到照片的事,很快的,就像野火燎原,非得把這一帶燒得精光不可。照子反射性的警戒起來。

“啊呀!原來放在這裡啦!” “很漂亮的人哪!太太的妹妹嗎?” “不是,是表妹。住在札幌,是道產子呀!” “咦,什麼道產子?” “就是北海道出生的小孩啊!” 照子順口胡謅,洗衣店小弟也聽得心不在焉,打個招呼,做一個手頂帽簷的帥氣動作,吹著口哨,哼著流行歌離開了。 照子走進起居室,整個人垮在炕桌旁。嚴厲的眼光注視著手掌上的照片。胸口再次悶住了氣,幾乎不能呼吸。 女孩很年輕。兩手彎向背後,在後肩肝骨下反向纏抱,把整個上身向前挺出,誇耀似的擺出姿勢,豐滿的胸線撐破似的被強調出來。眼角彎、臉蛋圓,一副愛橋模樣,和照子的瓜子臉大眼睛完全不一樣。 滿腹委屈,眼淚點點滴滴滲出來,女孩子的臉漸漸變得模糊。一直到現在,從來沒有懷疑過丈夫有女人,被背叛的懊惱也就更深。常常說和常務去喝酒而晚歸,其實是和女人約會吧?這麼說,這一陣子碰也不碰我的身體,是有理由的。照子恍然大悟。

就在十天前,遼吉的上衣有天芥花的香水味,笑著問他,他有點難為情,曖昧的笑著解釋,“經過百貨公司被開玩笑噴到的啊!”。照子毫不懷疑的相信,偶而想起,很快又忘了。但是,回想起來,當時遼吉看起來好像被趁虛而入似的嚇了一跳,如果不是心虛,為什麼會有那樣大吃一驚的表情?照子完全相信丈夫,所以不曾追究,也不曾生氣。結果卻導致遼吉厚顏無恥的繼續和女人交往,這樣的卑鄙惡劣真想吐他口水。 到底丈夫對她哪裡不滿呢?自信妥善的掌理家計,料理也絕不輸人。到調酒學校上課,像酒保一樣的耍酒瓶,哪樣不是為了搏取遼吉的歡心?自己說自己也許有點奇怪,不過,自己的容貌再怎麼說也有中上之姿。 想著想著,照子注意到相片中女子的年輕。丈夫除了被那女人的這點吸引以外還有什麼?三十歲的照子雖免不了有人生的年輪,但是內心的成長是從外面看不見的。那麼容易被外表年輕來歷不明的女人迷惑,這樣的丈夫真叫照子失望。 陽光從正南照入房間,隔壁家傳來收音機的午間新聞報導。照子不再有打掃的心情,也不再有洗衣服的興致。世界在她眼中全褪了色。 也不知坐了多久,心裡還反复思考要怎麼質疑遼吉。要她像一般女人抓著先生的領帶不放,叱責詈罵,照子也做不到。有一股衝動想撕裂女孩的照片,個性上的矜持卻讓她毫無理由的忍耐下來。但是,隨便幾個問題就可以叫遼吉張口結舌窮於問答吧!想像遼吉撞尬的臉,心情好過了點,情緒也平復下來。天色已近薄暮,她還是倚在桌邊不想起身。 好不容易摩拳擦掌嚴陣以待,可是一點發揮的餘地也沒有。遼吉沒有回家。結婚以來,丈夫從來沒有擅自一人在外留宿,這是第一次。 窗簾外明晃晃的晨光透進來。照子一夜沒睡好,有點頭疼。屋簷的麻雀聲吱吱喳喳叫個不停。睡眠不足讓臉頰都失去了光澤。 為了忘卻遼吉的事,還是做家事吧!沒有食慾,早餐就省了。繼續昨天的打掃和洗滌。手在冰涼的水里利落的動著,頭痛無形中也減輕許多。一直到十一點,照子什麼事也沒想,只是拼命的工作。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起。 是遼吉吧?照子直覺的認為。哼!誰要接電話呀!照子微凸的下唇緊緊抿著,瞪著電話筒。照子睜大眼睛,眼光銳利的表情,十分有精神。 電話鈴聲固執的響著。照子還是投降了。 “喂喂……”電話聲音是某位熟悉的公司女職員。照子的氣勢整個消退、萎縮。 “請問,部長發生什麼事啦?” 照子心一虛,不知該怎麼回答。 “今天還是沒上班,常務董事也很擔心。” 相當意外的話。 “今天還是沒上班”表示昨天也缺席囉?昨天一早夾著公文包出門的丈夫,連公司也沒露面直接去找那個女人? “嗯,夫人,部長身體不舒服嗎?” 肯定的說遼吉生病休息,對方一定也這麼認為。可以隱瞞的話,沒有必要讓女職員知道家裡的醜事。想像口無遮攔的女職員把被丈夫背叛的部長夫人當成笑柄,忍不住臉色一陣青紅,委屈重又湧上心頭。她的這一攪和,非得裝作遼吉生病臥床不可。 “已經快好啦!重感冒呀!再一、兩天一定可以上班,請常務董事放心,嗯!” 匆忙掛上電話,頹然嘆息。丈夫已經迷戀上這個女孩。但是,迷戀到拋棄地位名譽也無悔這麼深,倒是始料未及。照子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不容分說的,不得不承認自己全盤皆輪。稍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緊緊抱著柱子,好似一鬆手,整個人就要崩潰般。 隔天下午,照子到公司拜訪。常務擔心遼吉的病情,說要親自來探病。照子知道很難再隱瞞下去,不如自己找上門,把事情說清楚。如果藉著常務的力量,可以把丈夫從另一個女人身邊挽回,哪還顧得丟不丟臉。招待她的是清淡的縞花茶,她穿的也是素雅的黑綢短掛。這位對丈夫十分重視的上司相當關心。 常務的房間暖得讓人微微出汗。插花的水盤插著早開的青花菜、金盞花,和初冬煦暖的陽光相互輝映。澤敏雄大約五十出頭,是個肥胖的男子。聽說學生時代曾經是橄欖球選手,可是現在看起來完全沒有運動家的風釆。肥頸紅臉,眼皮鬆弛,加上小鬍子,這是澤給人的一般印象。 聽完話,他的臉色跟著暗下來。 “實在奇怪哪!如果被逮捕,警方也應該會通知。如果不是這回事,難道真的像太太說的,是因為女人的關係?” “河邊在公司裡看起來怎麼樣?” 照子試著問。在妻子麵前戴著嚴肅的假面,一到公司,妻子不在身邊,也許會拿下面具輕鬆一下。 常務沒有馬上回答,頓了頓才搖搖頭。小眼睛直盯著照子。 “你先生的事,我自認為相當清楚。一點奇怪的跡像也沒有。” “最近他告訴我,下班還和常務商討事情,所以常常回家得晚……” “這是實話呀!太太。你也知道我們確實有麻煩;河邊和我兩個人可是非常辛苦呀!” 感覺上似乎相當護短。接著,常務一副想到什麼似的表情。 “這樣好嗎?我們查查看河邊的辨公桌,也許可以知道點什麼?” 其實照子先前也想過這件事。不過,該不會真的那麼傻,把情書或啥的放在桌子裡吧?可是,一般說來,男人這種動物再怎麼靈巧,總會遺漏了什麼,照子不覺也跟著期待起來。 遼吉的辦公室在下一層樓。常務從樓梯走下。 部長室和常務室相比,足足少了一圈,兩位女職員閒著沒事,端正的坐著。常務把女職員支開,招手讓照子到墨綠色結實的大桌子旁。 兩邊抽屜一一拉出,放在桌上。常務仔細翻找,照子客氣的在旁邊看。公文、記事本、透明膠帶,還有鋼筆、訂書機,都是一些常見的文具。找了兩三遍也沒有收穫。照子放棄了。 “喔!” 突然澤常務叫了一聲。翻閱手上的公文時,一張小卡片掉在桌上。是張圓角的,女人慣用的名片。常務肥短的手指捏著,拿得遠遠,睜著老花眼看。 “津山壽子。你認識嗎?太太。” “不認識。”她表情生硬的搖頭。心中卻想,這一定是照片裡那位女孩的名字。 照子的直覺終於得到證實,不過,那是半年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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