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碑文谷事件·鬼貫警部全事件I

第51章 計劃

兩個人走出電影院,到林蔭小路旁的某家咖啡廳,走進最裡面的包廂坐下。店裡意外的冷清,顧客除了他們就只有另外兩對。店內的音響緩緩飄來門德爾頌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一樂章。點好飲料,優美的旋律讓兩人默默的傾耳諦聽。 “……電影裡也有這首曲子。”朱實回頭看著東山慶一郎的臉龐,無來由地雙頰發熱。 朱實人如其名,小小的嘴唇就像朱萸的果實,有說不出的美麗。 “嗯,夜總會的場面吧!”慶一郎回答,一邊回想剛剛電影的情節。他們剛看過恐怖電影《死亡十字路》。 “不錯的電影哪!日本能拍出這樣有水平的恐怖片,可說是個里程碑,值得推展到國外。沒有必要老是拿這種古裝戲來充數。要把現代的日本介紹到海外,無聊的通俗劇還真不如這部恐怖片。而且這部片子還有日本特有的,生生不息的節奏感。編劇相當成功。”

東山慶,是家小貿易公司的年輕老闆。因此說起話來三句不離生意經。皮膚白皙、五官端正,是業界第一美男子,但是總讓人覺得有些單薄;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他目前正因為輸往南美的貨物有被退回的疑慮而煩惱。只是慶一郎多少還有點自信,只要多加把勁,應該沒問題。 端來咖啡,慶一郎還在繼續批評電影。原作如何、劇本如何、演出者的心態等等,常常看電影的他,雖然是外行,但自有其獨到的鑑賞心得。慶一郎縱橫剖析說得口沫橫飛,忽然注意到朱實似乎靜得出奇。平常總是不吝於說出自己見解的朱實,只是默默點頭,直盯著桌上溫室培育出的康乃馨。 “怎麼啦?你呀!” 朱實沒有立即回答,右手悄悄的把玩蘆筍葉。她穿著黑色配件搭襯的威仕塔利亞·維歐烈時髦套裝,任誰見了都會以為是哪家的名門大小姐;可是說穿了,她不過是新橋某間酒吧的媽媽桑。酒店的資金,以及她穿的這身衣服,完全是拜慶一郎所賜。

“……這部電影,你不覺得很像嗎?” “很像?像什麼……?” “情況啊!和我們的情況。” 這麼一說,慶一郎總算明白她想說什麼。電影《死亡十字路》描述一位盲目嫉妒的妻子,被飽受威脅的社長和他的情人秘書誤殺,於是計割將屍體放置汽車內沉入湖底。事情當然不如預期,最後兩人走上死亡之路。朱實所指的是,電影的主人翁和自已一樣都是年輕的社長,還有自己類似的情況。 “嗯,不是一樣的嗎……?” 朱實張大閃動的眼珠,用力的搖頭。不想讓其他客人聽到似的,小聲說著。慶一郎向來喜愛的,閃閃發亮的黑眼珠,這會兒不知被什麼附體發出令入生畏的光采。 “我說的triangularity,三角關係呀!《死亡十字路》的社長夫妻和秘書的關係和你我與和子的關係,不是一樣嘛!”

她曾經是女子大學英文科的學生,雖然中途退學,但是對英文很有自信,言談間常夾雜著英文。這種知識分子的習性,對於慶一郎是一項很大的魅力。現在朱實所說的和子,是慶一郎的女祕書。 竹內和子,如辦公室太太般的存在,對於獨身的年輕社長,展露女性特有的溫柔與無微不至的照顧,而且這種照顧還延伸到辦公室之外,宛如就是他的人,也常常留宿在他家。慶一郎或多或少也有點把和子當成妻子看待,對她絕對沒有存心欺騙的念頭;只是,自從認識朱實以來,她的才氣、言行、美貌,遠遠讓他著迷。當然,和子絕對有不輸別人的才貌,但是,這種美是京都娃娃的美,平面的美。相反的,朱實作風大膽,表情豐富,又有點墮落,個性強,不時表現出她的智慧,而且在愛的行動上,更是一反和子的矜持,非常主動積極。慶一郎決不是厭惡和子,只是身不由主,被不可見的力量吸引到朱實的懷抱之中。

只要肚子裡的小孩處理好,緣份就到此為止。只要錢夠用了,照顧也將停止。但是,麻煩的是,即使知道他喜歡朱實,愛朱實,和子還是願意跟著他。這不是個錢能解決的女人。曾經一度暗示分手,她也沒歇斯底里大哭大鬧,照樣鋪好床褥上床休息,然後偷偷吞下安眠藥。半夜,異樣的呼吸驚醒了慶一郎,叫來醫生,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條命。但是,事後再三央求醫師保密,這種恥辱一直讓他不能釋懷。他是個愛面子的人,對這種事加倍敏感。 “慶一郎,我再一次問,你到底比較愛誰?” 朱實多次在傷口上磨蹭,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口吻。慶一郎感覺她心裡似乎想到什麼,似乎想說什麼。 “當然是你囉!到現在還這麼問,真是的!” “是嗎!既然你這麼說,那就要明確處理。我可是蛇殺了一半進退維谷喲!再也不能忍耐了!”

“知道,這我知道!但是——” “我有好主意!” 朱實連他的話都沒聽完,就搶先說。慶一郎每回下決定的態度已經讓她不耐煩了吧?聲音不高不低,只是女性特有的尖細。 “什麼主意?” 朱實回答前,悄悄的環顧四周。兩桌客人坐得遠遠的,服務生瑟縮在櫃檯後面。 E小調協奏曲第一樂章的尾聲結束,低音笛正吹出最後音符。 東山慶一郎的公司在鎧橋旁,五層的歐式大樓裡。大樓興建之初,鎧橋上電車通車,附近跟著繁華熱鬧。隨著大橋老舊,電車雖然依舊往返,這一帶卻急速沒落。每逢公司營運不佳或心裡有任何煩惱的時候,慶一郎就站在社長室的窗邊,注視著不久的將來可能被廢棄的鐵橋。 今天,慶一郎也站在這兒,心裡兀自猶豫不決。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什麼都不知道的和子。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急轉過身向著她。

“竹內,準備作筆記!” 從一大早就練習了好幾次,怎麼到這個關頭,舌尖好像結冰了,幾乎動彈不得。 和子冷不防被異於平常帶點尖銳的聲調嚇了一跳,很快的默默攤開筆記,拿起筆擺好姿勢。 “好了嗎?給川上商事伊藤君的信。寫給他的話,不必什麼尊敬謙讓,直接一點。……謝謝您在這種時候還對我這麼好。……我一直不捨晝夜,認真不懈。如今只能說,我確實盡力了……” 他慢慢想,緩緩的口述。信的內容其實早就和朱實經過多次演練。一字一句早已了然於胸,根本不必多加思考,現在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信的內容是感謝對方的援助。敘述自己走投無路的心情。前述銷往南美的貨品遭到退貨,實在是接任父親的社長職位以來最大的打擊。他的臉色也適時的一副懊喪的樣子。

信件的文章很短,口述三分鐘左右就結束。慶一郎取出香煙盒,啪的打開,立刻又咋咋舌。 “把信謄清以後幫我買包煙。一根也沒有了。” 盒子裡意外的還留有四根,和子還來不及看,蓋子很快的闔上,滑進口袋。 “好。……但是,我擔心對你的身體不好。” 和子用社長買給她的帕克鋼筆剩寫,絲毫不知這封信其實是縮短她性命的小工具。她仰望著愁眉不展的慶一郎,單眼皮、圓眼珠,菩薩般祥和的眉毛。洋溢著愛情和信賴的表情。慶一郎不敢正視,眼光慌忙的逃開,從錢包中取出一張紙鈔。 “知道啦!沒啥麼好擔心。”和子以謄清書信比較重要,輕輕將紙鈔丟在面前。 “固執的傢伙。” 買香煙的女祕書,身影消失在門的那端。慶一郎很快的將書信紙全收進皮包,另外取出一本替代的信紙放在桌上。兩本信紙都使用了一半左右,而且信紙上公司的抬頭也一樣,兩本信紙一交換,和子也很難注意到。揭下一枚信紙揉成一團放在煙灰缸裡,拿出都彭打火機點燃。信紙在淡紅的火談中燃燒,火將熄,才見和子回來。

“啊,辛苦了!我改變主意信不寄啦!我把它燒了。” 接過香煙,急忙取出一根,點上火,很享受似的吸上一口。煙灰缸裡的信紙已經燃盡,火星熄滅的一刻,代之而起的,是一縷灰煙直苗苗往上飄。 “還有,今天晚上需要你幫忙辦件事……”慶一郎盯著飄渺的煙,說。 “什麼事?” “你也知道,六點開始我必須和T部的官老爺們搓麻將。如果一切順利,當場就可以得到批准。當然這是非正式……” 和子默默的點點頭。慶一郎還是盯著煙霧繼續說。 “得到正式許可以後,很多行動要馬上跟著配合。一旦別家公司聞風而至就糟了。因此,今天晚上十一點我要你到料理店附近等候。一得到批准,我希望能立刻和你取得連絡。也許需要記錄,不要忘記帶鋼筆來。”

“知道了!” “時間是十一點。料理店你也知道的,是'吾妻'。走京濱國道,從東京過來一百公尺左右有個郵筒。在那裡等。拜託不要讓人發現。” “吾妻”是大森海岸旁的大型蟹料理店。社長曾經帶和子來過三次左右,所以並不陌生。然而,留宿的那一夜,她獻出了自己的純真,這是讓她想忘也忘不了的地方。 “知道了。我會到。” “不管怎樣一定要秘密進行。到大森的事對誰也不能說。晚上天氣會變冷,要注意不要感冒。對了,前幾天買給你的藍色圍巾,戴著吧!” 慶一郎的關懷,讓和子無來由的高興。結婚以後,希望無論如何不要失去這份溫柔。她一瞥辦公室的房門,扣上鎖,立刻撲向社長。手臂纏著社長的頸,兜上長長的吻。慶一郎有力的臂膀環抱著她的身體,和子回應似的更加緊緊箍著他。男人的體臭混著吐出的香煙氣息,和子的魂魄早就蕩漾神馳。

僥倖十點半摸完一圈。慶一郎以酒醉噁心作藉口離席,暫退一旁觀戰。一輪勝負最短也要一小時,所以十一點半以前慶一郎是空閒的。官老爺們酒醉的臉龐又油又光又亮,香煙叼在嘴角,沉溺於方城戰役;杯、盤、碗、糕點水果,雜亂的散置一旁。相對的四個男子誰有了一點小過失,立刻響起一陣沙啞、粗野的撻伐罾。被揶揄的當事人也不服輸,捻起毛巾盤在頭上。和辦公室里辦公的樣子全然不同,近乎殘暴的把自己投入慾望和享樂之中。 十一點差個幾分,慶一郎幌起身子,煮好的章魚似的紅通通的臉略略回頭。 “喔!大老爺您要往哪去呀!看見敵人往後跑,可別那麼膽小喲!回來回來!” “上個廁所,想吐呀!” 趁著天色摸黑,巧妙的脫身。沒有上廁所,卻穿上木屐推開通往後門的柵欄來到屋外。四日的月亮已經西沉,四周只剩一片漆黑。冬天的大海狂嘯著,撲打海岸,黑暗中只見遠處一波波翻白的浪頭。 出了後門圍籬就是大街。慶一郎看了下四周,越過柏油馬路。這一側大都亮著門燈。必須避開光亮。 一百公尺實際走起來還不到七十公尺。和子一聲不吭的躲在郵筒暗處。 “社長?” “啊,你在這裡!” 盡量讓自己說話保持冷靜,卻還是止不住聲音的顫抖。和子也注意到了。 “呀,怎麼沒穿大衣出來!” “嗯,你也冷吧!” “我還好。那……批准了嗎?” “喔,準了。費了好大的勁。” “是呀,真好!真的。” “趕快記錄下來。用手電筒,鋼筆帶了嗎?” “嗯!” 和子伸手到大衣裡。慶一郎若無其事摸著她的圍巾,突然心一橫,用盡最大力氣緊緊的往兩邊勒。和子發出短促的呻吟,十指抓著圍巾拼命想拉開。慶一郎眼睛斜視屏住呼吸,毫不悲憫的用力。和子在冰凍的步道上踩、蹬、踏,身子不斷痛苦的扭動掙扎。兩人貼在一起,跳舞般的旋轉再旋轉。 (還沒嗎?還沒死嗎?可以了吧?可以了吧?死!給我死……!) 慶一郎在心中吶喊,兩手更加緊力道。年輕女孩的抵抗是那麼強烈、固執,難以想像。和子伸出一隻手猛然用力抓住男人的頭髮,然而,這是她為自己的反抗作最後的宣示。接踵而來的瞬間,力量急速的消退了。慶一郎感覺手臂抱的是沉甸甸的砂袋。抓著頭髮的指頭終於鬆開懸垂下來。 (好極了!終於死了!終於殺死了!) 慶一郎打心里大聲歡呼。不快點殺掉,被人發現就糟糕。慶一郎的急躁固然是如此,但是他的確也強烈的希望,和子痛苦掙扎的時間越短越好。一邊勒住她的頸子,一邊,在心裡的某個角落似乎還殘留自己對和子的愛。即使現在,對她也不是怨恨,何況肚子裡還有個逐漸成長的,屬於自己的胎兒。 哪兒傳來汽車的警笛聲,他急忙回過神來。抱起屍體踉踉蹌蹌回到“吾妻”,把和子放在自己的車子前面的路上。電影《死亡十字路》裡,為了搬運方便,主角把妻子的屍體藏在金龜車的置物廂。慶一郎也打開後座的置物廂蓋,把女祕書慢慢的放躺。他所自豪的意大利車,愛快·羅密歐,和子生前通常是坐在駕駛座旁的女主角。她一定很難想像,有一天會被丟在置物廂吧?不只是她,連慶一郎都不曾這麼想過。 慶一郎心神不寧的四下張望。然後彎下身子靈活的穿梭在車間的空隙。不久又從小柵門回到屋內。洗手間鏡子映照出的臉,汗淋如雨,漉濕的頭髮一片雜亂,誠然一幅殺人魔鬼的模樣。洗淨臉,調整呼吸,拉平衣服。口袋裂開和抓痕流血算是比較嚴重。一切整備妥當,確定沒問題,才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看看手錶,離開房間的時間只有六分三十秒不到。 第一個難關,不管怎樣總算突破了。 當晚,茅之崎車站南向出口的站務員,正在為二十二點二十八分靠站,往熱海電車的乘客收票。五十多個乘客下車通過剪票口,以為終於可以收工啦!正準備回頭的時候,一位披著藍色絲綢圍巾的女人讓他眼睛一亮。女人步履蹣跚似乎有點失魂落魄。 站務員對她印象深刻,不是她毫無精神的腳步,也不是她令人眼睛一亮,出色的圍巾。而是通過剪票口時,竟然遞給他一個小小的廣告火柴。火柴是黑底白天鵝圖案,天鵝咖啡店的廣告火柴。他看著火柴愣了愣,接著大聲叫住那位女人。女人似乎才發現自己的錯誤,也沒有特別不好意思,只是毫無表情的站著,在大衣的口袋摸索半天,才拿出一張三等車廂的車票遞給站務員,另一手接過火柴又繼纜往前走。 竹內和子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那位站務員還直抓著同事的某某說:“看起來影子就是淡淡的。好像被死神盯上似的。嘿,果然不出所料。” 他說著,還擺起姿勢,無力懸垂著手臂的模樣。 傳聞中的女子走過大月台,往北向的剪票口,搭乘二十二點三十六分沼津發車往東京的湘南電車。這件事應該沒有人注意。朱實集畢生智慧所安排的犯罪計劃若是這麼簡單被破解,還有什麼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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