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懸疑錄1·蘭亭序密碼

第44章 第七節

又一次來到春明門外。 和兩個多月前相比,長安的天空好像整個地抬高了。碧玉般的蔚藍色中透出隱隱秋意,幾縷薄若無形的雲絲慵懶地飄在極遠方。這座城池和它所依附的天地,都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在這個季節展露出最乾淨、安寧和包容的面目來。 途經鎮國寺時,裴玄靜還是不由自主地朝寺後張望過去。 吐突承璀恰到時機地說:“娘子別看了,賈昌的院子已經拆了。” “拆了?” “就是上回娘子在那裡見過'李公子'以後拆的。”吐突承璀說,“什麼都沒有了。哦,那座塔還留著。娘子想去看看嗎?” “中貴人允許我去看嗎?” 吐突承璀哈哈大笑,“倒是可以。不過本將勸娘子別去了,真沒什麼可看的,裡面就老和尚和賈昌的兩具骸骨,怪瘆人的。還不及辯才塔呢。”

“你們把無嗔禪師怎麼了?” 吐突承璀瞬間犯了耳聾症,卻注視著從城門內迎出來的一小支馬隊,看服飾正是他管轄的神策軍。 果然,這批神策軍疾奔到他們面前後便翻身落馬,為首者向吐突承璀行禮道:“聖上有口諭——命吐突中尉即刻送裴大娘子回府。”說完,又在吐突承璀耳邊低語了幾句。 “知道了。”吐突承璀笑容可掬地向裴玄靜示意,“大娘子請吧。” 快到興化坊時,吐突承璀才低聲對裴玄靜說:“'李公子'讓我轉告娘子,娘子若是想見他,可立即送信給我,他隨時……等著你。” 把裴玄靜送到裴府門口,吐突承璀便撥轉馬頭揚長而去了。 裴玄靜就這樣回來了。 在會稽出發時,她給叔父裴度寫了一封信解釋來龍去脈。吐突承璀派專人快騎把信送回長安,因而裴度早些天就得到消息了。

當時信寫完後,裴玄靜特意拿給吐突承璀審閱,反正他肯定會看,倒不如做得光明正大。裴玄靜在信中詳述了自己從長安到河陰,遇上糧倉大火,再轉至昌谷,李賀離世,因李彌患病又前往洛陽尋醫的全部經過,直至蒙吐突承璀將軍慷慨相助,願意護送他們返回長安。 總之,所有合情合理的過程都寫到了,不合情理的也盡量自圓其說了,省略了一切可能引起懷疑的部分,至於會稽,則隻字未提。 吐突承璀閱後表示相當滿意,並且由衷地讚揚了一句:“娘子真識相。” “不寫成這樣,中貴人會讓我回長安嗎?” 吐突承璀說:“娘子既然如此懂事,想必也明白,見到裴相公後應該怎麼說。” “我不會給叔父招惹是非的。” “那就好。” 絕不能給裴度招惹是非,進而帶來無妄之災。在返回長安的途中,裴玄靜一直這樣告誡自己。但是除了回到叔父府中,眼下她確實沒有其他選擇。她知道,一切都取決於自己能否解開、何時能解開“真蘭亭現”之謎——那位隱身在大明宮的瓊樓玉宇中的“李公子”,還在等待她的答案。

她只能暗暗祈禱,這個答案將不至於是無法挽回的。 裴度慈愛而平和地重新接納了裴玄靜,甚至沒有多盤問幾句,吐突承璀怎麼會與裴玄靜盡棄前嫌的。裴玄靜再一次嘆服於叔父的深邃智慧。吐突承璀的再三出現,已經表明了背後之人的身份。所以叔父等待裴玄靜自己開口。時機未到,多問也是無益。 至於老好人嬸娘楊氏和喜出望外的小婢阿靈,也就只會拉著裴玄靜的手哭哭笑笑了。 為了自己和李彌,也為了叔父乃至全家的安全,裴玄靜回到裴府就自我禁足,真正當上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府千金。大家都很喜歡李彌,但因他第一次離開家鄉,又剛剛失去相依為命的哥哥,怎麼都不太自在。只有裴玄靜能夠安撫他的情緒,於是便安排他住在裴玄靜的隔壁,便於照料。

除了每天默寫一首李賀的詩之外,裴玄靜想給李彌找些別的事情幹幹,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練書法。 李彌認字不多,但他的模仿能力非常強。任何一個字,他只要看見一種寫法,就能立刻默記下來。往往這個字的意思他並不明白,寫法倒是背了好幾種。就同他記憶李賀的詩一樣,完全是不明就裡的強記。賴得他心地清明,如同一張白紙,可以毫無雜念地刻印下任何內容。 裴玄靜在裴度的書房裡找到了虞世南摹《蘭亭序》和懷仁和尚《集王聖教序》的印本。她給李彌講了講《蘭亭序》的內容,發現他根本聽不懂,也就不為難他了。李彌仍然按照他自己習慣的方式,像畫畫似的臨摹起了王羲之。 裴玄靜陪在他的身邊,傾聽窗外竹葉在秋風拂動下的窸窣聲,往往不經意中就過去了整個下午。她知道這種寧靜是難得的,卻也是暫時的。

與此同時,權德輿在長安的府邸中也過得十分平靜。 在河陰倉案和洛陽暴動案立下大功之後,皇帝下詔將權德輿召回京城,大為嘉獎,復拜太常卿兼刑部尚書。權德輿重返朝廷中樞,卻保持低調,每日除了上朝辦公之外,對前來拜訪巴結的大小官吏一律閉門謝客。 但是這天傍晚,權德輿卻破例在書房接待了一名來者。 仍然是那一身白衣素巾,今天的崔淼看起來卻相當憔悴,神色也有些焦慮,不復往常的瀟灑落拓。 他是來向權尚書匯報這段時間的調查成果。 根據他和裴玄靜在會稽發現的線索,來到長安後,崔淼便圍繞著前朝書法家王伾展開調查。先皇喜好圍棋和書法,居東宮二十餘年,圍棋國手王叔文和書法家王伾一直侍奉在他身邊,深得寵信。先皇登基之後,由於重病癱瘓無法理政,便將政務全權委託給了最信任的東宮舊人。其中,王叔文是當之無愧的領導者,在翰林院中負責起草各項詔書。而王伾則負責將詔書送入內廷,交給順宗皇帝身邊的內侍李忠言。李忠言把順宗皇帝的意見告訴王伾,再由王伾傳遞給外朝的王叔文他們。正是這個複雜而脆弱的上傳下達的程序,後來遭到群臣的極大反彈。眾人皆指,“二王”和李忠言幾乎等同於挾持了順宗皇帝,皇帝的所有諭旨都經由他們的口來發布,其他臣子壓根無法與皇帝召對,又怎麼能知道那些旨意是否出自皇帝的本意呢?

喧囂一時的永貞革新派在李純登基後就徹底垮台了。相對而言,王伾並不像王叔文那樣直接介入政治,他充其量只是一個受到特別信任的傳令官而已。所以他沒有像王叔文那樣被賜死,而是因病死於貶所了。 然而弔詭的是,王伾卻是永貞派中第一個死掉的。 崔淼說:“我查到了王伾的家史,發現了他的書法淵源。很有意思……他是則天皇后時期的大書法家王的後代。而王,正是王羲之的九世堂孫。” “王?就是那個獻上《萬歲通天帖》的王嗎?” “權尚書記得沒錯。” 武則天的《萬歲通天帖》,說來也算一段趣史。當年武則天稱帝之後,也曾有樣學樣,像太宗皇帝那樣下旨尋訪王羲之的真跡。可是經過梁元帝焚書和太宗集帖,天下幾乎再無王羲之的真跡可尋。最後還是王獻出家中世代珍藏的王羲之真跡,令武則天大喜過望。她下令將這些真跡刻拓成帖,便是流傳後世的《萬歲通天帖》。之後武則天又將真跡裝於名貴的寶匣中還給王,使其後代可以將祖宗之遺繼續傳承下去。

崔淼說:“王伾以書法待詔,流傳在外的作品卻非常少。大家都知道先皇擅隸書,所以想當然以為王伾所習為隸書。其實從我找到的線索來看,王伾寫得一手祖傳的王家行書。” 權德輿聽得很專注。 崔淼往下說:“王除了獻《萬歲通天帖》之外,還做過一件大事,與貞觀名臣魏徵有關——他買下了魏徵在勸善坊中的舊宅。當年太宗皇帝見魏徵的宅邸太樸素簡陋,特命將修建皇宮剩下的材料替魏徵建了正堂,所以這座宅邸的意義非凡,乃太宗皇帝與魏徵君臣相得的證明。然而,恰恰是這座舊宅揭露了君臣二人關係中的另一面。” 魏徵死時,太宗皇帝親自撰寫碑文,立於其墓前。可說魏徵享受到了為臣子的最高榮譽。然而這一切很快便發生了戲劇性的大逆轉。

有人向太宗密報,說魏徵每次向皇帝上奏章時都留有副本,還將這些諫辭拿給當時的史官褚遂良看。說明魏徵在內心裡根本不信任太宗皇帝,認定他會篡改歷史。太宗皇帝聞言盛怒,下令推倒了自己親書的墓碑。 權德輿含譏帶諷地說:“你知道得還真不少嘛。” 崔淼不理他,繼續道:“直到數年後王買下魏徵的舊宅,在其中的密室裡果真發現了這些奏章的副本,並將它們編纂成書以傳後世。所以……” “夠了!”權德輿打斷崔淼,“你跟我說這些不相關的事幹什麼?” “怎麼不相干?!”崔淼正色道,“雖然王將魏徵的奏章印成書並公之於眾,可誰知道他是不是匿下若干篇目?其中會不會就有與《蘭亭序》真蹟有關的內容?王是王羲之的後人,如果他見到了與其先祖有關的秘密,他會怎麼做?還有,王伾不像王叔文,沒什麼政治才能,因何能得到先皇特別的寵信?又為什麼在先皇內禪後第一個暴卒?據我所知,在'二王八司馬'中,王伾是唯一一個在先皇駕崩前就死去的人!所有這些事情之間,難道就一點關聯都沒有嗎?”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沒有!”權德輿斬釘截鐵地說,“所謂'真蘭亭現'的謎別再查下去了!再查也是浪費時間,還會誤入歧途。” 崔淼咬牙,“怎麼是歧途……”但他強自按下怒火,隱忍地說,“權尚書,我敢保證這個調查方向沒有錯。只是……我需要和裴大娘子見個面,此謎即能水落石出。但我現在進不去裴府,所以還需求權尚書幫忙。” “不可能,我不會幫你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權尚書!吐突承璀三番五次企圖阻攔,說明此謎事關重大啊。權尚書難道願意拱手相讓嗎……” “住口!”權德輿目露凶光,一改平時中庸通達的大儒模樣,咬牙切齒地說,“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挑撥朝廷重臣之間的關係,還對先皇甚至太宗皇帝的德行妄加揣測,是不想活了嘛!今日我留你一條狗命,你即刻滾出我的府邸,永遠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滾!”

崔淼臉色煞白,眼裡幾乎冒出火來。 “小人!懦夫!”拋下這兩個詞,他轉身闊步而出。 權德輿正衝著他的背影運氣,卻覺屏風後香氣拂動,一個人影轉了出來。 權德輿及時收斂起怒容,向來人拱手道,“貴妃,您都看見了。” 郭念雲穿著宮中女官的服飾,頭上的帷帽也未除下。只將面紗撩開一片,可見她除了權德輿之外,不想對任何人露出真容。 對郭念雲來說,即使有膽量私自出宮會見權臣,也必須將掩人耳目做到極致。畢竟,她要對付的人精明冷酷,還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郭念雲從不敢自比則天皇后,她的丈夫更不是唐高宗。 所以她的企圖心才更加迫切而又忐忑。 “權尚書,你為什麼要趕他走呢?”郭念雲焦急地問,“他所說的秘密分明是極有價值的呀!原來這些日子,吐突承璀東奔西跑就是在忙這個!” “微臣自是明白這一點。可是……” “可是什麼?” 權德輿猶豫地說:“您不覺得應該盡量避開嗎?畢竟,吐突承璀的背後是……” “那又怎麼樣?”郭念雲反唇相譏道,“你沒聽見他剛才提到了魏徵嗎?世人皆以為魏徵死後太宗恩斷,是因為所謂的奏章副本。但其實他們李家人心裡都明白,太宗和魏徵在李承乾太子廢立之事上已經徹底反目,只因當時魏徵病重,太宗皇帝為了維持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君臣典範,才一直隱忍到其死後,藉著奏章案一併發作的。權尚書不會不知道,魏徵最早是隱太子李建成的門客,玄武門之變後無奈跟隨了太宗皇帝。後來太宗皇帝又命他輔佐太子李承乾,魏徵就曾表示過,不希望自己輔佐的兩任太子都遭到噩運。結果偏偏一語成讖。所以,魏徵在他留下的奏章中很可能提及太子廢立,以及對江山社稷的影響。這些內容會不會真的被王隱匿下來了?方才那個崔淼說得很有道理,吐突承璀為什麼也盯得這麼緊,說不定真的和立儲有關!” 權德輿搖頭道:“貴妃所說的都是朝廷機密,他崔淼區區一個百姓絕不可能知道!無非都是些想當然的胡說八道,怎能取信……” “不!就算是胡說八道,我也要去弄清楚。太子之事再也耽擱不得了。這回宥兒若是再落了空,我母子前途危殆矣。”郭念雲直視權德輿道,“尚書大人害怕引火燒身,自可躲得遠遠的。我反正是沒有退路的!” “唉……”權德輿無奈地長嘆。 郭念雲走了。權德輿在書房中坐立不安,越想越害怕。他仍然認為,最終皇帝會將李宥立為太子,所以不能得罪郭家,但眼下的局勢又確實太微妙,存在滿盤皆輸的可能性。 只有拿最薄弱的環節開刀了。權德輿喚來心腹手下,吩咐他立刻去殺一個人——崔淼。 對崔淼這種不自量力非要掌握核心機密,甚至想藉機興風作浪的小人物來說,死亡是唯一的歸宿。 這天裴玄靜正陪著李彌練字,阿靈拿給她一封信。說是韓愈府中剛差人送來的。 裴玄靜展開一看,不禁驚喜地笑起來——這個韓湘子,倒沒忘記自己的任務。 他果真把在南詔國看到的《蘭亭序》錄了下來。韓湘在信中說,不敢肯定自己的記憶完全正確,但應該差不太多。 內容如下: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娛目騁懷,信可樂也。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矣。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餘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鬥。確實如韓湘所說,從“信可樂也”這四字之後的內容,都與眾所熟知的《蘭亭序》不同。記敘的仍是蘭亭集會的過程,而非普遍版本《蘭亭序》中對人生的感喟。 光憑內容,無法判斷孰真孰假。 “嫂子,”李彌在叫她,“這幾個字沒有。” 裴玄靜不明白他的意思,再看李彌在紙上臨摹的《蘭亭序》,空了好幾個字,就像他默寫李賀的詩一樣,總有那麼些許殘缺。 “為什麼空著幾個字不寫?” “這幾個字找不到,沒有……”李彌嘟著嘴說。 裴玄靜更糊塗了,“你不是在臨摹《神龍蘭亭序》嗎?按樣寫就行了啊,怎麼會沒有?” 李彌把《神龍蘭亭序》扯到裴玄靜面前,又指給她《集王聖教序》看,說:“這裡面的字,和那裡面的字好多是一樣的,所以我就把一樣的字照著寫下來。” 裴玄靜笑道:“我的傻自虛,《集王聖教序》本來就是用王羲之的字集成的。所以呢,裡面不少字取自《蘭亭序》,當然是一樣的咯。” “可就是有幾個字找不到呀。”李彌說,“比如這個'致'、'覽',還有'亦感'、'殊事'、'視聽之娛'……咦?嫂子,你怎麼啦?” 好像遭到當頭一棒,裴玄靜從未經歷過如此幡然醒悟的剎那,以至於在激動的眩暈之餘,只剩下痛感了。 她終於看見了真相。 今天裴度回來得比平常都早,裴玄靜立即過去請安。 她看出裴度的神色不對,“叔父,出什麼事了嗎?” 反常地提前下朝,裴度的心事重重多半和朝堂有關,按理裴玄靜不該問,裴度更不該答。但是今天這叔侄二人約好了似的,雙雙破例了。 裴度嘆道:“今天,我說錯了一句話。” “是對聖上嗎?” 裴玄靜問得太直接,使裴度會心一笑,“是啊。”弦外之音似乎是:還說你衝動,我這個當叔父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事情是由劉禹錫和柳宗元再度被貶引起的。 本來將二人召回時,皇帝確有重新啟用他們的想法。偏偏劉禹錫性格曠達,天生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主兒。闊別長安十年,一回來他就跑去玄都觀賞桃花,信筆寫下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連傻子都能看出詩中的辛辣諷刺,更別說那些被調侃的對象了。劉禹錫和柳宗元一樣,雖仕途飄零,卻文名鼎盛。他們筆下的每首詩、每篇文都會自動地流傳開來。 政敵們感到了深深的冒犯,於是將詩呈給皇帝陛下,謂之“詩語譏忿”,並且暗示皇帝,玄都觀中的種桃人恰好也姓“李”。 憲宗皇帝很快下詔,將劉禹錫再貶播州,柳宗元貶至柳州。 播州位於大唐西南最邊境,窮山惡水、人煙稀少。劉禹錫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如果隨行的話,到了那種地方必死無疑。危急時刻,劉禹錫的好友柳宗元挺身而出,連夜上表請求和劉禹錫對換,自己願去死地播州,讓劉禹錫去條件相對好些的柳州。 今天在延英殿中,裴度就向憲宗皇帝提出此事。他知道陛下對劉、柳二人憎恨極深,便試圖從盡孝的角度來勸說皇帝。 可是皇帝反駁道:“你勸朕顧及劉禹錫八十歲的老母親,但他自己寫詩的時候,為什麼就不想一想他的母親,和柳宗元這幹朋友們?朕不會幫這種人成全他的孝道!” 見皇帝心意已決,裴度一急之下,脫口而出道:“如果這次陛下饒恕了劉禹錫,天下人都會知道,陛下是不忍令其母子永隔。陛下此舉,絕不僅僅成全劉禹錫的孝道,也是成全了陛下自己的孝道啊!” 此言即出,憲宗皇帝便不肯再和裴度說一個字。 裴度對裴玄靜嘆道:“我太想幫夢得和子厚,卻傷到了聖上的心,是我的錯啊。” “怎麼會傷到聖上的心?” “玄靜,你讀過《春秋》中'鄭伯克段於鄢'一則吧?” “讀過。”裴玄靜的心狂跳起來,“鄭伯克段於鄢”不正是“真蘭亭現”詩謎中的第一個典故嗎? “鄭莊公怨恨母親偏心,曾發下毒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可是很少人知道,當今聖上也已經整整十年沒見過母親王皇太后了。” 裴玄靜驚訝地問:“為什麼?”她聽說王皇太后長居興慶宮,從大明宮到興慶宮僅隔著兩個里坊的距離,就算每天看望都是可以辦到的。 裴度的語調變得異常凝重,“因為十年前,王皇太后在先皇的柩前對聖上發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所以,即使聖上與母親近在咫尺,卻至死不能相見。” “王皇太后怎會發下這樣的毒誓?” 一個女人誓言終生不見自己的兒子,裴玄靜完全想像不出其中蘊藏著怎樣強烈的愛憎。 裴度搖了搖頭,卻道:“總之,對當今聖上提及'孝'這個字,必須慎之又慎。我只擔心,今天怕是給夢得和子厚幫倒忙了。”他忽然想起來,“玄靜,你找我有事嗎?” “哦,沒什麼事,叔父。” “真的沒事?”裴度上下打量裴玄靜。 “真的沒有。”她確實沒有要對叔父說的話了。 裴玄靜決定了,這些話只能說給一個人聽。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