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懸疑錄2·璇璣圖密碼

第15章 第三節

李彌也看見了裴玄靜,沖她直脖子大喊起來:“嫂子快來啊!” 裴玄靜三步兩步趕到他身邊。 “出什麼事了?” “他們硬要到觀裡面去,我不讓!”李彌急得滿頭大汗。因為裴玄靜吩咐過他,不得她的允許任何人不能入金仙觀。他的腦袋裡就一根筋,只知道忠實執行。 “是誰要進觀,為什麼?” 正說著,有個人趨前來,口稱:“裴煉師,事情是這樣的。” 裴玄靜一看,倒也認識。此人正是輔興坊的坊正,姓韋。因為金仙觀佔著輔興坊四分之一的面積,又是皇家道觀,所以韋坊正素來對金仙觀秉持敬而遠之的態度,一向還算相安無事。 韋坊正告訴裴玄靜,原來今年上元節過後,長安城內的各個地方都鬧起了蛇患。不論是百姓家中,還是觀廟衙所,均有蛇類違反自然節律爬出來,導致人心不安。日前京兆府應聖上之命,加大清除蛇患的力度,正在各處搜查蛇群可能聚集的地方,一旦發現就盡數消滅,以絕後患。

輔興坊內差不多都查遍了,現在就剩下金仙觀這麼大塊的地方,才不得已驚擾煉師。 裴玄靜想了想,道:“我們一直在金仙觀裡住著,從來沒有發現過蛇。況且金仙觀那麼大,後院更是花木繁盛,要徹查的話根本不可能。所以我認為,實在無此必要。”她對韋坊正嫣然一笑,“觀中居住的煉師都是女子,我們都不怕,諸位就更不必擔心了吧。” “這……”韋坊正顯得十分為難,“裴煉師,實不相瞞。這幾日輔興坊中時有蛇情,我們都去查過了,也使用了各種方法除蛇。凡是洞穴窪地之類蛇群可能躲藏之處,用煙熏過,用水灌過,也用土填過,總之想盡了一切辦法,但總會有新的蛇冒出來。所以大家思來想去,還得查到金仙觀裡來……” “坊正的意思是?”

“別處都有蛇情,唯獨金仙觀中風平浪靜,會不會太奇怪了?況且煉師方才也說,金仙觀的後院人跡不至、花木蔥蘢,還有廢棄已久的池塘假山什麼的,那正是蛇蟲滋生之地啊。” 裴玄靜越聽越不對勁,皺起眉頭問:“聽坊正的話,似乎認定了金仙觀為輔興坊中蛇患的源頭?” 韋坊正欺身向前,壓低聲音道:“不瞞煉師說,今日京兆尹召集全城坊正商議蛇患之事,在座諸人分析下來,確實認為長安城中最可疑的地方便是金仙觀了……” 裴玄靜瞪大眼睛,旋即笑起來,“各位官爺既然這麼肯定,何不干脆上報聖上?” “哎呀,裴煉師這話說的……不是為難本官嘛。”韋坊正做出一臉苦相來,“其實據本官看來,煉師便放人進觀一查,即可洗脫嫌疑,何樂而不為呢?再說,假如觀中真的藏有蛇穴,遲早禍害到煉師們身上,及早清除也是為了煉師們好嘛。”

他的話不無道理。但裴玄靜的直覺告訴她,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金仙觀本來一直有金吾衛把守著,除非得到皇帝特許,任何人不得入觀。恰恰是在上元節過去不久,皇帝撤掉了金仙觀的守衛,今天這位韋坊正就帶人來衝觀,豈不怪哉? 她想了想,說:“實在要入觀也行。只是人多眼雜,觀內皆為女冠,很不方便。坊正是否應該安排得更妥當一些?” 韋坊正聽她鬆口了,頓時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是是是。那些都是看熱鬧的百姓,因為這位小兄弟攔著不讓進觀,他們害怕蛇患危及自身,故而吵鬧起來,本官把他們遣散便是。至於入觀滅蛇嘛,我這裡倒有個絕招。” “什麼絕招?” 韋坊正笑道:“官府尋到了一位搜蛇滅蛇的高手。這兩天已幫忙清理了很多地方的蛇患。入金仙觀的人無須多,只他一人便可。”

“金仙觀這麼大,一個人可不行,還需多帶一名助手。”崔淼一邊說著,一邊大剌剌地步上金仙觀前的台階。一名青衣隨從緊跟在他後邊,手裡提著大藥箱。 果然是他。 自從平康坊一晤之後,裴玄靜便下意識地等待著——崔淼遲早會找上門來的。不過,這回他竟以滅蛇高手的身份出現,仍然令她始料未及。崔淼每次現身時都有驚人之舉,似乎鉚足了勁要引起她的注意。 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裴玄靜心中的滋味難以描述。 只聽“咕咚”一聲,李彌扔下抱到現在的門閂,大喊:“三水哥……”便要往崔淼衝過去,卻被裴玄靜輕輕攔下。 她說:“數日不見,崔郎不僅有了隨從,還替官府辦起事來了。” “為民除害,匹夫有責。”崔淼微微欠身,笑得既瀟灑又坦蕩。

裴玄靜回首對韋坊正道:“既然如此,就請這位滅蛇高手和他的隨從入觀吧。” “好好,多謝煉師,多謝煉師。”韋坊正總算能交差了,大大地鬆了口氣,連忙命人將圍觀的百姓驅散。還周道地留下數名官差在觀外維持秩序,自己優哉游哉地回衙門喝茶去了。 四個人相繼入觀,李彌把觀門牢牢闔上。 裴玄靜端詳著青衣隨從,微笑道:“禾娘,你長高了,也變漂亮了。” 禾娘低下頭不作聲。她對裴玄靜總帶著點不知所謂的敵意,又好像有些害怕裴玄靜。 半年不到的時間,青春之美在禾娘的身上蓬勃而出。今天的她已不適合男裝了。豐滿嬌嫩的面頰和凹凸有致的身材,處處出賣妙齡少女的真相。現在即使著男裝,也沒人能認出當初那個郎閃兒了。

就連李彌也在不停地打量禾娘,大約覺得十分新鮮有趣吧。 崔淼卻說:“靜娘,你瘦了。”他環顧四周,用惆悵的口吻嘆道,“道觀裡的日子不好過吧。” “自然遠遠比不上平康坊的日子。” 崔淼驀然回首,注視著裴玄靜微笑。 他笑得越動人,裴玄靜就越惱火,忍不住譏諷道:“崔郎向來自詡清高,怎麼也投靠上京兆府了呢?” “誰說我投靠了。那可是人家京兆尹郭大人親自請我出馬,為滅京城蛇患出一臂之力。不信你去問他。”崔淼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崔郎的能耐大,居然驚動到了京兆尹?” “哈。全因鄙人在秋娘宅中小試身手,本來只想英雄救美的。咳,誰知就鬧得盡人皆知了。” “原來如此。”裴玄靜咬牙切齒地說,“我只聽說那杜秋娘身價極高,王公貴族們為了見她一面,浪擲千金尚難如願。崔郎卻能在杜宅自由出入,真真是魅力非凡吶。”

崔淼大笑起來:“別人她都可以不見,郎中總是要見的吧。” 裴玄靜一愣。 “靜娘誤會了。”崔淼的語氣太過溫柔,“可我就是喜歡靜娘的誤會,喜歡極了。” 裴玄靜登時面紅耳赤,呆了呆,惡狠狠地道:“閒話少說,請崔郎即刻開始搜尋蛇穴吧。” 崔淼說:“你還當真了?搜什麼蛇穴,還不如讓自虛帶禾娘在觀裡玩玩逛逛呢。” 裴玄靜無語,再看李彌一臉開心的樣子,想他平日也實在悶得慌,便點了點頭。 李彌興高采烈地拉著禾娘走了。 直到他們的背影轉過小徑,裴玄靜才喃喃地問:“真的不用搜嗎?萬一有蛇……” “不會,我說不會就不會。”崔淼說,“有我在這裡,靜娘便不用擔心。” 他在杜秋娘面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卻似懷著截然不同的情愫。裴玄靜很想漠然置之,內心偏又起伏難平,便岔開話題:“崔郎想進金仙觀來,總有許多法子,何必鬧出這麼大的陣仗來。”

“靜娘此言差矣。崔某半年前喬裝改扮、躲躲閃閃地才混進來,今天卻是京兆尹親自請我出手。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在下要的正是這個大陣仗。” 裴玄靜又是一驚。 “況且,相比娘子所為能驚動到的人,區區京兆尹又算得了什麼。”他的表情看似真誠,但言語中的挑釁意味無比鮮明。 崔淼就是那個崔淼,他的憤世嫉俗和尖酸刻薄永遠不會改變。他意味深長地道:“數月前與靜娘分手時,崔某就說過,我會光明正大地回來。” 裴玄靜更驚奇了:“如此說來,倒是那些蛇為崔郎打了先鋒?” 崔淼含笑不語。 難以置信。他竟然連蛇都能指揮利用嗎?細思之下,裴玄靜簡直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更無法相信,崔淼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安排,僅僅是為了與她再見一面。

可是——那日在杜秋娘宅中,崔淼見到蛇時不也很慌亂嗎? 她脫口而出:“我不信。” “靜娘不信什麼?” “你。” “我還是那句話。總有一天靜娘會明白,相比其他人,我還是最值得你相信的。”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好,請崔郎現在就回答我,那天在杜秋娘宅中,本來金縷瓶幾乎已落入你手,偏巧蛇情出現,我才能趁亂奪回金縷瓶。假如說蛇患都是你安排的,對此你又如何解釋呢?” 崔淼揚起眉毛,反問:“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還需要我解釋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故意安排,助我取回金縷瓶?” 崔淼將兩手一攤。 裴玄靜愈加心驚,追問:“為什麼?” “為了你啊。” 裴玄靜垂下眼簾,她真的不知還能說什麼,心亂如麻。

良久,崔淼打破沉默道:“靜娘,如果你不問,我也不願多提。以靜娘所見,你我相處至今,我何曾有一次害過你。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靜娘這麼聰明的人,心裡自然明白。” “我當然明白。”裴玄靜抬起頭,直視著他說,“但我更明白的是,每次崔郎在幫我的同時,又總能達到其他目的。崔郎謀略深遠,手段高超,玄靜著實佩服。但我多麼希望……崔郎的一切作為都是明明白白、簡簡單單的,不需要多麼高明的智慧,只用一顆最淳朴善良的心便能看得清楚,我也就沒什麼可顧慮的了。” 崔淼的臉色變了又變。 裴玄靜顫抖著聲音說:“崔郎,切勿玩火……別讓我為你擔心。”最後這句話連她自己都聽不清了,但已把心意表達到了極限。 然後她便靜靜地看著他,等待。 崔淼終於開口了:“所謂的飛蛾撲火,靜娘可知否?” 裴玄靜的心直直地沉下去。 崔淼勉強擠出一個苦笑:“不管怎樣,今天能從靜娘口中聽到顧慮和擔心這樣的字眼,我也該滿足了。算是不枉此行!”不等裴玄靜答話,他便朝屋外大喊起來,“禾娘、自虛,別貪玩了,我們該走了!” “至少在下可以保證,從現在起,再不會有人以蛇禍之名騷擾金仙觀。崔某這點簡單明白的心意,還望煉師笑納。”拋下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金仙觀回復往日的寧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裴玄靜全身無力地站在原地。每次和崔淼打交道都令她精疲力竭。他們都試圖在話語中摻入太多隱意,再添上複雜難解的情感,簡直成了互相打啞謎。結果不僅說服不了對方,更說服不了自己。 裴玄靜感到非常沮喪,還有越來越深的憂慮。 她的判斷沒有錯——崔淼從來就不是一個沉迷於風花雪月的人。他的所作所為中儘管有負氣的成分,但絕不單單是做給裴玄靜看的。才過去幾個月,他顯然變得更加膽大包天了。 崔淼究竟在策劃什麼?他明明知道她在為他擔心、牽腸掛肚,卻刻意置之不理。他的目標必然與她所認同的道理相違背,並且只能帶來更大的混亂與損害。 “嫂子。”李彌來到裴玄靜身邊,期期艾艾道,“……這是三水哥哥讓我給你的。”他攤開手掌,裴玄靜看見一個樸實無華的青布小香囊。李彌說:“三水哥哥講,這個香囊中裝了祛風辟邪的草藥。天氣一天天暖起來,觀中花草繁盛,戴著它可防蟲蠅滋擾。” “自虛你拿著吧。”裴玄靜心情複雜地說。 “我也有。”李彌憨厚地說,又攤開另一個手掌,果然還有個一模一樣的香囊,“這是禾娘給我的。” 裴玄靜笑了:“好吧。”她取過給自己的那一個,和李彌手中的那個比一比,“咦,自虛,你的香囊上粘了片綠芽?” 李彌不好意思起來:“是禾娘發現的,她就給我粘在香囊上了。” “這是迎春花!”裴玄靜驚喜地說,“自虛,是春天要來了。” 李彌應道:“春天要來了。” 她仰起頭來,晴空中白雲漂浮,果然又多了幾分溫煦之感。不知不覺中,春天已迫在眼前。四季變化、光陰流轉,自然永遠該怎樣就怎樣。掌心中那麼嬌弱的生命初綻,才是天地間最強大的意志。 裴玄靜猛醒:我真是白白修道了。關心則亂,連以柔克剛的道理都忘記了嗎? 她下定決心,不管崔淼在打什麼主意,她都不會讓他為所欲為。 她是為了他好。他終有一天會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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