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仲馬俱樂部

第89章 第二節

科爾索按了門鈴,一次、兩次、三次,都沒有回應。黃銅製的門鈴毫無反應,也沒有里面開門的回音。他在口袋裡摸摸放著最後一根煙的香煙盒,後來,還是忍住了想把它放進嘴裡的念頭。他又按了第四次、第五次,最後乾脆用拳頭硬敲著門。門開了,門軸上了油,沒發出陰沉的吱嘎聲。沒有任何戲劇性的效果,巴羅·波哈神態自若地站在大門口。 “嗨!科爾索。” 他看來一點也不驚訝於科爾索的出現。光禿的頭頂和額上冒著汗,鬍子沒刮,兩邊的袖子捲到手肘的地方,背心敞開著。他的動作看來十分疲倦,兩個黑眼圈說明他徹夜未眠,但眼神中卻閃爍著莫名的狂熱。他沒問這訪客在這種時刻出現的目的,也沒對他夾在手臂底下的書表示興趣。他站在那裡不動,一副剛被打斷重要的工作或一場好夢,只想快點把人打發走的樣子。

科爾索心想,就是這個人,並同時深感自己從前的愚蠢。當然了,巴羅·波哈這個億萬富翁、國際知名的書商、世界級的藏書家,就是那個計劃周詳的殺人犯。科爾索心裡激起了一種想做實驗的好奇心,獵書人想知道,是否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一點自己早該發現的蛛絲馬跡。但他什麼也看不出來,那雙眼裡除了莫名的狂熱之外,只有冷漠,科爾索的來訪絲毫引不起他任何的好奇心或熱情。 然而,科爾索手裡拿著他那本可惡的書。是他如影隨形地跟著這本書,像只毒蠍般地跟在科爾索身後,謀害了法賈和溫漢男爵夫人。除了想蒐集那27幅版畫、湊出正確的九幅來,也為了除掉痕跡,讓別人無法解開這個由亞力斯·托嘉設下的謎題。 在這整個過程中,科爾索被當成一顆棋子,用來證實他之前對三本書的推論和成為被員警追捕的替罪羔羊。現在,科爾索再度相信自己的直覺,回憶起在寂園裡看到天花板上的畫時奇異的感覺,亞伯拉罕最後用羊來頂罪。他,就是那隻羊;而那每六個月就會去向法賈搜購寶物的人,當然就是巴羅·波哈了。科爾索去寂園拜訪法賈時,巴羅·波哈早已在辛特拉窺伺著,準備在證實了他對三本書的推論後,就按照計劃殺人。法賈那張寫了一半的收據是給他的,也因此,科爾索在當時一直聯絡不上巴羅·波哈。後來反而是巴羅·波哈最後一次去寂園之前,主動打電話給科爾索,並偽裝成國際電話。獵書人不只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也找到了解開謎團的關鍵,法賈和男爵夫人的死因。

科爾索終於看到答案拼湊出來了。除了大仲馬俱樂部的一些插曲之外,其餘一些之前難以理解的、那些和惡魔扯上關係的線,都指向巴羅·波哈。這時,科爾索幾乎想放聲大笑。 “我帶了你的書來了。”他邊說邊拿出《幽暗王國的九扇門》給他看。 巴羅·波哈邊懶懶地點頭,邊拿回那本書,連看都不看一眼。他回頭凝神傾聽背後的屋裡是否有聲音,然後,又回過頭來看著科爾索,臉上狐疑著不知為何科爾索還站在原處。 “你已經把書還給我了……現在還要做什麼?” “收錢。” 巴羅·波哈不解地望著他。看來,他的心思正在別處。最後,他聳聳肩,丟下科爾索和敞開的大門,任憑這訪客繼續待在原處或滾回家。 科爾索跟在他身後,通過一道安全門、大廳和門廊,直到一個房間。那裡窗外的木板套窗都關上了,防止光線進入。房裡的家具也移動過了,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空出中間的一塊空地。一些玻璃書櫥開著,房裡點著好幾打快燃盡的蠟燭,熄了火的壁爐裡,地板上,房裡的任何物品上,蠟油滴得到處都是。顫動著的紅色燭光隨著一陣微風或一個動作而搖晃。房間看起來像教堂,也像墓穴。

巴羅·波哈完全無視於科爾索的存在,他站在房裡的中央位置。他的腳底下有一個用粉筆劃出來、直徑約一公尺的圓,裡面刻著一個分成九格的正方形圖案,旁邊環繞著一些羅馬數字和奇怪的物品:一段繩子、一個沙漏、一把生鏽的刀子、一個有龍形圖案的臂環、一個金戒指、一個金屬的小火盆裡燃著一塊煤炭、一個細頸玻璃瓶、一把泥土和一塊石頭。地上還有更多其他的東西,科爾索感覺厭惡。很多他以前在巴羅·波哈的書櫥裡用艷羨的眼光欣賞過的書,現在被隨便地攤在地上,骯髒又破損,上面還畫了線,滿是一些圖案和奇怪的符號,有幾頁還被撕下,散落一地。很多書上都點著蠟燭,封皮上、書頁上,都滴滿了蠟油,有的還燒焦了。在那些書裡面,他認出原屬法賈和溫漢男爵夫人的幾幅版畫。它們也被放在地上和其他書頁混在一起,上面一樣滿是蠟油和神秘的註記。

科爾索蹲下來近看那些斷簡殘篇,對眼前的景象感到無法置信。 《幽暗王國的九扇門》的那些版畫和一些古老的惡魔學書籍擺在一起,那些書是之前巴羅·波哈還禁止他碰的,現在卻被任意地毀損在地板上。 “什麼都別碰!”他聽見巴羅·波哈這麼說。他仍站在圓圈裡,全神貫注地翻閱著他的《幽暗王國的九扇門》。他看來不像是在看那些書頁,而是看著更遙遠的地方,看著那地上的圓圈,或者更遠,那地底的深處。 科爾索靜止不動地看了他一會兒,像是第一次看著他一樣。然後他站起身,身旁蠟燭的火焰跟著一起搖晃。 “我想,我碰什麼都沒關係吧?”科爾索指著散落一地的書頁說,“既然你都已經把它們毀成這樣了。” “科爾索,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自以為聰明,其實不,你是既天真又愚蠢,是那種把一切當成巧合,完全忽視事物背後意義的人。”

“別跟我長篇大論。你把這些書全毀了,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你錯了。一來,這些全是我的書;二來,這些書是有實用價值的。這可比它的什麼藝術或美學的價值高多了……一個人在道路上前進時,更要阻止別人跟進。這些書已經完成了它們的使命。” “你這個瘋子,從一開始就騙了我!” 巴羅·波哈完全像是沒在聽。他手上拿著那最後一本《幽暗王國的九扇門》,探究著第一幅版畫。 “騙你?”他頭也不回地邊看著書,邊輕蔑地說,“你太抬舉自己了。我花錢僱用你,從來就不需要告訴你做這份工作的理由或計劃。一個僕人沒必要干涉主人的決定,你的工作是去為我拾起一片片我想要的東西,至於一些隨之而來的後果,你也必須為我承受。我想,現在葡萄牙和法國的警方都在忙著找你吧!”

“那你呢?” “我可是離得遠遠的,這些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過一會兒,什麼都和我更沒關係了。” 他當著目瞪口呆的科爾索的面,撕下《幽暗王國的九扇門》附著版畫的那一頁。 “你在做什麼?” 巴羅·波哈面不改色地撕下更多頁。 “燒掉我的船,拆掉我背後的橋。我將進入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他一張接著一張地撕下九幅版畫,凝視著它們,“真可惜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就如同第四幅版畫說的,不是每個人的運氣都一樣。” “你以為你能上哪去?” 這個書商把他那破損了的書和散成一地的書頁擺在一起,對照著九幅版畫和他的圓圈裡的神秘圖形。 “去和某人見面。”他神秘地回答,“去尋找那個被偉大的建築師捨棄不用的石頭,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哲學的源頭,那一切的力量。你知道嗎?惡魔喜歡以不同的形像出現,他可以是伴著浮士德的那隻黑狗,也可以假扮天使用以對抗聖安東尼。他厭惡愚蠢,無法忍受單調……若有時間的話,我還真想請你看看你腳底下的這些書,裡面有很多本都提到一個古老的傳統:惡魔將會降臨在伊比利半島,一個曾有三種文化交互融合的城市,一個被一條又深又長的河像斧頭般切割過的河岸,那條河就是太迦河。”

“你想召喚惡魔?” “我已經快成功了。托嘉弟兄已經為我顯出那條道路。”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圓圈,把一些版畫在旁邊擺好,另一些版畫被揉成一團丟在遠處。燭光從底下照著他的臉,映出鬼怪般的效果,他的眼窩深陷。 “希望一切順利,”他喃喃道,“神秘學的先師們教給托嘉的秘密,那既恐怖又珍貴的秘密,他們知道如何通往黑暗王國……'圍繞著那地方的是一條蛇',懂嗎?那些希臘煉金術士的蛇:首頁上的蛇、神秘的圓、那智慧的泉源。那個圓裡藏著一切。” “我要我的錢。” 巴羅·波哈似乎聽不見科爾索說的話。 “你從沒對這樣的事感到好奇過嗎?”他繼續說,用深陷的眼眶看著科爾索,“為什麼自古以來有那麼多的書都把惡魔、蛇和龍聯想在一起,它暗示著什麼?”

他拿起圓圈旁的一個玻璃容器,兩個把手各有一條捲曲著的蛇。他啜了一口裡面的液體,液體呈現深色,近乎黑色,像是泡得過濃的茶。 “Serpens aut draco qui caudam devoravit(拉丁文),”巴羅·波哈自顧自地笑著,用手背擦擦嘴。手背和左頰上都留下了黑色的痕跡。 “……它們守衛著寶藏:伊甸園裡的智慧樹、三仙女的金蘋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也就是那些古埃及人畫的,咬著自己尾巴的蛇或龍,象徵著源於自己和自給自足……從不睡覺、驕傲又充滿智慧的守衛者,殺掉不配進入寶庫的人,只讓遵守遊戲規則的人入內……守住那鎖著宇宙奧秘的密語,那能揭開面紗使人成為如上帝一般的神奇方程式。”

科爾索抬起下巴,穿著大衣的他看來沉著、枯瘦,燭光使他那多天未刮鬍子的臉顯得凹陷,光影在他瞇起的眼皮上舞動。他兩手插在口袋裡,一手碰著僅存一根煙的香煙盒,一手碰著放在杜松子酒旁的折疊小刀。 我說:“給我錢。我要走了。” 回音裡充滿威脅,但很難看出巴羅·波哈究竟注意到了沒有。 “錢?……”他輕蔑地看著科爾索,“你在說什麼?你到底懂不懂即將發生的事?……幾世紀以來,成千上萬的人夢寐以求的謎底,就要在你面前揭開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寧可被燒死、凌遲、折磨至死,就為了接近這你即將親眼目睹的事?……當然啦,你不能跟著我去,你只能靜靜地看。一般說來,即使是最卑劣的手下,也應該為主人的勝利而感到欣慰啊!”

“先付我錢,然後再去找你的惡魔吧!” 巴羅·波哈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沿著圓圈的周圍點著那些擺在數字旁的物品。 “說得好!我要不是正忙著,還會對你笑一笑,即使你是如此懵懂無知。是惡魔即將來找我,而不是我去找他。”他停下來轉過頭,像是傾聽著遠處的腳步聲,“我感覺得到他快來了。” 他的話音是從齒間發出的,喉嚨裡混合著奇怪的念咒聲,有時聽起來像在對科爾索說的,有時又像在對房裡的第三者說話。 “'在龍之前穿越八扇門……',懂嗎?八扇門位於守著那密語的獸之前,9這個數字擁有最終的秘密……睜著眼睡的龍就是'知識的鏡子',八幅版畫加上一幅,或者說一加八,這絕對不是巧合,它們暗指聖約翰在《啟示錄》裡提到的獸的數字:666。” 科爾索看著他跪下來用粉筆在大理石地板上寫著數字: 666 6+6+6=18 1-8 1+8=9 然後,他帶著勝利的表情直起身:燭光在他的眼裡閃爍了一會兒。他的瞳孔放大,顯然他剛喝的飲料裡面摻雜了毒品,整個虹膜呈現黑色,連眼白都被房裡的光染紅了。 “九幅版畫、九扇門,”陰影像面具般重新籠罩著他,“那不為任何人開的門……'每扇門有兩把鑰匙',每幅版畫都附著一個基本的要素,也就是一個數字和一句密語,這些用所有的希伯來神秘學、惡魔學、哲學……融合拉丁文密語和那些希臘文,還有希伯來文,就得出了這個。”他把一張寫著一些奇怪符號的表拿給科爾索看,“你想看的話就看吧!但你永遠也無法理解。” AlephEis Ⅰ ONMAD——風 Beth Duo Ⅱ CIS——土 Gimel Treis Ⅲ EM——水 Daleth Tesares Ⅳ OEXE——繩子 He Pente Ⅴ OEXE——繩子 Vau Es Ⅵ CIS——銀 Zayin Epta Ⅶ CIS——石 Cheth Octo Ⅷ EM——鐵 Teth Ennea Ⅸ ODED——火 他的額頭上和唇邊都涔涔地冒著汗,像是體內也有蠟燭在燃燒一般。他開始全神貫注地慢慢在圓圈周圍繞著走。有時候,他會停下來,彎腰改變一些東西的方向:那把生鏽的刀子或那個具龍形的臂環。 “'把那些要素置於蛇的皮膚上……'”他自顧自地背誦著,用手指沿著圓圈在空中畫圈,“九種要素放在一旁,朝著旭日昇起的方向,自右至左。” 科爾索向他走了一步。 “我再說一次,把錢給我。” 巴羅·波哈仍面不改色,他背向著科爾索,指著圓圈裡畫的方格,說:“'它的腹部將出現農神的封印'……農神的封印是神秘學裡最簡單和古老的畫:一到九這九個數字放在九個方格里,排出無論是直線、橫線或對角線,加起來都是一樣的結果。” 他彎下腰來,用粉筆在方格里寫出那些數字: 492 357 816 科爾索又向前走了一步,這時,他踩到了一張寫滿數字的紙。 4+9+2=154+3+8=154+5+6=15 3+5+7=159+5+1=152+5+8=15 8+1+6=152+7+6=15 一根蠟燭冒出火花跟著熄滅了,巴羅·波哈仍舊滿腦子只想那圓圈和方格。 他仔細地觀察著它們,雙臂在胸前環抱,低著下巴,像是用著奇怪的棋盤、苦思著下一步棋的玩家。 “還有個細節,”他自言自語著。看來大聲說話似乎能讓他專心,“有一個古人沒注意到的地方,或至少沒說出來的地方……無論用什麼方向加出來的結果都是l5,運用希伯來神秘學家的方法,15就是l和5,這樣又得出了6。也就是說,每個方向得出來的都是6……這就是藏在方格的每一端,象徵獸的數字……” 科爾索不需對這些數字運算以視其真偽。那證明就在地上另一張寫滿數字的紙上。 666 64926 63576 68166 666 巴羅·波哈向著圓圈跪著,低著頭,額上的汗映著四周燃燒的燭火。他手裡拿著另一張紙,順著那上面奇怪符號的指示:“托嘉寫著:'打開九個封印'……這代表將每個得到的關鍵字,填入與之對應的數字方格里。那順序是……” 123456789 ONMADCI SEMEMOEXECI SCISEMODED “……將之寫在蛇或龍的皮膚上,”他抹去格子裡的數字,填上對應的字,“這就是了!呵!” EODEDCIS EMOEXECIS EMONMADCIS “完成了!”巴羅·波哈寫下最後一個字,喃喃道。他的手顫抖著,一滴汗從他的額頭滑至鼻尖,滴在地板的粉筆字上,“行了。根據托嘉的文字,'當鏡子反射出道路,你將得到那遺失的咒語,將光亮從黑暗中引來。'這些拉丁文看起來不具意義,其中卻含有召喚撒旦的公式:我們的祖先、我們的鏡子和我們的共謀者。” 他跪在圓圈裡,身旁環繞著那些符號、物品和方格里的文字。 他的手抖到必須一手抓著另一手來寫字的程度,沾滿墨水和蠟油的手指緊緊抓住粉筆。他像個瘋子般地從齒間發出笑聲,狂妄又自大。科爾索知道他沒瘋,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往前跨一步,但沒走進那個圓圈裡。 巴羅·波哈惡意地看了他一眼,說:“來啊,科爾索。你不想和我一起念嗎?你是害怕,還是已經忘了拉丁文了?” 光和影快速地在他的臉上穿梭,彷彿整個房間在繞著他轉,但房間是靜止的,“你對這幾個字鎖著的終極秘密不好奇嗎?……那幅在羅倫那的書頁旁露出的版畫,背後有西班牙文的翻譯。用鏡子看,照著古神秘學大師的方法。這樣,至少你就會知道,法賈和溫漢男爵夫人是為什麼死的。” 科爾索看到了那本書,那是一本羔羊皮包裝的手稿,很老舊,也破損了。他謹慎地彎下腰,怕裡面有什麼圈套,然後從中掏出了一張原屬於溫漢男爵夫人的第三號書裡的第一幅版畫。有著三座塔而非四座塔的那幅畫。背後有巴羅·波哈寫的字: OGERTNEEMI SA OREBILEMI SA ONEDNOCEMI SA (以上三句由右至左念,為西班牙文。其意為:如此我交出自己,如此我解放自己,如此我為自己定罪。) “快啊!科爾索。”那書商用嘲弄的語氣催促著他,“不會有什麼損失的……用鏡子看哪!” 地上有一面巴羅克風格的古老銀製鏡子,把手的雕工很精細,水銀的內面已經有些污漬。鏡面朝上,遠遠地照著科爾索,背景是籠罩在紅色顫動的光底下的走道盡頭。雙重影像,英雄和他那無止境的疲憊,像聖赫勒拿島上筋疲力盡的拿破崙。不會有什麼損失的……巴羅·波哈這麼說。那個荒涼寒冷的世界,滑鐵盧那幽暗、被人遺忘的道路上的士兵們的枯骨棲息之地。他看見自己站在最後一扇門前,手上拿著鑰匙,就像第二幅版畫裡的隱士一樣,那個Teth字像條蛇般地捲曲在他的肩上。 他一腳踩在鏡子上,鏡面在他的鞋底下發出碎裂聲。他溫和、緩慢地踩碎了它。巴羅·波哈依舊跪在圓圈裡,背對著科爾索不搭理他。科爾索低下身來靠近一根蠟燭,把手上的那張第一幅版畫和它背後的字一起燒了。他看著那幅畫在他的指間燃燒,直到最後一片灰燼掉在地上,又隨著房裡的熱氣上升。 接著,他走進圓圈裡,靠近巴羅·波哈。 “我要我的錢,就是現在!” 他無動於衷,迷失在幾乎將他完全吞噬的黑暗中。突然間,他面露不安的神色,似乎是有什麼物品沒擺好,他低頭改正了一些物品的位置。然後,躊躇了一秒鐘,便開始念起一連串的咒語:“Admai,Aday,Eloy,Agla……” 科爾索抓住他的肩膀,猛烈地搖晃著他。但巴羅·波哈無動於衷,不害怕,也不採取防衛。他繼續動著嘴唇,像個夢遊患者,也像個殉道者,無畏於獅子的怒吼,或劊子手的刀鋒。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要我的錢!” 一點也沒有用,對方空洞的眼神,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那裡沒有任何表情,只往地底的深淵凝視著。 “Zatel,Gebel,Elimi……” 科爾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待在那圓圈中,召喚著惡魔,無視於科爾索的存在,也無視於他的威脅。 “Gamael,Bilet……” 他只在被打了第一下時,有了點反應。科爾索反手往他的左頰揮過去。這讓他的眼睛往四周逡巡了一下,就又在空中的某一點定住了。 “Zaquel,Astarot……” 當科爾索打了他第二下時,一條血絲從他的嘴角冒出來。科爾索厭惡地縮回染血的手,像是被什麼黏稠濕潤的東西粘住了。深吸了幾口氣,數了十下,他咬緊牙關繼續打他。血流從書商半開的嘴裡冒出。他繼續喃喃地念著咒語,嘴角出現莫名的微笑。科爾索抓住他的衣領,粗暴地想把他拖出圓圈之外。 這時,巴羅·波哈發出了受苦的動物般的狂號。科爾索三次把他拖出圈外,他又都固執地坐回去了。第三次之後,科爾索看見鮮血滴在那些符號和農神的字之上。 “Sic dedo me……” 有什麼程式不太對。藉著搖曳的燭光,科爾索看著他停下來,猶疑地檢視一遍物品的位置。然後又摸著地上的方格,重新念起咒語。 “Sic dedo me……” 科爾索無望地看著四周,在大衣上擦擦沾了血的手。更多的蠟燭熄滅了,燒焦的燭芯產生的煙,在紅色的暗影中,以螺旋狀向上蜿蜒。如蛇般的煙,科爾索諷刺地對自己說。他走向書桌旁,丟開一些物品,翻找著抽屜。沒有錢,沒有支票簿。什麼也沒有。 “Sic exeo me……” 那個書商繼續他的一連串咒語。科爾索看了他最後一眼,在那個圓圈裡,巴羅·波哈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打開了最後一扇門。臉上有一條黑暗的線,嘴裡冒著血,就像被夜晚和黑暗的刀切開的太迦河。 “混帳東西!”科爾索說。只好就此把這賬一筆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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