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仲馬俱樂部

第82章 第二節

科爾索躍過窗台,用手背反甩了她一巴掌,她這才停止了尖叫。她往後倒在床上,手稿在空中飛舞。拉邦弟也出現了,像只淋濕的狗一般地甩著水,準備好為他受傷的自尊心和那張害他破費的克里隆旅館帳單討債。場面變得有點像是私刑拷打。 “你們不會是要強姦她吧?”那女孩說。 她坐在窗台上,仍戴著運動外套的風帽,冷眼旁觀這場景。琳娜已經放棄了掙扎,被科爾索壓在身上,手和腳也被拉邦弟壓住。 “你們這些豬!”她大叫著。 “你這蕩婦!”拉邦弟低吼著,上氣不接下氣。 過一會兒,大家都靜下來了。確定她無路可逃以後,他們讓她坐在床上,她帶著怒氣,揉搓著被弄疼的手腕,以憤怒的眼光射向科爾索與拉邦弟。 “我們來談談吧,”科爾索說,“像有理智的人一樣。”

琳娜用尖銳的眼光逼視他。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別搞不清楚狀況了,太太。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也不怕去報警。看你是想跟我們談,還是要跟員警談,自己選擇吧。” 他們看她皺著眉,帶著惱怒的神情環顧四周,像只掉入陷阱、拼命地想找出縫隙逃跑的動物。 “小心點,”拉邦弟警告著大夥兒,“她心裡一定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那女人的眼睛像冰冷的鋼針般閃著致命的光芒,科爾索戲劇性地撇撇嘴。 “琳娜·泰耶菲,”他說,“或者我們該叫你安娜·布留爾、費里伯爵夫人,或溫特公爵夫人呢?那位背叛自己的丈夫和情人、專門負責下毒謀害人的女人,黎塞留主教的爪牙,”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米萊荻。”

他腳下碰到了什麼東西,打斷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他被搶走的帆布袋,從床腳邊露出來。他放開她,一邊注意著她的動作,一邊往她急欲逃跑的大門方向看。他把手伸進袋裡查看,大家看到他舒了一口氣,慶幸巴羅·波哈的那本《幽暗王國的九扇門》還在那裡。 “賓果!”他邊說邊拿起失而復得的書給大家看。拉邦弟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像剛以魚叉射中鯨魚的貴奎格,而那女孩仍不為所動地坐在窗邊冷眼看著一切。 科爾索把書放回袋裡,窗外的風呼嘯著。斷斷續續地有閃電劃過天空,映著女孩的臉龐。悶雷聲交加,被雨打濕的窗櫺震動著。 “今晚的氣氛正合適,”科爾索看著琳娜說,“米萊荻,我們可不想錯失良機,大夥是特地來審判你的。” “是啊,以眾擊寡,還趁著夜深的時候,果然是標準的懦夫。”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吐出,“就像書中的情節一樣,只差沒有劊子手了。”

“慢慢來,什麼事都有個先後次序。”拉邦弟說。 那女人已經鎮靜下來,也恢復了自信心。她一點也不害怕,眾目睽睽下仍帶著挑釁的目光。 “看來,”她說,“你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 “這你不會感到奇怪吧,”科爾索回答,“你和你的伙伴們可是費了一大番功夫,好讓一切都照著小說的情節發展。”他歪著嘴,憤憤地繼續說道,“我們全都覺得有趣極了!” 那女人閉緊了唇,塗著紅蔻丹的手指在被單上滑行。科爾索注視著她的動作,那指甲在他看來像是毒針一般,在之前的扭打中多次差點刮中他的臉。 “你們沒有權利私闖民宅。”她想了想後這麼說。 “你弄錯了,我們是遊戲裡的一部分,你也是。” “你們的遊戲裡難道沒有一點規則嗎?”

“你又說錯了,米萊荻。我們既然能來到這裡,就證實了我們是照著規則來進行這場遊戲的。”科爾索在她床邊的小桌上找回自己的眼鏡,他戴上眼鏡說,“遊戲中最複雜的部分,就是每一個人得照故事中角色的個性、能力去思考,而非照著真實世界的常理去判斷。這麼一來,故事才能順利地進行下去。在真實世界里許多事都出於偶然,惟有在虛構的故事裡面,所有的事才都照著邏輯規則進行。” 琳娜的紅指甲停止了動作,問道:“在小說中也是這樣嗎?” “當然了!在小說中,若主角以對手的邏輯思考,總是能得到一樣的結論。於是,故事的最後,英雄和背叛者、偵探和兇手總是能相遇。”他微笑著,自滿於自己的推理,“你認為如何?” “太棒了!”琳娜譏諷地回答。拉邦弟倒是張著嘴,心悅誠服地看著科爾索。

“這是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說的吧?”琳娜繼續說。 “別膚淺了,米萊荻。忘了諸如柯南·道爾、愛倫坡,甚至大仲馬等人吧!我還以為你是個博覽群書的夫人呢。” 那女人定定地看著科爾索。 “你也看到了,你是在對牛彈琴,”她輕蔑地說,“我可不是適當的聽眾。” “我知道,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想要你帶我們去見他。”他看看手錶說,“一個鐘頭以後,就是4月的第一個星期一了。” “我真好奇你是怎麼猜到的?” “我不是用猜的,”他轉身望向坐在窗台上的女孩,“是她碰巧讓我看到了那本書……在查明真相的過程中,一本書比真實世界來得有用,沒有混亂,也不會改變。就像福爾摩斯的工作室一樣。” “別再炫耀你的博學多聞了,”女孩帶著不高興的語氣說,“她對你的印像已經夠深刻了。”

琳娜抬起眉毛看她,像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是誰?”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她是誰,你難道沒見過她嗎?” “從沒見過。我聽人提起過一個女孩子,但我們不知道她是打哪兒來的。” “誰跟你提過她?” “一個朋友。” “想必是個高大、皮膚黝黑、蓄鬍子,臉上還有個刀疤的朋友是吧?他的嘴還被踢破了,不是嗎?那位善良的羅史伏爾。對了,我倒是很有興趣知道他的住處,應該離這兒不遠吧?你們倆倒是選了兩個令人崇敬的角色。” “那部小說中其他的角色難道就比較好嗎?”她像個真正的米萊荻,帶著輕蔑與高傲的神情注視著每一個人,“阿托斯,酒鬼一個;波托斯,蠢蛋一個;而阿拉米斯則是個虛偽的串謀者。”

“這只是一種看法罷了。”科爾索說。 “閉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看法是什麼,”琳娜語氣暫歇,抬起下巴,眼睛盯著科爾索,好像現在要說的是他本人似的,“至於達太安,他是那四位劍客裡最差的一位。驍勇善戰?在中,他只有過四次決鬥,而且每次都是在敵手佔弱勢的時候。至於慷慨嘛……”她用下巴不屑地指指拉邦弟,“他可比你的這位朋友還要小氣多了。他第一次給大夥兒請客是在英國,第二次是在蒙克事件時,那已經是35年之後了。” “看來你真是個專家呢!你曾對那些連載小說表現得那麼厭惡。厲害,厲害!你把一個受不了先夫荒唐收藏的寡婦表演得淋漓盡致。” “那可不是演技。他的收藏多半是些平凡無用的舊紙,就像他自己一樣。他是個平庸的讀者,一點也讀不出字裡行間的深意,不懂得從渣滓中淘出黃金。他就和世上大部分的笨蛋一樣,蒐集了一堆建築物的照片,卻對它們一點也不了解。”

“你可就不一樣了。” “那當然,想知道我這輩子最早看的書是什麼嗎?《小婦人》和,它們對我可是影響深遠。” “真感人哪!” “別愚弄人了,我只是在回答你的問題罷了……世上有單純的讀者,就像安立那樣;也有更高超的讀者,能夠跨越一般的刻板見解——勇敢的達太安、具紳士風度的阿托斯、善良的波托斯和忠誠的阿拉米斯……哈!請原諒我失笑。”她戲劇性又陰險地笑著,“大家都搞不清楚狀況。其實,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和崇拜的人是誰?……那位金發的貴婦,擁有堅強的意志,選擇自己的主人,然後為其效忠,孤軍奮戰,最後卻被四個鐵石心腸的'英雄'們殘暴地殺害了。”她憤恨地看著科爾索,“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幅畫面:夜裡,河畔邊,四個混蛋跪在岸邊,卻毫無憐憫心。在河岸的另一頭,一個劊子手正高舉著劍對準了女人雪白的頸背……”

一道閃電突然照亮了她變色的臉龐、纖細白皙的頸項和憤怒的雙眼,那裡面似乎在回顧著,她曾經歷過的悲劇性的一幕。接著,窗格子被雷聲震得嘎吱作響。 “一群混蛋!”她低聲重複道,科爾索不清楚她究竟在罵他和他的伙伴們,還是罵達太安和他的朋友們。 女孩坐在窗台上,手上拿著從袋子裡掏出的。她平靜地翻找某一頁,依舊是旁觀的態度。找到以後,她把翻開著的書拋到床上,不發一語。那裡正是一幅琳娜剛剛描述的場景。 “Victa iacet Virtus,美德被戰勝了。”科爾索喃喃道,他皺眉看著這幅和《幽暗王國的九扇門》的第八幅版畫極為相似的插畫。 她看到這幅插畫,變得平靜許多。她挑挑眉,冷漠又譏諷地說:“說得好。”她同意道,“你當然不至於會以為,達太安是代表著美德吧?那個只會投機的伽司戈尼人……他連對女人都不在行,整本書裡,他總共也只征服了三個女人,而且有兩個是被騙的。他摯愛的是個庸俗的小小中產階級,皇后的女僕;另一位是那個淒慘地被他利用的英國女僕。”琳娜發出像是羞辱對方般的笑聲,“至於他在《20年後》裡的私生活呢?……和房東太太睡覺以節省租金……這位男主角和那些女僕、店家女主人等人的情事真是美妙啊!”

“但達太安也成功引誘了米萊荻啊!”科爾索惡意地指出這點。 憤怒的光芒再度衝破了她眼裡的冰霜。若眼神能殺人的話,科爾索這時一定已經倒在她的腳下了。 “不是他本人引誘了她,”女人回答,“當那個蠢人躺在她的床上時,是用了欺騙的伎倆,偽裝成另一人。”她的神情恢復冷漠,雙眼如劍一般地插在他身上,“關於這點,你和他倒也挺相似的。” 拉邦弟凝神傾聽著,旁人幾乎可以聽見他腦裡轉動的聲音。他忽然皺著眉問道:“你們該不會是……” 他回頭希望女孩同情他的立場,他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但女孩仍然無動於衷,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是白痴!”那個書商說。他跑到窗台邊,撞著自己的腦袋。 琳娜輕蔑地看看他,然後問科爾索:“有必要帶他來這裡嗎?” “我真是白痴!”拉邦弟重複道,繼續用力地撞著頭。 “他自以為是阿托斯。”科爾索為他辯解道。 “我看說是阿拉米斯還比較合適,自大又愚蠢的傢伙。你們知道他做愛時還會望著自己在牆上的側影嗎?” “喔!” “我發誓我說的是實話。” 拉邦弟停止了撞窗的動作。 “餵!你們偏離主題了,”他窘迫地說,“回到正題上吧!” “沒錯。”科爾索同意,“我們剛才在說關於美德的問題,米萊荻。此前你不是還在發表對達太安和他的朋友們的大論呢!” “有什麼不對嗎?……那些虛張聲勢、只會利用女人、吃軟飯,一天到晚只想著發財出名的所謂騎士們,難道就比聰明又英勇、為主子忠誠地赴湯蹈火的米萊荻更具美德嗎?” “對啊,還包括殺人。” “你剛才也說了,這是故事裡的邏輯規則啊!” “故事裡的規則?……看我們從哪個角度來看吧!你丈夫的死可是在小說情節之外。” “你瘋了,科爾索。沒人殺了安立,他是上吊自殺的。” “難道法賈也是自己溺死的?……難道昨晚溫漢男爵夫人是自己不小心把微波爐弄炸了?” 琳娜回頭看看拉邦弟,又看看女孩,想確定自己沒聽錯。她首度表現出惶恐的樣子。 “你到底在說什麼?” “關於那九幅版畫,”科爾索說,“《幽暗王國的九扇門》。” 關著的窗外,在風雨的聲音中傳來遙遠的鐘聲。幾乎在同時,屋子裡從走道和樓梯下也傳來同樣的11下鐘響。 “看來這故事裡的瘋子還不少。”琳娜說。 她注視著門。在最後一聲鐘響後,聽到了一點聲響,女人的眼底泛起勝利的光芒。 “小心!”拉邦弟驚跳起來喃喃道,而科爾索這時才領悟了情況,他從眼角余光瞄見女孩從窗台上警覺又緊張地直起身子。科爾索清楚地感受到一陣腎上腺素在他的血管裡奔騰。 大家都注視著門上的圓形把手。它慢慢地轉動,就跟恐怖片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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